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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情

_4 千岁忧 (当代)
  佩玉不情愿地道:“小姐,大晚上的拿那东西做什么,别再扎了手。”
  “没用的东西,叫你拿便拿,啰嗦什么?”
  佩玉连忙打着灯去了,阮如月站在廊下,看着昏昏灯火照着一小片被白雪覆着的花草,她嫁过来时这一园子花草还未败尽,如今不是枯死便是被雪压死,真是枯荣天定。想到这儿陡然间鼻尖一酸,原本有了身孕是喜事,可她一整天都没有见到邵之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身后的丫鬟都是邵府的人,对这位三少奶奶的举动很不理解,却也不劝,还是佩玉拿了东西回来,上前劝道:“少奶奶进屋里等着,外头天寒地冻,你如今可得小心了。”
  阮如月低声吩咐道:“我没事,你找人去前头问问今日跟着三少爷出门的人,看他去了什么地方。”
  待知道今日邵之思去了自己娘家,还在邵府逗留了好大会儿功夫,她不禁脸色发白,头嗡地一声响,“哎哟”一声便人事不知。
  邵之思与祖母叙话完毕,回到自己的院子才知阮如月晕了过去,问众人只知是少奶奶心忧他晚归在外头呆久了才出的事,不由心中有丝愧意。召来的大夫看过后只说无事,开了安胎的药,嘱咐这头几个月要万分小心,再不可惊着气着,否则动了胎气便不好。
  大夫来的时候阮如月已经醒来,她泪水涟涟的望着夫君,有太多话要问却问不出口。其实他去风华夫人府原本没什么,可是阿妹如今就在府中,他会不会是去看望阿妹?便是这个念头使得她心神受激,竟晕了过去。
  她向来看不起阮梦华,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可却做出了抢阿妹夫婿这种事,实在是情难自已。不知为何,自嫁入邵家,她却胆怯起来,怕有朝一日,自己的夫君被阿妹抢回去,更何况,阮梦华如今回了上京,就要被册封公主,不再是那个被她冷待的小丫头,若是有心与她做对,那她会有几成胜算?
  心慌之下她用力抓住邵之思的手,仿佛怕他消失一般,呼吸也急了起来:“要夫君担心了。”
  邵之思魂不守舍,正在想祖母的话:“她竟然还没死?看来云澜此人不可信,竟是在救那个小丫头!我倒要看他有多大本事,不信他能化解得了那丫头的危难!”
  老太君上了年纪,头脑却很清醒,尤其对阮家之事格外的执着,邵之思没有接话,他习惯了在祖母面前隐忍、沉默,无力劝阻这一切的发生,一切早已在他知晓前便已发生。
  他只顾着沉思,倒忘了手中还握着刚有身孕的如月的手,佩玉看自家小姐心碎一般地等着三少爷说话,不由地高声叫道:“三少爷,少奶奶醒了!”
  他的目光重又注视在她身上,柔声道:“如月,往后我会早些回来。”
  邵府的三少奶奶因为心系夫君,在冰天雪地里站着等了大半时辰,导致受寒晕厥的消息,霎时间传回了风华夫人府,风华夫人急得一宿没睡好觉,直到清晨确定无恙才又睡下。
  那能得计访情亲(三)
  邵府的三少奶奶因为心系夫君,在冰天雪地里站着等了大半时辰,导致受寒晕厥的消息,霎时间传回了风华夫人府,风华夫人急得一宿没睡好觉,直到清晨确定无恙才又睡下,过没多时还是放心不下,想到云澜现下恰好在府中,便请他一同到邵府去, 。
  这一夜阮梦华睡得也极不安稳,翻来覆去梦见一个蓝衫少年目光忧郁地望着她,而她却象个傻丫头一样,没心没肺地嘻笑游玩,睡到天光大亮才醒过来,今日竟是初晴。
  她睁眼想了好大会儿才想起那个蓝衫少年可不正是邵之思嘛。
  那一年他们才都是半大的孩子,被人告知皇上一句戏言给二人订了亲,阮梦华在外头养得野些,向来不知轻重,一把拉住入宫来见邵皇后的邵之思用脆脆的童音问道:“你就是我的小郎君?”
  小郎君当场面红耳赤,而阮梦华已松开他跑去瞧别的新鲜。
  阮梦华一年回一次上京,他们真正见面的次数,十根指头便数得完,哪里谈得上情深若海,只能说是明白了事理,知道婚约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再也不敢胡言乱语提什么“小郎君”了。此番回京二女易夫,要她心伤难耐是万万不可能的,更多的是羞恼,可为何昨日邵之思的目光象是多出些什么,让她心生不自在,以至于晚上梦到了八百年前的旧事。
  按说她白日里见得最多的人是云澜,那人时不时便要逗弄她两句,若以此论亲疏远近,她昨夜该梦到云澜才是。再或者南华、慕容毅……
  她这边懒懒地想着有的没有的,寻思着是否自己大限将至,否则竟想起这种事,眼角余光扫到沉玉进了房,没精打彩地叹了一声:“云大人今儿是怎么了,现在还没端药过来。”
  阮梦华日常喝的药都是云澜所熬,一日三次,从未少过一顿,今日这种情形确实有些不寻常。
  鸣玉知道一点小姐的心思,戳着她额头道:“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小姐护着你夫人才当没看到你的不是,你倒好,胆子愈发大了,先伺候好小姐再说,把不该有的心给我收收。”
  “唉哟,鸣玉姑奶奶,你轻点儿,我是替小姐着急,耽误了用药可如何是好?”沉玉捂着头呼痛不已。
  鸣玉拿她没法,打发人去,还是派人去过问,才知道云大人与母亲一早去了邵府看望大小姐,说是一会儿就回来,交待了话要阮梦华等着他回来再喝药。他不在,没有人知道该用哪味药,沉玉借着催药又往云澜的住处跑了几回,都是失望而回,竟然入了夜还没见他回来。
  阮梦华却不在意,反正吃了也不见好,耽误一两顿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邵府那边如何了,难道是阿姊有什么事?
  “小姐,好像出事了。”
  阮梦华精神不济,等不及二人回来便要睡下,一向沉稳的鸣玉慌张地进来禀告:“还不知何事,我才刚去找常管事问夫人可曾回来,他急匆匆地连理我也顾不上,只是点点头,还吩咐了厨房熬压惊汤,想来是夫人受了惊。”
  难道邵府真的出了事?阮梦华刚要强撑着起身,鸣玉又小声地道:“我不方便问太多,又到夫人那里探了一下,奇怪的是夫人好像是从宫中回来的,脸色不太好,有人说她今日与陛下有争执,闹了好一场。”
  即使是两人不和,这么多年下来,毕竟要有些感情,阮梦华几乎没有想过一向专宠的母亲会与仁帝起争执,她独自在杏洲之时,曾怨过一双父母,只顾着做神仙眷侣,尽冷落她这个当女儿的。
  “咦?不是去看阿姊的嘛,怎地又进了宫?”阮梦华沉吟了思量了一会儿已觉乏力,刚想丢开不想,却忽闻宫中有人进府,无缘无故赏给阮梦华一匹宫缎,大晚上地郑重其事让人过来,弄得她满头雾水。好在仁帝体恤她身子不好,并不要她接旨,而是风华夫人代她接旨。
  等宫里的人离开,府里安静下来,阮梦华早已入梦,浑不知有人潜进来替她把了半天的脉。
  自风华夫人与仁帝两情相悦,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在一起之后,阮家诸多受益者。虽不敢说鸡犬升天,但在上京城中却是新贵一族。好在阮家人尚知分寸,十八年来行事并不张扬,也从没有谁打着风华夫人的名号在外作恶多端,故大家相安无事,抖起来的阮氏家庭多盼将这有些尴尬的荣华富贵一世世地传下去。所以风华夫人荣,他们便荣,风华夫人损,他们便损,平日里就差没烧香拜佛求神明保佑仁帝继续对风华夫人痴迷下去。如今日这般若皇上生气,对阮家人来说,这可不得了,相信只要第二天传出消息,府里便不用想消停,那些亲戚保准上门来劝慰。
  鸣玉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和沉玉一起讨论什么帝王妃子,阮梦华无奈地敲打二人一顿,末了道:“别把时日都浪费在这上面,沉玉,你去催药,鸣玉扶我去见母亲。”
  沉玉先是一喜,又觉得可惜了,小姐定是去问风华夫人到底出了何事,她若是去见云澜便听不到宫闱趣事,想到底还是云澜重要些。
  半个园子还没走完,避雪的回廊拐角处有个婆子和丫头嗑着瓜子聊天,婆子边不停地咬瓜子皮,瓜子皮飘洒下来,话音也随之传来。
  “我看皇上不会怪咱们夫人,否则也不会连夜又赏下来。”老婆子经验丰富,世间男子多会这一手,打了骂了之后再哄一下,不愁你不回心转意。
  丫鬟纠正道:“说是赏给梦华小姐的。”
  “你懂什么,难道要皇上开口向夫人赔不是?说是给小姐,其实就是给夫人的,这是给夫人面子呢。”
  这些年,皇上明里暗里进府多次,有时事先打招呼,有时突然而至,对夫人的情意让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看了直羡慕。身为阮家的仆人,许多人觉得夫人行事不甚名誉,连大小姐都不高兴,常与夫人闹着要搬出去住。还有许多是后来进府的,并不觉得不好,反倒觉得夫人是替女子们出了口气,那些宫里的娘娘贵人们命好,可她们都比不上咱们夫人啊。
  小丫头继续问:“我还是不明白,为何只是一匹布?君恩难测吗?”
  阮梦华也想知道,为何只是一匹布?她竖起耳朵听,只听那婆子突然压低了声音,哑着声道:“这其中的情趣你我如何晓得?再说了,宫缎能叫布吗?圣物啊!”
  瓜子嗑完了,闲话也说完了,等二人离去的声音渐行渐远,阮梦华扶着鸣玉的胳膊走出来,颤巍巍地身子发软,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嗡着声道:“可算了走了,我差点没忍住。”
  到这时她才相信云澜的药还是有效的,只是一天没吃药,她便觉得身子更虚弱了些。
  风华夫人住的暖阁离东暖阁不远,此时她正对着昨天夜里宫中送来的赏赐发愣,一袭墨绿色宫制裙装,愈发趁得肌肤赛雪,想是这两日有些劳累,略见憔悴,便仍是位标致的美人儿。
  只是可惜她已日渐苍老,容颜难复青春,留不住那个人的心了。
  昨日宫中一名女官突然死去,临死前挣扎着说出四个字:风华夫人……
  女官不比宫女,地位身份要高上少许,可行走御书房等地,也不乏有女官被皇帝瞧上纳为妃嫔的。这些年仁帝的心思连后宫的贵妃也未能留得住,何况是名女官。偏偏这名女官前几日刚在皇上面前露过脸,颇有文采,仁帝多看了两眼,没两天就丢了小命,谁最有可能下手,不言而喻。
  故而仁帝急召风华夫人入宫查问此事,风华夫人当时正在邵家,但觉此事甚是荒谬,一肚子气进了宫矢口否认自已是那种人。
  究竟那个猝死的女官为何要说她的名字?竟是想栽她一个赃,说她因妒成性,见一个杀一个,若真如此,那么幕后定是有人了。
  “母亲,出了何事?”
  她回头看到阮梦华,伸手揽过,道:“梦华怎地不在房中歇息,别看天放了晴,消雪天更冷,你好好养身子就成,别乱跑。”
  阮梦华不依地问:“母亲,出了何事?”
  风华夫人心烦意乱,胡乱答道:“没什么,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皇上……他为何动怒?”她始终叫不出父皇,又或者爹爹。
  良久,风华夫人才不确定地道:“君心难测,或者皇上对阮家的恩宠已经到了头了。”
  她不说仁帝对自己的恩宠到头,实是不想在女儿面前讨论此事。
  阮梦华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风华夫人手从那匹宫缎上掠过,沉吟不语:“别想太多,无论如何,他对你还是不错的。”
  那能得计访情亲(四)
  阮梦华无言以对,这都算什么事,父母亲大人太不平凡并非是件好事。
  还记得从前她不懂事,冲着那个应该是她父亲的皇上大呼小叫,要什么有什么,那会儿真觉得皇上才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等明白他为何会宠着自己,难免为了自己的身份感到不自在,原来她是个私生女,怪不得阿姊宁可触怒母亲,被禁足也不肯进宫,怪不得阿姊回回把火气撒到她身上,一切都是错。
  早已想通的事,如今想起还是有些不适,她身子微微发抖,手心开始出汗,眼前阵阵晕眩,该是早起未曾喝药的缘故,她强自镇定地问:“昨日母亲去了邵家,阿姊她没事吧?”
  “还好,我就是怕她有事,一早请了云澜去邵家,说起来邵家也真是的,如月的吃穿用度比在这中差得远了,亏邵家还是皇后的娘家呢。”
  不知是否想起皇后已被她气死,风华夫人提到邵皇后时突然住了声。
  传说邵皇后当年是仁帝自己选的,为此还翻过宫墙偷溜至邵府,就为了瞧邵家小姐一眼,那容貌和性情自然入得了少年人的眼,毫无悬念当了太子妃,皇后。阮梦华幼年曾见过她不止一次,那是与自家母亲完全不同的女子,端庄雅致,气度雍容,常年穿着皇后朝服,似在云端雾峰中。
  她失神不语,风华夫人却误会了,烦乱地道:“伴在君王侧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祸事,明明与咱们不相干,可是有心人却总能将罪名安插在咱们身上,这些年你在杏洲反而是最好的,莫要看你阿姊在上京城,其实是跟着我受了十几年众人非议,故而我总觉愧对了她,如今她有了身孕,你我都要对她好一些。”
  祸事?罪名?阮梦华咬着唇努力想要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却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忍着难受站起来,恭敬地回道:“是,母亲。”
  阿姊定不会有如此想法,巴不得永远不再见到她。
  今日的风华夫人似有所悟,话也多了些:“我记得有一回带她赴酒宴,那些同龄的官家小姐们孤立她嘲笑她,没个分寸,回来路上任我怎么问都不说一句话。只是自那以后,她不愿再同我一起出门,想是那日之事对她……”
  她艰难地吐出话语:“母亲难道以为,我受的嘲笑便会少些吗?”
  没有人敢说,但是那些异样的眼光便已让人无法承受。她深吸一口气道:“母亲以为我不说便是没有吗?只有更不堪罢了,阿姊她受的苦楚最深,她心中的委曲才是委曲,我的便不是嘛?她又没象我一般当成个私生子养着,她是正经阮家的大小姐,府中的老仆人宠着养着,哪里象我,在外面流居,回家还要被自己的亲姊姊恶言相向!”
  天下做父母的不会真正讨厌了自己的孩子,但亲疏有别却是真的,她还记得记得初回上京,头天晚上她以为终于可以同母亲共榻而眠,谁知当晚母亲照旧搂着阿姊好睡一晚,她被安排在另一间房里,只有丫鬟陪着,到半夜才睡着。
  年幼的她不明白这是为何,偷偷哭过几回,如今想来喉头还是一哽。已过去几年,今日提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她自杏洲来,母亲与阿姊之间的亲密无间让她羡慕,可是没有人与她亲近。
  风华夫人心中本就对昨日仁帝的态度有怨气,被她如此一说登时恼怒起来,抬高声音喝道:“你如今是在怪我怨我吗?早知今日,我决计不会生你下来,也不会落得满身埋怨!”
  话刚出口隐隐有些后悔,何必迁怒到女儿身上呢?可阮梦华不待她再说什么,转身便走,胸中一股闷气竟撑得住几步急行出了门。风华夫人只听到门外候着的鸣玉口中叫着小姐跟上去,后终至无声,缓缓站起来想去看看,又坐下去想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声不再理会。
  鸣玉的叫声阮梦华全然没有听到,她只觉耳鸣眼花,强忍着不适冲出来,只在心中默念着母亲的话:“早知今日我决计不会生下你!”
  天才初晴,地上积雪未消,阮梦华一脚踏进厚厚的雪粉中,脚滑身软,歪倒在地,鸣玉一声呼喊:“小姐!”
  地上冰寒入骨,她以为就此西去,忽觉身子一轻,跟着栽倒的身子被扶靠在一个人的怀里,她费力地抬头看去,正好撞进一双急切的眸子里,是云澜那张好看的脸,他紧张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她来不及再说下去,甚至能感觉到身上的力气在一丝丝地消散,最终无知无觉。
  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孱弱无力的模样,云澜心头一颤,听了她的话更是难过,抱紧她低声道:“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说罢将她抱起,吩咐惊慌失措的鸣玉速去准备间静室以便施救。
  风华夫人那边已经得了信儿,知道女儿从她房里出来便昏了过去,慌赶过来探看,却被拦在门外,鸣玉紧张地解释:“夫人,云大人交待谁也不能进去,他要为小姐施针,若是受到干扰便会有生命之危。”
  这话吓得风华夫人唇色顿失,好半晌才发话:“我不进去,只是云公子不用人帮忙嘛?”
  “奴婢不知,这是云大人的原话。”鸣玉咬着牙刚说完这些话,沉玉已道:“鸣玉,我要去陪小姐。”
  “你就别添乱了祖宗,夫人都进不去你还要进去?”
  沉玉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酸酸地道:“我替云大人打打下手……总好过让他们孤男寡女在里面吧,”
  云澜正拈着金针做最后的决断。
  他不记得自己如何用镇定的话语和眼神一次次地骗她,说只要休息几天便能好,其实不然,她的病很严重。或者不该说是病,应该叫蛊毒。
  蛊毒若不是下毒之人,或者熟识种蛊之事,根本无药可解,即使你是天下名医,也会束手无策。好在云澜并不是寻常的医者,又有邵之思事先提醒过,从旁协助,他对阮梦华所中蛊毒有了些了解,才能想出暂时应对之法,一天三顿亲自为她熬药延续生机。
  他并没有把握治好她的病,只是一点点地延续着她的生机,小心地医治着,生怕被压制中的蛊毒会突然发作。这些天费尽心思调养着,但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让他满心不是滋味。
  谁料她竟会受了刺激昏倒,体内被压制多时的蛊虫激发毒性,他需立时三刻做出决断,要不要以金针为其渡气施救?
  南华没有说错,若有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之人渡以真气,便可查探到蛊虫所在位置,再施以妙法,引它出来。只是说着容易,做起来可难得多了。况且只是说不定而已,谁也没有把握,若是他有把握,也不会等到如今。眼下连冒险将她唤醒都不敢,蛊毒攻心可不是闹着玩的。想到这里,他再一次感叹,能对一个当时才六岁的女童下这种毒手,那人一定心肠歹毒至极。
  他与邵之思曾反复讨论过如何才能解此蛊毒,答案只有一个,便是寻觅传说中的古老山族,据说那个神秘的山族在沧浪,他本待先为她调养着身子,天气转暖便带她远行沧浪,哪知出了这回事。
  如今情形危急,惟有一试此法。
  阮梦华还未醒来,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几近透明,云澜想了半天终于慎重地出手,运力于指上金针,飞快地刺入她身上几处大穴,跟着长吸了一口气,手掌贴在她小腹丹田处,顺着丝丝力道闭眼暗查,凡蛊毒均是由蛊虫所种,若是能探查出蛊虫的位置将它逼出来,或许……
  做这种事不光阮梦华有凶险,云澜武功再高强,极速耗费真气同样会走火入魔,江湖人士一身武功修为不易,都 爱惜得很,谁会为了不相干的人置自己于险境?
  不知过了多久,云澜缓缓收回自己的手,他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重重打湿,面上没了一丝血色,如此耗费心神和真力却依然没有成功,这让他心中沮丧万分。终究是没有成功,或者只能说成功了一半,暂时又将蛊毒逼退,这中间的凶险自不必说。
  他闭目调息好大一会儿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睁眼看到阮梦华脸色比之前好了三分,替她把脉之后心中稍安,待要将她的手放时,不知怎么想的顺手合握在自己的两手掌中,轻笑道:“丫头,你倒睡得好香。”
  今日之后,她会逐渐好转,如蛊毒未发前一般标致,只是却不是真正解了蛊毒,而是将危险又压制下去,再次爆发出来时势必更加凶猛。想到这儿他忧思甚重:“我瞒了你这么久,眼下还得继续瞒着,怨不得我的话你从来不信。”
  平日里他总动不动叫她丫头,如今明显是带了宠溺的意味,那些似是而非的调笑之语也不尽是在开玩笑,他好像由最初受人之托前来看顾,变成了不由自主看护着她。
  阮梦华自然是无知无觉,他放好她的手,开门出去,一直守在外头的风华夫人含泪问道:“云公子,如何了?”
  “夫人可以自己问她,已经没事了,不过得等一会儿,她还在睡。”
  风华夫人连声道谢,等着云澜又交待了些事才送他回去歇息,知道阮梦华过了今晚会大好,便满心欢喜等着她醒来,心想要好好哄哄她才是。
  谁知第二日睡醒睡足的阮梦华却似变了个人,视风华夫人的好言好语于无物,把自己关在东暖阁里谁也不见,连打算再去为她把脉开药调养的云澜也被赶了出来。
  那能得计访情亲(五)
  东暖阁里鸣玉正在劝着梦华:“小姐,夫人那边真的不去吗?寒玉跪在外头半天了。”
  寒玉是风华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跟着夫人进宫出府,行事说话颇有分量,在府里是一等一的人物,这次是替夫人给梦华小姐送汤药,夫人交待她千万劝得梦华小姐把药喝了,最好能让她别这么固执。
  被女儿拒见的风华夫人其实心中十分懊悔,本就是接女儿出宫调养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好在云澜及时赶到,否则她再难安心。这些年来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亏欠的不止是如月一人,只不过梦华常年在外,从来不曾象如月那样时不时将满心怨气做给她看。
  寒玉本以为送个药是极简单的事儿,谁不知道梦华小姐在阮家向来低头做人,到时候自己三句两句一劝,保准梦华小姐乖乖地吃药,最后再主动来见夫人。
  谁料东暖阁一行的结果让她叫苦不迭,梦华小姐连内门都不曾让她进,赶她不走,便让她滚去外头雪地上跪着,冻得她三魂六魄半天不得归位。
  老让人跪在外头确实不是个事儿,冲着外头道:“寒玉,你且起来,回去告诉母亲,若再逼我,明儿我就搬回宫里去。”
  母亲昨日说的话太过绝情,她不得硬起心肠拒绝她一切好意。
  她何尝不知自己是多余的,这里是阮家,不是她的家,子夜宫也不是她的家,何况马上就要过年,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宫,不知道杏洲别院还有没有为她留着,她很想回去。
  看着寒玉脸色发青地回去复命,鸣玉叹了口气,端着药碗问:“小姐,不见云大人,那这药也要倒了吗?”
  阮梦华自昨日醒来后,便觉自已的身子元气好像在一点点的恢复,与昨日晕倒之时的感觉完全相反,难道云澜给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想起曾被云澜抱进房关了半天,她就禁不住咬牙切齿,亏得沉玉一脸沉醉地向她讲述细节,仿佛被他抱过的人都该死而无憾。
  被那样的人抱过她还有清誉吗?
  她蹙眉道:“还用问吗,倒了!”
  “要不再让云大人过来仔细瞧瞧,小姐的身子要紧。”鸣玉劝了又劝。
  “不必了,我这条命就是拣的,老天爷爱收就收去吧。”昨日她差些魂归天外,能活着毕竟是好事,她不过是在说气话。
  唬得鸣玉连声念佛,祈求老天爷别听小姐乱说话,阮梦华微笑道:“老天爷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就别浪费唾沫了。”
  她精神尚好,从早上清醒过来,一直到晚上才略觉不支,睡下不多时,便被房中动静惊醒,不出意外,果然是云澜趁着半夜来找她了。
  云澜坐在冲边冲她温柔一笑,“你醒了?”
  房内特意为她留着盏灯,此时已是快子时,阮梦华眯着眼看了云澜,在心中叹了口气,这男人究竟有没有当她是个女人?暖阁里热哄哄的,平日只着小袄便可,阮梦华支着胳膊坐起身,被子下面居然穿得整整齐齐,她在云澜又吃惊又好笑的眼光里不客气地道:“请云大人移驾坐到那边的椅子上,这儿可不是你坐的地方。”
  他当然明白她穿这么整齐是猜到他会来,取笑道:“原来你睡觉也要穿得这么整齐,倒也有趣。”
  “我也觉得有趣,云大人不在自己房里,半夜喜欢串门子,岂非更有趣?”她皱了皱眉:“我再说一次,尊臀再不挪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种威胁云澜才不会放在心上:“别这么见外嘛,好歹我们抱也抱了……”
  她已然一脚带着被子踹向坐在床边不动的他,可久病体弱,自然没有什么威力,反被云澜抓住,虽然隔着被子,她却觉得如同火烙一般,恨声道:“放开!”
  夜半闯入女子香闺,本是极香艳的事,可云澜却无心再开玩笑,他缓缓松开她的小腿,叹息道:“看你,已瘦成这副模样了,为何不喝药?”
  “关你什么事?”她怎么会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不过之前喝的药全是云澜亲自熬了送来,虽然他不太可信,可是她觉得别人比他更不可信。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可是皇上饮命要跟着服侍你的御医,来,喝了吧。”
  说着起身端来一碗微温的药,“正好能喝了。”
  她哼了一声:“你这么好心?”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莫忘了昨日你命悬一线,是我救了你。”
  “救了我?那云大人这会儿能告诉我,我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会连命都差点没有?”
  “自然是……”他眼珠一转,似乎随便打发了她。
  阮梦华当然不愿意,紧追着问:“少拿话来糊弄我,你昨日在我耳边说什么瞒着我的话,都忘记了吗?”
  他微微一笑:“原来,那会儿你醒了。”
  当时她确实清醒了一会儿,只听到他在说瞒不瞒的话,有心想问个清楚,却动弹不得,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也知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救自己,如此矛盾的事让她搞不清楚,不知该骂他还是谢他。
  “你说啊?”
  “我不能说,”
  “为什么,对了,上回你说什么受人之托,话没说完,可确实是受人之托的意思,受谁之托?”
  他依旧在打着太极:“你知道的,便是皇上,陛下!”
  她气得脸上发红:“胡扯!”
  “我说错了吗?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的母亲。”
  “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来,把药喝了。”
  “你不说我就不喝。”
  “真不知你这脾气象谁。”
  “用不着你管。”
  “其实,你也不必太生夫人的气,她这几天日子不好过。”
  突然说起这个,阮梦华有些不明白:“怎么说?”
  “那日我同夫人一同到邵府去,宫中突然传召,却是为了一女官被人谋害之事,众口烁金,全都指向你母亲,她”
  “母亲如何会做出那种事来?我不信。”
  “陛下也不相信,可是此事颇为蹊跷,竟有人指证那女官死去前曾被夫人召去过。”
  风华夫人确曾召见过这名女官。她入宫便象去自己家后花园,说出的话莫有不从的。听说有这么一个女官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她有些意动,好多年不曾听说过这种事了,叫她如何能不多心,自然冷笑一声,找个由头把她传过来,也不动怒,就是好生盘问了一番,别的再也没做,可偏偏就死了。
  “此事我听说过,那又如何?”她一点也不担心仁帝与自己的母亲会真的分开,他们若要分开便早分了。
  “我是想说……”他顿了顿,犹豫要不要对梦华提起自己的猜想,此事并不象巧合,而象有人刻意针对风华夫人而为,但他终是道:“我并非来劝说要你去见她,而是来说另外一件事。”
  东暖阁里鸣玉正在劝着梦华:“小姐,夫人那边真的不去吗?寒玉跪在外头半天了。”
  寒玉是风华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跟着夫人进宫出府,行事说话颇有分量,在府里是一等一的人物,这次是替夫人给梦华小姐送汤药,夫人交待她千万劝得梦华小姐把药喝了,最好能让她别这么固执。
  被女儿拒见的风华夫人其实心中十分懊悔,本就是接女儿出宫调养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好在云澜及时赶到,否则她再难安心。这些年来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亏欠的不止是如月一人,只不过梦华常年在外,从来不曾象如月那样时不时将满心怨气做给她看。
  寒玉本以为送个药是极简单的事儿,谁不知道梦华小姐在阮家向来低头做人,到时候自己三句两句一劝,保准梦华小姐乖乖地吃药,最后再主动来见夫人。
  谁料东暖阁一行的结果让她叫苦不迭,梦华小姐连内门都不曾让她进,赶她不走,便让她滚去外头雪地上跪着,冻得她三魂六魄半天不得归位。
  老让人跪在外头确实不是个事儿,冲着外头道:“寒玉,你且起来,回去告诉母亲,若再逼我,明儿我就搬回宫里去。”
  母亲昨日说的话太过绝情,她不得硬起心肠拒绝她一切好意。
  她何尝不知自己是多余的,这里是阮家,不是她的家,子夜宫也不是她的家,何况马上就要过年,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宫,不知道杏洲别院还有没有为她留着,她很想回去。
  看着寒玉脸色发青地回去复命,鸣玉叹了口气,端着药碗问:“小姐,不见云大人,那这药也要倒了吗?”
  阮梦华自昨日醒来后,便觉自已的身子元气好像在一点点的恢复,与昨日晕倒之时的感觉完全相反,难道云澜给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想起曾被云澜抱进房关了半天,她就禁不住咬牙切齿,亏得沉玉一脸沉醉地向她讲述细节,仿佛被他抱过的人都该死而无憾。
  被那样的人抱过她还有清誉吗?
  她蹙眉道:“还用问吗,倒了!”
  “要不再让云大人过来仔细瞧瞧,小姐的身子要紧。”鸣玉劝了又劝。
  “不必了,我这条命就是拣的,老天爷爱收就收去吧。”昨日她差些魂归天外,能活着毕竟是好事,她不过是在说气话。
  唬得鸣玉连声念佛,祈求老天爷别听小姐乱说话,阮梦华微笑道:“老天爷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就别浪费唾沫了。”
  她精神尚好,从早上清醒过来,一直到晚上才略觉不支,睡下不多时,便被房中动静惊醒,不出意外,果然是云澜趁着半夜来找她了。
  云澜坐在冲边冲她温柔一笑,“你醒了?”
  房内特意为她留着盏灯,此时已是快子时,阮梦华眯着眼看了云澜,在心中叹了口气,这男人究竟有没有当她是个女人?暖阁里热哄哄的,平日只着小袄便可,阮梦华支着胳膊坐起身,被子下面居然穿得整整齐齐,她在云澜又吃惊又好笑的眼光里不客气地道:“请云大人移驾坐到那边的椅子上,这儿可不是你坐的地方。”
  他当然明白她穿这么整齐是猜到他会来,取笑道:“原来你睡觉也要穿得这么整齐,倒也有趣。”
  “我也觉得有趣,云大人不在自己房里,半夜喜欢串门子,岂非更有趣?”她皱了皱眉:“我再说一次,尊臀再不挪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种威胁云澜才不会放在心上:“别这么见外嘛,好歹我们抱也抱了……”
  她已然一脚带着被子踹向坐在床边不动的他,可久病体弱,自然没有什么威力,反被云澜抓住,虽然隔着被子,她却觉得如同火烙一般,恨声道:“放开!”
  夜半闯入女子香闺,本是极香艳的事,可云澜却无心再开玩笑,他缓缓松开她的小腿,叹息道:“看你,已瘦成这副模样了,为何不喝药?”
  “关你什么事?”她怎么会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不过之前喝的药全是云澜亲自熬了送来,虽然他不太可信,可是她觉得别人比他更不可信。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可是皇上饮命要跟着服侍你的御医,来,喝了吧。”
  说着起身端来一碗微温的药,“正好能喝了。”
  她哼了一声:“你这么好心?”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莫忘了昨日你命悬一线,是我救了你。”
  “救了我?那云大人这会儿能告诉我,我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会连命都差点没有?”
  “自然是……”他眼珠一转,似乎随便打发了她。
  阮梦华当然不愿意,紧追着问:“少拿话来糊弄我,你昨日在我耳边说什么瞒着我的话,都忘记了吗?”
  他微微一笑:“原来,那会儿你醒了。”
  当时她确实清醒了一会儿,只听到他在说瞒不瞒的话,有心想问个清楚,却动弹不得,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也知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救自己,如此矛盾的事让她搞不清楚,不知该骂他还是谢他。
  “你说啊?”
  “我不能说,”
  “为什么,对了,上回你说什么受人之托,话没说完,可确实是受人之托的意思,受谁之托?”
  他依旧在打着太极:“你知道的,便是皇上,陛下!”
  她气得脸上发红:“胡扯!”
  “我说错了吗?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的母亲。”
  “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来,把药喝了。”
  “你不说我就不喝。”
  “真不知你这脾气象谁。”
  “用不着你管。”
  “其实,你也不必太生夫人的气,她这几天日子不好过。”
  突然说起这个,阮梦华有些不明白:“怎么说?”
  “那日我同夫人一同到邵府去,宫中突然传召,却是为了一女官被人谋害之事,众口烁金,全都指向你母亲,她”
  “母亲如何会做出那种事来?我不信。”
  “陛下也不相信,可是此事颇为蹊跷,竟有人指证那女官死去前曾被夫人召去过。”
  风华夫人确曾召见过这名女官。她入宫便象去自己家后花园,说出的话莫有不从的。听说有这么一个女官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她有些意动,好多年不曾听说过这种事了,叫她如何能不多心,自然冷笑一声,找个由头把她传过来,也不动怒,就是好生盘问了一番,别的再也没做,可偏偏就死了。
  “此事我听说过,那又如何?”她一点也不担心仁帝与自己的母亲会真的分开,他们若要分开便早分了。
  “我是想说……”他顿了顿,犹豫要不要对梦华提起自己的猜想,此事并不象巧合,而象有人刻意针对风华夫人而为,但他终是道:“我并非来劝说要你去见她,而是来说另外一件事。”
  吴宫花草埋幽径(一)
  他想说什么?阮梦华紧张起来,会不会比父母不合更糟糕的事?
  岂料云澜带着笑意道:“莫怕,我想说原先不是答应了你,等你身子大好后陪你去看元宵灯节,还记得吗丫头?”
  原来是这件事,她放松不少,却装作不感兴趣地道:“那个啊,到时再说吧,我困了,你走不走?”
  “走,马上走,你把药喝了我便走。”
  药送到她手中时,竟还是微温,大半夜她也没那么讲究,咕嘟几下喝完,药碗刚一离嘴,便有颗糖点塞进嘴里,缓解了那种苦涩的后劲,云澜低笑一声:“你睡,我这就走。”
  说罢身形一动,已悄没声息地离去,临走前还弹出一道指风将那盏灯打熄。
  炮竹声声,已是新年来到,家家户户辞旧迎新,放起了鞭炮,争取让来年的日子更红火。风华夫人府却格外的冷清,只因年前女官之死闹得颇大,死者家人曾指天为咒,要杀人者偿命才肯罢休,甚至闯入宫门闹事,仁帝不得已下旨严禁风华夫人出府,并未说明这禁止令下到什么时候。这可是十几年来头一回二人之间的关系如此僵化,大伙儿都觉得有些不寻常。阮梦华本与母亲正冷战着,闻此不好再与她添堵,主动去见了她一回。风华夫人倒甚是平静,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她是从大风大浪里走出来的人,想当初拒不入宫,宁可要仁帝为了她受臣民指点,那般惊世骇俗之事都做得,何曾怕过别人的眼光,如今只把那时的气度拿出一二分便可。
  年夜饭母女二人只是少少吃了些便各自安歇,但听得窗外冰雪渐融水落有声,阮梦华惊觉自杏洲归来,才三月有余,便已出了这许多事,真是京都居,大不易,她以往盼着能在上京城过年的愿望终于实现,却是这副情形。
  这时候子夜宫里掀起了一股讨伐风华夫人之风,不时有嫔妃哭哭啼啼地来见仁帝,诉说这些年的不易,仿佛这些年皇宫被风华夫人搞得乌烟瘴气,整个后宫怨声载道,生生把这个新年的气氛给冲淡不少。
  仁帝不至于不明是非,听着几个妃子说得过头,竟说起了风华夫人狐猸专宠,将自己比做荒淫无道的昏君,愠怒之下夺去在场几个人的封号,其中一位夏贵妃早在他未登基前便已跟了他的,不说之前有多受宠,起码这么多年下来,情份是有的,而且这位夏贵妃的父亲曾是朝中重臣。朝臣们本不该多管后宫之事,但万事一扯到风华夫人,便似乎持相同意见,纷纷上言书,仁帝欲认回阮梦华一事遭到了极大的阻力……
  正月里无大事,仁帝与华太妃几次召阮梦华回宫见驾,她不敢回宫去见华太妃,怕她问起让自己尴尬的事,只是推托不回宫。她不回宫,慕容毅来得甚是勤快,该是在华太妃的授意下才会如此主动,否则慕容将军少言木讷,如何会突然热情似火。
  南华取笑她红鸾星动,来年定会出嫁,是否他们不用再离开上京,直接嫁进慕容家。阮梦华认真地想了想,道:“若是你想替我出嫁,那我一定嫁。”
  二人还是打算要走,若是想要出海,一定要先走水路。随着二月一天天临近,阮梦华积极筹备此事。她不可能准备太多,都是南华在操办,与人联络。
  云澜知道南华日日来见她,也知道慕容毅整日来风华夫人府献殷勤,更知道阮梦华从没有放弃要寻找自己身体虚弱真正的秘密,可是他不能说,也不干涉他二人胡闹一般的举动,他另有想法,与阮梦华的不谋而合,他要带着她远行求医,只是暂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最初来求他的邵之思。邵老太君仿佛已不屑再来问他任何事,如此他倒落个清静。
  他不喜欢过年,一个自幼便失去父母,跟着师父长大的人,不大可能对这种喜庆的日子有想法的,只是每年找上些美人相陪,饮酒作乐便打发了时日。
  仁帝召风华夫人进宫的旨意在二月末的一天来到风华夫人府,再过三日便是风华夫人的生辰,风华夫人接旨谢恩,半句废话也没有说,等传旨的人走个没影,她才淡笑着道:“陛下如此好意,万不能拒绝,梦华,不如你同我一起去,可好?”
  阮梦华犹豫了一下,难道是母亲心生怨气,不愿与陛下单独相对,故而才会拖自己去相陪?想到他们到底是自己的父母……她这个做女儿的,当然要从中周旋一二,到底无法看着母亲受冷落。
  她这边一应声,风华夫人便拍手道:“我再派人去邵家请了你阿姊来,到时咱们一家人真正聚一回。”
  阮梦华顿时说不出话来,她与母亲想的完全是两回事,当下无比艰涩地道:“难得母亲有此雅兴,梦华自当同去。”
  到了那一日,阮梦华早早地便妆扮好等着与母亲一同进宫,她虽说大好了些,仍是瘦伶伶地没长多少肉,走路一步三喘,偏头上乌发又重,小脸被鸣玉擦得白是白,红是红,人是精神了,可与之前相比,完全是两个样子。
  今夜沉玉陪她进宫,她有些遗憾云澜云大人居然今晚不去赴宴。阮梦华装作无力地靠在她身上,对云澜此人的人品极度不满。他算是客居在风华夫人府,却丝毫不顾主人家的感受,公然呼朋唤友——也只南华一人,在他的客院饮酒作乐,某日竟召了几个女子上门,惹得府中一干倾慕他的女子芳心失落,定力差的伤心掉泪。
  阮梦华根本不敢和这种人去看什么元宵灯会,见了他也没给好脸色,南华被她无缘无故地轰走,倒是与慕容毅这种老实人说了好半天话,想必华太妃听说之后一定会说她乖巧听话。
  子夜宫的朱红宫门威严依旧,阮梦华跟在风华夫人后面闷着头走路,打在宫门口遇上邵之思夫妇,她就没再抬起来头,全凭沉玉眼疾手快拉着她的衣角示意她往哪儿走。
  等众人进了仪楚宫,一一坐在宫人早已备好的宴席前,风华夫人笑着问两姐妹怎地不打个招呼,阮梦华才抬起头道:“阿姊,你可还好。”
  仁帝还没有到,若不闲话大家干坐着委实有些怪异。邵之思又是一个多月未见阮梦华,几次私下与云澜见面时听过她的消息,如今看她还是那么瘦弱,眉头不禁皱起来。
  阮如月伸手替他揉开眉头,轻声道:“夫君,怎么了?”
  邵之思极不愿同她人前这般亲密,拉下她的手道:“没什么,梦华在问你话呢。”
  “还不错。”阮如月仿佛很累的样子,她才三个月多月的身孕,并未显怀,但走路架式已不自觉象个身重行走不便的女子。
  她与阮梦华一左一右坐在风华夫人身旁,风华夫人拉了她的手连声问她可曾有过孕吐,每日吃些什么补品,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等,直问得阮如月不知该如何回答。
  阮梦华觉得无趣,无意中与邵之思深沉的目光撞个正着,忙转过头不敢乱看,心中不住哀叹时间难熬。
  若是云澜在就好了。
  她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又连忙命令自己忘记刚刚所想的,可云澜的脸随即便在脑子里左浮一个,右浮一个,要说他长得是真不错,可惜就是风流了一些,就跟她的皇帝爹一样,后宫佳丽养着,还要找一个女子养在宫外,若是母亲早早地入了宫,怕也不会宠上这许多年。想到这儿她不禁佩服起母亲,看她今日的装扮,何等的艳光四射,阿姊虽长得好,但此时因着身孕面上无光,而自己就更不用提了,简直就是来给那两人做陪衬的。
  仁帝终于来到,风华夫人领着三人跪拜迎接,当即被心情格外好的仁帝拉起,至此再也没有松过手。今日这场算是家宴,也是仁帝与风华夫人为期两个月的短暂分开结束,也只有他们二人是真正的高兴,阮梦华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恨不得早早吃完散场,阮如月的眼光在自己的夫君与阿妹身上瞟来瞟去,生怕他们有半刻的交流。邵之思仿佛心事重重,只是专注与自己眼前的饭食,偶尔答几句仁帝的问话,也是意简言赅。
  好容易用完这餐饭,仁帝却留众人宫中歇息,要明日才能回去,阮梦华自是回自己的紫星殿,她不愿面对阿姊难看的脸色,先一步回去,半路却被一宫人拦下,道是怀姑姑请她往玉漱苑,有事相商。
  怀姑姑做人向来滴水不漏,此番他们一行进宫,按理该早早地过来请个安见个礼,没有见她人影不说,还神神秘秘地要她去什么玉漱苑,这是何道理?阮梦华懒懒得本不想去,但沉玉提点了句:“小姐以往挺看重她,万不不因这一次怠慢得罪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得也是,得罪小人没什么好下场,那怀姑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她忍不住夸沉玉两句:“沉玉果然沉稳了许多,办事也周道,回头小姐我有赏。”
  “别回头了,小姐现在就赏了奴婢吧,奴婢肚子难受,得马上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小姐您说成吗?”沉玉苦着脸捂着肚子一副受不住的模样逗笑了她,挥挥手让她先回去,自己慢慢地带着几个宫人往玉漱苑走去。
  吴宫花草埋幽径(二)
  此时天气已渐渐回暖,今日又是个好天,阮梦华也不乘车辇,顺着宫道慢慢往前走,看着才刚冒出绿意新芽的花木,心中欢喜起来,边走边问那个宫人:“怀姑姑人在玉漱阁吗?”
  “回梦华小姐的话,姑姑本打算亲自过来,谁知道皇上和夫人刚刚叫了她去办差,故命奴才来请梦华小姐,说是给您备了份大礼,去了玉漱阁便可知晓。”
  大礼?阮林华猜不透怀姑姑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送什么礼。待她到了玉漱阁,看到无数精致无比的华美绣服,又听那宫人禀道全是为她而准备,不由吃了一惊。这一处原是先皇后在宫中设的锦绣如意坊,专门养着些绣工绝佳的女子,平日只为邵皇后做绣品。皇后娘娘没有别的爱好,只是生□洁,专用精品,她穿用的衣物绝对不会穿第二回,这个绣坊可以说是专为皇后所设,大到凤袍小到绣帕,她所用之物全是从这里出的。
  自打两年前皇后不在之后,锦绣如意绣坊便形同虚设,仁帝没有发话,这间绣坊的女子也没有出宫,怀姑姑念旧,私下留着她们,宫里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如今她看阮梦华受封在即,宫中要早早为她的受封大礼做好准备,除必备的冠顶,朝服外,还有各种衣料的四季宫装,只能多不能少,更不用说头饰、珠宝,这可是子夜国第一位且是唯一一位公主,皇上极为重视,朝臣们再不愿意也拖不过皇上的意愿,不仅要办,且要办得隆重非凡。
  阮梦华说不清楚心中是喜是忧,她因病久居在风华夫人府中,甚少出门,瞧见这么大阵仗才知受封一事已在进行中,怪不得母亲要说那位皇帝老子对她不错。只是,真的就这么便受封,要做公主了吗?
  袍服柔软,用料精细,绣娘们个个手艺精湛,所绣之物不俗,任她平日并不注重妆扮,看了也不禁赞叹怀姑姑是人精儿,做任何事都考虑得极周到。
  出了玉漱阁,阮梦华独个往前走了一段路,竟没找到候在门外的那几个宫人。回头望了望她才发现自已仿佛走错了出口,这个阁子定是有前后两道门,那几个跟着她来的宫人似乎在另一个门口候着,她在阁子里头转了个圈,出来时非得不让人送,哪知竟会走错。
  她只得折回去,后阁门已然关闭,她便顺着外墙往前绕,走没几步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那人仿佛便是邵之思。
  他来这儿做什么,难道在等她?阮梦华不欲与之相见,连忙后退,生所他走过来,一直退到一处浓密的藤蔓后,想等他走了再出来,哪知这藤蔓后别有洞天,幽幽一处石头屏障,后头还有流水的声音。
  子夜宫建成已有几百年,最早建宫时天下并未安定,战乱灾祸连年时,皇宫里最多秘道方便宫人避祸,后来这些秘道不再用来避祸,而成了后宫倾扎与阴谋横生的所在,几朝皇帝将这些秘道逐一封闭,多年下来,很少有人知道还有秘道之事。
  阮梦华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瞧儿这不象是天然所在,似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关注着有无人走过来的同时,往石头上多看了几眼。只是这几眼却让她着了魔一样,看完又看,似乎记忆中曾到过这里,见过这处石头似的,欲罢不能。
  到石头后面看一看……她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可又觉得危险。正在犹豫不决的当儿,外面似有人声,她慌得往石头后再退了一步又一步,终于一脚踩空掉落下去。
  随她一起落下的还有此些碎石草屑,离地面不很远,她连尖叫都没得及叫出来便已坠地,受的惊吓要比疼痛来得多,没有光线,洞口被草木堵得很严实,她像落入一个极静的所在,耳朵里嗡嗡发响,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怎么办?
  明知她现在呼救还会有人听到,不过那人却是邵之思,她不能叫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或者她该等着他离去再说。身在黑暗的洞穴中,阮梦华却并不太害怕,她挽起自己右手的衣袖,摸到机括轻轻一按,黑暗中,她随身带着的宝贝帮派上用场,射出一道细细的火光,就跟走江湖的人带着的火折子一样,照亮了四周。
  火光亮起时,她想到初识云澜的事,若世上真有神仙该多好,那他真能神通广大到前来搭救。
  这儿该已很久没有人来,空旷且布满灰尘,丈许的圆形空地,石壁上一道小小的石门,推开石门阮梦华看到一道长长的走道,她手臂上的光线照不多远,看不出走道有多长。
  一切情形都好生熟悉!她蓦地想起自己常做的那个梦,在梦里她便走在一个阴冷潮湿的,长长的走道里,尽头是什么?她在梦里从来没有走到过,那么,如今梦境变成了真实,她是不是要走下去,走到尽头,看一看尽头到底有什么?
  在她还没有下定决心之前,脚步已自动自觉地走进去,这里并不完全象梦境,走道干燥且通风,只是有些太过狭小曲折,仿佛走了走了很久都没有尽头。其间她曾想过要返回去,可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动力在鼓舞着她向前走。莫名的熟悉感让她无法停下,当尽头出现时候,她激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认真的想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尽头什么也没有,仅仅是另一道石门而已,她再次推开石门,看到的是一个小小石室,里面连张椅子也没有,只在迎门的一道墙壁上挂着一块黑布,另两道墙上各有一面石门,不知通向何处。到了这儿她便关掉手臂上的火光,因这间石室别的没有,但有一样宝贝,那便是悬在当顶的明珠,发出灰濛濛的一片光。
  原来只是这样,她以为梦境中要看到如何可怕的情形,居然只是这样而已。一时间恐惧大大降低,她细细打量起这间小室。
  子夜宫不愧是皇宫,连个秘道也要用明珠来照,太过奢侈,阮梦华摇着头一把将明珠抓在手中,心想这倒是个好物件,她那里明珠虽多,用来照明却均不及此物。她顺手扯下墙上的黑布擦拭明珠,却发现石壁上露出一面晶镜,不知如何镶嵌在石头上,镜身华贵无比,在淡淡的光线下隐隐有柔柔的光线在流动,这可奇了,难道这条秘道竟只是为了保存这一方晶镜?
  阮梦华细细打量着镜面,突然发觉里面的人像竟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处宫殿的一角,正对着一张金色大床,透过隐约绣满腾龙的幔帐,可辨出正有一男一女肆意享受着欢 爱,她登时傻愣呆住,继而不知所措,先是脸上赤红,瞬间又血色全无,虽然不是很清楚,可……那、那明明是仁帝陛下与她的母亲,这张晶镜,竟不知如何照着陛下寑宫的情形!
  她有心把黑布拣起来把那面晶镜挡住,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羞怒,惊诧,恐惧,杂念纷沓而来,只觉数不清的黑暗记忆,争先恐后从脑海深处分离出来,那些被压在记忆最深最深处的东西不断飞到自己面前:一条湿冷的黑道,一个跌跌绊绊的女童,一个冷酷无情推揉着她向前走的女人……
  仿佛是在看着另外一副情景,她看到了幼年时在宫里迷路的自己,在人逼迫下走过了一道黑暗的长廊,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绫罗绸缎,手和脸上有几道擦痕,血丝和泥土混在一起,流着泪却倔强得不肯哭出声,原来这里她曾经来过!
  记忆逐渐变得清晰,她慢慢想起当时还有一个人,便是那个人逼迫自己不停地往前走,是谁?会是谁?阮梦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四周,会不会……会不会那人此刻也在此地?她还没有完全想起当日的情景,但那种对记忆中发生过的事产生的恐惧却越来越多,她好像听到有人在笑,凄厉地笑声回旋在脑子里,捂住双耳也挡不住那道笑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似乎不停地在说话,说得很快,很乱。
  “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的爹和你的娘,看看他们有多快活,白日宣淫呢,还生下了你这么个野种!”
  “你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你母亲也不该活在世上!”
  “看吧,好好的看看,我看着你母亲淫邪的模样就想立时杀了她才解恨!”
  “死?太便宜你们了,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她自以为风华绝代,好,我便让她活着的时候被人厌弃,死后永世不得安宁!”
  她是谁?阮梦华揪着一颗心想了又想,只知那人让她惧怕,让她心惊,在这间狭小的石室中,她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至于你……小梦华,我有更好的东西给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根长长的金针,好像会动,是活的一样,在她眼前不住扭动,
  有人用哄婴孩入睡的语气道:“乖乖地,听话,只要一下子就好了,不会很疼的。”
  不要,不要,不要……她只能无助的摇头。
  “喏,小金很好养,它每天只需要一点点的心头血,你已经六岁,心头血盈足够它吃好几年,受一点点罪而已……”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再也想不起来,一片金光覆住她所有视线,或许是久远的疼痛,又或者说不上来的难受,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那颗明珠早已滚到墙角,她碰也不愿再碰一下,仿佛那里扎着一根会吸人血的金针,隐隐的心口作痛。
  墙面上的晶镜里不知何时已没有了人,空荡荡的宫床只余凌乱的锦被,结束了吗?阮梦华隐约明白那是什么,她只想呕吐,恶心。怪不得十年来她一直做同一个梦,她是秋日回京的,出了这么恐怖的事,看到那样难堪的情形,那么小的她,不知为何会忘记,不过忘记了才好。只是心中遗留下来的恐惧让她不断地重复走在黑暗中,总是在走到尽头前嘎然而止,一定是心中隐隐的惧怕才会让她在期盼回京的同时,却还要做梦。
  阮梦华终于知道她在六岁那年出了什么事,她这一身的病痛又是从何而来,大概那根会动的金针便是让她心口疼痛的根源。今日她的无意之行,竟遇上这样的事,天意吗?幼年时是谁抓了自己来?她还不曾全部想起,但一定是宫里的人,那人话语狂乱无比,似乎恨极了自己的母亲,除了宫中嫔妃,又会是谁?
  不知过去了多久,再没有一点声息,天地间仿佛只余下她一个人,她被遗忘在这个地方,再也出去不了吗?想到这里,她颤抖着站起身,推开另一扇门,抓了明珠照路,且不管会通向哪里,她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哪怕通向阎罗殿,约摸走了一柱香的时间,突然头顶有光亮射下来,原来顶上石头向外穿着许多孔洞,再走几步,还能闻到一股花草泥土香味,最后竟斜斜地穿进一片竹林,她终于再见青天。
  吴宫花草埋幽径(三)
  阮梦华走错了不要紧,玉漱阁外等着的宫人却慌了神,只听说梦华小姐另行离开,却不知去了何处,正没了主意时,沉玉终于赶到玉漱阁,一听便知自家小姐又不知走到哪儿去了,也不惊慌,一面吩咐人去请怀姑姑,一面又安排人从另一道门的方向寻找。
  这会儿谁也不敢拿此事去惊动仁帝与风华夫人,怀姑姑不知因何事耽搁,大半日方才出现,她先是将带梦华小姐来的那个宫人拘来问了一遍,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得道:“老奴原就好心,不想梦华小姐竟会走岔,沉玉此番做得很好,咱们只能先找一找,指不定是梦华小姐瞧哪处景致尚好流连忘返,我与你回紫星殿等着便是。”
  等到仁帝与风华夫人午后歇息了一阵醒来,唤二姐妹同去见驾,才知阮梦华在子夜宫里走迷了路,闻之先是一惊,后是一乐,均想起幼年梦华头回进宫便跑得没影之事,深宫守卫安全,料不会有什么意外,只是心中担心她独自一人不知要走到几时,便发动宫人四处寻找。
  直到入夜时分,宫人才来回禀说是梦华小姐自个儿回来了,安然无恙,确实是走迷了路,现下身子疲乏,已歇息下了。
  今日是风华夫人的生辰,午间只是家宴,仁帝早已安排下去,宫中宴庆,有歌舞可赏,美酒佳肴齐备,宫中各处还皆有封赏。风华夫人已换了身海棠云裳,几色纱绢罩在外层,更衬得姿容艳丽,加之才刚与仁帝和好,心情大好,闻得女儿已然回来,放了心又嗔道:“陛下,这可怨不得梦华,若是她从小长在宫中,哪里会在自己家中生疏迷路,说到底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她。”
  仁帝无奈笑道:“这么说我也有不是了,眼下才正是要好好补偿,受封一事我已定下,让咱们的梦华真正成为我子夜国的公主,这子夜宫便是她的家,往后时间长了,她自然会慢慢熟悉。”
  “多谢陛下!”
  风华夫人心中另有思量,从前她不愿入宫是为了一口气,如今年华渐渐老去,慢慢觉得总在宫外非长久之计。梦华回宫后,她也会长住宫中,再不与陛下分离,也省得再出年前那样的事。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轻易的就走到任人百般指点这一步,她逃离过,抱怨过,犹豫过也恨过,最终还是倔强着屈服,世人说了她没做的事,她偏要做一做,看谁过得更好些。年复一年,她从初时的一切随心,任性洒脱到今日渐多埋怨和后悔,全都在那死去女官的亲人伺机冲到她面前怒骂的一刻,全部涌上心头。
  人,不是她杀的,她根本不屑去做这种事,皇上喜欢谁那是他的事,后宫嫔妃那么,她若是有此毒心,还不得把她们全部除去?为何偏要跟一个小小女官为难。
  但那家人恶毒的诅咒却刻在她的心上,或许这些年不经意中她已结怨太多,若是后半生没有个好下场,又该如何自处?
  庆宴不光请了宫中各处,还特意接了阮、邵两家交好的眷亲,子夜宫中的嫔妃再厌恶这个抢尽风头的女人,但总有人愿意来捧场,打扮得花枝招展来露个脸,说不定皇上偶尔会想到她们,否则说不得便如前些日子被夺去封号的那几个妃子一般,落个凄凉下场。
  面对着一派喜庆气氛,阮如月一迳沉默,啜着特意为她换上的汤水默默坐在一旁。她并非在担心阮梦华,而是在心中不住揣摩自家夫君的心思,午后她浅眠之时,他去了何处?听佩玉讲,夫君并没有呆在歇息的宫殿,好半日才从外头回来,一脸失魂落魄,象是遇上什么难事。
  他该不会趁此时机去见阮梦华了吧?猜忌如同一只小手轻轻地揪着她的心,暗暗的疼痛不适弥漫了周身。是又如何呢,他们本就是在宫中相识,那时候她在哪里呢?她正不屑母亲示好,对与皇帝有关的一切深恶痛绝,子夜宫更是她的禁忌——母亲便是被住在那里的人抢走了,她再也不是她的母亲,而是那个男人的女人。
  有时阮如月极其羡慕自己的母亲,风华夫人专宠于君王,这是何等的荣耀。阮如月所求不多,只希望邵之思对自己稍稍宠爱些,并非是他对自己不好,而是那种好太过正常,夫君对良妻,热情关心恰到好处,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她要得不多,可他给的太少,若是他能象殿上那位君王对自己的母亲一般,或者只是一半也行啊。
  她对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半分好感,几次前来,只是为了邵之思,今夜是为了母亲生辰。如今他的心思究竟是在自己与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还是在阿妹身上?从来她以为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母亲宠她,人人都需让着她,嫁入邵家后她才用了心做人,已经够难的了,若是连夫君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那她还有什么意思?
  越想越是难受,加之出来得久,腰膝酸软不说,还要忍住心头烦乱,几次看邵之思恍惚的神情,心越来越冷。
  “陛下,母亲,我有些不舒服……”
  她有身孕在身,邵之思纵然满腹心事也紧张起来:“哪里不适?”
  风华夫人闻言立即让宫人送她回房歇息,又请了御医过来,一时间众人忙乱不已,风华夫人更是抛下仁帝与庆宴上的诸人跟去探看,阮如月暗自欣慰,母亲到底还是在意她的。
  紫星殿里静若无声,沉玉瞧着地上被砸得变了形的妆镜骇然不语,不止是妆镜,梦华小姐入夜归来之后,将屋中一切发亮的物件全砸了个稀烂,之后象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什么话也没说便进了内殿,将一干奴仆晾在外头。
  这是怎么了?小姐因何暴怒至此?任沉玉平日再敢说话,小姐性子有多和善,也不敢在此时仗着自己与小姐一同长大的情份造次,连连摇手阻止宫人清理这些东西,怕发出的声响惹小姐脾气再上来,她们谁也担待不了。
  谁都知今夜宫中庆宴,可是皇上却与风华夫人未等庆宴结束又一同来探望阮梦华,看到这满地狼藉皆是一愣,风华夫人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沉玉伏在地上颤着身子回道:“小姐……小姐回来时……”
  “你这奴才!你家小姐在宫里迷路时你在哪里?定是你护主不力,只顾着自己安乐,当真是没有一点规矩了!我记得上回就是你私毁花根,那时没治了你真是错着!”她想到上回的事,气得身子发抖,怎会由着这般不称心的奴才在梦华身边。
  “夫人不必动怒,不若将她交给老奴,这等劣奴当好好管教才是。”
  沉玉听出竟是怀姑姑的声音,抬头正好与她阴狠的眼神撞个正着,啊呀一怕惊呼,低泣着任人架起胳膊。
  正在此时,“哗啦”一声,却是阮梦华从里同出来,大力挥开珠帘发出一阵脆响。
  她哑着声道:“母亲莫要怪她,要怪就怪女儿好了。”
  说罢眼泪珠子成串掉落下来,她头发蓬乱,眼眶发红,风华夫人上前要揽她入怀,却被她抗拒一般避过,又听她闷声道:“是梦华贪玩,在宫中乱走,让陛下与母亲担忧,与他人无关。”
  风华夫人一笑:“傻女儿,谁也没有怪你,只是看沉玉不用心服侍你……”
  “要母亲费心了。”她急急避开眼光,却正好看到仁帝,避无可避只得恭谨地行下礼:“见过陛下,我本想着明日再去谢罪的,谁知还是惊动陛下来此,梦华心中着实不安。”
  仁帝与风华夫人对视一眼,不懂她今夜为何格外客气,从前并非如此啊。当下只得扶她起来,温言相慰,提及适才耽搁之事,阮梦华连道明日一并去向阿姊姊夫陪罪,不想她迟归竟要这许多人费心。
  风华夫人只觉她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略想了想忽然醒悟过来:“莫非梦华是为了我们来晚了心中不快,真是小孩儿家心性,连这个也争,你可是咱们子夜国的公主,论起来谁也不及你的尊贵呢。”
  她争了嘛?对于母亲的误解,阮梦华根本没有心思去辩解,只在心中祈祷眼前这两人快快离去,她已砸了房中的镜子,便是不想再想及自己今日看到的那一幕。可他们却双双来到自己的面前……
  她摇摇头说不出话来,目光回避着尽量不看向母亲,好在前殿庆宴未曾结束,他们不曾久留,待看着众人将殿中清扫干净,又交待了宫人尽心尽力服侍之后,风华夫人才随仁帝离开。
  诗词话本中对于男女情事着墨最多却也最是隐晦,阮梦华知道天是蓝的地是绿的,世间之人莫不是父母生养,至于如何生养出来的,那便是她成亲之后才能知道的隐秘之事,未出阁的女子想想都要脸红上半天。
  她却只能惨白着脸不住命自己别想别想,天地万物生长自有其意,飞禽走兽莫不有其繁衍的道理……她决心要尽快忘记那件不堪入目的事,极力提醒自己眼前的不是别人,是她的父,她的母,可她做不到,快要撑不住了,这样下去她如何以在宫中长住?
  最最让她心如死灰的便是那隐约的记忆中的金针,到底是什么?心头血若被吸干,她还能活吗?想到这儿她不禁抚上心口,早前她心口疼痛,是否性命危急?怪不得,怪不得云澜从不说她是何病症,料想不是好事。
  死生一度人皆有(一)
  沉玉一早便候在殿外等着服侍小姐起身,看到墙缝中一块亮晶晶的东西,捏起来才发现是片头饰碎片,她沉思了好一会儿,却想不出来小姐昨日究竟受了何种刺激,意会有那样疯狂的举动,连镜台都要砸烂才罢休。
  “沉玉姑娘在想什么?”
  她受了一惊,回身看到怀姑姑悄没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赶紧低下身子:“您来了?”
  怀姑姑扯了扯嘴角算是一笑:“我这不是不放心梦华小姐嘛,才刚办完事就赶紧地来看看她,还没起身吗?”
  “还没呢,小姐似乎睡得不大好,又不让我们进殿服侍,以往这会儿早起身了。”
  阮梦华昏沉沉地半梦半醒着,一会儿想自己十六年来避居杏洲,一会儿又想着被人指点非议,她只觉满腹苦楚无法言说,再者又能对谁说呢?她倒不是想对人诉说心中的苦恼,而是真想有个人依靠着,不要再想起那件让人难堪的秘密,她会把那件事烂在心里。
  门外是怀姑姑来了,她无力应对,索性连声也不出,就让她们以为自己还未起身,实在是懒得动弹。不一会儿门外却传来争执,隐约象是阿姊的声音:“你敢拦着我?”
  怎么回事,怀姑姑哪儿了,为何变成了阿姊?
  “大小姐……奴婢不敢,只是小姐她还未起身……”
  “你去说,我要见她!”
  阮梦华苦苦一笑,这就是她的阿姊,永远也别指望哪天能姐妹情深一回。
  她扬声道:“是阿姊嘛?进来罢。”
  一张白玉床,金色流苏帐从殿顶垂坠下来,比自己暂时歇息用的好了不知多少倍,这里一应物件全是公主的待遇,样样看着不俗。正靠坐在床上的正是阮梦华,她长发未梳,只着一身月白深衣,年前病时瘦下去的身子此时还未完全养好,看起来娇弱得很。
  阮如月自恃貌美,从不将这个妹妹放在眼中,可她心中有一根刺,此时只觉她比自己还惹人怜惜。往年每回见阮梦华时,都忍不住想,为什么她还是那么快活,她一点都没把自己尴尬的身份放在心上吗?只是无拘无束地活着,为什么她不和自己一样敏感且多刺,谁的话她都要放在心上咀嚼半天,看有没有更深的一层意思。
  或许因为阮梦华本身的身份?早年间她的存在尚是个秘密,是个知情人不敢提起的话题,可她到底是公主之身,身上流着的是皇族血液,如今受封在即,而她阮如月算什么呢?
  “阿姊找我何事?”阮梦华让她落了座,就在自己的床边,她懒得挪动地方,希望阿姊快说快走。
  想到自己的来意,阮如月定了定神,道:“何事?你会不知我为何而来?我只问你昨日假借在宫中迷路到底做什么去了!”
  阮梦华闻言一惊,莫非阿姊也知道那个秘密?突然她有些压抑不住的欣喜,不必再独自背负如此沉重的心事,她原本是打算把此事烂在心里,永远也不会说出去的,哪知阿姊会察觉出端倪!
  “阿姊……我不明白,你……”
  她待要问是否阿姊也知那条秘道,哪知阮如月已冷冷打断她:“真好,你这边在宫中迷路,人跑得没影,可偏偏我的夫君午后也曾离开过我,阿妹,你说巧不巧?”
  阮梦华错愕之后便是深深的失望,她低头用手指勾画着云帐上的暗纹,半晌才道出一句:“阿姊竟会有这种想法!”
  她与阮如月这十几年姐妹做得真是悲哀,成日相争,从未有过温馨相处之时。
  阮如月并不放松追问:“那你说,昨日去了哪里?”
  她去了一处秘密所在,在那里看了一场好戏,还回忆起自己受过怎样的折磨,往后是死是活还是未知,这便是她昨日的经历!可这些她都不能说,难道要把一切细细讲给阿姊听?那可是无比难堪的事啊!
  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愤使得她猛然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我在宫中迷路,阿姊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不信!”在阮如月的心里,阮梦华一定是和邵之思相会了,故而一早便来探听,从进到殿里便一直死盯着她,看她有否心虚。偏偏阮梦华的神情有古怪,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有所隐瞒,她在隐瞒什么?还会是什么?一定是她昨日与邵之思在宫中相会,是,平时在宫外没有机会幽会,如今到了宫里,他们两个连一点点空闲也不放过……阮如月只觉呼吸急促,头也晕眩,突然伸手紧紧抓住阮梦华的手臂,颤抖着身子象是要昏过去,慌得阮梦华连声要人传御医来,却被她极力制止。
  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柔声道:“从小就有人告诉我,阮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母亲也只能是我的,若是你回来了,那我便会什么都没有了。”
  难得她愿意坐着好好说话,阮梦华放松紧崩的身子,听她慢慢讲些从前的事。想了想道:“怎么会呢?阿姊,你永远是母亲的女儿,阮家确实只有你一个女儿。”
  “可是你六岁那年还是回来了,竟然还姓阮!我那会儿已经懂了不少事,在外头听人说不好听的话,被人指点着受气,时间久了慢慢便恨起母亲,也恨你。”她低头笑了笑:“马上你就改姓夜了,要做我子夜国的公主,我要恭喜你了。”
  不知为何,一声恭喜从她嘴里吐出总让人觉得阴森森的,阮梦华扯了扯嘴角,实在喜不起来。
  她拉着阮梦华的手,突然说道:“只是不知子夜国的公主是否还是完璧!”
  话刚说完,她便一手将阮梦华的月白深衣袖子拉高,露出一条玉臂,右臂近肘弯处一点殷红如血,赫然是象征处子之身的守宫砂。
  阮梦华猝然不防,差点掉下床,反应过来后将她拍开,怒喝道:“阿姊,你这是何意!”
  阮如月扶着腰身缓缓站起来,冷笑着道:“没什么意思,你不说我便自己看了。”
  老天爷一定是糊涂了,竟让她投生为阮如月的妹妹!阮梦华的脸红白交错,恨声道:“你疯了!竟会有如此今人作呕的念头,我与邵之思根本没有什么,将来也不会有什么!自他与你成亲之后,我早已忘却从前之事,你这番举动真让人恶心!”
  “我是疯了!被你们弄疯了!你没看出来吗?昨日他的眼光一直在你身上,我才是他的妻,他是我的夫君,为何总是对你有说不出的情意?阿妹,你骂吧,你骂我我也要说,邵之思他如今是我的夫婿,不管你怎么想的,他是怎么想的,我一定不会容许你们再有半分情意!”
  她话未说完已是泪满腮,昨夜她有好几次想问一问邵之思,但终是忍住。一晚未曾睡好,这会儿又说了半天话,她只觉得身子一会儿重一会儿轻,腹中隐隐不适,却强撑着不肯罢休。
  “这只是阿姊你自己胡思乱想,我与他之间何来情意之说,即便是你们未成亲前也甚少见面,这你还能不知?”
  “不见面,还可以写信——鸿雁传书,诉不尽相思意。”她从袖中里抽出一张信纸,递到阮梦华面前,那竟是之前邵之思寄往杏洲的一封,阮梦华还记得此封信的大意,信中道邵家有意早些替他筹办婚事,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很快就会成为夫妇……
  二人书信来往不多,所书不过是些日常琐事,通常邵之思会嘱咐她细心养好那盆玉色烟花,多注意身子,也只有这一封信上谈及二人的婚约,才会有这么一句出格的词句,不想竟落在阮如月手中。
  阮梦华蓦然想起上回邵之思到风华夫人府送年货,顺便探望她时,她曾想将那个玉盒子里的书信交还给他,只是当时没有看到。她一向对这些不上心,或许是丫鬟们收拾起来也说不定,慢慢抛之脑后再也想不起来。今日看到这封信,突然警觉:“阿姊手中的信从何而来?”
  左右不过是鸣玉或者沉玉,是了,鸣玉是从风华夫人身边派过来的,是与阮府亲近,不是她还能是谁。
  “原来阿姊是为了这个在意吃醋,难不成与邵之思有过婚约也是种错?要知道这次回京之前,我可一直以为会和他成亲,书信来往很正常,该不会你连这个也要怪?自小到大,吃穿用度,母亲的宠爱,阿姊想要什么就抢过去,你什么都抢,到最后连我的未婚夫也抢了,如今还来怪我不该和他有过去?你该去怪陛下,怪母亲,怪死去的邵皇后,独独不该来怪我!”
  她早知与阿姊之间无法相处,此时再也无法忍住心里的愤怒,高声道:“来人!”
  沉玉本就候在殿外听吩咐,立时应声:“小姐有什么吩咐?”
  “阿姊一早便赶过来,怕是连饭都没吃罢,沉玉,快送大小姐回去,饿着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好。”她是说实话,阮如月不光脸色不好,怕是得让人扶着回去。
  阮如月不可置信叫道:“你要赶我走?”
  阮梦华心中厌烦,她的母亲只顾着自己享乐,她的阿姊整日来给她添堵,事到如今她又何必客气:“你走吧,那些信既然已到了你手里更好,留着好好看,只要你不觉得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沉玉上前一步,欲扶阮如月离开,却被她抽开袖子一拂:“我只要你说,昨日到底去了哪里,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你简直不可理喻!”阮梦华听不得她一直追问昨日之事,那是她最不愿想起来的。
  阮如月见她毫不理会自己,自顾上床去歇息,直欲上前几步将她拉起再问,突觉脚跟发软,一步还未迈出去便脱力摔倒,“啊”的一声痛叫,竟是直直撞到了硬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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