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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拖延症

_9 priest(当代)
  颜珂笑了起来:“要是这时候大老虎突然吼了一嗓子,吓了你一大跳呢?”
  “啊……”叶子璐愣了愣,“那……找俩人跟我一块去。”
  颜珂说:“结果等你们到了面前,一看竟然真是一只大老虎,怎么办?”
  叶子璐脱口说:“我嘞个去,跑呗。”
  “但是猴子就不一样。”颜珂说,“猴子看见前面有一只大老虎,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跑一阵子,发现大老虎没追,觉得有点奇怪,这时候一般猴王会找几个小喽啰,让他们去探查一下,等小喽啰回来,报告大王说那是个假老虎,猴子们才会一拥而上,痛揍假老虎一顿——这个顺序跟人仍然是反过来的。”
  叶子璐:“……所以?”
  “所以人遇到一些很困难的情况时,应该是这个反应,先迎上去,不行再找人帮忙,等确定来人帮忙也实在不行——总有那样的事的,比如让你用脑袋去撞火车,你肯定撞不动对吧——这时候再撤退。但动物和人不一样,动物是先撤退,最后发现对方软弱了、或者被逼得实在不行了才会顶上,这么说你懂么?”
  叶子璐抬眼看着他。
  颜珂伸手放在她的头上,用力往下按了一下:“我们都想逃避,因为人也都是动物,可是人类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整天自诩是地球主宰,不能就这样主宰吧?多少也得有些不一样才行吧?要是下次你还是碰见什么事了,还是一吓就退,一退就想逃……”
  他吊起胳膊肘,做了个猴子抓耳挠腮的动作:“你就被驱逐出人籍了,以后被蚊子咬了脸,记着这样倒着挠。”【注】
  叶子璐愣了好一阵子,直到颜珂已经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的笑话太冷了,她才忽然笑了起来。
  颜珂迟疑了一下,问:“有道理么?”
  叶子璐点点头:“非常有道理,颜老师,这要是在给你一台电话,你就已经可以当知心哥哥了。”
  颜珂干瘪的自我成就感立刻像气球一样膨胀了,给点阳光就灿烂地得意了起来:“那是,这要是以后,等我有余钱了,我非得再开一个人生讲堂不可。”
  太不要脸了……
  叶子璐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了,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只要微笑就好了。
  叶妈妈热情地接待了颜珂,立刻差别待遇地果断把中午饭从煎剩饺子变成了一顿大餐,并且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了他们,自己拎着包出门看电影去了。
  颜珂一直都表现得十分乖巧,等叶妈妈走了以后才故态重萌,大爷一样地霸占了叶子璐的书桌和电脑,用下巴尖一点叶子璐:“小叶子,给朕削个苹果。”
  叶子璐:“……”
  她默默地忍气吞声了一阵子,削了个苹果。
  颜珂鸡爪子十指如飞地在键盘上敲,头也没抬地说:“切成块,穿上牙签。”
  叶子璐:“皇上您的龙爪让哪个革命党给剁了?”
  颜珂:“快切,别废话,没看见你人生导师正忙着呢么。”
  叶子璐把苹果切成块,插了两根牙签上去,重重地把盘子往颜珂面前一放:“吃,养肥了把你烤着吃!”
  颜珂厚颜无耻地张嘴:“啊——”
  叶子璐:“……”
  就在她忍无可忍地想上前镇压一下颜珂的时候,叶子璐发现,颜珂通过一个求职网站打开了一个国际名企的岗位招聘信息。
  “你看看这个。”颜珂把笔记本挪了挪。
  叶子璐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辞职了?”
  颜珂一愣:“你已经辞啦?咱俩真是心有灵犀。”
  叶子璐飞快地把招聘信息扫了一眼,没顾上对他顺杆爬的行为表示鄙视,扎了一块水果慢慢地塞进嘴里,然后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冷静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你还不如让我去你们公司上班靠谱。”
  颜珂:“切——”
  叶子璐翻了个白眼:“行了我知道了,你们那不招我这种柴禾妞。”
  颜珂想了想,屈尊降贵地为她换了个婉转的说法:“不,我的意思是,我们这种时尚产业,一般不大用得着你这种居家朴素省钱款的……不过以后要是有增高广告什么的,我可以给你留着机会……啊!说句实话怎么了!不是你仗着个大欺负我的时候了么小矮子!”
  叶子璐把床头的小熊砸在了颜珂背上,颜珂先是惨叫了一声,随后接过那只熟悉的歪耳朵小熊,突然有些怀念起来,顺了顺小熊的毛,亲切地抱在了怀里:“怎么样,这工作不错吧?”
  叶子璐迟疑了一下:“够呛,这种公司一般只招名校生……现在经济环境不好,我大概……”
  “我说你可以。”颜珂盘腿坐在她的椅子上,两条腿中间放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的工作经验、资历以及能力完全可以进,已经工作过那么长时间,第一学历的作用早就被淡化了,听我的,投投试试,实在不行我给你修改简历。”
  “我还是觉得……”
  “你觉得个屁,快把你简历调出来我看看!”颜珂是行动派,说完就一拍桌子一跃而起,硬是把叶子璐按在了椅子上,然后他抬手把叶子璐荡在眼前的一缕头发撩起来,动作自然地往她的耳后一约,双手撑在她的椅背上,“该做事的时候就不要幻想太多,但是做完了事,你可以想要更多的东西,有些事看起来遥不可及,但你只有做了,才知道你其实已经准备好了……没准只需要踮一下脚。”
  叶子璐背对着他,一瞬间觉得心里特别感动,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颜珂这样的人,他大毛病小毛病一堆,吹毛求疵,一张嘴就找揍,又龟毛又臭美,可是他有的时候就像是一根绳子,总是在她觉得最艰难的时候吊下来,拉着她往有光的地方走。
  小熊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并不像童话里带着王冠和水晶鞋、翩翩而来的王子,他身上叫人起不了一点梦幻的感觉,可是当他满身泥土地披荆斩棘、骂骂咧咧地走在前面的时候,却始终牵着她的手……哪怕他刚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的可恶让人有种异样的温暖感。
  叶子璐忽然回过头去,正好对上颜珂的眼睛,忽然很想说点什么。
  颜珂却与她对视半晌后,严肃地指着自己的眼角说:“你这里有一颗眼屎。”
  叶子璐:“……”
  行吧,他果然还是个可恶的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注:猴子的梗非原创,是上课的时候从某个老师那里听来的,来源不明- -
☆、第四十八章 亲爱的王小花
  那天在颜珂的指导下,叶子璐连着给好几个名企都投了简历。
  她觉得颜珂这事办得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会不清楚么?颜珂对她简直是有点盲目的自信。
  可是毕竟别人上赶着帮忙,也算是盛情难却,叶子璐打定了主意,等颜珂走人了,她再好好找找比较符合自己能力的工作,实在要是不行,她就再玩命看几个月的书,考个公务员,也算一条路。
  尽管叶子璐隐约知道,她此时正处在一个自我评价的低谷期间,也实在不愿意去纠正——她实在已经吃够了“自视甚高”四个字的苦头。
  颜珂临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问你的事,往心里去一点,尽快给我个答复,听到没有?”
  叶子璐:“行。”
  颜珂脚步顿了一下:“这么着吧,我最近有个项目,估计得去一趟外地,三四个礼拜以后回来,那就定一个月吧,这中间你忙你的,我不打扰你,一个月以后的周末我过来找你,你得给我个正式的说辞。这么久,让你连找工作再安排自己的生活,把那些鸡毛蒜皮都捋顺了,然后好好想想我的事,够了吧?”
  听听这计划周密的领导范儿……
  叶子璐看了他一眼:“……对,到时候我再向你提交工作进度、预算及决算报表,咱就可以谈待遇签合同了。”
  颜珂一转身,恶狠狠地瞪着她:“我看你再给我贫一个?”
  叶子璐连忙抬手,做了一个往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颜珂觉得她总是心事过重,然而却又总能在这样内外交困的重压下保持着某种“不在状态”的精神状态,这样奇葩的人格一方面能在一些时候让他感觉到生命本源的那种坚韧,一方面……又让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他最后叹了口气,拎着车钥匙,默默败退,转身下楼了。
  颜珂说话算话,这一个月里真的没有在联系过她,叶子璐很快找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她每天早晨起床,吃早饭的时间检查一下邮件,而后用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在网上搜索合适的工作机会,每天或者隔天投一份简历。到早晨九点多躲过早高峰以后,她就出门坐地铁去龙城图书馆,看一上午的书,有时候是一些财会知识,有时候是一些英文专业教材,有时候干脆只是一本她感兴趣的小说或者畅销书。中午在图书馆附近的快餐店里吃完饭以后,十二点半准时坐车去郊区,下午参加驾校训练,直到晚上才能回来。
  规律的生活就像是一把标尺,把她的生活框在一个架框里,当年和王劳拉一同学习一同战拖的时候,叶子璐就明白这把“标尺”的作用。
  虽然一开始可能稍有些不适应,觉得自己有一点没有自由,咬牙坚持下来,习惯了反而会有种神奇的力量——它能帮助人保持平静的心情、安全感,甚至能让人感觉到某种对自己生活的控制权。
  而这一天,就在叶子璐满头大汗、在气得眼冒金星的驾校老师的嚷嚷下半身不遂地挂档的时候,她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叶子璐还以为是推销的,接起来以后才被告知,对方是那天颜珂逼着她投过简历的几家公司之。
  直到放下电话,叶子璐都觉得这件事有些梦幻。
  可是她的下一个反应不是欣喜若狂,反而是把自己的脸板成了一块铁板,让谁也看不出半点端倪来——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快得了吧,少翘尾巴了,丢人没丢够么?
  于是这件事她谁也没说,甚至直到她出门面试的那天,叶妈妈也不知道她面的是哪一家。
  对方公司的人事工作人员对她在外地的工作经历非常感兴趣,跟她聊了足足有四十多分钟,并且不加掩饰地表达了对她的好感,最后叶子璐还和公司相应部门的负责人见了面——一个美国老头,态度也很不错,不停地在点头说“impressive”。
  叶子璐面试出来,觉得自己脚下有些发飘,心里拼命压抑着那股翻腾的、浓浓的希望,不停地提醒自己,人家还没明确说录用呢,别意/淫了。
  可是这很难。
  这真的很难,人们总是希望生活中有好的事情发生,然而临到头来又不敢相信,总担心如果自己自信心太满、太志在必得的话,最后的失望会大得让人无法接受。
  直到她走上地铁,叶子璐都觉得自己的脸上还是热的。
  她期盼却强迫着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之前的状态,直到三天以后。
  叶子璐终于接到了公司的录用邮件,并且提供了一份相当可观的薪水。
  看到邮件的那一刻,叶子璐觉得自己应该会跳起来,咋咋呼呼地给每个认识的人都打个电话,显摆一下这个好消息,或者应该立刻跑出去叫她妈晚上别买菜了,等下要出去大吃一顿以表庆祝……可是她什么也没做。
  最后,叶子璐只是礼貌而淡定地给对方回了邮件,约定了入职时间,而后给颜珂发了条短信,简短地交代了一下这个信息,表达了感谢。她甚至没有具体说是哪个公司什么职位。
  因为叶子璐发现,她心里忽然很平静。
  她知道,对方录用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在基层的几年工作经历——那曾经叫她觉得所有的努力都白费的地方,曾经叫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一厢情愿地做白工的地方,原来……并不是真的毫无用处的。
  经历,特别是某些艰苦的经历,对于一个人而言,是一比财富,有的时候看似毫无用处、看似只是自讨苦吃的多此一举,坚持到了头也看不到任何希望,得不到任何结果,却并不代表它就这的是个哑炮。
  它也许会潜伏很久,才以某种人们想象不到的姿态忽然冒出来,起到人们想象不到的作用。
  只不过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太聪明,太懂得趋利避害、又太溺爱自己而已。
  当叶子璐松了口气,终于有闲暇跳出她眼下柴米油盐、担心今天忧虑明天的小圈子时,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的时候,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如果下一次再遇到同样的困境,叶子璐觉得自己可能会比这次淡定得多。起起落落的次数多了,就不会很大惊小怪。
  年轻的人有惊慌失措、迷茫忧虑的权力,因为时间和阅历注定会治愈这一切。
  也许等他们老了,就会知道,人这一辈子,要是没有三起三落,那多半就是夭折,不算到头。
  在与颜珂约定的时间快要期满的时候,叶子璐得到了这样一份新的工作,她从一个非名校里毕业生、混吃等死一无所长的拖延症患者,经过了漫长的努力,好像终于踏进了传说中的“精英阶层”里……当然,现在“精英”俩字太泛滥,在当今社会里基本上是拿来损人的,可不管怎么说,她的生活层面与刚毕业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她也许没有那么的聪明,成不了霍金爱因斯坦,也许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华,当不成某个社会上的重要人物,也许没有那么大的魄力,敢顶着经济危机的逆流创业,甚至她无法出类拔萃地变成一个有钱人,说不定终其一生,她都只是个都市小白领,拿着一份略高于城市平均水准的、但相对有安全感又舒适的薪水。
  可她已经学会了最重要的事——如何在平凡里优秀,以及如何在优秀里回归平凡。
  ……并且终于开始思考和颜珂有关的事——简称,终身大事。
  就在这时,有人给她发了一封请柬。
  请柬来自这几年已经不大联系的“老战友”王劳拉小姐,她就要结婚了。
  阔别几年,叶子璐险些已经快要认不出王劳拉了,她的室友原来就一直就很爱打扮自己,也确实是个美妞儿,可是以前,叶子璐总觉得王劳拉的那种“打扮”里面一直有种很乡土的气息,同样的衣服,穿在王劳拉身上,与穿在胡芊身上就是不一样。
  人家一直说“人靠衣装”,打扮到了,自然气质就出来了,但直到再次见到王劳拉,叶子璐才知道,那传说中虚无缥缈的“气质”,是真真正正地存在的,并不依托于长相和衣装。
  叶子璐被邀请作为伴娘团的一员,一大早赶去新娘家里帮她打扮准备,等新郎来接。
  王劳拉的头发被高高地挽起,露出优美修长的脖子,她穿着婚纱,正在对着镜子戴项链。叶子璐忽然觉得,她就像是一个长出了洁白羽毛的天鹅,所有嘲笑过她是丑小鸭的家禽们,都会在这样的她面前瑟瑟发抖。
  叶子璐和她聊了几句,才知道当年考不上公务员也考不上研究生的王劳拉、从初级翻译一点一点学起来的王劳拉,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地成了一个同声传译,半年前,她甚至出国待了半年……谁知道在此之前,她只是个连什么叫护照什么叫签证都不知道、无望的暗恋高帅富、又焦虑又歇斯底里的柴禾妞呢?
  叶子璐本想和她八卦一下新郎的情况的,可是到了这份上,她忽然不想问了。
  这样的王劳拉,她值得最好的,无论最后她选择了谁,那位男同志肯定都是在重围中杀出来,为她所欣赏喜欢的。
  
☆、第四十九章 文件袋
  王劳拉的婚礼非常中规中矩,挺热闹,但热闹得不过分,请婚庆公司协助设计的,没有什么力图创新的幺蛾子。
  此外,叶子璐还在婚礼上见到了王劳拉的父母。
  他们都是非常典型的上一辈的人,尽管才五十来岁,看起来却已经很老了,身上鲜亮喜庆的衣服反而衬托得皮肤更加黑得发红,露在外面的双手皮肤粗粝,关节突出,给人一种既有力又脆弱的矛盾感——那是操劳一生、从来也没有注重过保养的结果。
  叶子璐自打毕业以后就跟王劳拉是室友,两个人一起住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她以前从未在王劳拉的案头看见过任何一张他们的照片,也没有从她的室友嘴里听见过任何一句描述父母的言语。
  王劳拉甚至把名字也改了——“王小花”,在龙城这样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城市里,这三个字比掉渣烧饼还土,听起来多丢人啊。
  可是现在,王劳拉穿着新娘的礼服,在所有亲朋好友、同事同学的面前,一边一个挎住她的父母,看起来又亲密又自豪。
  她终于坦然地接受自己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的事实,终于不再以出身和经历为耻。
  叶子璐知道,那个刺猬一样拼命维护自己自尊心的王劳拉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自尊。
  这个社会里,可以坦坦荡荡地活着的人实在并不多。
  这时,轮到司仪让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新郎长得挺精神,看起来人缘也不错,还没到敬酒的环节,就已经先被灌了一圈,上去的时候脸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醉了还是美的。
  就在他把戒指套在了王劳拉手指上时,这不胜酒力的新郎突然从司仪手里抢过了话筒,突兀地说了一句话。
  新郎的舌头有些大,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却十分清晰,他说:“我们家小花……不容易。”
  话音才落,年轻的宾客们就一阵起哄,台上的新娘却不知为什么,在这热闹的声音里突然间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句话就像是一股不冷不热的温水,能慢慢地渗透到人的心里,仿佛一句就抵得上千言万语、千秋万岁。
  活出个人样来,对于年轻人来说,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
  各中酸甜苦辣,是谁的谁知道。
  司仪赶紧出来打圆场,好歹没让大喜的日子里一对新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头痛哭,趁机插科打诨了几句话以后,他提议让新娘转过身去,把手里的花束扔出去。
  而好巧不巧的……在众人重在参与的争抢中,叶子璐不小心被谁的鞋跟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她正打算不凑热闹地往后退的时候,那团花束就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她的怀里。
  鲜花上为了保鲜临时喷上去的水珠蹭了她一胳膊,奇特的香味撞了她满怀。
  叶子璐吓了一激灵,旁边响起刺耳的尖叫,不知道谁用喷新人的泡沫给了她一下,叶子璐敏捷地往前一弯腰躲了过去:“这谁啊这是?缺德不缺?我躺着也中枪好么?”
  原本不认识她的几个年轻人一听更加人来疯了,笑闹着冲她扑过来,等叶子璐杀出重围的时候,已经快被黏糊糊的泡沫缠住了:“别闹别闹,我接个电话!哎哟这跟谁说理去,祖宗们,我求求你们了……”
  那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以后,叶子璐忙着躲“袭击”,还没来得及答话,对方就问:“请问是叶子璐叶小姐么?”
  叶子璐:“嗯,你是?”
  对方说:“我是咱们派出所的民警……”
  因为这一通意外的电话,叶子璐没能把王劳拉的婚礼看完,她匆匆忙忙地撂下红包,跟王劳拉打了声招呼就跑了——警察打电话说,就她出门的这会时间,家里被小偷闯了,据说是邻居回家的时候看见她家门大开着,什么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才报了警。
  叶子璐一边狂催出租车司机师傅开快点,一边又担心又庆幸——她妈妈是老师,正在放暑假,这阵子身体好多了,所以趁着长假跟朋友出远门旅游去了。
  家里除了人,基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现金也就是应急用的几千块钱,也没有金银首饰,就连她的宝贝疙瘩笔记本电脑都已经用了四五年了,人家小偷说不定都看不上,其他还有些相机电器什么的……丢了虽然会很肉疼,就当破财免灾吧。
  难得她这会心情正好,虽然觉得这事挺晦气,也没太往心里去。
  到了家才发现,她家的门锁被人从外面非常野蛮地弄坏了,叶子璐在警察的帮助下清点了财产,可奇怪的事却发生了——值钱的东西一样没少,放现金的钱包被人拽了出来,打开扔在了地上,一打人民币露出了一个角,还有几张掉了出来,点一点,却一块钱也没少,更不用说家里那些连碰都没有被碰一下的电器了。
  但她那台破电脑却被人打开了,对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无所获之后就走了。
  警察也很迷茫,在现场检查了半天,没能检查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给叶子璐做了例行笔录之后离开了。
  叶子璐送走了警方,一边打电话叫人来换锁,一边琢磨着这件诡异的事。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扭头冲进书房——那反而是被翻得最乱的地方。
  书架上的书已经全都被扒拉下来了,尤其是最厚的几本,几乎都被人拿下来仔细检查过,叶子璐小心地踩着凳子爬了上去,掀开了书架上面垫在书地下的丝绒布,刚掀开一点的时候,底下露出和书架同一质地的木头的花纹,直到她把最上面的整张丝绒布都揭下来,全貌才露出来,那下面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凹槽,外围被人用假冒的木板和双面胶贴上了,不完全掀开的话,看起来就好像下面什么都没有一样。
  这是她上中学的时候藏不良漫画和台版耽美小说的地方,早在半年前就被她偷偷清理过了……现在反正没人管她看什么漫画和小说,也就没必要藏了,所以那地方被她放了另一样东西——胡芊曾经托付给她的那个牛皮纸袋。
  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叶子璐没有偷看过。
  她的朋友不多,胡芊算一个,朋友愿意相信她,把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她,她也不愿意怀疑别人。
  只是听胡芊说过,这个好像是和她那后妈有关系的。
  这还是叶子璐第一次拆开这个文件袋,她仍然没看里面的内容,只是把原来的袋子拆下来撕碎了,顺着下水道冲了走了,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当成普通的纸质文件,架在了她包里一些从网上下载下来的财务相关知识打印件里,分别用两个不同的塑料夹子夹好,塞进了包里。
  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再一次响了。
  叶子璐接起来,里面是压低声音的胡芊。
  叶子璐还没来得及感叹一下胡芊已经回国了,就听胡芊语速极快地说:“叶子?叶子听得见么?你听我说,我爸前一阵子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医院,现在还在ICU,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那女人疯了,我现在不知道东西在你那的事是怎么被人知道的,反正你被盯上了,我已经给颜珂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去接你,现在开始,除了他以外,任何人你都要留神好么?”
  叶子璐沉下声音:“大仙儿,这事我回头必须好好跟你聊聊。”
  胡芊深吸口气:“我知道,这回我给你找麻烦了,你放心,叶子,这回我欠你的,以后我给你赴汤蹈火也没二话。”
  叶子璐放下胡芊的电话,心事重重地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最后搬来一张桌子,堵住了门口,想了想,又觉着不放心,往上罗了好几张椅子。
  做完这些,她仍然心慌,又从厨房拎出了剁排骨用的砍刀,深吸一口气,像个世外高人一样,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大腿上有一把随着她一起哆哆嗦嗦的砍刀。
  时间开始过得很慢,这中间颜珂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了没有两句话就挂断了——他在开车往这边赶。
  叶子璐打开了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就在这时,忽然她家的门被人从外面推了一下,撞上了她堵在那里的一大堆桌椅板凳,叶子璐的心也跟着重重地跳了一下,那一瞬间,她的汗毛都跟着炸起来了。
  叶子璐握紧了沉重的砍刀的刀柄,清了清嗓子,问:“谁?”
  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修锁的!”
  叶子璐松了口气,站起来,顺手把砍刀放在了电视柜上,打算去开门。
  突然,她的脚步顿住了——她家附近一站公交以内的范围里没有提供修锁服务的公司,怎么会来得那么快?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外面的人又不耐烦地大力敲了几下门,门口堆在一起的一大堆椅子轻轻地摇晃着:“快点开门啊,不是你自己叫的修锁公司么?”
  
☆、第五十章 患难
  叶子璐抓着刀柄的手背上骨头都泛了白,另一只手则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机,耳朵里因为太过紧张传来“嗡嗡”的声音。
  随后,她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门口的人说:“不好意思,稍等,等我把门口腾出来。”
  说完,她脱下了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爬上了一张桌子,故意把桌子角踩出拖地的声音,然后仗着自己比较瘦小,钻到了桌椅中间的空隙里,探过半个身子,勉强伸出个头,顺着门口的猫眼往外看去。
  门口不是一个人。
  她心里一凉。
  那里站着三个男人,叶子璐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反正不是修锁的——没有上门修锁的工作人员大老远地赶来,却连工具盒子都不带一个的道理,何况他们的衣服相对于工作中的工人师傅而言也实在是太过规整了。
  她正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人发现了猫眼中心黑了黑,那人突然又用力敲了几下门:“快点!”
  叶子璐猝不及防地给吓了一跳,脚底下一滑,踹倒了一个椅子,发出一声巨响,她不知哪里来的急智,突然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声:“哎哟,好疼。”
  不等外面的人说话,叶子璐又对着外面喊:“不好意思,您还得等一下,我刚才不小心把手碰破了,对不起对不起啊!”
  她听见门外的人重重地撞了一下门,嘟嘟囔囔地骂了句什么,可是叶子璐无暇他顾,她迅速地跑进自家的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借着水声的掩护,拿出手机报了警——但愿刚才那几个警察同志还没走远。
  一个报警电话打完,叶子璐觉得她的心跳太剧烈了,整个人好像都被带动着与地心引力若离若即,走路轻飘飘的,抖得险些连手机都拿不住。
  之后她一手拿着砍刀,一手拎着手机,背靠在冰冷的用瓷砖铺满的墙壁上,脑子里终于后知后觉地一片空白。
  每一秒都被拉长了无数倍,空白之后,她开始无边无际地脑补,对方为什么去而复返?是因为没找到他们要的东西,所以又特意回来等她回来入瓮么?
  她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胡芊他们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胡芊的后妈究竟是什么来头……以及她究竟要干什么。
  因为恐惧和震惊引发的脑子里的麻木很快过去了,她发现自己处在这样一个境地里——狗屁也不知道,偏偏还被牵扯进来了……带着一份她压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
  “我可真他妈够朋友啊。”叶子璐忽然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下,她知道,说不定她现在打开窗户,把那包不知是什么玩意的东西从楼上扔下去,那群人就不纠缠她了。
  可是与她那天马行空的伟大思想相对的,依然是行动上的矮子——她连半步也没有挪动,甚至连那个牛皮袋里到底装了些啥都没有去看。
  够朋友——她决定保留自己这个优点。
  叶子璐心想,哪怕在她觉得自己最一无是处的时候,她都能从自己身上找到两个永恒的闪光点:一个是体重轻,一个是道德素质过硬。
  这两样东西对她来说,感情都是同等重要的,鉴于它们和拖延症一样,一直对她不离不弃。
  叶子璐决定这事要是过去,她一定得让姓胡的女人赔偿她巨额的精神损失费,至少得吃她一个月,那货不是富二代么?一定要让他们这些无知的富二代见识见识当代吃货的能量。
  就在这时,她的电话突然响了,叶子璐本能地一哆嗦,低头一看,是颜珂。
  即使此时卫生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也神神叨叨地蹲了下来,生理心理达成了一致的小心谨慎、鬼鬼祟祟。
  “喂……”她小声说。
  “我到你家楼下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我马上上去接你。”
  “别!”叶子璐一嗓子打断了他,随后马上把自己的声音降下了两个八度,“你现在千万别上来,愿意等,你在楼下等着我,一会看见警车跟警察一起来。”
  她那口气就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严重紧凑,颜珂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她把声音压低了:“怎么了,你在哪呢?”
  “我在家里。”叶子璐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往门口看了一眼,确定那里还没什么问题,这才连珠炮似的说,“我跟你长话短说你可别打断我,提问环节一会再进行,我不知道之前胡芊跟你怎么说的,反正我家的门锁被人从外面撬坏了,警察走了以后我就打电话叫了修锁公司的,可是十分钟都没到就来了一拨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反正肯定不是修锁的,有三个男的,赶着这个时间来的,我怀疑是原本就一直盯着我的……”
  颜珂急了,声音也高了起来:“你说什么玩意?你家锁坏了外面还有人,那你怎么还在家里?”
  “嘘——别嚷嚷,跟你说了还没到你提问环节呢——你也不知道楼底下有没有他们的人,听我说,把你车开远点,坐里面别出来,他们来之前我就把门用家具堵上了,一时半会进不来……”
  这时,大门那里又有了动静,外面的男人不耐烦地用拳头砸门:“小姐,你没事吧?用我们进来帮忙么?”
  叶子璐的冷汗让她的手心变得光滑极了,险些把手机掉地下,她赶紧说:“没事没事,真对不起啊,我这有点手忙脚乱,师傅您再等等。”
  “什么家具?”颜珂顿了一下,以更高的声音嚷嚷回来,“你开玩笑吧?连你都搬得动的家具,挡得住三个不怀好意的大男人?”
  叶子璐弱弱地说:“我做的功是积累的……”
  “我操。”颜珂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他感觉自己都快急死了,楼上那位竟然还敢跟他耍贫嘴,她的拖延症果然有一部分是由于注意力障碍引起的!
  颜珂从自己的后备箱里抽出了一支已经落满了灰尘的棒球杆,随便用袖子擦了两下,背在身后,就上了楼。
  他一边跑一边打电话叫人,有那么一瞬间,真心后悔自己急急忙忙地一个人跑过来。
  颜珂还在创业期,平常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够他忙的,再加上仗着年轻,也不是很注意维持健康,还没有养成中年社会成功人士定期健身房的范儿,去哪又都爱开车,有时候连车都懒得开,甚至会叫司机,再加上伤过一场,元气到现在都还没补回来,别说是让他以一敌三地散发“王八之气”,就连家里电梯坏了都能让他虎躯一震、气喘如牛,好生苦逼一阵子。
  他简直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彪悍勇敢过。
  叶子璐被他突然挂断电话,立刻知道这事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种感觉——颜珂会跑上来。
  她从卫生间的地上一跃而起,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把对方要找的东西塞进一个挎包,斜挂在了身上,然后左寻摸右寻摸,看见了客厅里泡着水生植物的两尺多高的大花瓶。
  叶子璐粗鲁地把绿叶全都揪了出来,把水倒干净了,然后咬了咬牙,开始把她堵在门口的桌椅板凳往回拖,一边拖,还没忘了一边配合着声音麻痹对方:“我开始搬了啊,马上就好,别着急……”
  就在她剩下最后两张桌子的时候,颜珂上来了,叶子璐紧张得嘴唇发干,听见门外传来对话。
  颜珂装王八蛋似的问:“你们是谁?站在这干什么?”
  对方迟疑了一会,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颜珂色厉内荏,口气却很冲:“这是我女朋友的家,我来看看她,你们是哪来的?为什么在这堵着门?”
  叶子璐的手一顿,但此时,她已经没那个美国时间去胡思乱想,听见颜珂在外面,她不再横冲直撞地拖桌子,咬了咬牙,艰难地把她堵在门口的两张桌子一个一个地给搬了起来,半身不遂地往旁边挪动了一点,又轻拿轻放地撂下,尽量做到悄无声息。
  然后她轻手轻脚地靠近门边,用膝盖顶住门,小心地凑近猫眼往外看去。
  叶子璐看见那三个站在门口的人同时转向颜珂,看起来几乎就像是把他围起来了一样,那货站在那胡扯白咧,双手竟然还紧绷不自然地背在身后,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别人他身后藏了东西——叶子璐一看这惨不忍睹的造型,就知道这颜珂这好人家里养大的乖二代,他肯定从小就没打过群架。
  一个男人伸手去推颜珂的肩膀:“兄弟,说话客气点。”
  颜珂最不会的就是如何说话客气,立刻如同条件反射似的来了一句:“别碰我衣服,把你们仨打成包卖了也赔不起。”
  ……拉仇恨妥妥的。
  要不是因为一手拿刀一手举花瓶的犀利造型让她没有空着的手,叶子璐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简直想捂住脸。
  “我可告诉你们,我刚才上来之前已经报警了,你们别以为自己有多牛,就算不走法律手段,老子也能一个电话弄死你们。”
  问题“一个电话弄死XX”这个大招的施放缓冲时间太长,眼下看来,是不可能让他发挥出来的。
  叶子璐就看见另外两个男人对了一下眼色,然后突然一左一右地冲颜珂扑了过去。
  
☆、第五十一章 意外
  颜珂其实心里早就毛了,他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好学生,长大了成了个正经八百的生意人,没有对任何人、也没有被任何人使用过暴力——虽然中二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做过一些愚蠢的大侠梦,打算仗棍子携可乐,浪迹个天涯快意个恩仇什么的,可他现在长大了,十分确定以及肯定,他很不喜欢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都到这个份上了,能怂么?
  他也没办法,只好硬顶上。颜珂心里悲壮地想,老子今天就是豁出去为红颜了,挨揍就挨揍吧。他抬起一只手,虽然预备好了随时挨一顿胖揍,嘴上却还在那不依不饶地拉仇恨:“我告诉你们,敢跟我动手,今天最好就在这打死我,只要还给我留一口气在,就等着以后老子日你们祖宗。”
  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尽管站在叶子璐门口的这些人都不想节外生枝,可到了这种地步,也终于忍无可忍地要殴打颜珂了。
  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一把拽住了颜珂的领子。
  叶子璐就在这时候踹开了门,抬手就把水还没擦干净的大花瓶照着那人后脑勺砸下去了,“咣当”一声,玻璃渣子碎水花,一通乱溅,那位直接就给跪了,半天找不着北,好半晌才晕头脑胀地一摸后脑勺,一把的血。
  颜珂只愣了一秒,下一刻就大惊失色地说:“你你你你你出来干什么?男人打架,有你什么事……”
  叶子璐从他身上获得了无敌的勇气——今天她算是明白了,要是她也跟着哆嗦了,颜珂这货得在她家门口被人活生生地削平了。
  她把藏在身后的砍排骨刀拎了出来,刀柄重重地往木门框上一戳,阴恻恻地看了颜珂一眼:“闭嘴,小贱/人。”
  颜珂:“……”
  “真当我不知道你们是哪路货色?懒得跟你们计较,还他妈给脸不要了。”叶子璐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发挥超常地发挥着,“都想干什么?绑架?入室抢劫?”
  她用力把砍刀往木门上狠狠地一砍:“都活得不耐烦了?老娘在外面混的时候,你们这帮小丫挺的还不知道在哪猴山上扯旗呢!”
  颜珂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人生观层面上的震撼。
  叶子璐狞笑一声,反手去拔她劈在门上的刀……坏了,刚才太激动了,插太深,现在拔不出来了。
  很多姑娘都说过自己曾经扛着一桶二十加仑的桶装水上五楼的故事,有的姑娘说的是真的——比如王劳拉,有的姑娘则完全是吹的——比如叶子璐。
  难为她吹得也像模像样。
  刀拔不下来,她就装模作样地用小手指摩挲着刀柄,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像叫狗似的冲颜珂漫不经心地招招手:“哦,对了,熊珂,你先过来。”
  颜珂:“……”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整个人都斯巴达着,移动了过去,就在这时,堵着门口的三个男人之一反应了过来——无论是从气质上还是吨位上,他认为叶子璐都是在忽悠人,哪个出来混的要带这么一根长得豆芽菜一样的黄毛丫头?
  被她突然砸人的那一下弄得愣了一分钟,对方已经很丢人了。
  于是他搭住颜珂的肩膀,狠狠一捏,把他往后推搡了一下,咬着牙说:“吓唬谁呢?小姑娘,你不分青红皂白,一个花瓶就给我兄弟开了个瓢,这事得说道说道……哎呀我操!”
  就他说话的功夫,叶子璐一脚踹在门上,使劲一蹬,“咣当”一下把砍刀抽了出来,一刀就冲着那只按着颜珂肩膀的手砍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颜珂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劲风”,刀影一闪,厚重的刀背哗啦一下掀开空气,活像个大棒子当空砸下来,一想到这“大棒子”一侧的刃能把他的脑袋劈成个烂西瓜,颜珂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同时,他心里竟然还琢磨着,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剑气!
  堵在门口的两人都躲得很快,万万没有料到在这里竟然遭遇到了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女疯子,场面上的狠话都没来得及撂下,还没点到碰到正题的毛呢,她先不分青红皂白地拿刀捅起来了!
  很久以前,颜珂听说过叶子璐英勇地用高跟鞋砸晕了偷她手机的小偷的故事,还以为里面多少有一点艺术加工成分,现在看来,那种事她是真干得出来,绝对干得出来!
  他在这血腥吓人、生死时速的时候,严肃地想起了一个问题——以后跟她一起,不会时不常地被家暴一下吧?
  当然,这个囧囧有神的想法只在颜珂的脑子里闪现了一秒钟,很快就被理智给压过去了,他连忙扑上去,一把抱住打算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的叶子璐的腰,冒着被她误伤的危险把她拖进了屋里:“行了宝贝,祖宗!行了!”
  邻居的门开了,一个上了些年纪的阿姨先是警惕地透过防盗门看了一眼,大呼小叫起来:“哎哟,这干什么!这干什么呢!”
  颜珂一边按着张牙舞爪的叶子璐,一边说:“阿姨,这些人是小偷,被发现了就要明抢,刚才的锁就是他们给弄坏的,您赶紧帮忙叫人!”
  “什么?”阿姨瞪圆了眼睛,气沉丹田,来了一声气壮河山的狮子吼,“来人啊!抓贼啦!”
  阿姨战斗力惊人,一嗓子把楼上楼下街坊邻居全惊动了。
  阿姨转身回到自家厨房,片刻之后回来,左手一个擀面杖,右手一个平底锅,以一种“铁甲依然在”的造型雄纠纠气昂昂地打开防盗门,在楼上楼下越来越多的人的围观下英勇地打开了自家的防盗门。
  “我还不信了,光天化日下打劫!”这阿姨大概唱过河北梆子,一嗓子吼出来端是个底气十足,跟现场版的《花为媒》似的,“太不像话了!你们一群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大老爷们儿,有本事你怎么不劫富济贫去?怎么专找我们平民老百姓欺负?寒碜不寒碜?大妈我告诉你们,我都看不下去了!”
  死死地抱着叶子璐的颜珂就忽然明白了,叶子璐同学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奇葩环境里长歪的。
  终于,闹哄哄间,还没来得及走远的警察叔叔回来了。
  在众多热心市民的帮助下,两个半坏人被抓走了。
  民警同志看了一眼现场的狼藉:“怎么又是你啊?得亏我们还没走远,得罪谁了这是……行了,都跟我们回局里录口供吧。”
  叶子璐不动。
  颜珂轻轻地推了她一把:“人家跟你说话呢。”
  叶大能耐吭吭哧哧地喵了一句什么,卡在喉咙里,谁都没听清。
  颜珂:“你没电了?大点声行么?”
  叶子璐:“我脚软……”
  民警同志:“……”
  颜珂:“……”
  最后颜珂只好弯下腰:“上来吧,我背你下楼……先把那刀给我放下!”
  他觉得自己亏透了,死丫头又没答应当他媳妇,他却都背了她两回了。
  等两个人从警察那里回来,已经是下午了,出来的时候,颜珂显然还惦记着方才的事,第一句话就是:“你刚才叫谁小贱/人?”
  叶子璐:“……”
  颜珂:“嗯?”
  叶子璐没骨气地说:“……我,我是小贱/人。”
  “这还差不多,”颜珂大爷一抬下巴,“上车,哪去?咱俩找地方吃饭去么?”
  “先去我家吧,锁还没修好呢。”叶子璐坐上车,感慨了一句,“你说就为这点钱,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至于的么?”
  颜珂随口说:“你已经超凡脱俗到觉得钱都是王八蛋的地步啦?”
  叶子璐:“那倒不是,我还是挺喜欢钱的,可是不是那种喜欢法……大概跟你差不多。”
  颜珂心里一动,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什么玩意我跟你差不多?”
  “钱啊。”叶子璐说,“你看,我为了钱,努力学习,努力找更好的工作、升更高的职位、拿更多的薪水,你呢,整天起早贪黑猪狗不如地为你那小破公司挣命……”
  颜珂:“……”
  “但是并不是因为这钱有什么特别大的用途,其实左手给我右手花出去都行,哪怕不是给我自己花的。主要是因为赚钱的这个过程和结果,让我特有成就感,自我感觉特别良好——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废柴,能花就能挣,还有一个职位需要我,我能养活自己,还可以买礼物给别人,帮助别人,我很了不起。”叶子璐眉飞色舞地说,“我告诉你说熊珂,我曾经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有一天我有钱了,然后有朋友过来和我借钱,我二话不说,直接一句话丢过去,‘要多少,给我账号,不用还了’,想想都觉得爽啊!”
  颜珂沉默了一会:“你还是想吧,现在看来,你的朋友好像都比你有钱。”
  叶子璐:“你闭嘴好么?我那叫大器晚成。”
  颜珂就笑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看《红楼梦》,宝玉提起黛玉的时候,总喜欢用“知己”两个字,那时候他连字也认不全,完全不明白大人说的书里描写的宝黛之间的“爱情”,究竟表达在了什么地方,后来他长大一点,明白古代人说话是很含蓄的,那大概就是在说心有灵犀之类的意思。
  而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知己”两个字,才是精髓。
  他忽然有种表达什么的想法:“我……”
  就在这时,拐角处突然冲出来一辆车,冲着他们就撞了过来——颜珂开车很规矩,从不闯红灯或者超速,甚至不怎么并道加塞,对方明显就是故意撞过来的。
  叶子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然而她似乎本能地遇见到了危险,突然之间汗毛都炸了起来,但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去,就听见了一声巨响,刹车声变成刺耳的尖鸣,叶子璐没系安全带,顺着惯性往前倒去。
  颜珂扑到了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五十二章 结局
  后来叶子璐不记得别人是怎么把她从车里拖出来的了,她拼命地伸长胳膊去抓颜珂,可是别人像拎小鸡仔一样地把她扛走丢到救护车上了。
  她最后看见的是颜珂低着头,被夹在撞进去的驾驶座里,胳膊撑在副驾驶的两端,浑身都是血。
  周围是一片混乱的人声。
  她怎么也够不着颜珂,只好紧紧地抱住自己怀里的东西,直到医院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是胡芊那份打散的资料包。
  叶子璐伤得并不重,就是身上被玻璃渣子扎出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口子,一条胳膊被撞得脱臼了。
  车被撞到的瞬间,颜珂打了方向盘,避开了副驾驶一头,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大家普遍认为副驾驶很危险,因为撞到东西的时候,司机会本能地往那一头打方向盘,其实这是没有道理的。
  开车有时候和走路一样,如果对面突然冲过来某种危险的东西,人们虽然会本能地躲避,可是如果身边跟着自己的孩子、爱人或者亲人,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会是把对方先推到自己的身后。
  叶子璐像,颜珂那么怂的一个人,连打架也不会,背着个不到九十斤的妹子走几步都要呲牙咧嘴抱怨人家超重,那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生生地卡在凹进去的驾驶舱里,瘦骨嶙峋的后背承受了所有的力,他会有多疼?
  会有多疼?
  叶子璐坐在急诊室里,一遍一遍地回想方才的事,像傻了一样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让医生摆弄,谁也不理会,一直在细细地发着抖。
  末了,她终于什么也想不下去了,脑子里像是爆炸了一样,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颜珂会不会死?
  她并不是第一次接近死亡,却永远无法接受它。
  它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更加伤害一个乐天主义者,哪怕是山穷水尽,也有柳暗花明,就算看起来再绝望,也还是有回转的余地的……可除了死亡。
  童话故事里说,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冒险。可那是对死去的人而言,对于活着的人,死了就是没了,一切都结束了的意思。
  叶子璐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自己在急诊室里面坐了多久,不知道黄昏是什么时候来的。
  后来年轻的小护士推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一点,躺下休息一会,叶子璐就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颜珂呢?”她问。
  小护士弯下腰,轻声细语地问:“您说的是和您一起送进来的那个人吗?”
  叶子璐木然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不清楚,应该还在抢救。”小护士扶着她,想尽量让她躺下去,“小姐,你还是先……”
  叶子璐像一块石头一样不为所动地坐在那,然后忽然诈尸似的站了起来:“我要去看他,在哪抢救呢?你带我去。”
  护士:“哎,等等……”
  “叶子。”
  叶子璐听见有人叫她,抬起头,就看见了胡芊。
  身后跟着梁骁。
  胡芊几乎是气喘吁吁的,出的汗快把她的妆也冲坏了,看起来那么狼狈,她从来都是聪明的、优雅的、游刃有余的,叶子璐没有看见过她这样狼狈。
  她看着胡芊,却说不出话来。
  有那么一瞬间,叶子璐是怪胡芊的,如果不是她招惹麻烦,如果不是她……这些人家里的人情关系就那么的冷漠么?为什么她父亲还在ICU里,她就能和继母当街上演这种闹剧,双方随时随地准备对簿公堂?哪门子的女儿是这个做法?
  哪门子的朋友是这个做法?
  叶子璐动了动,她把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被血迹浸透了的文件袋拿在相对完好的手上,平伸着对胡芊伸了出去,冷冷地说:“你的。”
  胡芊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慢慢的走过去,看起来像是被沾满血迹的文件夹吓着了,抬了一下手,很快地又缩了回去,胡芊在叶子璐面前慢慢地蹲了下来,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对不起……”
  叶子璐漠然地看着她。
  梁骁看起来很想说句什么,可意识到自己不大插得上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要不……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颜珂……”
  “我也去。”叶子璐立刻抬起了头,“等等,带我一起去。”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胡芊立刻抓住了她的袖口,又在叶子璐看过来的时候小声说:“我……我扶着你……”
  叶子璐看了她一眼,冷漠的表情终于像是裂了一条缝,慢慢地变了,她停顿了两秒钟,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声说:“是不是……如果我没有激怒他们就好了?”
  胡芊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别哭啦。”叶子璐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文件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没擦掉多少,然后往胡芊怀里一塞,又含糊不清地重复了一边,“唉,别哭了。”
  说完,她轻轻地挥开胡芊的搀扶,跟着梁骁往外走去。
  这是不对的,叶子璐心里对自己说,怎么能都怪胡芊呢?
  她浑浑噩噩,却又异常清醒,行尸走肉似的跟在梁骁身后,然后回想起这些年来,她总是在找理由,总是想方设法地怪别人、怪环境……
  “这是不对的,”叶子璐心里木然地想,“如果不是因为我激怒那些人,如果不是因为他要保护我,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我接下胡芊的烫手山芋……颜珂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他才刚出过一场车祸,心理阴影都还没来得及过去,开车的时候小心得不得了,怎么会再撞一次呢?”
  手术室门口,她看见一对打扮得体的中年夫妻正站在那里,女的一直在哭,男的靠在墙上,拍着她的肩膀,大概是颜珂的父母,叶子璐脚步忽然一顿,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这时候,对方已经看到了他们,颜珂的妈妈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叶子璐的肩膀,一迭声地说:“小姑娘,你告诉阿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会突然出这样的事故……”
  叶子璐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胡芊和梁骁赶紧一左一右地拉开了她,胡芊带着哭腔说:“阿姨,对不起,他们是被我连累的……”
  等胡芊把话说完,有那么一刹那,梁骁以为颜珂的妈妈会抬手给胡芊一巴掌,她一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连胡芊自己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是她没有。
  她是个真正高雅的女性,不是自持身份硬端出来的。
  最后,颜珂的妈妈只是垂下目光,落到了胡芊手上沾满了血的文件袋上,然后重重地靠在了墙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声音沙哑地开口问胡芊:“你说,你这都是为了什么啊?”
  胡芊无言以对。
  整个医院都充斥着匆忙的脚步,不详的白布和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颜珂的手术不算失败,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接下来的一个月,他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叶子璐把她的小熊放在自己的床头,期冀着也许有一天,嘴巴贱贱的熊珂会突然在她耳边大骂一声:“老子怎么又变成五短身材了!”
  可是没有。
  这一次,歪耳朵小熊同病床上的人一样,一直沉默。
  那一天,叶子璐去医院看颜珂的时候,隐约听见医生对他爸爸颜先生说:“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他可能一直醒不过来。”
  叶子璐脚步一顿,随后转身就走。
  当天晚上,颜先生陪床的时候,惊讶地看见和他儿子一起出事的姑娘抱着一只丑八怪小熊走了进来,她把先是小熊安顿在了颜珂的床头,然后郑重其事地从兜里摸出了一张卡,递到颜先生面前:“叔叔。”
  颜先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这是我的工资卡,密码是六个一,连工资再我现在晚上帮朋友做的笔译兼职都在里面,”叶子璐吸溜了一下鼻子,“要不是因为我,他不会伤得这么严重,他要是一直这样,我养他一辈子,我知道您不缺钱,可是这是我应该负的责任。”
  叶子璐说完,不由分说地把卡塞到了床头小熊的怀里,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跑。
  等颜先生拿着卡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没影了。
  他们谁也没看见,原本呆呆地坐在床上的小熊突然自己动了一下,它在原地晃了一会,突然艰难地转过肥胖的脖子,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床上那具多灾多难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塑料眼睛里奇异的光芒才逐渐暗淡下去,变回原本呆板的黑色。
  传说每一只床头小熊,都是半夜的时候守护在孩子们枕边的守护神,它们忠诚又勇敢,能轻而易举地打败噩梦,白天的时候,就憨态可掬地坐在那里,好像看着它,就有什么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又过了半个月,颜珂在他自己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
  正是一个周末,叶子璐站在床边和主治医生说话,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回过头去,手里的笔一下掉在了地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久,五分钟以后,叶子璐忽然像个被人抢了棒棒糖一样的小孩,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颜珂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动,只好用眼神表达他的不屑——行啦行啦,别哭了,都哭成傻逼了,鼻涕泡都出来了喂……
  当天晚上,颜珂的妈妈闻讯赶过来,叶子璐已经神奇地和颜珂掐了无数场,一个用语言,一个用眼神。
  见到接班的,叶子璐终于一跃而起,拿起一条湿毛巾匆匆擦了擦脸,然后草草地拎出散粉粉饼,对着窗户乱拍一通:“阿姨,那我先走了,还得加班呢。”
  颜珂的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别太辛苦……”
  颜珂用愤怒的眼神盯着她——我都这样了,你不能多陪陪我?
  “看什么看?”叶子璐远远地对他挥了挥手,嫌弃地说,“我还得好好工作养你呢,好好当你的小白脸。”
  颜珂:“……”
  叶子璐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圈一下子又红了,随后,她含泪对颜珂做了个鬼脸,拎起包风风火火地跑了。
  于是,那些看起来可怕的、似乎永远也无法战胜的敌人——顽疾、逆境、横祸,终于还是会被生命里另一些更坚韧的东西打败,比如梦想,比如感情,比如正视一切的勇气,或者责无旁贷的担当。
  这就是引导一切走向一个好结局所需要的所有的能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诸位捧场,拖延症完结,祝妹子们战拖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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