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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拖延症

_4 priest(当代)
  叶子璐为她的求偶之路感到深深的忧虑——因为细细一算,她觉得全国人民都是王劳拉小姐的仇人。
  对比完把自己弄得那么压抑的颜珂,再对比愤世嫉俗的王劳拉,叶子璐感觉自己真是心有天地宽的典范了。
  然而……她也并没有宽很久。
  这天晚上,因为不想回去面对那一堆没念的英语书和没完成的计划,尽管觉得无聊,叶子璐还是全程跟王劳拉参加完了这个联谊,在快要离开的时候,有个人叫住了她。
  “叶子……你是叶子吗?”
  叶子璐回头一看,叫她的是个男的,长得高高大大、一副宽肩窄腰的标准身材,戴副眼镜,看起来挺斯文,面相……有点眼熟。
  她打量了他好一会,恍然大悟地认了出来:“哦!你是陆程年对不对?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你这变化实在太大了,我都没认出来。”
  陆程年是她的高中同学,印象里,是个微微发福的胖小子,沉默寡言,成绩算个中上游,运动也不是很出彩,事隔多年,叶子璐竟然一时没能把这个帅哥跟她记忆里的陆程年联系在一起。
  她一时有些尴尬……鉴于,这位帅哥,青春期不帅的时候,还追过她。
  可惜想也知道,那位不善言辞的小胖子很快被当时高高在上的“叶子公主”踢出局了。
  陆程年笑了笑:“你倒是没怎么变,乍一看跟十五六岁那会儿没什么区别。对了,我大学去了外地,有五六年没回来过了,最近才刚刚调回龙城,好长时间没见你了,现在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
  实在不怎么样。
  要是这位老同学是别人,叶子璐一定会揪住对方大吐一番苦水,再没有比高中同学更亲切的了……可是这个是陆程年,是当年曾经那么费尽心思讨好过她,还被好多人笑话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陆小胖。
  这……叶子璐绝对抹不开这个面子,她只得干笑了两声:“混着呗,凑合活着。”
  陆程年以为她说客气话,并不在意,还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她:“我的联系方式,也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吧,前两天碰见咱们班班长,他还提起想组织老同学们聚个会呢。”
  叶子璐接过来,扫了一眼,立刻就觉得,那金光闪闪的某知名审计公司经理一行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装模作样地伸手在包里翻了翻,然后一脸抱歉地说:“哟,你看,实在对不起,不巧了,我今天是被我朋友临时拉过来的,身上就带了两块钱,连手机都没装……”
  陆程年好脾气地笑了笑,伸出手:“不要紧,把电话写在我手背上吧。”
  叶子璐:“……”
  逼人太甚了兄弟,真的逼人太甚了!
  她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等我想想啊,有点记不清,可别给你写错了……”
  陆程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抓耳挠腮的模样:“你怎么还跟以前似的,好像什么都不上心,连自己的号码都记不住。”
  叶子璐干笑一声,吭吭哧哧地、三番两次停下来假装思考,故意把自己电话的第五位和第六位数,第七位和第八位数给写颠倒了,然后跟陆程年草草寒暄了几句话后,落荒而逃。
  
☆、第十八章 被确诊的拖延症
  叶子璐当然撒谎了,她手机是常年装在身上的,以备随时随地上网听歌用。
  其实在王劳拉公司里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自己包里的手机在震动了,可惜刚说完瞎话,做贼心虚,生怕陆程年看见,于是草草地跟王劳拉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直到坐上地铁,叶子璐才鬼鬼祟祟地翻开自己的手机,看见胡芊给她的三条未接来电以及一条内容简短、语气急促的短信:你在哪,速回电话。
  胡芊的申请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上回联系的时候据说正找人帮她做第三次修改,好像英语考试也临近了,最近正在做最后的考前准备,按说非常忙,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给叶子璐打了一连串的电话。
  叶子璐往地铁角落里靠了靠,回拨过去:“大仙儿,出什么……”
  胡芊上来就问:“你人在哪呢?”
  叶子璐随口说:“二号线上,正打算回家,怎么了?”
  “你们家以前在丽山公园门口对吧?那地方你熟么?熟得话马上到丽山公园来一趟,尽快,卢秀秀出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呼呼的风声,叶子璐隐约听见,胡芊旁边似乎有人在大声喊卢秀秀的名字,她愣了愣:“怎么了?”
  卢秀秀是胡芊的大学同学,本来和叶子璐没什么交集,因为胡芊的原因才互相认识,一起玩过几次,勉强算是熟人之一。
  胡芊向来心高气傲,在叶子璐看来,跟她关系不错的人,除了自己之外,都是非常有才的牛人。
  卢秀秀给叶子璐的第一印象就是漂亮,不是那种让人仔细打量一番,才能得出结论说“这姑娘长得不错”的漂亮,而是千万人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种漂亮,据说书法写得也非常好,好像还是龙城书法协会的,大学的时候就给时尚杂志写专栏,甚至还出版过一本散文集。
  “她妈今天从她房间里搜到一封遗书,现在人不见了,”胡芊飞快地说,“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反正据说有人看见她傍晚的时候进了丽山公园,你要是地方熟赶紧过来救命!这会都在找她呢。”
  叶子璐不敢耽搁,立刻在下一站下了地铁,打了辆出租飞快地赶了过去。
  她父母直到现在也一直住在丽山公园附近,叶子璐小时候是在这里长大的,对这一片地方非常熟悉,她背着小挎包,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公园里,连她爸妈也叫了出来一起帮忙。
  叶子璐她爸想了想,说:“丽山公园后面有个人工湖,挺深的,平时很少有人往那走,你们说,她不会自己跑那去了吧?”
  胡芊平时锻炼不足,在偌大的公园里逛荡了半天,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一边说一边喘:“叶叔叔,我们刚才找了半天,没看见您说那湖,您能带我们过去么?这女孩说要自杀,她要万一跳湖里怎么办啊?”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们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在叶子璐她爸的带领下往丽山后面的湖走去,期间有人报警,很快,一队警察也加入了他们,丽山临近郊区,位置有些偏,里面的小山算是龙城的小景点,可惜治理得不算好,除了附近居民很少有人来玩,公园非常大,在有熟人带路的情况下,竟然还走了将近四十多分钟。
  最里面的路灯已经全坏了,只能靠几个手电照亮。
  就在他们感觉靠近湖边,冰冷的水汽充斥在周遭的空气里的时候,突然,胡芊发出一声尖叫。
  她一把攥住叶子璐的胳膊,手指甲差点掐进她的肉里,短促的尖叫之后,她立刻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压低了声音指向远处的湖面:“那……快看那,那是有个人么?”
  她眼神不错,那地方确实有个人,水已经没到了那人的胸口,她却还好像丢了魂似的往前走。
  这天晚上一片兵荒马乱,有指挥捞人的,有大声喊话劝她不要再往前走的,还有卢秀秀她妈在一边失控一样地哇哇大哭,以及别人安慰她的声音,最后连120也给叫来了,这片荒凉的人工湖边上难得灯火通明。
  叶子璐只觉得好多好多的声音包围着她,脑子里嗡嗡直响,也不知道前面救人的到底怎么样了,只能探头看一眼,安慰安慰卢秀秀的妈,可惜她除了“没事”,“这么多人肯定能救出来”之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好在人多力量大,最后卢秀秀还是被捞出来了,叶子璐连人也没看见,据说直接被救护车拉走了。
  反正还是活的,一晚上折腾也算有点成果。
  她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正好天也晚了,于是叫上胡芊一起去她家住一宿。
  到了家里,叶子璐她妈特意给她们一人煮了一碗姜糖水,这才听胡芊说起了卢秀秀的事。
  “吓死我们了,你跟她不太熟,可能不知道。”胡芊哆哆嗦嗦地抱着姜糖水的碗,寒冬腊月地在外面冻了一晚上,胡芊脸都白了,“她其实大学那会,就一直定期去六院的。”
  六院的全名是龙城市第六精神康复医院。
  胡芊叹了口气:“神经衰弱,失眠,抑郁……毛病多了去了。”
  叶子璐她妈惊讶地说:“这么年轻的小女孩,怎么就想不开了?”
  “阿姨,不是她想不开。”胡芊说,“她们家有遗传的,她奶奶就是自杀死的,还有她奶奶的一个表弟……应该叫什么来着?哎不知道,反正也是自杀未遂,她小姑,六院常客,隔一段时间就得进去住几天。”
  “这还能遗传么?”叶子璐她妈对于各种心理疾病的认识,还停留在“想不开”这个浅显的层面上。
  “妈,这都是生理性的,并且跟DNA有关系,”闲书小天后叶子璐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地卖弄说,“是内分泌的问题,需要吃药,是跟自己DNA做斗争的过程。”
  “不光是抑郁症。”胡芊顺口接话,“其实我记得咱们高中那会,班主任动不动就骂谁心浮气躁,踏不下心来学习之类的,有时候也不是出于本意的,像ADD之类的,也有可能是遗传因素引起的。”
  “A什么?”叶子璐一愣。
  “就是注意力缺陷症,咱们班二哥,你还记得么?”胡芊说,“当时不是天天被班主任拎到办公室修理么?我觉得他就有点那个症状,你看他那么大人了,总是坐不住,当时我坐他后边,就发现他上课的时候明显神游太虚,都讲到下一页了,他那书还停留在二十分钟以前呢,别人都做练习题,就他在那做一道就抠抠笔,天天丢三落四。”
  叶子璐的父母很有兴致地跟胡芊聊这些话题,叶子璐听到这里,却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胡芊的话好像一支箭,笔直地戳到了她膝盖上。
  没事神游太虚,做一道题就抠抠笔,天天丢三落四。
  叶子璐回忆起那位高中被人起外号叫成“二哥”的同学,突然间觉得,自己若干年后,好像成了“二哥”的翻版。
  那其实有个名字,叫做……注意力缺陷症么?
  晚上胡芊住在了叶子璐的房间里,她们一起读书的时候周末也会这样串家住,非常熟了,叶家甚至还留着胡芊做客的时候穿过的拖鞋,叶子璐却一直心烦意乱。
  等胡芊睡着以后,她才偷偷地爬起来,钻进书房里,打开电脑,在网上查“ADD”这个名词解释,查完了“ADD”,又开始查“拖延症”。
  她看着看着,当那些症状一条一条地和自己的行为心情对应上的时候,反而异常地冷静下来了。
  那一瞬间,叶子璐像是在茫茫的雪地上走了不知道多远、早已经迷失了方向的人,却突然找到了她那个命中注定的敌人一样。
  “就是无法开始做任何事,哪怕终于开始做了,注意力也极度容易被分散,事后常常伴随自责倾向,产生严重的焦虑和负罪感,以及自我否定等等。”
  叶子璐小声地念出了那行字,觉得好像有人在她头顶上照了一盏灯,把她从一片漆黑里抓了出来,一把推到了镜子前面,对她说:“看,这就是你了。”
  我是个拖延症患者——叶子璐终于真正地明白了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确诊是治愈的一半~
☆、第十九章 扒掉那层皮
  王劳拉去上考研培训班了,叶子璐都没来得及问她集体相亲活动的后续,就直接杀到了颜珂面前。
  她实在太有倾诉欲望了,也许是因为颜珂在她眼里一直不大像个人的缘故,叶子璐觉得,在漫长的同居生涯里,她已经什么话都能和颜珂说得出口了。
  她颠三倒四地从遇到了陆程年开始,一直描述到他们大半夜地跑到湖边救人的种种经历。颜珂没想到,在自己无所事事地待在叶子璐房间上网时,她竟然把他一个人丢下,出去度过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天。
  最后,以超强的理解能力,颜珂终于从她乱七八糟的叙述里听出了她想表达的意思:“所以也就是说,你昨天回家一趟,突然有了一个神秘大的发现——自己那些臭毛病都是不存在的,是基因决定的,对吧?”
  叶子璐狂点头。
  颜珂以一种憨态可掬的形象坐在那里,嘴里的话却异常刻薄:“哦,那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好吃懒做的废柴行径完全是天生的,完全是你父母给你的,你呢,完全是个受害人小可怜,自己也没办法控制,是这意思吧?嘶——叶子小朋友,叔叔问你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是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呢?”
  “我这是病!”叶子璐争辩说,“书上说了,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行为顽症’!”
  颜珂耐着性子问:“对,是病,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
  咦?
  叶子璐还沉浸在“发现自己有病”的三观都被颠覆的巨大震动里,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她眨眨眼,理所当然地说:“那就治病呗。”
  颜珂又问:“那怎么治呢?”
  叶子璐想了半天,吭吭哧哧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横不能去六院找医生开药吧?
  颜珂就以一种非常平静的口气说:“来,我告诉你该怎么治,你应该把要做的事都列出来,然后一件一件地做完了,比如你昨天荒废了一天,今天就应该把英语单词背了,把书看了,而不是整个一下午磨磨蹭蹭地在网上看电影,还跑出去参加什么……什么玩意来着?”
  叶子璐:“联谊大会。”
  “哟,恭喜,都会抢答了。”颜珂翻了个白眼,“赶紧过来,写今天的计划,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叶子璐就不知所措了。
  头一天晚上,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一样,自己给自己确诊了拖延症,明白了这并不单纯是一种坏习惯,而是一种心理疾病。
  然而它虽然是病,可显然没有药。
  理智上,叶子璐清楚得知道,颜珂说得话有道理——只有按着计划,一点一点地做事,才是克服这个不管是心理疾病还是坏毛病的拖延症的唯一的方法,但是……
  那不是和以前……一样了么?
  叶子璐茫然地坐在桌子前,拿出自己那个被蹂躏过了很多次的小计划本,下意识地抠着笔发呆。当她第一次看见拖延症用那样学术的语言解释出来的时候,心里甚至是欢欣鼓舞的,好像发现了病根,立刻就能痊愈似的。然而当她此时坐在书桌前,想起自己还有英语要学,还有职业资格考试的参考书要看,还有工作要找时,那股熟悉的、厌倦得想要逃避的感觉,却再一次从她心里生出来。
  颜珂看着她那迷茫的臭德行,冷笑一声:“我说,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有病’这事挺了不起啊?”
  叶子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愤怒地看着他:“你放屁!”
  颜珂吭哧吭哧地,好像个拉纤的船夫一样,拖着叶子璐随手扔在床上的包慢吞吞地走过,打算把它放好,不过这种重体力活完全没有耽误他嘴上说话:“我也想放屁,可惜现在没那功能了——你摸着良心自己说,是不是知道什么叫‘所谓的拖延症’以后,突然特别如释重负?”
  叶子璐觉得自己被他的话戳了一下。
  她回过头去,就看见颜珂被床单绊倒了,手里还拽着她的包带,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肉蜗牛一样地拱啊拱地爬起来,竟然从肚子底下掏出了一卷钱,目测金额有个几千,颜珂感慨:“哎哟喂,这还有人民币!叶子,你那包可真是聚宝盆,就是聚宝级别低了点,要是这钱随倒随有,拖延症算什么呀,你就是有精神病,都够混一辈子了!”
  叶子璐知道颜珂在讽刺她,一把把钱抢过来:“滚!”
  钱是谁偷偷塞她包里的,不用想也知道,果然,叶子璐翻开手机,就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她爸告诉她,给她塞了四千块钱零花钱,让她去包包的小兜里找,还说怕她生活费花完了不好意思和父母要,眼看冬天到了,自己买几件衣服穿,别冻着。
  “担心你不好意思开口要?”颜珂站在床头柜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子璐的手机屏幕,晃了晃小熊那不成比例的大脑袋,“唉,你爸想得也太多了。”
  叶子璐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把颜珂弹了个屁股蹲。
  颜珂坐下就没起来,继续感叹:“我发现,跟你父母比起来,我简直就不是我爹妈亲生的。”
  “那是为了防止把你养成一个纨绔子弟危害社会,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再惯着,充其量也就能养出一个我这样的废柴,最大的恶果也就是危害危害自己。”叶子璐抿抿嘴,把钱收了起来,狠狠地抓了抓头发,“我要治病!”
  颜珂嗤笑一声。
  叶子璐恶狠狠地瞪他:“有什么好笑的?再笑缝了你的嘴!看你下回还从哪偷拿我的珠子当牙粘。”
  颜珂似乎企图把自己拗成一个世外高人的造型,可惜硬件不匹配,腿太短,连个普通的二郎腿都说什么也抬不起来,只得挫败地往桌沿上靠了靠,让两条圆柱形的小胖腿垂下来吊在空中。
  “我实话实说,你可别炸毛,”颜珂清了清嗓子,准备指点江山似的深吸一口气,“你这个人吧,本来就是个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没有理论指导的时候,还知道偶尔自我忏悔一下,现在好了,竟然让你发现世界上还有专门描述你这种症状的‘病’——于是特放松了是吧?以后你再办不成事该赖谁呢?拖延症啊!那拖延症又赖谁呢?谁也不赖,那是病,天生后天共同因素造就的,没药,治不好,也没办法,对不对?”
  叶子璐听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伸出手去,打算掐颜珂的脖子,可是听见他下面的话,却愣住了。
  旁观者清,何况这个旁观者,还是一个颜珂这样精明的男人。
  颜珂继续说:“所以你就解放了呗,别人问起,你就可以像个小白菜似的,好像老天对待你多不不公平,让你摊上这个病,让你长了一身懒骨头,让你一事无成,现在特别心安理得是吧小叶子同学?”
  叶子璐:“……”
  颜珂一针见血地讽刺她说:“你还真想治病啊?我看不见得吧?这要是我,我就不治,由着它去,反正这病也不像抑郁症什么的,怎么也死不了人,带着它,以后你要是万一有什么事成功了,就可以跟别人说,瞧,我是多么多么优秀的一个人啊,连心理疾病都不能埋没我的光辉,但是万一失败了呢,那更方便,屎盆子随便往拖延症头上扣,它反正没有代言人,扣多少得接多少,你多轻松啊。”
  叶子璐无言以对。
  “你说我怎么能那么了解你呢?”颜珂说完,摇头晃脑地感慨着,从桌子边缘上笨拙地爬起来,嘴里还贱兮兮地说,“哦,对,千万可别拿我当蓝颜知己哈,这要是再整个以身相许什么的,不就砸我手里卖不出去了么?”
  他向来以损人为乐,说完狂笑,结果还没等叶子璐报复,颜珂就乐极生悲,一脚踩空,“扑哒”一下掉在地上,还皮球似的弹了一下,接着就地十八滚骨碌到了墙角,“碰”一下撞了,撞得他七荤八素的,半天没起来。
  “妈的,”被戳中了心事的叶子璐愤愤不平地想,“活该!”
  她受了颜珂这样一通刺激,总算是把职业资格考试的参考书给翻了出来,坐在那看了一个多小时,虽然效率不高,但是最后好歹还是看进去了一些。
  之后,叶子璐伸了个懒腰,从包里拿出回来的路上新买的《拖延心理学》,打开,以一种虔诚的信徒读教义经典一般严肃的心态,逐字逐句地读起来。
  她就看到了这样一段话:“我们认为,人们之所以产生拖延的不良习惯,是因为他们害怕。他们害怕如果他们行动了,他们的行为会让他们陷入麻烦。他们担心如果展示了自己真实的一面,会有危险的结果等着他们。在所有无序和拖拉的背后,他们其实在害怕他们不被接受,以至于他们不仅躲开这个世界,甚至还躲开他们自己。虽然要忍受自责、自轻和对自己的反感是相当痛苦的,但是比起去看清真实的自我所带来的脆弱和无地自容,这样的感受或许更能够被承受得起,拖延是保护他们的盾牌。”【注】
  这段话像是一道雷,笔直地劈在了叶子璐的头顶上,叫她几乎七窍生烟起来。
  她仿佛感觉到某种真相正在蠢蠢欲动着,以至于叶子璐飞快地合上了手里的这本书,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来。
  而她的室友王劳拉,就像个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一样,正好踩着这个时间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引号里的文字引用于《拖延心理学》第一章最后一段~
☆、第二十章 我接受不了
  王劳拉上的考研班偶尔会组织模拟考——在叶子璐看来,这就是让请的老师少上几门课,减量不减价。
  只有王劳拉这样的傻狍子还以为是考试班的售后服务。
  “怎么样啊王学术?”叶子璐又一次下意识地逃避了呼之欲出的真相,每次她不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能给自己找一些别的事,而这一天,王劳拉就成了她的“另一件事”。
  她以一种“关心室友”的“善良”心态逃离了那本让她心惊胆战的书,做出一副毫无压力的快乐模样,大声问候着才进门的王劳拉。
  王劳拉不负众望地循声走进她的房间,一屁股坐在了她的床上,大大的眼睛红了眼圈,表情越来越委屈。
  “哟,怎么了?”叶子璐问。
  “叶子,你懂古董么?”王劳拉沉默半晌,在叶子璐的一再追问下,终于没头没脑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懂……懂懂什么玩意?”叶子璐眨眨眼,感觉她们俩的对话有点串台。
  “古董,就是那些瓷器啊……书画之类的东西。”一泡眼泪就在王劳拉的眼镜里晃啊晃。
  叶子璐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长得像古董么?”
  她说话的时候还嬉皮笑脸的,本意是逗逗对方,结果没想到,王劳拉听了这句话以后,“嗷”一嗓子就哭出来了。
  那哭声真是相当之歇斯底里,刚从墙角爬起来,准备在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默默躲起来的颜珂让她吓得心肝一跳,结果一头撞在了叶子璐卧室角落的衣帽架上。
  那缺了一条腿、落了灰尘无数,被某个深度拖延症患者一直选择性无视的衣帽架,就这样轰然倒塌了。
  颜珂僵住了。
  叶子璐当时心跳都停顿了一下,回过神来立刻狠狠地瞪了颜珂一眼。
  “看看,”叶子璐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孟姜女当年就是这么哭倒长城的。”
  她一边打着圆场,一边七手八脚地把衣帽架扶起来,然后捡起了小熊颜珂,把他抱到了自己膝盖上,以防他再弄出什么动静,两只手泄愤似的掐住颜珂的熊脸,把他的脸一会捏圆一会捏扁。
  可怜颜珂一声也不敢吭,只能僵硬地顶着一副呲牙咧嘴的熊样,傻乎乎地坐在那。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叶子璐小心翼翼地问。
  王劳拉哭。
  “唉……凡事都想开点,难道是你没考好?”叶子璐问,“模拟考没考好有什么关系?你就想,这都是替真正的考研攒人品呢!”
  王劳拉不理,继续哭。
  “哎哟喂,你到底怎么了?”叶子璐脑袋一歪倒在床上,打了个滚,颜珂差点被她压得口吐白沫,苦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么你就别对着我哭了,要么你就说说好不好?这不是折腾我玩么?劳拉大美女,劳拉妹子,劳拉姑娘,劳拉美眉……”
  可是王劳拉只知道哇哇大哭,肝肠寸断的,无论叶子璐怎么问、怎么安慰、怎么绞尽脑汁地逗她笑,王劳拉都毫无反应。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着,很快把叶子璐的床单都给打湿了,眼看就要水漫金山。
  叶子璐终于气沉丹田,冲着王劳拉的耳朵大吼一声:“王小花!”
  骤然听见那个有个性的曾用名,王劳拉呆了一下,打了个哭嗝。
  叶子璐接着说:“老娘失恋又失业,还没这么肝肠寸断呢!你到底遇上什么倒霉事了,说出来,咱们俩互相娱乐一下,明天太阳依旧红嘛!”
  王劳拉被她的王八之气震慑,愣了好半天,才游魂似的冒出一句:“叶子,你知道龙城那个著名的古董街么?我也想去看看……”
  叶子璐肩膀一垮:“看屁啊,还古董——你去问问,把咱俩买一送一地卖了,买不买得起人家汉武帝用过的尿盆?”
  颜珂差点没忍住破功笑出声来,没想到叶子璐竟然是这样的有自知之明。
  王劳拉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黯淡,好像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指望了似的,过了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叶子璐的衣角:“你是不是经常在网上买书,给我买几本书行不行?”
  叶子璐一边开电脑登陆自己的账户,一边问:“买什么?”
  “关于古董的书……”王劳拉凑过来,在一片书籍列表里,艰难地挑选着,“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再加一本这个。”
  叶子璐偏头看了她一眼:“你买那么多干啥?”
  “我要学习。”王劳拉鼻音浓重地说,在叶子璐肩膀上推了一把,“再给我查查字帖,我要字帖……那个写字的书法家叫什么来着?明什么文什么的……”
  智能搜索这时候管用了,“文徵明”三个字跳了出来,王劳拉发现新大陆一样捅着叶子璐说:“哎对,就是他就是他,给我买一本这个,我还要……”
  叶子璐眨眨眼:“等会,我说,你不是要考研么?”
  王劳拉又抽噎。
  叶子璐:“好好说话!”
  “光会读书有什么用?”王劳拉突然爆发起来,歇斯底里地嚷嚷说,“我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难道还要读出个书呆子么?学历高能改变命运么?在别人眼里,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土丫头!”
  “……”叶子璐坐远了些,以防被唾沫星子沾上,小声说,“没用……没用就没用呗,那啥,你还要哪本来着?我一起给你买,乖啊,别嚷嚷了。”
  王劳拉神色阴郁地坐在一边,目光从叶子璐的屏幕上移开了,直直地盯着小熊,吓得叶子璐和颜珂都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一人一熊都被她盯成了两具形态各异的僵尸。
  不知过了多久,王劳拉才开了口,声音沙哑地说:“叶子,人就是分成三六九等的,出身不好的,是次一等的人,学历不高的,是次一等的人,长得不够好看的,也是次一等的人,乃至于没见过世面的、什么都不懂的,又是次一等的人。你说,一个人要是把这些每一项都占全了,他还活着干嘛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轻柔柔的,叶子璐从没听过她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过话,一时间竟然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我不甘心……”王劳拉的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配上她哭花了的脸,简直就是一只女鬼,“我一想到,我一辈子都是比别人次一等的人,那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妈咧……
  叶子璐的眼睛睁圆了,她哆哆嗦嗦地说:“小花……咱有事好商量行么?别要死要活地行么?”
  王劳拉轻轻地笑了一声,摇摇头:“你不懂。”
  叶子璐:“我我我是不懂,那……那……那那你给我解释解释呗?”
  王劳拉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插/进浓密的头发里,轻轻地揉了揉,脸上突然疲态尽显:“我其实喜欢过一个人,没跟你说过吧?”
  叶子璐飞快地摇了摇头。
  王劳拉心情处于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说话的时候手里下意识地想抠点东西,于是她选上了看起来非常柔软的颜珂。
  “我没跟别人提过——那个人是我们公司的,用你们的话说,就是个高帅富,听说我们公司就是他爸送给他的礼物。”
  颜珂一激灵,感觉那个人好像他认识……自己貌似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叶子璐的目光落到被捏扁了头的颜珂身上,后槽牙一阵漏风,试探着伸出手去,几次三番没能把他从王劳拉的魔爪里弄回来,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把这家伙拿走,动作还得自然一点呢?
  “我们之间,就是云泥之别。”王劳拉目光看向别处,这么说着,“我曾经想象过,有一天,我会考上D大的研究生,也成为高级知识分子,也成走进这个社会上的精英人群里,有一天在大街上和他相见的时候,会怎么样呢?他会多看我一眼么?会欣赏我么?”
  王劳拉的指甲把小熊的肚子给挤得凹了进去,叶子璐的脸跟着一起扭曲了一下。
  “可是我今天看见他了,在路边,我考完试出来买了杯奶茶,坐在路边休息一下,他正好跟别人在另一条路的长椅上,没发现我,跟旁边的人相谈甚欢——也是个漂亮女人。”王劳拉终于把小熊放下了,“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我背对着他们,就好像一个偷听地球人说话的外星人一样……叶子你知道么?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那么的……”
  叶子璐连忙用脚尖勾住颜珂小熊身上的衣服,迅速把它拉扯到自己这边,救他脱离了苦海,迅雷不及掩耳地远远地摆在了窗台上:“其实这个也没什么吧,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一样的,古代人不是说什么传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么?他们说的你不懂,你懂的他们还不一定懂呢?”
  “那不一样。”王劳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懂,那不一样,他们知道什么样的瓷器是哪个朝代的,哪个人的字写得比哪个人好,我呢,我知道怎么养猪,怎么和饲料,这就是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区别。”
  叶子璐弱弱地说:“革命工作不分贵贱。”
  王劳拉把她的话当成放屁,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先把书给我买了吧,回头让我货到付款就行——叶子,我接受不了,你懂么?我自尊心疼,我接受不了我不如别人,接受不了我天生就比别人差,接受不了我天生就是个乡下人、穷人!我宁可一头磕死也接受不了!”
  叶子璐连忙飞快地点点头。
  王劳拉愣了一会,仿佛觉得自己说这些没意思,整个人的眉目间都笼上了一层说不出的灰败,她终于没兴趣再和叶子璐说下去了,低低地道了声谢,转身就离开了叶子璐的房间。
  王劳拉人走了,可她那句“我接受不了”,却一直在叶子璐脑子里打转,晚上睡觉前,她躺在床上,终于再次摸出了那本《拖延心理学》,打开看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不能接受的自己
  半夜三点的时候,叶子璐突然从床上翻了起来,扭开了床头灯。
  颜珂被她晃得一阵眼睛疼,忍不住开口说:“你诈尸啊?”
  叶子璐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激灵:“你怎么没睡着?”
  颜珂不耐烦地哼哼了一声:“我没那个生理需求。”
  他虽然白天也没什么耐心,可一到晚上就更暴躁了。
  长时间的不能入睡,让颜珂的那始终活跃着的精神产生了条件反射似的疲惫,一开始他也试着清空自己的脑子,休眠一下,然而那一次和叶子璐吵架后他差点飘回到自己身体里的经历,却让颜珂意识到,小熊的意识必须始终是活跃的,一旦中断,让他产生诸如“睡着”或“昏迷”的错觉,他的意识就会飘回到他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说,他还是睡不着的。
  叶子璐呆呆地坐在床头,傻了片刻,突然不自在地把被子往胸前提了提,扭扭捏捏地说:“不……不睡觉你干嘛?一整宿一整宿地坐在我床头?哎呀听起来好变态。”
  “一马平川的遮什么遮?” 颜珂阴郁地扫了她一眼,“放心,我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意识到你是个人类的。”
  叶子璐就把颜珂的脸按在了书上,狞笑了一声:“颜少爷,您知道什么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么?”
  颜珂愤怒地看着她。
  “咬我啊,”叶子璐把一根手指伸到他面前晃来晃去,“来啊来啊,咬啊。”
  颜珂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拼命告诉自己镇定,二百五又不传染。
  他不理人了,叶子璐也就没什么好挑衅的了,她的情绪好像涨潮落潮一样,忽然来了,忽然就没了。
  颜珂过了好一会都没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又回过头去,发现叶子璐呆呆地坐在那里,露出一截细瘦苍白的胳膊,搭在膝盖上,垂着眼,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魂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这么看,她还有点像人样——颜珂刻薄地想。
  “颜珂,书上说,人会得拖延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逃避,和不能接受自己,你说什么叫‘接受自己’呢?”叶子璐突然开口,有些茫然地说,“你看,我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多大年纪,平时对自己也挺好的……当然,有时候对自己是有点太好了,可怎么就是不能接受自己了呢?”
  原来她是要讨论一个心理学和哲学范畴的问题,颜珂认为自己天生有二逼青年的潜质,和文艺青年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于是没理她。
  通常叶子璐说话,没人理她,她就会自动转成自言自语。
  果然,叶子璐接着说:“我也没像王劳拉那样,整天歇斯底里地仇恨这个仇恨那个,大声嚷嚷着我不接受、我就是不服气什么的……来啊,颜珂同学,给我说说,我知道你最有智慧、最一针见血了!”
  很多刻薄的人,都会认为自己这只是“鞭辟入里”,习惯“一针见血”而已,颜珂也不能免俗,他虽然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好品质,但大男子主义还是稍微有点的,尤其叶子璐这个二货竟然能放软声音,难得一见地央求了他。
  于是颜珂想了一下,问:“那你觉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叶子璐就来神儿了,开始滔滔不绝地掰扯,把自己翻过来调过去地鞭笞,罗列了一大堆罪状:“我觉得我挺失败的,就目前来看,两样东西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狗屁能耐没有,别说干什么实事,连念个书、考个试都能不通过,我还好吃懒做、意志力薄弱。对,我还不擅长跟人沟通,脾气暴躁,也不会为人处世,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技能,干什么都没计划……”
  颜珂没想到她对她自己竟然能这样的深恶痛绝,当即愣了一下,感觉叶子璐的批评和自我批评工作实在太到位了,到位得他都能从中听出了一点不对劲。
  就听叶子璐接着说:“你看,我现在还在靠父母生活,简直就是社会的一个大蛀虫,活着,一天到晚就是浪费粮食,很定有好多人看着我觉得特费劲,我就是那个先天发育不良,后天还玩儿命地往歪里长的典范!全人类的反面教材!”
  “你看,我又丑又笨,再过几年,恐怕还要再加个‘老’,可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活着,没有一点打算自我了断的苗头,也就从侧面证明了,其实我这人脸皮也挺厚实,这要是在古代,说不定还能为守卫城墙做出一定的贡献。”叶子璐两手一摊,露出一个自嘲地苦笑,“得,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颜珂沉默了一会,他从第三人的视角上观察,其实觉得这个叫叶子璐的姑娘的条件,在全国所有人里面,应该还勉勉强强算是中等……甚至偏上的。
  客观来说,她的长相当模特当明星或许不够,但小时候在班里,应该也算是比较可爱、起码背后会有男生讨论、给她写小纸条的女孩子,她也不笨,起码耍贫嘴的时候嘴皮子就很利索,另外即使高考大失水准,她毕竟也读了一个一本学校——那让她郁闷了四年的地方,其实也是很多人的目标。
  虽然她这个人说不上有多见多识广,但以她的年纪和阅历,看她平时写的小评论小段子,也算是有点歪才,相处起来并不让人觉得乏味,脑筋……也算清楚。
  只是人懒了些,虽然总是支支动动、拨拨转转,但颜珂自认为比她大了两岁,总觉得她的心态有点像没长大的小孩,遇到一点低谷,就被打击得受不了——其实世界上比她惨的人不是很多么?
  叶子璐见他一直不说话,就可怜兮兮地扁扁嘴,拽了拽小熊的衣角,结果鸵鸟依人地差点把颜珂拽个大马趴。
  “呃……对不起,手劲大了,”叶子璐吐吐舌头,“你就骂我吧,这回怎么骂我都听着,真的,我保证!”
  颜珂平时本来是有条件要损她,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损她的,这回却一反常态地什么也没说,他用那双乌溜溜的熊眼睛看着叶子璐,平静地说:“我怎么骂你?该说的你都自己说完了,是需要我用精简的语言重复一遍、或者概括一下段落大意么?”
  叶子璐:“呃……”
  颜珂短促地笑了一声,恢复了他尖酸刻薄的语气:“哎,我说叶子,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们这都是怎么想的,我前女友也跟你一个德行,有事没事让我骂她、鞭策她,每次我骂完了鞭策完了,她都两眼泪汪汪,好像被怎么精神虐待了一样,然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你说你们,既然没打算改,干嘛又整天央求着别人骂?这是抖M呢?还是抖M呢?还是抖M呢?”
  叶子璐抠着自己的胳膊肘:“我打算改的……”
  “哟,恕我眼拙。”颜珂不客气地说,“我问你啊叶子同学,你今年多大了?”
  “……快二十五了。”叶子璐蚊子一样地哼哼说。
  “哦,二十五了啊?”颜珂说,“那这么着,咱就算你晚熟一点,别人一两岁断奶,让你五岁断奶,到现在,也该断了二十年了吧?那你这是还跟谁撒娇呢?”
  叶子璐伸出手指戳着床单,心里泪流满面,感觉自己半夜找颜珂说话的行为,真是纯属没事找抽——他每次都能不走寻常路地说出比她预期的更严厉更苛刻的话,这该是多么强大的创造力啊!
  然而想到这里,她突然愣了一下,夜晚比白天安静,有的时候,人们的思维反而会比白天更清楚,那一瞬间,叶子璐敏锐地抓住了自己心里的声音。
  什么叫做“比她预期的”呢?
  也许……颜珂说得对,她想听到的,不过是对方把她对自己的评价重复一遍,尽管那些话在她看来,已经算是非常狠、非常戳人的了,可是如果颜珂真的那么说了,她会有被像现在这样,被扎了一针的感觉么?
  这时,颜珂再一次开了口,他像是叹了口气。
  男人的声音实在很好听——低沉、磁性,听起来很有安全感,很吸引人。如果他去当老师,光凭着这个声线,就能非常受欢迎,只可惜他说话的内容一般都很让人难以接受,于是这一点美好的特质就总是被忽略。
  颜珂说:“叶子,你自己想想,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你自己么?你看你室友说到自己的时候,她那是个什么反应,你呢?”
  “她那才叫切肤之痛,你这是……完全是不痛不痒——你问我什么叫不能‘接受自己’,你这样的就是不能接受自己,数落自己的时候像数落别人一样,你压根没有真正接受,‘叶子璐’,你,就是这么一个人。”
  颜珂看着她,那塑料的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像一支箭一样,仿佛能轻易就洞穿叶子璐那单薄的胸口,他不让她喘一口气,飞快地自己接了下去:“你潜意识里,并不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个废物就是自己,或者你可能觉得这就是暂时的,将来总会好的。你虽然嘴上说自己没有未来,没有梦想,但是你潜意识里,就是觉得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睥睨众生的,让所有人都仰望你、夸你、崇拜你、羡慕嫉妒恨你、喜欢你、迷恋你,对不对?”
  叶子璐立刻张口反驳:“我又没打算当女皇武则天,我……”
  “你自己想想,你看那些YY小说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爽?”颜珂打断她,“得了别解释,不爽你还看屁啊?我知道你爽在心里,就是不敢说出来,也不敢非常明目张胆地把自己代入进去,那是因为你还有点理智,知道你自己究竟是个怎么回事,知道意/淫的跟真实的这俩形象之间差得也太远了点。所以别人问你未来想干什么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地就迷茫了,因为你清楚那些意/淫都是假的,但看见真实的呢,你又觉得不甘心。”
  叶子璐呆呆地看着他。
  颜珂总结说:“虽然你给我扣了顶大帽子,但是我也不是什么专家,不过在我看来,这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意思,怎么样,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么?”
  叶子璐突然很想把他从窗口扔出去,因为她感觉颜珂扒开了她的皮肉,挖开了她的骨头,把她三魂七魄全都给挖出来,放在了高倍显微镜底下,妖魔鬼怪,全部无所遁形。
  作者有话要说:昂……这里是不是感觉稍微有点枯燥捏?不要紧,从明天开始上轻松一点的情节~~~
☆、第二十二章 “生死时速”
  王劳拉每天早晨五点半准时起床大声念英语,叶子璐平时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每天睡觉都是关着门的。
  这一天,王劳拉照常迷迷糊糊地把自己从床上挖了起来——她的人生不管如何混乱,起码这点意志力还是值得嘉许的,每天按时起床,风雨无阻。
  她简单洗漱后,随便翻了点东西吃,就拿出自己的外语书,用朗读让自己迅速清醒起来,一边念一边在屋里走,走着走着,才发现不对劲——王劳拉一回头,发现叶子璐房间的门是开着的。
  王劳拉苦孩子出身,虽然时有偏激,但是比较在意别人的感受,立刻闭了嘴,探头探脑地往叶子璐那边看了一眼,有点疑惑,她记得明明昨天晚上看见叶子璐关了门的?
  王劳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合上叶子璐卧室的门,这才发现,她竟然已经起来了。
  叶子璐半夜被颜珂用足了力气“扇”了一个大耳光,整个人脑子都懵了,她听了颜珂的分析,二话不说,利索地关灯盖被一头栽在枕头上,再一次逃了……哦,对,在逃跑之前,她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计划着要跟着励志帝王劳拉保持同一作息。
  她只睡了两个小时多一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处于一种极度的低血压状态里,王劳拉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我把你吵醒了吧?对不起啊……”
  叶子璐本/能地想对噪音源发火,然而下一刻,又想起门是自己开的,也是自己要早起的,只能在僵硬铁青的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笑容,狰狞得活像刚从老坟里爬出来、五百年没吃过人肉的。
  王劳拉感觉她就如同一只大号香菇,头顶开出一朵黑幽幽的怨气,吓了一激灵。
  只见叶子璐就像梦游一样地从床上爬起来,气如游丝地说:“没事,没事,你以后天天都叫我啊,我也要早起的。”
  然后她就被床单绊住了,腿别在了床上,上半身着了地,活像个吊死鬼,一声巨响,把自己拍在地上了。
  颜珂:“……”
  他觉得叶子璐之前很可能是个天才一样的人物,老这样磕磕绊绊,把脑子摔坏了,就成了个普通人。
  王劳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而叶子璐凭借着她的钢筋铁骨铜脑壳,竟然没有被摔晕,她保持着大头朝下的造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还对王劳拉风骚地招了招手。
  然后她终于像个肉虫子似的,拱啊拱地把自己从被子里弄了出来,头晕脑胀地扶着床边站起来,两行鼻血就像欢快的小溪一样,从容不迫地流了下来。
  “好么,”颜珂默默旁观,心里想,“开门红!”
  虽然叶子璐只睡了两个小时,起床的姿势不对,还被摔出了鼻血,但她还是像被打了鸡血一样,一大清早,颜珂就听见屋里两个姑娘互相开着房门,一高一低、此起彼伏地念书的声音。
  他看着叶子璐那专心致志地把书念出声音来的侧影,心里猜她这一回能坚持多长时间。
  早晨八点一刻,王劳拉收拾了书本,花了十五分钟给自己化了个妆,美美地出门上班去了,叶子璐换上运动服,在屋里扭了几下,感觉早起就是让人耳聪目明,像是有人给她扎了一针兴奋剂,她把颜珂塞进了自己上衣的兜帽里:“走,我们出去运动。”
  颜珂挣扎未果,只得有气无力地抱怨:“你觉得减肥这种事对我来说现实么?”
  他的抗议无效,还是被强买强卖地弄出去了,只得紧紧地扒住叶子璐帽子的边,在她一颠一颠的动作中异常没有安全感地探出个圆滚滚的脑袋来。
  颜珂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出过门了,他待在叶子璐家里,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围观一下废柴,思考思考人生,上上网,偶尔也会读叶子璐书架上那些买回来就没拆过封的严肃文学,似乎从没有什么出门的欲望。
  乍一看见大千世界的车水马龙,他都有些不适应起来。
  这一切,都让颜珂觉得恍如隔世。
  他蹲在叶子璐的兜帽里,随着她沿着居民区小花园跑步不停地与周围的人擦肩而过,有些迷茫,车祸以后,他好像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好吧,他其实是变得不是人了,做人的时候那些经历,都变成了某种回忆似的,回想起来那么清晰,却又那么远。
  如果不是叶子璐那个烦人精每天“颜珂”“颜珂”地叫他,他说不定会有一天根本忘了自己曾经叫过“颜珂”这个名字,曾经……是一个人。
  叶子璐这天早晨精神太亢奋了,跑步跑得屁颠屁颠的,结果就招惹了一只跟着主人出来散步的哈士奇,哈士奇这种二百五加人来疯,一见到叶子璐这个伪萌物,就更加疯癫了,欢脱地抛弃了它的主人,追着叶子璐呼啸而去。
  叶子璐平时没有运动的习惯,跑了没多远就累了,看见它伸着舌头凑过来,觉得很可爱,就停下来弯下腰,拍了拍狗头。
  她骤然改变姿势,在兜帽里发呆的颜珂就悲剧了,一个没抓紧,从叶子璐的肩膀上滑了下来。
  叶子璐只觉眼前一花,只见这只小哈原地弹跳而起,精确无比地一口叼住了颜珂小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向着远方撒着欢奔跑而去。
  叶子璐:“……”
  狗主人急忙过来跟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狗我没拉住,坏了,他就喜欢叼着东西乱跑,一跑就跑没影了,小姑娘,它叼走了你什么东西啊?”
  叶子璐:“……人。”
  “什么?”狗主人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阿姨,没听清楚,“嗨,甭管叼了啥,你等等我给你追回来啊!”
  阿姨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小猫!你给我回来!”
  这只巨型“小猫”闻声,停了下来,叼着无辜倒挂的颜珂,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它的主人,尾巴摇得跟个电风扇似的,好像在说“你来啊你来啊,来追我啊!”
  阿姨撒丫子就奔过去了,叶子璐这才回过神来,只得赶紧跟上,“小猫”一下子得了俩玩伴,更是了不得了,欢天喜地地以一种向着明天奔跑的姿势,冲了出去。
  阿姨歇斯底里地叫:“小猫!再跑打你了!”
  旁边一个卖烧饼的大爷见怪不怪地接口说:“喵——”
  叶子璐:“……”
  这都哪跟哪儿啊?
  在这一个苦逼的早晨,叶子璐的身体得到了充分的锻炼,最后她还助人为乐了一回……把一不小心扭了脚的阿姨给送医院去了。
  从医院回来,叶子璐仍然心有余悸,不敢再把颜珂放在兜帽里了,只能一路用手拿着,小心翼翼地捧着,活像清宫剧里的小宫女似的,走路都不敢有起伏,唯恐惊吓到这个方才历经“生死时速”的颜珂。
  一直转到了没人的地方,叶子璐才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颜珂:“还……还活着么?”
  颜珂没言声。
  叶子璐无来由地心里一慌:“颜珂……颜珂你还活着么?活着给吱一声也行啊!”
  颜珂终于动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十分忧郁。
  叶子璐战战兢兢地等着听他的感想。
  颜珂终于摇摇头,以一种异常复杂的语气说:“想我颜珂,也竟然有今天。”
  叶子璐刚打算就此发表一点见解,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立刻闭嘴,用胳膊夹住颜珂,假装他是一只普通的娃娃。
  然后就被人叫住了。
  “哟,叶子!太巧了吧?”
  爹啦娘啦的……叶子璐如遭雷击,心想,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可是她这是宅了多长时间才第一次早晨出门做运动啊!
  竟然就碰上了陆程年!
  这是追狗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狗屎么?
  “你住这啊?”陆程年一点也不能明白她心里的苦逼,反而非常热情地迎了上来,“我这几天休年假,正好过来看一个朋友,早知道你也住这……哎,你中午有事么?我请你吃饭吧?”
  颜珂回过神来,从叶子璐的手臂缝隙里扫到了这位传说中高中的时候追过叶子璐的男人,心情微妙地想:老兄,我知道你的黑历史哦。
  叶子璐脸皮发僵:“呃……这个……”
  陆程年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她:“老同学一场,别这么冷漠好不好,上回给我那号码是故意写错的吧?”
  叶子璐就知道了,自己出门前绝对是忘了看黄历了!
  她只得把颜珂重新塞回兜帽里,就听见颜珂这个贱人趴在她耳边说:“我说,这人不傻啊,怎么看上你了呢?”
  这东西难道不是个贱人么?难道不是么?
  叶子璐一想起早晨她还为他去追过一只狗,就觉得自己一片纯良的阶级感情都给浪费了!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行,走着!”
  陆程年:“你怎么跟要英勇就义似的?”
  叶子璐悲愤地想,可不是英勇就义么?
  在她心里,陆程年一直属于她的高中同学圈,尽管有校内有微博,但她看见高中同学,基本上都装聋作哑地给糊弄过去了,那对于她而言,是另一个圈子的人。
  寻常人充其量也就是把真实世界三次元的交往圈子和网络二次元的圈子隔离开,可是对于叶子璐而言,她还有另外一个分法——高中以前认识的人,高中以后认识的人。
  能贯穿其中的,至今也只有胡芊这个铁杆闺蜜一个人。
  她不想见到高中以前认识的人的心情,就好像有些人害怕见光死,不想见到网络上相谈甚欢的网友一样。
  可是陆程年这个不识相的,他居然找上门来了!
  
☆、第二十三章 破碎
  在还没有动筷子的时候,叶子璐就知道,对着陆程年吃的这顿饭一定会让她消化不良的。
  陆程年是个健谈的人,然而他们毕竟从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再联系过,即使坐在一起,也多少显得有些尴尬,陆程年本打算按照常规的处理方法——从双方的近况说起。
  却发现气氛更为尴尬了。
  叶子璐颇有些破罐子破摔,连起码的礼貌都快保持不住了,她的精神状态处于一种非常焦躁的境地里,这几乎让她坐立难安,更不用还要应付别人了。
  好在,多年琐碎的审计生活给陆程年增加了耐心值,当他发现无论问什么,叶子璐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就非常体贴地把话题收了回来,转而说起自己来——哪怕对方看起来并不太感兴趣。
  “我其实比你低一届,”陆程年说,“当年我成绩不好,考上了一个不大好的二类院校,记得么?”
  叶子璐点点头——其实完全没印象了。
  陆程年继续说:“后来我去了那所大学——当时专业还是被调剂的,我被调剂到了机械系,压根没有报的一个专业。你知道,我虽然念的是理科班,不过高中的时候理化成绩其实就不是很理想,再加上动手能力也比较差,所以这个专业学起来很痛苦。”
  他的声音低低缓缓的,配上餐厅里舒缓的音乐,终于把叶子璐濒临爆炸的焦躁平复了一些,她三心二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的注意力被拉回了一点——提到大学这个话题,她总觉得有一些同病相怜。
  “我大学也是被调剂的。”叶子璐难得接了一句话,叹了口气,“商务英语,到现在上了什么都不知道。”
  叶子璐剩了半句没说,别说专八,她是她们班少数连专四都没有过的。
  回想起那些枯燥的精读和精听课,她几乎不是逃课就是全程睡过去的,甚至有几次班导打电话到寝室找人。
  无论是“商务”还是“英语”,这两个词都让她恶心,而这种抵触的情绪又在学长学姐们一次又一次地抱怨本专业没出路、难就业的时候被一次又一次地加剧。
  其实哪个专业,都会有这样苦大仇深的“过来人”,每每给人勾勒出一个灰败没希望的未来,他们或许只是无意抱怨,甚至自以为带了一点自嘲地调侃,却不知道给真正听进去的人造成多大的影响。
  “后来呢?”叶子璐问,“你怎么转行了?”
  陆程年笑了笑,注意到她的茶杯空了,就十分自然地抬手给她续上:“刚开学的时候,我过了最痛苦的一个秋天,当年咱们学校是龙城第一流的重点高中,我在那种氛围里呆惯了,发现跟大学同学完全没话好说,那时候我还特别孤僻,有点愤世嫉俗,跟过去的朋友们联系,完全就是吐苦水,我说我感觉自己陷入了傻逼的包围圈里,连老师再同学,一个看着顺眼的也没有。”
  叶子璐简直要拍桌子同意了。
  “身边的人都是傻逼”这个想法,简直时时刻刻萦绕在她的生活里。
  “所以我就退学了。”陆程年说。
  叶子璐先是惯性地点了点头,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顿时睁大了眼:“你退学了?!”
  “入学两个月不到,我就退学了。”陆程年说,“花了些钱,请咱们高中班主任帮了点忙,最后插班进了她带的下一届,回去复读了一年……嗯,大半年。”
  “你大学都上了,就这么……”
  “退学了,”陆程年坦然地说,“我当时就想,与其浪费四年的生命,不如拿这一年赌一把,不要脸地说,算是壮士断腕吧。”
  叶子璐沉默地用筷子尖戳了戳饭碗的边缘,退学重考?是她,她敢么?
  叶子璐摇摇头,打死她也不敢——当年她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学生,几次三番地到下一届班级里跟学弟学妹们分享过学习经验,然后一年以后再坐到他们中间一起念高三?
  再没有比这更狠的自己打脸了吧?叶子璐知道,她绝对承受不了。
  “后来你考上了哪?”
  “A大,”陆程年说,“第二次我运气不错,分数上了重点线,而且A大不是在西北么,虽然是老牌名校,但是离家远,咱们这边的人报的不多,分数相对比较低,就让我赶上了,还上了个比较满意的专业,现在想起来,我这一辈子做得最勇敢也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退学重考。”
  那一瞬间,叶子璐突然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她想把这些年的遭遇全部脱口而出,想告诉他,其实自己现在的生活也依然不如意——如果她当年也有那样退学重来的勇气,现在会怎么样呢?
  可是这时,陆程年突然说:“其实你说过的一句话对我影响挺大的。”
  叶子璐一愣。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最好。”陆程年冲她眨眨眼,“叶子同学,你当年可是我崇拜的人生偶像之一。”
  这一句半带玩笑半带恭维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到了叶子璐头上,到了嘴边的话全部被冻成了冰渣,沉甸甸地掉进了她的胃里,又疼又胀。
  那一刻,即使她不像颜珂一样敏锐,也能清楚地描述出自己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被陆程年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给捧到了一个高高的台子上,那里没有台阶,她想下来,就必须要往下跳。
  她的自尊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最好——那是当年的叶子,那么骄傲、优秀的一个小姑娘,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她的光明万丈、一飞冲天,谁能知道,她竟然就成了一个一声不响的哑炮呢?
  “我……”叶子璐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找一个地方大哭一场,这使得她近乎慌乱地逃开了陆程年的目光,假装在包里翻了翻手机,挤出一个笑容,“我临时有点事,那个不好意思……”
  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语无伦次,叶子璐终于忍无可忍,拎起自己的包,猛地站了起来。
  “叶子?”陆程年先是有些吃惊,随后他微微皱皱眉,似乎有些恍然,但是用一种非常温柔体贴的语气说,“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叶子璐一刻都不想再看见他了,猛地甩脱了他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那一条从他们的座位到餐厅门口、不到十米的路,是她一辈子走得最长的距离,她胃里剧烈地翻腾着,好像马上就要吐了,仿佛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剥光了衣服,心里绝望到了极点,终于连每次被刺激过后,想要奋发向上的常立志之心都熄灭得一丝不剩了,只有一片茫然。
  无数个念头从她心头闪过,可是她一个也没能抓住。
  蜷在她帽子里的颜珂在她走动间,趁机爬到了她的肩上,动作十分自然,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她走得太快了被颠起来的一样。
  他在叶子璐耳边冷哼了一声:“胆小鬼,废物。”
  正午的阳光从餐厅巨大的落地窗玻璃里面射进来,叶子璐不知道常年阴霾的龙城竟然也有这样晴朗的日子,那阳光刺得她眼前一片白茫茫。
  她对自己的评价跌到了谷底,毫不犹豫地在心里附和了颜珂的话——对,我就是胆小鬼,就是废物!
  如果我不是废物,能混到今天这样么?
  叶子璐伸出手去,细瘦的手指抓住了餐厅的门把手,服务员上来帮她开门,似乎说了句什么,可是她一个字也没听见。
  她只听见,颜珂用一种耳语一般的音量说:“连实话都不敢说,你还敢说接受自己?连镜子也不敢照,你还活着干什么?你这种人,一辈子只配当个社会底层——你爸妈能给你打一辈子生活费么?三十年以后,我等着看你在广场要饭。”
  叶子璐死死地咬住牙,那几乎让她脸上清秀柔和的线条绷成了一道凌厉的弧度。
  “还拖延症。”颜珂轻哼一声,淡淡地说,“我看一辈子也好不了,你别挣扎了,安心当个废物多好?”
  心里涌出的血,仿佛被一个泵一直压到了她的头顶上,要撑开她小小的身体,爆炸开似的。
  叶子璐就这样,鬼使神差地顶着所有人惊诧的视线,在门口站了一秒钟,然后突然转过头,去而复返,重新坐到了正在手忙脚乱地买单的陆程年对面。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再坐一会,等一下再买单好么?”叶子璐对服务员笑着说,然而她这一笑,两行眼泪就掉了下来。
  服务员识趣地离开了,叶子璐端端正正地坐好,腰背挺直,就好像她是来做一场隆重的演讲一样。
  她说:“我上了哪个大学,你知道的对吧?英语系,专四专八都没有,连公外六都只考了四百三十分。大学里挂过十门课,临近毕业的时候,疯狂地补考,差点连毕业证也拿不到,毕业论文临时赶的,只拿了C。考研考了差两分三百,毕业以后大半年没找到工作,最后进了一家小私企,一个月拿不到三千块钱,税前——当然,个税改革以后,税后也是这个数字,不过前不久还是失业了。跟我男朋友分手,他先提出来的。公务员考试初试没过,现在待业在家已经超过两个月了,再过一阵子,就可以去领失业补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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