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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拖延症

priest(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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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共 52 章,最新章节:第五十二章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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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姑娘何许人也
  叶子璐睡前不小心打碎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镜框。
  这个重度拖延症患者只是叹了口气,随便用拖鞋把碎片拨了拨,凑成一堆,对自己说明天早晨起来再打扫,就把床头的小熊摆在了镜框的位置,躺在床上就着床头灯,盯着掉出来的相片出了会神。
  那是她中学毕业的时候和同学的合影,那时候她还是傻乎乎的二货柴禾妞一只,穿着那身要时刻把手插/在兜里,以防裤子掉下去的大码校服,露出额头上俏皮的三颗青春美丽嘎巴痘,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即使是水仙花,看着这玩意也激不起什么自恋的情绪,叶子璐打了个滚,闭眼睡觉。
  结果她就梦见了高中时候的事。
  信德高中是龙城最好的中学,市重点,龙城十二个市区的初中生及其家长们每年中考时仰望的终极目标,每年都有无数小崽子们玩命地削着自己的脑袋,期望把自己变成一个“尖子生”,透过人山人海杀出一条能进信德中学的血路。
  穿着信德的校服,在学校门口买煎饼,老板娘能多抹一刷子酱。
  想当年叶子璐也是辉煌过的人,在信德三年,大考小考全算上,进过一次年级前三名,多次在年纪前二十名内徘徊,班级一姐的位置除了个别情况之外,很少有人能撼动,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更是了不起,直接考进了全市前十,被楼下高二班特意请去做励志演讲,当时她妈已经拿着清华的学校宣传资料给她挑专业了。
  不过剩下的最后一哆嗦——高考的时候,她不幸掉链子了。
  最后上了一个……嗯,怎么说呢,好歹算个一本吧,录取分数线勉强过重点线,不过说出来,非本地人民群众都没听说过的大学。
  当然啦,虽然母校没混上国家“985”,但好歹也抓住了“211”的尾巴,也是有不少人羡慕嫉妒恨的,但人和人目标不一样,这个结果对于叶子璐来说,就像一盆凉水,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咣当一下给扣在脑袋上了,当时整个人都给砸二百五了。
  也许就是从那以后,叶子璐开始慢慢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二百五。
  在信德高中的三年,逢年过节走亲访友的时候,她的期末成绩单都是各种亲友们扎堆讨论的焦点问题,无外乎“这孩子就是清华北大的料子嘛”“就算不上清华北大,全国前五也跑不了的”“瞧瞧人家这孩子怎么养的”“也没见怎么特别刻苦,一定是天生聪明嘛”。
  于是还是咱老祖宗聪明,发明了那么个词,叫“捧杀”。
  唉,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从高三到现在,六七年的时间过去了,叶子璐已经从亲朋聚会上被挑出来表彰的“温拿”,彻底沦为了被拎起来批判的“卢瑟”【注1】。
  而那些少数对她依然抱有希望、准备看着她在大学奋起,然后在考研战场上一血前耻的人,也都在前年失望了。
  叶子璐完美地充当了分母的角色,考了个狗屁也不是的分数,距离复试分数线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欢欢喜喜地抱着她最高文凭本科学位证和毕业证,加入了一毕业就失业的大军。
  叶子璐大学四年,没拿过一份奖学金,没拿过一份除了每个参加的人都有的“优秀志愿者”证书之外的奖状,她贯彻着“一天学习十八个小时,一学期学习一个星期”的光荣传统,仗着大学考试水份大,每每混一个擦边分数,低空飞过。
  成绩单上满目疮痍。
  在截止日期前一宿通宵赶论文什么的是家常便饭,连当年考研缴费都差点因为一拖再拖而错过日期。
  无数次在最后一秒钟赶上火车,无数次面试现场一路狂奔着赶去。
  她就好像个无事忙一样,整天都觉得自己像死狗一样的累,可是细想起来……也没干什么事嘛。
  大把的时间就在无所事事地发呆,鼓捣一些用不着的东西,刷论坛或者看网络小说里度过了。
  这些东西构成了她苍白的青春。
  在信德的时候,叶子璐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成为某一个领域的专家,赚大钱之类,她一直忐忑地期待着老天给她的大奖,可是现在她把礼盒拆开了,发现里面还是一个盒子,拆了一层又一层之后,叶子璐终于明白,老天什么也没给她。
  她没有成为三次元的专家,甚至连二次元的“砖家”都没有,她没有甩开大脸让人拍的勇气,也没能赚大钱——毕业在家待了半年以后,她成为家离家不远处的一家小私企的行政专员。
  在龙城这种一线城市里,每个月拿三千块钱,花两千块钱在郊区租了间一室一厅,想要以此独立……可惜还是没独立成。
  那点工资不够同事红白喜事应酬的,存款更都是浮云,几乎每月都要父母给贴个几百块到几千不等的零花钱。
  换句话,她是时下流行、并且被人不屑地称为“啃老一族”的年轻人。
  半夜醒来,叶子璐翻身起床,被一个别人崇拜地叫着她“叶子姐”,拿着试卷问她问题的梦给弄失眠了,抱着被子在床上发呆,看着地上一堆碎渣,她心里想:“扫了吧?”
  然而下一秒又觉得自己有神经病,哪有大半夜不好好睡觉打扫卫生的?
  于是她抱起自己的腿,蜷缩成一个球,把床头的手机翻出来,找出存储的短信,翻到最近的一条。
  “我一直觉得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等着你自己说分手,可是拖了整整两个月,你也像是没事人一样,于是我就明白,在你心里,我压根不算什么,我看我们不如各自走各自的路吧,叶子,祝你幸福。”
  这条短信太长,分了两页才说清楚,叶子璐翻来覆去地看,通讯录里显示短信来源是个未知号码——因为她已经把这家伙从通讯录里删除了。
  这个决定做得倒快。
  她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机,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然后又习惯性地刷上了手机网页,在微博上逛了一圈,人人网上晃了一圈,豆瓣上转了转,又把常去的论坛刷了两遍——已经凌晨三点了,除了时差党,大家都睡了,连网上都不热闹。
  她做完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就好像完成了个什么仪式一样,再一次躺回了被子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
  并不是为了和前男友分手难过——她早知道对方对她没感情了,再二百五的女人也知道别人喜不喜欢她,等着她先提出分手已经算发扬风格了。
  她也不是故意耽误人家……只是习惯性地一拖再拖。
  叶子璐难过,是因为突然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回想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么一个平庸的人,没有梦想,没有方向,没有未来。
  日复一日都那么重复地过着,谈不上有事业,交际圈子极狭小,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经常被人指责不会做人、不会说话。
  刚被男朋友甩了,现在前途一片惨淡。
  “我的人生不应该这么下去。”她想,用被子角抹去眼泪,“明天我要开始做一个不一样的人,明天开始!”
  她在这样奋发图强的心情里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可是庸人常立志,床头柜下面一堆碎片还静静地在那里躺着。
  叶子璐,二十四岁,普通城市居民,独生女,非富二代也非穷二代。
  中等身材,五官摆放正常,说不上好看,一般情况下好歹拾掇一下,也不会影响城市精神文明建设。
  收入偏低,属性宅,爱好上网。
  特长:头发。
  成就:无。
  而颜珂,他是个通常意义上的精英男,早在还念大学的时候,就从自己老爸那里弄了点钱,开了一家小广告公司,结果没想到一来二去,还真在业内混出了点名堂,这些年他们“新丰广告公司”接了好多大公司的合作,甚至经手捧红了几个小模特。
  他收入不菲,青年才俊,形象不错,家世良好,以及……不可避免地人无完人,有些变态。
  平时喜欢吹毛求疵,嘴贱舌毒,兼脾气暴躁,爱臭显摆和没事穷讲究,并以伤害别人的自尊为乐。
  真是人如其名。
  这天颜珂赶着应酬,临出门之前,给公司马上要出的新广告女主角把关,这是个刚入行没多长时间的小歌手,出了一两张专辑,唱功谈不上,好歹不跑调,所以没唱出什么名堂,所幸形象不错,颇有时下受欢迎的“清纯少女风”,于是娱乐公司有意让她通过广告多上上镜。
  颜珂挑剔地看着这个两眼水汪汪,脑门上写着“我很清纯”的小歌手,一边披上助理给拿来的外衣,一边不高不低地说:“这是谁给梳的埃及艳后头?嫌她那大饼脸还不够平是不是?哦对了,还有您那粉底,哪个地摊买的破玩意?一笑就往下掉粉,跟鲜肉月饼似的,怕吓不死观众是吧?”
  小明星和公司的形象设计一起脸色由青转绿。
  颜珂意犹未尽:“那衣服……哎哟,我都不忍心说什么,那谁,梁骁?梁骁人呢?”
  梁骁在一边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那边新产品的广告压根不应该交给这货。
  “你看,你给的广告费不够吧,我跟你说啊梁骁,大家熟人一场,打折是打折,订金什么的也快点到位,干什么啊这是,看我们化妆师小气的,都舍不得那点眼影粉底了——哎那谁,我说你就给人家姑娘画道沟能怎么的,真不费什么,快别让她挤了,再给挤个心肺畸形什么的,算不算工伤啊您这个?”
  梁总抬头看天,低头看地,避开小明星那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行了我有事走了,看不下去了,明天让她洗干净了上我那去——那谁,老梁你自便。”颜珂一脸惨不忍睹地摇摇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助理赶紧点头哈腰地向梁总表达歉意,飞快地追了上去。
  梁骁沉默良久,怎么也想不出来该怎么评价颜珂其人,憋了半天,终于暴躁地吐出了三个字:“他妈的!”
  也许是梁总怨念感动……啊呸,惊动了上苍,这天晚上就成了颜珂的受难日。
  他正在车子后座上闭目养神,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结果突然身体猛地往前倾去,还没清醒过来,就一阵剧痛……然后彻底不用清醒了。
  第二天龙城早报娱乐版头条——《XX街轿车司机酒驾引发连环车祸,新丰掌门人颜珂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作者有话要说:【注1】“温拿”:人生赢家
  “卢瑟”:人生赢家的反义词
☆、第二章 熊成精了
  颜珂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就惊悚地发现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
  难道是没有英年早逝成,但是从此缺胳膊短腿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惊悚了——他是被一只手拍醒的。
  迷迷糊糊中,一阵手机闹铃的声音在旁边连震动再炸毛地响了起来,然后一个爪子摸啊摸啊摸,就摸到了他的脑袋上,还使劲往下一按!
  那一瞬间,颜珂睁大了眼睛,想要看看哪个医院的缺德护士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把伤病员的脑袋当闹铃按。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手机——字面意思,不是十五年前风靡大街小巷、那种矿泉水瓶子一样的大哥大,而是一个……足足有他半个身体那么大的手机!
  颜珂的目光直了一下,然后木然地慢慢往上移动,看见了按在他脑袋上的那只手。
  虽然说不上多好看,但是也能看出来是一只女人的手,然而它却能轻而易举地包住他的整个头,遮盖他头顶一片小小的天空。
  尼……玛……
  这是徘徊在颜伤员脑子里不肯离去的两个大字。
  手机的闹铃越来越响,对于此时的颜珂来说几乎是地动山摇了,手的主人终于骂骂咧咧地摸准了手机的位置,利索地把铃声按掉,翻了个身继续睡。
  从这个角度,颜珂看清了这个“女巨人”。
  目测她脑袋的直径绝对有一米以上,呼吸吹过来的就像三级风,顶着一头在枕头上蹭得杂草一样的毛,大半张脸埋在枕头上,闷头大睡。
  太伤眼了!颜珂心里痛苦地想,即使是女巨人,这也太伤眼了!
  他想默默地扭过头去,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连一个手指头都移动不了。
  “我被绑架了。”颜珂绝望总结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状况,“被一个巨人国的女人!”
  当然,从逻辑以及常识上推断,颜珂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很快联系前因后果,得出了另外一个看起来接近科学的结论——他被车祸撞坏了脑子,所以产生了可怕的幻觉。
  “巨人”在床上磨蹭了五分钟,等到了另外一个闹铃,按掉继续睡。
  颜珂在一边默默地数着,发现五分钟一个的闹铃被足足按掉了六个之后,“巨人”这才拖拖拉拉、目光呆滞地从床上坐起来,脸上带着一种迷茫的挣扎,然后身体在半空中晃了晃,眼看就要一头倒下再睡一觉……
  在一边看着疑似脑子撞出了问题的伤患都忍不住说话了。
  颜珂说:“如果你也要上班的话,我觉得现在应该快迟到了。”
  叶子璐感觉自己还没睡醒,因为就在她摇摇晃晃地想要倒回去再眯下一个五分钟的时候,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内容非常应景——说她快迟到了。
  叶子璐那堪比大腿一般粗壮的神经没跟上趟,以至于她呆了两秒钟之后,下意识地反问:“嗯,几点了?”
  颜珂觉得这个幻觉够真实的,还挺有意思,于是非常好心地扫了一眼自己旁边的闹钟,告诉她说:“八点半了。”
  “哦。”叶子璐坐在床边,打着哈欠用光/裸的脚丫在地上趟着找鞋,然而她的哈欠打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目光突然变得清醒无比,“嘎啦嘎啦”地扭过头去,目瞪口呆地盯着她床头上摆的那只丑兮兮的歪耳朵小布熊。
  她她她竟然听见了那玩意说话了!不光说话,还会看表?!
  叶子璐觉得自己在小布熊塑料做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类似活物的光!
  妈咧!
  叶子璐颤颤巍巍地问:“是……是你在说话?”
  颜珂:“不然呢?”
  他看着女巨人整个激灵了一下,脸上冒出了一个如同见鬼表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幻觉也太细节化了,这女的那表情跟个真人似的。
  然后一声气冲云霄的惨叫直接穿透了颜珂脆弱的耳膜——叶子璐这一哆嗦不要紧,一光着的脚丫子正好踩在了昨天晚上没打扫的玻璃碎片上,顿时血流成河,险些成仁。
  这声惨烈的尖叫惊动了住在另一个卧室里的室友王劳拉,劳拉小姐正在上睫毛膏,手一哆嗦,差点戳进眼睛里,急忙跑过来露出个头:“怎么了?怎么了?”
  叶子璐抱着一只流血的脚丫子翻滚在床上,痛苦地说:“熊、熊成精了……”
  王劳拉茫然,没能领会精神。
  “妈呀,我的脚!”叶子璐说到了重点。
  劳拉小姐的目光这才落到了她那只壮烈的脚丫上,早晨本来血压就没上来,面对如此淋漓的现实,她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有点晕血,在墙上撑了一把,小脸煞白地问:“你你你没事吧?用用用……用不用我给你打120?”
  叶子璐对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我被人用分筋错骨手挑断了脚筋……劳拉,我要是武功全废,你会抛弃我么?”
  “你就算练成了葵花宝典我也想把你扔出去!”王劳拉发现了地上的罪魁祸首,火速拿来扫帚把碎片给扫了。
  叶子璐还在后面嘱咐她:“找东西把碎片缠起来再扔,网上有人说了,别让捡垃圾的无产阶级兄弟们割破了手!”
  王劳拉说:“你别把无产阶级兄弟的智商都拉到跟你一样的水平线上。”
  趁着室友去倒垃圾的机会,叶子璐这才从“重伤”中缓过神来,她的脸色沉下来,用带着杀气和眼屎的眼睛扫了一眼床头的歪耳朵布熊,压低声音质问:“呔,你是何方妖孽!”
  颜珂正在风中凌乱着。
  他在见到王劳拉的一刹那,就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从一片兵荒马乱的记忆里仔细找了找,他终于想起来,这个姑娘是梁骁他们公司的一个员工,曾经到广告公司送过合同!
  他就知道,有什么事情……真不对劲了。
  幻觉?凭空幻觉出一个认识的人?好吧,就算是幻到认识的人,那起码也应该来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好歹也得是梦中情人亲朋好友什么的,也不能是个只见过一两面,差点没印象的路人甲吧?
  除非是我对她一见钟情从此开始暗恋……我暗恋她么?颜珂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可是天地良心,真没有啊!
  颜珂回过神来,艰难地对叶子璐说:“能麻烦你……给我找个镜子来么?”
  叶子璐打开床头柜上的隐形眼镜盒,里面带了个丁点大的小镜子,不过照此时的颜珂是足够了。
  她发现自己竟然没觉得有多害怕,反而很有些激动——那小熊还是她当年上高中的时候买的,已经在她床头柜上定居了好多年了,上面落了一层灰。
  大概叶子璐认定了,就冲这个东西的怂样,哪怕真修炼成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颜珂一眼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尊容,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一只熊?还是一只那么丑、那么脏、看起来那么廉价的小布熊?眼睛一只大一只小也就算了,连耳朵都是歪的……
  巨大的震惊让颜珂有一瞬间,成功地操控了小熊充满黑心棉的身体,竟然完成了一个向后倒去的动作,直挺挺地摔在了叶子璐的床头柜上,圆润的后背还滚了几下。
  这时王劳拉回来了,带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创可贴和湿巾,叶子璐立刻闭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可怎么办?”王劳拉举着她找来的急救用品,却束手无策地问,“我看你还是先赶紧给你老板打个电话请假吧——你觉得创可贴行么?要不然还是去医院吧?”
  大概是没睡醒,叶子璐保持着某种接近镇定的茫然,她呲牙咧嘴地把脚上的玻璃碎片清理干净,然后单腿穿上拖鞋:“扶我一把——电话我一会再打。”
  王劳拉歪歪扭扭地架住她的胳膊,帮着她一蹦一跳地冲向卫生间冲脚,一边顺口数落:“别一会了!马上就打,万一您老人家迟到时间再打电话,你让人老板怎么想?他肯定觉得这姑娘是早晨起晚了,干脆不来了,有没有点组织纪律?”
  叶子璐“嗯嗯”地答应着,依然没有行动。
  王劳拉看着叶子璐的脚折腾了一会就不流血了,又贴好了创可贴,这才急急忙忙地穿上外套:“真没事,那我可走了啊,上班要迟到了。”
  叶子璐像个招财猫似的,攥着拳头冲她挥手:“拜拜。”
  王劳拉都换上了高跟鞋,又大步流星地走回来,拎起叶子璐的手机塞到她手里:“对了,忘了这码事了,快给你老板打电话,我监督!”
  “不着急,还没到……”
  “别废话,快打!”王劳拉横眉立目,一起住了大半年,她实在知道自己这室友是个什么玩意,屁大的事都能拖个十天半月。
  叶子璐缩了缩脖子,当着她的面把电话拨通请完假,王劳拉这才放心地飞奔去上班了。
  做完这一切,叶子璐把手机丢到一边,盘起退坐在床上,一脸正色地面对着那只床头柜上“成精”的小布熊。
  “作为你的主人,”她语重心长地说,“歪歪同志,我认为你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吸收日月精华,以至于偷偷摸摸地修炼成精是不对的!万一哪天要渡劫,咣当一下,来个天雷把我们这个楼劈了怎么办?那么多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你负责?我说你也积点德好不好?睁眼第一句话就把你主人我弄成了个瘸子!这月全勤又泡汤了。”
  颜珂心里的苦逼简直一言难尽。
  “说说你是怎么回事?”无所事事的叶子璐同学开始她的发散式思维,“既然成精了,你能穿墙么?会飞么?点石成金?好歹也变个帅哥来看看吧?”
  “……你能把眼屎擦擦么?”颜珂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感觉好像吐出了喉咙里卡着的那根鲠。
  “……”叶子璐沉默了一会,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一本正经地威胁说,“歪歪同志,再用那种欠拍的口气说话,我就把你的毛都给烤了,把你衣服扒了,让你光着屁股吊在窗户外面供各路仙魔参观。”
  颜珂本来还想要求她把脸洗了,但听了这话,他决定形势比人强,偶尔还是可以变通一下的——于是他移开了目光,看着泛黄的天花板,沧桑地说:“我是个人。”
  叶子璐惊,脑子里开始脑补各种神话传说——白娘子与许仙,织女和牛郎,七仙女和董永……那不都是神魔仙妖的,谈恋爱谈得一时脑残了,就开始幻想自己是个人了么?她觉得歪歪这只呆毛布熊精想得有点多,它都还没练出那身美女或者帅哥胚子呢。
  “我真是个人。”颜珂看着她嘴角冒出的猥琐的笑容,无力地说,“我昨天晚上出了车祸,一醒来就发现到了这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叶子璐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寄居的小熊。
  “真的,我叫颜珂,身份证号是XXXXXXXXX,家住龙城二环内水源小区,不信你去查,我没事骗你干嘛?”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叶子璐想了想,拎过小床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起颜珂的名字。
  关于车祸的新闻就跳出来了。
  “哇!”叶子璐发出一声感叹。
  切,还以为是个修仙故事,原来是俗到爆的离魂啊!
  
☆、第三章 放我出去!
  叶子璐看完了新闻、感叹了一声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她淡定地关了网页,开始自顾自地上起网来,登企鹅,围观了一会别人在聊什么,发现话题不大感兴趣,就一句话也没插关上窗口,接着浏览起自己收藏的小说的更新。
  颜珂发现自己就这样被遗忘了,于是认定了这女的脑子一定有些问题。
  正常人难道不应该稍微大惊小怪一下么?就算她是个淡定帝不大惊小怪,难道不应该思索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么?就算她也不是学术帝,那正常人难道不应该对这种怪力乱神的现象表现出一点不知所措么?
  最重要的是,一个陌生男人莫名其妙地进了她一个姑娘的卧室,正常人难道不应该把他审问清楚后,把这只该死的小熊扔出去么?
  难道她毫不介意,自己房间里的这双陌生男人的眼睛,正看着她穿着睡衣、牙也不刷,脸也不洗地上网么?!
  就算她不介意,男人的狗眼也很介意啊!
  终于,二十分钟以后,颜珂没有发现任何叶子璐想搭理他的迹象,就忍无可忍了。
  然而鉴于自己人在矮檐下,颜珂毕竟还是识时务的,他在心里默默叮嘱了自己三遍“要冷静”,逼着自己使用了最温和最无害的口气,对叶子璐开口说:“不好意思,姑娘,我能知道你叫什么么?”
  叶子璐的目光没从电脑上移开,随口说:“叶子璐。”
  多清纯的一个名字,散发着某种文艺青年的气质——怎么就安在这么个女二逼的脑袋上?
  “哦……叶小姐。”颜珂绞尽脑汁地想把话题继续下去,“我想问一下,我现在还在龙城,对吧?”
  “嗯。”叶子璐终于施舍了他一个眼神,想了想觉得他也怪可怜的,就把这里的地址报给了他,问,“你要找你以前的亲友接你回去么?”
  颜珂沉默着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能性。
  叶子璐小姐下一刻就冷静地用言语打破了他的幻想:“没用,他们不会相信的。”
  颜珂:“……”
  过了一会,他沮丧地说:“我要出去。”
  “嗯。”叶子璐点点头,表示赞同。
  颜珂想要皱皱眉,可是他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并没有那么容易——毛绒玩具的身体是如此不灵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小姐,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要先想个办法。”
  “好啊,”叶子璐关掉一篇小说,顺着收藏夹的顺序又打开了另外一篇,“等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
  颜珂:“……”
  这女的一定不正常!
  “姑娘,”颜珂换了一个亲切一点的称呼,试图说服她和自己一起努力,“你看,我是个男的,以前也不认识你,虽然我现在在一只……好吧,这挺匪夷所思的,但是你不觉得一个陌生人在家里瞅着你,这很让人没有安全感么?”
  叶子璐迷茫地用她那双没来得及戴眼镜的近视眼看了“小熊颜珂”一眼,思考了一会,缓慢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颜珂松了口气:“所以……”
  “所以我一会把你放到客厅里。”叶子璐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还嘱咐说,“哎对了,我有个室友,胆子不大,晚上她下班回来,你可别突然说话吓着她。”
  颜珂真想给她跪了。
  ……可惜没长膝盖。
  又相对无话地憋了十分钟,颜先生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深吸一口气咆哮了出来:“放我出去!”
  叶子璐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手一哆嗦,鼠标不知道点到了哪,笔记本屏幕上瞬间弹出一个“老婆不在家时玩的游戏”,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颜珂又叫唤:“放我出去!”
  叶子璐转过头,阴郁地盯着床头的小熊。
  可惜她的目光里没有王八之气,别说杀人,连杀只歪耳朵布熊都十分艰难,颜珂顶着她幽幽的目光,毫无压力地继续嚷嚷:“快——放——我——出……呃……”
  一张没有洗过,微微泛着油光,挂着两个烟熏出来一样的黑眼圈的脸突然在他面前放大,叶子璐咬牙切齿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把你关进去的!”
  “我知道,姑娘你发发善心,求求你想个办法把我弄出来啊。”颜珂立刻从善如流地让自己的口气软下来。
  “你一看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一般长得不怎么样的女的也就剩心地善良这一条优点了,你不会连这也没有吧?
  “我知道你肯定特别乐于助人、肯定特别富有同情心!”瞧您这造型就比雷锋少一个“锋”字,麻烦您像伟人靠拢一下啊!
  “想个办法放我出去吧,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呆在一只笨熊的身体里,树在个女孩子床头呢?太不像话了吧!”除了“女孩子”三个字,这句话其他都是真心的。
  叶子璐被他烦得不行,盘腿坐在床上,手肘撑在床桌上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把小熊拿过来:“这娃娃后面有一个拉锁,可以拆开,我试试拆开能不能把你放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往下拽,颜珂的惨叫声就响了起来:“不!不!壮士,别!”
  叶壮士:“又怎么了?”
  颜珂颤颤巍巍地说:“我我我有种马上要皮开肉绽、被你开膛破肚的感觉,麻烦您悠着点,上演十大酷刑之前也先来个三堂会审啊。”
  叶子璐只好把小熊放回原位,煞有介事地评估说:“明白了,我看你是俯身在这上面了,用物理方法是弄不下来了。”
  颜珂:“……你要往我身上泼硫酸么?虽然我看起来是一只狗熊,可本质还是个人,保留人权的。”
  叶子璐决定求助搜索引擎,她在谷歌上打出“灵魂附在物体上怎么办”,首先跳出来的是一堆奇幻小说,然后各种怎么降服厉鬼、怎么招魂怎么驱鬼的不靠谱介绍。
  她口无遮拦地问:“哎,我说,你死了没?”
  颜珂心里的凄凉泛滥如海:“不知道啊。”
  叶子璐:“卧槽!行不行啊大哥,你是死是活给个准主意啊!”
  “……”颜珂沉默了一会,“你一个大姑娘怎么能随口说脏话?”
  叶子璐翻了他一眼,表示不跟不知自己死活的人一般见识,她飞快地翻着网页,然后突然翻到了一个网友关于“离魂应该怎么办”的回答,说是给念《地藏经》试试。
  “要不然试试?”叶子璐开始在线查找《地藏经》原文,又问颜珂,“你信佛么?”
  颜珂说:“没大研究过……”
  “哦,那就是不信。”叶子璐抓抓头发,“嘶”了一声,“那怎么办,我可告诉你,我也不信来着,你说就咱俩这样的,无事不登三宝殿,遇到事才去拜,连果篮都不记得拎一个,佛祖管不管?”
  颜珂情绪低落地说:“佛祖管不管我不知道,反正要是我,肯定得把你打出去。”
  “找着了,”叶子璐说,“我给你念念哈,权当死马当成活马医。”
  颜死马:“……”
  这丫头到底会不会说人话?
  叶子璐清了清嗓子,对着屏幕上的经文开始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在……在……在什么利天,哎哟,这字不认识啊!”
  颜珂顿觉前途一片惨淡。
  叶子璐把鼠标往下拖,扫来扫去,无辜地转过头来对他说:“一大篇,好多字不认得,怪不得想出个家都得要求研究生学历呢,这怎么办?”
  颜珂木木地说:“网上有念经的音频。”
  “有道理。”叶子璐摸摸他的熊脑袋,“脑袋大就是聪明。”
  五分钟以后,笔记本电脑里开始循环播放佛经,颜珂紧张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叶子璐却怡然自得地开了其他的爬论坛里的楼,放眼一望,各种“婆媳斗”“斗小三”斗叔斗姨斗丈母娘……
  颜珂怒:“这还放着佛经呢,你能心诚一点么?”
  叶子璐理所当然地说:“又不是我的魂掉出来了,你自己心诚一点就得了。”
  颜珂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奇特”得让人蛋疼的女人。
  听着朗朗的佛经,颜珂心里慢慢安静了下来,可惜灵魂依然和这只小布熊配套得不行,没有一点打算飞回去的意思。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颜珂依然有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可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
  如果世界上真有灵魂,而他的灵魂在这里,那么他的身体会怎么样?昏迷?变成了植物人?还是……他们认为他已经死了?
  虽然说颜珂多少借了一些父辈的庇荫,可是自认为,大部分的成就都是他多年努力得到的,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样让自己更成功一点,而不是有一天会死。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辉煌,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还有只有他一个独生子的父母……这让他们老了怎么办呢?
  老年丧子,再牛逼的人也得落个晚景凄凉,早知道这样,老两口还不如当年就没把他生下来呢。
  他从前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突然畏惧起来——他还有那么好的人生,还有那么多的亲人和朋友,还有那么多没做完的事,还没有结婚……甚至他在后悔,为什么没有多腾出点时间来陪陪父母。
  如果以后就陪不到了,那可怎么办?
  颜珂突然喉头发紧,他想求叶子璐帮他在网上搜索一下关于“颜珂”的信息,哪怕只是本城新闻里的只言片语:“叶……”
  可是他一抬头,发现叶姑娘已经在佛光普照下,钻回被子里睡回笼觉了。
  颜珂:“……”
  他也想骂“卧槽”了。这姑娘是真的忘了他还在旁边,还是压根不在乎?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想得开的人!
  
☆、第四章 榜样
  意外受伤,本月全勤没了——这对于一般人来说,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但叶子璐就没受什么影响,她就好像小学生似的,早晨起床发现自己生病了,顿时乐不可支,催促着爸妈给老师打电话请假,有种“白来一天假期”的心理。
  她心安理得地开着电脑,在一片循环播放的波光普照下睡了个四脚朝天。
  等叶子璐回笼觉醒过来以后,已经是中午了,小布熊正直勾勾地蹲在床头盯着她。
  叶子璐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回去了么?”
  颜珂:“没有。”
  叶子璐:“那怎么办呢?”
  颜珂坐在这个狭小而采光不好的卧室里,以半身不遂的坐姿思考了一整个上午的人生,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
  这四个字让叶子璐的脑袋像蒸熟了的发面馒头一样,猛地膨胀了一圈——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作为这个事件中的一个围观群众,好像被麻烦波及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天在家里宅着,除了上班之外不大出门和人交流的缘故,叶子璐的生活一直都在一个非常狭小的圈子里,久而久之,她就变得不那么精通人情世故,看起来总是显得有些冷漠。
  大概由于不善交流,对于麻烦别人帮她做事,叶子璐总有一种深深的抵触心理,遇到什么都喜欢自己一个人偷偷解决,解决不了就放着……反正不会死人。
  同时,当然也不喜欢别人麻烦她。
  “别人不会相信这种事发生的。”颜珂思路很清楚,他能求助的只有这个看起来不大靠谱的女人,“我求你帮一个小忙,以后会报答你的,真的。”
  颜珂虽然平时一张嘴能把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自己闯荡多年,总是知道看人下碟和分场合的,这一句恳求,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起来几乎有点低声下气,配上他这一副鼻子眼睛嘴没有一个地方不歪的小熊形象,就有点可怜了。
  叶子璐终于有点心软:“怎么帮?”
  颜珂说:“你的室友是我一个发小的公司的员工,我现在得先知道我那边出了什么事,你明天能想个办法,让她把我放包里,带到公司里去么?我想通过这层关系打探打探,也许能知道点事。”
  叶子璐直言不讳地说:“你打算让王劳拉那个臭美大辣椒……在她那时装包里装个你?这任务实在太光荣而艰巨了吧?”
  颜珂沉默了一会,对她的直爽很有点无言以对,最后终于有些自嘲地套了一句TVB台词:“我现在长成这样,大家都不想的。”
  软磨硬泡让叶子璐答应下来,没想到她还真把这事给办妥了。
  晚上王劳拉一回家,就看见客厅的小茶几上有一袋吃完了的外卖盒子,顿时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叶子璐!”
  叶子璐:“臣在!”
  王劳拉指着那堆垃圾,用质问的眼神盯住她。
  叶子璐做兔斯基状,没骨头似的趴在了卧室的门板上,悬着一只受伤的脚,气如游丝地说:“臣已年高,受沉疴宿疾之扰,恐难以服侍主公,望主公日后以社稷为重,万不可……”
  王劳拉摆摆手,放下包鞋都没来得及换:“得得,我怕你了,看在你今天是伤员的份上,我给你倒出去,下不为例听见没有!”
  叶子璐抬起睡衣袖子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嘤嘤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他日定当结草衔环、当牛做马……”
  王劳拉暴躁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你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了!”
  吃晚饭的时候,终于在颜珂几次故意把她床头柜上的东西碰出声音,以表达提示、威胁以及催促等等复杂情绪的时候,叶子璐才磨磨蹭蹭地跟王劳拉装神弄鬼地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啊,眼角都出纹了,今天出门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最近天太干,保湿不到位,跟麻烦事有什么关系?”王劳拉虽然这么说着,却毫不迟疑地放下了筷子,随手从裤兜里摸出一面小镜子来,开始对着灯光仔细地观察自己的眼角。
  王劳拉其实本来叫王小花,后来她自己嫌名字太土,硬是给改了个洋的。她是本城某大专毕业,后来自强不息地通过考试,升了本科,然后进入了一家私企工作,成了一名都市小白领,由于非常努力,现在混得也还不错。
  王小花……呃,不,王劳拉小姐身高一米六八,庞儿说不上多靓,关键是条儿顺,长得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即使后来她不幸摊上了一个死宅的室友,也依然磨灭不了她热爱逛街热爱购物的女斗士天性。
  平时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唯有两样——臭美和上进。
  叶子璐抓着她其中一个死穴,继续装神说:“相书上说了,眼角有鱼尾纹的人容易招烂桃花……”
  “都跟你说了是保湿不到位,你才鱼尾纹呢!”
  “是是,是保湿不到位,保湿不到位的时候,就容易招烂桃花,我跟你说啊劳拉,这个烂桃花的事,可大可小,有的当然拒绝一下,自己回来恶心恶心也就过去了,可要是万一遇上个把变态、个把偏执狂、个把自恋货以为你是欲擒故纵的呢?来个纠缠不休,你可就有麻烦了。”
  颜珂听着她顺口胡诌,突然苦中作乐地想:这丫头要是改天混不上饭吃了,说评书倒是不错。
  王劳拉却脸色一正,半信半疑地看着叶子璐:“真的假的?”
  叶子璐摇头晃脑地叼着一根一次性筷子:“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跟你说正经的,别扯淡。”王劳拉想了想,放下镜子,重新拿起筷子,在饭上碰了碰,又放下,心事重重地说,“还真让你说中了,上回我不是跟你说过一个人……嗯就是姓宋的那个。”
  “哦哦!”叶子璐燃起了八卦之魂,“就是那土大款么!”
  “天天晚上下班把车停我们公司门口堵人。”王劳拉静心修过的柳叶眉一皱,“再这么下去,我看我离报警不远了。”
  叶子璐一拍桌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他想干嘛?下回甭躲他,上去抽丫一顿,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跟你说就有这种臭男人,有几个破钱不知道怎么好了,家里有一个还老在外面寻摸……”
  “哦,这倒没有。”王劳拉说,“听说那人单身。”
  叶子璐的咒骂声就卡在喉咙里,她眨巴眨巴眼,声音骤降八度:“嗯?单身啊……单身,哦,那这个可以有。”
  王劳拉怒了:“可以有你自己怎么不去啊?”
  叶子璐无辜地耸耸肩:“人家又看不上我。”
  王劳拉愤怒地指着卫生间的方向说:“等你不把衣服扔在盆里一泡泡一个礼拜,就有男人看得上你了!你自己闻闻去,都臭了!”
  叶子璐吭吭哧哧地说:“瞎说,我还每天换水呢。”
  您用不用再顺便养两条鱼呢?
  颜珂在屋里终于听不下去了,对叶子璐其人在外面竟然好意思上女厕所这件事,表示非常不能理解——眼看着这是出口千言离题万里,他努力地调动着自己不怎么听使唤的身体,再次不倒翁一样地扑向了叶子璐放在床头的手机,这回“碰”一声,手机掉地上了。
  叶子璐一激灵。
  王劳拉问:“什么东西?”
  叶子璐傻笑两声遮掩过去:“哦哦,没事,估计是我床头上的书没放好,吃完再捡。”
  她干咳一声,正襟危坐地对王劳拉说:“这个吧,我倒有个破解的办法。”
  王劳拉等着她说。
  “首先,你要除皱……”
  “滚!”
  “不不,是要保湿。”叶子璐说,“其次,还要在身上带齐五种颜色的东西,这个叫‘五色去衰运’,是有道家学说支撑的,红黄蓝绿黑一个都不能少。”
  王劳拉皱起眉:“你的意思是,我明天得穿得跟奥运五环似的出门?”
  “当然不是,就是你随身带着某种凑齐了五种颜色的东西就行,比如你带一个奥运五环的吉祥物。”
  叶子璐知道王劳拉非常有少女情怀,藏品里断然没有这种大红大绿的东西。
  果然,王劳拉想了想,摇摇头:“我好像没有。”
  “等着哈,我给你找找。”叶子璐一瘸一拐地走进卧室,呲牙一乐——上钩。
  她故意翻腾了半天,才捏起颜珂,塞给王劳拉:“你看这个怎么样?”
  王劳拉脸上露出一个蛋疼的表情,迟迟不肯伸手接。
  “难道你想继续被烂桃花纠缠?”
  王劳拉想了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默默接了过来。
  “记得塞包里藏好,可千万别让人看见!”叶子璐嘱咐。
  最后一句,不用她说王劳拉也会遵循的……
  叶子璐一想到自己就这么把颜珂给打发了出去,就自觉自己这吃了睡、睡了吃的一天过得实在是惊心动魄,又小有成就感,于是心安理得地把整个晚上的黄金时间用在了上网刷论坛、打游戏和看小说上。
  王劳拉倒垃圾的时候经过,看见她那一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模样,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哎,小叶子,你不是还要跟我去考公务员呢么?忘啦?可就剩不到仨礼拜了,你买回来那书拆开了么?”
  “明天开始看,今天太累了。”“操劳”了一天的叶子璐,眼睛压根没从电脑上移动下来,她好像解释什么似的顺口说,“其实我也就陪你报的,到时候就是给人当分母去的,肯定考不上的,看也不管用。”
  王劳拉讨了个没趣,嘀咕了一句“理解不了”——是呢,谁理解得了呢?听她这意思,压根没打算考上,那她还花哪门子钱报名买书呢?
  毕竟大半年的室友,交情是有,没那么深,王劳拉也不好怎么教训她,匆忙地洗了个澡,就钻回房间里敷面膜看书了。
  王小姐实在忙得很,不光报名了公务员考试,还报名了一个多月以后的一门外语水平考试,以及两个多月以后的全国研究生统一考试,她是个有心计、懂得往上爬的姑娘,一直知道自己学历不行,要趁年轻记得住,拼命给自己攒些资本,非常有计划。
  ……当然,在叶子璐看来,她也实在有点太有计划了,简直要把自己弄成一个超人。
  可是有超人的心,她真有超人的本事么?
  
☆、第五章 庸人常立志
  第二天,颜珂藏在王劳拉的包里,满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跟着走了。
  叶子璐也不能因为脚上划了个小口子,就一直不上班,请了一天假已经算是很不像话了,第二天还是要面对残酷的现实的。
  怕自己的脚早晨行动不方便,她还特意把闹钟往前提了半个小时。
  小时候总觉得大人们自由得要命,总是可以随时请假,上厕所也不用跟老师打报告,无组织无纪律,自己作为一个小萝卜头,却每天都要上学,受学校里那群常年坐着的大屁股老太婆们的管束,简直太不人道了,做梦都想一夜之间长大。
  直到有一天真的变成大人,才明白世界上还有“全勤”“别人的脸色”和“保住工作”这些麻烦的东西需要顾虑。
  叶子璐用她那受伤了的脚底想一想也知道,因为她一天没去,办公室里那位更年期妇女今天不定又得给她什么脸色看呢——于是顿时更不想去了。
  可人总得生活,哪怕叶子璐是个废柴的啃老族,她也想尽量自己多动动,少啃一点——当然,这听起来并没有让她显得出息一点。
  结果闹铃提前半个小时响了,不但没让她成功地度过一个有条不紊的早晨,等她匆匆忙忙地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反而比平时还要晚十分钟。
  十分钟只能看半集动画片,只有在早晨,它才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对于每天追在那江湖救急的公交车后面,跑一站地才能勉强挤上去,惊险地踩着点打卡的上班族来说,那简直就是致命的。
  叶子璐果断决定,奢侈一把,打车!
  然后坐在小车上,看着那些摩肩接踵地叼着早饭挤公交挤地铁的人,她不但没有感觉到优越感,反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里。
  早晨总是伴随着低血压、低血糖等等不良身体反应,一想到上班,她就有种说不出的低落和暴躁,对自己的一天毫无期待。
  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刹那,叶子璐的自省按钮就被按亮了:“都快考试了,昨天一天都在家里,怎么就没抓紧时间看看书呢?就这么给荒废过去了。”
  她不就是厌倦了在私人小企业里,几十年如一日地给人打杂,才想给自己找一个宽广的前途么?
  昨天晚上王劳拉劝她看书的时候,叶子璐还以一种潇洒极了的态度回绝了她,也许在王劳拉心里,她潇洒得让人羡慕:典型B型人格【注1】,家境虽然称不上优越,但显然也比外地姑娘王劳拉强了,吃饱昏天黑,每天的生活简单而自在。
  可是每天早晨她一个人插着耳机坐在车上,看着城市的楼房和街道一个一个地往后退,心里都会很难过——好像有人在她身上放了一把火似的,谁也看不出来,这个看起来像是在发呆似的姑娘心里是怎么样的焦躁。
  龙城这么大,可是人人都只顾上自己的昏昏欲睡。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介乎现实和妄想之间的焦灼感,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岁刚刚开始对自然科学感兴趣、懂得思考的小孩一样,会钻牛角尖地想一些“我为什么是我”“宇宙外面是什么”或者“死是什么样的,我死了怎么办”之类的问题时候,那种得不到答案也想不开的、天真的焦躁和蒙昧的担心。
  有时候想着想着还会哭出来。
  叶子璐已经比三个八岁都老了,所以她不会哭出来,她只会在短暂的焦灼之后,就开始漫无边际地想一些不靠谱的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比如想象自己一觉醒来,重新回到高中了,或者干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才两岁,还是可以走不动路,就张手要抱抱的年纪,她想入非非地计划着穿越人生——那一定是要及早展示神童天赋,大杀四方,做一个让全天下人都羡慕的人生赢家。
  然后有时候,想着想着,她就会发现,自己还是自己,早过了求抱抱的年纪。她会再次陷入情绪的低谷中,在一片平静里,心情周而复始、上蹿下跳——从车窗上看见自己平静的脸,就觉得自己好像个神经病。
  有时候她幻想得实在太过入神,不知不觉中就到公司了,她会小小地怨恨一下,为什么这段路这么短,还没从在自己的世界里意/淫够呢。然后她也只得痛苦地从幻想中转入现实,慢吞吞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勉强自我鼓劲说——没关系,我才二十来岁,还年轻呢,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啊!
  她的光阴就在这种不停地和自己较劲中过去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在和自己较劲,也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也有些野心,也是一个敢于梦想自己是人生赢家的人。
  别人没有透视眼,无法看穿她那波澜起伏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在他们眼里,她还是一个不上进、不努力、不知道着急、踹一脚往前蹭两步、有点烂泥糊不上墙的懒孩子。
  因为她什么也没做过。
  少年们总是容易被小说上那些关于“灵魂”的词句吸引,好像只有“灵魂”才是有内涵,所有“肉体”都是肤浅粗鄙的。他们每个人都自认为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这样中二地长大了以后,才发现自己那颗天生闪闪发光的灵魂,始终被囚禁在这一副形容可鄙的肉体里,在日复一日的蹉跎里慢慢变得麻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叶子璐肉疼地付了车钱,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办公室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一天的工资,除去基本的生活费用之外,还够不够支撑她一大清早打出租这么奢侈的行为。
  办公室的老女人果然又是一通冷嘲热讽——公司最近要开一个招商会,策划文案工作不少,行政这头需要在几个部门之间四处协调,还经常要给人干一些打杂的事,忙得爹都不认识了,叶子璐居然还临阵脱逃了一天。
  老女人认准了她是拈轻怕重,事多的时候故意请假,所以一见面就开始阴阳怪气。
  “哎哟,”她啧啧地说,“我看看,还真瘸了啊?”
  “真”字拖得老长,就差指着鼻子对叶子璐说:“一屋子都是女人,你给谁装柔弱呢?”
  叶子璐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可不么,夜路走多了,没遇上鬼,也得踩碎玻璃碴子上——也幸亏是我这样年轻力壮的,顶多瘸两天,像您这种林姐姐型的,估计得见马克思去了。”
  老女人横眉立目:“叶子璐,你会不会说人话?”
  叶子璐故作惊诧:“哎哟,您瞧我这张嘴,呸呸呸,童言无忌哈童言无忌,我这人就是直,没坏心眼,您多担待。”
  行政组其他两个人抬起头看了她们俩一眼,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口地该干什么干什么。
  本来么,原来协调这一块只有老女人一个人在管,那时候每天看见她踩着高跟鞋虎虎生风地在楼道里走来走去,颐指气使地对着催各个部门交本周计划和上周总结,后来约莫是觉得自己这么重要的人物,公司每月就给这么点钱,实在说不过去,就开始拿乔抱怨自己事多人忙,还往自己抽屉里放了一瓶速效救心丸,动不动就做弱柳扶风状抱怨自己心脏不舒服。
  瞎说,明明头天还有人看见她在超市里,因为一罐子打折的酱油跟人差点揪吧着打起来呢,战斗力绝对爆表。
  不过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领导是信了,唯恐把她累出个好歹来,公司还得给按工伤报销医药费,于是人事部门大笔一挥等了招聘启事——不到一个礼拜,就把叶子璐给招来了。
  这回甭说加薪了,工作被分担了,连奖金也被分担了。
  老女人一直觉得,叶子璐的出现是抢了她的饭碗。
  一个更年期尖酸刻薄地每天找茬,一个少不更事心无城府,有脾气直接发,每天在办公室里上演各种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实在热闹非凡。
  叶子璐冷笑着越过老女人,一边打开自己的电脑查看工作日程,一边心里想,他妈的今天晚上回家老娘就好好看书去,三个礼拜以后打死也要考上公务员,打死也不在这种破地方受这种货色的鸟气。
  挣的那一壶醋钱还不够弥补精神创伤的。
  那一刻叶子璐身上爆发出来的强烈怨念,都影响到旁边的小张了,小张飞快地看了一眼,发现老女人没注意,就轻轻碰了叶子璐一下,从抽屉里摸出一块小点心给她,小声说:“昨天我从家里带来的,你没在,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块,挺好吃的。”
  然后她瞟了瞟老女人的方向,对叶子璐挤挤眼:“大清早的,别生气。”
  叶子璐笑了笑接过来,心里的怨气却一点也没少——她二百五了点,但是不傻啊。
  小张就是那种随时随地都在背地里安慰你、给你小恩小惠,时刻暗示她的屁股始终是牢牢地和你坐在一条板凳上的,可是呢……其实她的屁股坐得板凳实在太多了,对谁都这样,别人真冲突起来的时候,她永远是老神在在坐山观虎斗的那一个。
  小人。
  叶子璐在心里评价着,然后毫无心理障碍地把“小人”给的点心塞进了嘴里,以慰问没来得及吃早饭的五脏庙。
  “今天晚上回去一定要好好学习,总有一天,我叶子璐要出人头地,要脱离你们这群小人和泼妇!”叶子璐有志气地想。
  她当时确实是有这样的气性的,这种时候,叶子璐就会觉得自己和受胯/下之辱的韩信一样,忍人所不能忍,然后积攒着这种能量,等着厚积薄发。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能量还没来得及“薄发”,却总是会先慢慢蒸发,短短的一天,就散尽了。
  晚上叶子璐回家的时候,早把早晨的“□之辱”给忘了,又像没骨头似的,往屋里一瘫,开始把微博刷了一遍、人人刷了一遍、豆瓣刷了一遍、天涯又刷了一遍……然后纠结了一下自己晚上是看剧还是看小说,最后津津有味地打开了一篇五六十万字的网络小说,就把这个晚上给打发了。
  至于公务员考试复习资料……还默默地躺在墙角里积灰。
  上了一天班,怪累的,明天再看吧。叶子璐这样安慰着自己,就一个晚上,看也看不了多少嘛。
  然后王劳拉进来,把小熊还了回来,顺带撂下一句:“我要是再相信你的鬼话,我就是个二百五!”
  叶子璐才来得及问一问这位倒霉蛋的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注:B型人格:是灰常简单粗暴地把人分成两种,喜欢竞争喜欢拔剑比较有攻击性的人叫A型人格,反之就是B型
☆、第六章 凑合活着
  颜珂和梁骁是开裆裤的感情,即使后来随着他们慢慢长大,一个越长越变态,另一个越长越装逼,也没有能破坏掉这种曾经物以类聚的感情。
  平时没有业务往来的时候,他们也喜欢往一起凑凑,颜珂在梁骁的地盘上算得上半个熟人。
  所以当他厚颜无耻地躲在王劳拉的包里,偷听了一整天姑娘小伙子们的八卦,还是得到了一些自己的信息。
  他确实出事了,看来还很严重——他的狐朋狗友梁骁到医院盯场子去了,好几天没在自己的公司里露过面了,但是好消息是,他还没死。
  至于其他更深入的信息,他们也扒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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