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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如水 by刺红

_7 刺红 (当代)
  亓云像是吓了一跳:“啊?啊,他在楼上睡觉,要我去叫他吗?”
  罗妈妈道:“不用了,让他睡吧。”顿了顿:“阿姨爬不上楼了,实在是太累了。”
  她的态度一直和蔼。亓云反而无所适从——这种温和的态度某些时候更让人害怕,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发。现在理亏的是亓云,好比通常电视剧上演的,专门勾引人的,把人诱拐到歧路上的坏蛋。
  又一阵静默。亓云艰难地开口:“阿姨,你……”
  “清和临出门被他爸抡了一椅子,我不放心,来看看。——他爸是真的下了死劲了。”
  “嗯。”亓云的手指缓缓扣住膝盖。这感觉真讨厌。
  罗妈妈看了看他,突然道:“你就是……那个男孩儿?”
  亓云感觉头皮一炸,机械地点点头。
  他不敢看她。在她眼里,他八成是毁了她儿子的罪魁祸首。即使现在她跳起来骂他打他,他也只能挨着。都是他的错。
  沉默。无形中像是一条透明的胶带,一圈一圈缠绕着亓云,慢慢收紧,勒住他,让他喘不上气,让他快要崩溃。膝盖上的手指越扣越紧,几乎陷进肉里。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呢。”罗妈妈突然问,语气非常的绝望:“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一开始还在想把我儿子弄成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现在看来你的年纪居然这样小。我不懂到底是谁带了谁——是清和欺负你吗?”
  “不,不是。”亓云仿佛被电了:“是我的错!”
  罗妈妈被他吓了一跳。她看着他:“……还是你一时兴起?”
  亓云低着头:“不是一时兴起。我……天生就是这种人。”
  罗妈妈摇摇头,语气悲怆:“怎么会呢?这样的事我以前也听说过,可为什么呢?两个男人怎么在一起过日子?”
  亓云沉默。
  罗妈妈眼圈红了,她掀起衣角擦了擦眼睛:“也许你不信。我和清和的爸爸一直觉得愧对他。真的,财富,名誉,地位,我们什么也给不了他。那时候他曾经有过一次可以去美国读书的机会,可是我们没有钱,我们真的没有钱……”
  亓云只是盯着茶几。罗靖和会摊一种薄薄的蛋饼,真的非常薄,像纸一样,但是很有韧性。也没什么特别的,鸡蛋加面粉,少许油,搅拌,弄一点在平底锅里然后用铲子一抹,一张圆圆的厚薄均匀的饼就出现了。亓云当时也好奇,想试试,可怎么也抹不出来这种效果。罗靖和笑着说,他上小学的时候帮着父母卖了四年早餐,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准备材料,然后站在街边摊鸡蛋饼。那时候刚开始经济开放么,几乎每家都搞点小生意。罗靖和的父母只是镇上的普通工人,没有别的本事只能就卖早点。一张摊得很好的鸡蛋饼,裹上些蔬菜馅儿能买到五分钱一个。罗靖和小时候个子矮,站在凳子上对着大铁锅摊饼,心里总是害怕要一头栽进去。夏天还好说,冬天寒冬腊月的时候两只手的手背都冻烂了,成棕红色,布满一道一道细小的血色小口子。亓云听了之后颇羞愧。他总以为自己倒霉,但起码没有受过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日子还算安逸,想着小小一个孩子站在街边卖早点,心里难受得很。那是罗靖和的童年,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准备做五分钱一个的鸡蛋饼。
  “所以,我和他爸其实不能说什么。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奋斗来的,功成名就也是他自己拼来的。我们能说什么呢?一开始他不打算结婚,我们也没办法。我们知道他打拼得苦,天上总不会掉馅饼给你,所以我们就忍着,不催他也不逼他。他三十五岁了,不再是五岁,我们管不了。好歹着这几年看他也安逸了,我和他爸就盼着,他能找个好女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现在年轻人都没有时间带孩子,我和他爸就帮忙看着,这总行了吧……可是,可是,那天他突然回家跟我们说他喜欢男人……你说说,你说说……”罗妈妈突然泣不成声。亓云心里就想被铁爬犁来回划拉,痛得难受。“阿姨……”他刚想说,却被罗妈妈打断:“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孩子。你的父母我不清楚,可是你自己没有想过吗?以后你们要怎么办?现在当然是清和照顾你,可他大你十多岁,等他六七十了不能动弹了你伺候他吗?你自己要怎么办?到老了没有妻子没有儿女谁也管不了你!或者哪天你后悔了,你现在年轻,或许能重头来。这事儿要是闹出去清和半辈子挣命换来的就全完了……你不必急着说,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你的确是个好孩子,可是阿姨就问你,如果清和哪天身败名裂你要跟着他一起吗?万一哪天清和一分钱也没有了你养活他吗?你们两个到老了要怎么办你想过吗?”
  亓云被罗妈妈逼问得呆住了。他看着这个痛哭失声的上了年纪的女人,愣愣地也掉了眼泪。亓云深吸一口气,擦把眼泪,走到罗妈妈面前,直挺挺跪下,很认真地说:“阿姨,你问的问题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和清和还没过完一辈子呢。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没他我活不了。——这句话以前听人说我都嫌恶心,这世界上谁不能离了谁?可是现在看来倒是真的,真是……离不了他,阿姨你说怎么办?我不是个好东西,真的,我抓着清和就不想放手,我想缠他一辈子……”
  突然,有人轻轻笑了一声。楼底下娘儿俩哭得一塌糊涂,突然听着一声都抬头往上看。
  罗靖和扶着栏杆,站在楼梯顶端,轻轻咳嗽了两声。脸色很白,但是在笑。笑得很温和。
  亓云没来由的脸有点红。罗靖和扶着栏杆有点吃力地一步一步外往下走,一边轻声道:“妈,你来啦,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亓云都忘了站起来,罗靖和声音上不去,一震动肺就疼。他轻轻说:“怎么弄得跟台湾苦情剧似的。不是好东西的那个,过来搀我一把。”
  罗妈妈反应过来,抢先迎上去:“你爸抡过你就后悔了,几天没睡觉,听说你倒路边上了都疯了……妈过来看看,你坐到沙发上去,妈看看……”
  亓云站起来,看着罗妈妈把罗靖和搀道沙发上,掀开他衣服查看他伤势,一面又掉下泪来。
  罗靖和咳嗽两声,笑道:“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的。您哭什么啊。”
  罗妈妈突然气道:“怎么没打死你!”
  不知道动了哪儿,罗靖和哎哟一声。罗妈妈赶紧道:“都是妈不好,碰哪儿了?”
  罗靖和转过身,拉着罗妈妈的手,很认真地说:“妈,现在情况你也看到了。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不孝。可怎么办呢?现在你就是逼我和女人结婚,等于是让我去害了人家的女儿了。这不……伤天害理么。”
  亓云站在一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罗妈妈看看他又看看面无血色的罗靖和,突然坐到沙发上,带着哭腔怒道:“作孽,作孽,真是作孽啊你们!”
  “妈。”罗靖和上前搂着她:“我知道,可是再怎么样,你还是我妈,对吧。总不能不要我……是不是?”
  第 22 章
  罗靖和的伤突然严重起来,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疼得没办法睡觉,攥着床单不吭声。亓云躺在他身边轻轻抚摸他的脸,然后柔柔地拍着他,想哄他入睡。之前去医院医生就提醒过罗靖和,这种瘀伤加内伤刚开始两天还是轻的,突然一下痛觉都麻木了。等两天过后缓过来才是最难熬的,钝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好像多长了个心脏似的。跳着痛。”罗靖和轻声抱怨。
  他是个能忍的人,疼啊痛啊的一般能忍就忍。现在看他竟然有点撒娇的意味,而且应该也的确痛极了。
  “再忍忍,止疼药不能乱吃的。”亓云轻声劝道。半夜里的氛围总是带着些许朦胧困倦的意味,听别人说话的声音总像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飘来的。
  下午的时候罗妈妈为他们做了一顿饭。她带来不少自己种的新鲜蔬菜,甚至一只收拾好的鸡。吃过饭,就和罗靖和在卧室里说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亓云插不上话,只在厨房洗碗拖地。娘儿俩说了一下午,出来时罗妈妈眼睛是红的,罗靖和躺在床上,胳膊遮着眼睛,一言不发。他是孝子,从小到大没有违逆过父母的意思。唯独这一次,还真是违逆得彻底。
  “清和。”亓云有点惊慌地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罗靖和没有动,只是应了一声,带着鼻音。
  “清和。”亓云执着地叫他。
  罗靖和拿下胳膊,苦笑地看着他:“不想让你看到我这狼狈样子,你却不走。”
  亓云凑上前,缩在他身边躺下。
  “有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他轻轻说。
  “唉。”罗靖和伸手搂着他,摸他的头发。
  罗妈妈去客厅打电话。在一楼,尽量压低声音:“孩子没事。你下手也太狠了,偏一偏就抡在后心口上了。你想打死孩子么?”
  罗爸爸在那一边听罗妈妈抱怨,没有吭声。
  罗妈妈顿了顿,说:“这事儿我没法办了,他们是粘在一起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儿子三十五的人了……这事我不干!要干你来!你忘了咱村原来建华家,为了娶媳妇儿的事儿跟他爸妈闹翻了,这十多年了都没上过门,我舍不得我儿子……我可不想讨人嫌。”
  罗爸爸在那头说:“就是让你提一提,也没让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
  罗妈妈叹道:“我说什么好?你这一椅子抡得痛快,倒把咱们的理都抡没了。那孩子我看人也不错,还是个研究生,挺好的小孩儿……他跟我说他并不想把与清和之间的关系公开。等什么时候清和腻烦了,他自己就走。但是现在不行。”
  罗爸爸踟蹰良久。罗妈妈不耐烦催促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说?不说就挂了,浪费电话费!”
  罗爸爸突然说:“既然他不打算公开,那还好说。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过日子还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呢。由着他们折腾去,我看倒要能折腾个多长时间。咱越打击他们他们反而更情比金坚了。男人到四五十再结婚也不算晚,现在让他们折腾去吧。”
  罗妈妈怔愣:“你什么意思?”
  罗爸爸冷笑:“什么意思?这俩早晚得分开。咱儿子暂且不说,那个小孩儿你说是没出社会的。等他出了社会了明白了自然后悔,后悔了不就一拍两散了么。到时候咱儿子该干嘛干嘛。”
  罗妈妈愁眉不展:“那能行么?”
  罗爸爸不耐烦道:“你看他没什么事儿就回来吧。由着他们闹去。”
  亓云躺在罗靖和身边,一言不发。罗靖和掀开被子:“进来,别着凉了。”
  亓云钻进去,埋着大半个脸,沉默地感受着罗靖和暖暖的体温。罗靖和呼噜呼噜他的头发,轻声笑道:“其实从旭飞送我回来那天你就有点生气吧。”
  亓云还是不吭声。
  “好啦。”罗靖和有点妥协似的:“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是我不好。我是临出门的时候被我爸抡了一椅子,当时只是觉得被砸了一下,不那么严重。我妈拦着我爸让我快走,我就想先去医院看看,哪知道出了院子眼前就黑了,摔在路边上爬不起来……你猜我当时想什么?第一个念头是幸亏都有准备,咱家钱在哪儿你都知道,第二个念头竟然是有点害怕,真有点害怕,别就这么死街边上了吧……当时天还没亮透,没大有人,我肺痛得厉害喊不出声来,车就在身边也爬不上去。趴在路边上就挺想你的,可是又不想让你知道。我手机设置了快捷键,就是一按通话键就可以自动拨你的号码。可是我到底还是没打给你。我看不见手机屏,用通讯录随便拨了个号,误打误撞拨到旭飞家去了。他打电话到我们镇上的派出所,找警察把我送镇医院,然后他亲自开车跑来看我……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回来又在T市医院检查了一下,没什么要紧的,医生说养养就好了。”罗靖和声音不高,说得断断续续。亓云听着,到最后只低声问:“你在路边趴了多久?”
  罗靖和知他还在介怀,笑道:“也就十来分钟吧。镇子小没110,但是警察们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亓云心疼地摸他的手。
  罗靖和语气和缓地说:“本来也不好意思跟你说。你又不会开车,而且不知道我家在哪个镇上,打电话给你平白让你着急。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实在是不想让你着急费力的,大半夜的……可是和麻烦旭飞我倒是不介意,或许和他作了这么多年兄弟了,又或许……你看,我就是这么个自私狭隘的家伙,舍不得累到你却好意思麻烦旭飞……唉……”
  亓云突然凑上去,狠狠亲了他一下。
  第二天,罗妈妈便要回去。李旭飞早让人把罗靖和的车开了回来,可是他现在根本不能开车,上半身不能动,无论站着坐着都得绷直,仿佛背后背着块大木板。罗妈妈一开始打算自己坐长途回去,李旭飞正好过来,从分公司找了辆车把她送回家。临走前罗妈妈轻轻拍了拍罗靖和的脸,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妈,下次我把你和爸一起接来玩玩。”罗靖和笑着说。
  看着罗妈妈上车,然后看着车开走。李旭飞倚在自己车边上抽烟,姿势很帅。
  “知道你毛病多,我就在大门口抽。”他笑:“背上好点没。医生说幸亏没伤到脊柱肋骨。要是把肋骨打断了插进肺里去,你小子就交代了。”
  罗靖和想笑又忍回去:“乱说什么。”
  亓云在一边搀着他,小心翼翼地。
  李旭飞熄了烟,把烟蒂扔进车里的烟灰缸里,笑道:“起风了。”
  他脸上的伤好得很快,已经拆了纱布,换了一种更为简洁的护创膏。白色的两块贴在脸上,好歹把眼睛露出来了。罗靖和每次见到他都愧疚,非常明显。李旭飞伸手摸摸脸,笑道:“咱俩还真是难兄难弟,我这快好了你又挨上了。”
  罗靖和笑道:“进屋坐坐吧。”
  几个人进了屋,李旭飞道:“总公司说要嘉奖你。这么大的项目被你拿下了。”
  罗靖和也笑:“那太好了,就给我放个长假吧。你看我这样子也够呛能去上班了。”
  李旭飞道:“你不回总公司了?”
  罗靖和敛了笑容:“我爸我妈老啦。现在在T市我还能时不时开着车去看看他们,一两个小时就到。平时有个急事什么的也好叫我。”
  李旭飞点点头:“明年决定下来派我去德国学习一年。”
  亓云泡好茶端出来,罗靖和回头轻声叮嘱一句:“不要烫到了。”然后转过身对李旭飞说:“那是好事。”
  李旭飞没搭话,端起茶杯笑道:“一年喝不到你家的乌龙茶了。”
  罗靖和就看着他笑。他也看着罗靖和笑。然后他站起来,拎着大衣道:“行了,我该回去了。”说着看了亓云一眼。亓云笑了笑。罗靖和坐在沙发上:“我就不起来了,你路上慢点儿。”
  送走李旭飞,亓云对着大门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都塌了下来。这几天,过得像打仗。他慢慢走回客厅,坐在罗靖和身边,轻轻地靠着他。
  “清和。”
  “嗯?”
  “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好。”
  罗靖和的声音低缓,慢慢地,慢慢地,拂过亓云的耳朵。一个字的誓言,真好。
  第 23 章
  亓云轻声道:“你说的话,我可都记得了。”
  罗靖和笑道:“嗯。”
  亓云靠在他身边轻声道:“以前,大学的时候,我有个男友的。你见过的。”
  罗靖和摸着他的脸,平静和缓地等他接着说。
  “大四那年把我踹了。因为害怕。无论在哪里同性恋都是异类,很少有人会对异类宽容。”亓云把脸埋在罗靖和颈窝里:“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他的错。要不怎么办呢,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他们家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呢。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为了爱情豁出去一切的。我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然后心平气和地出了院。什么事都没有了,你看。”
  罗靖和吻了吻亓云的头发,听他这样说,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什么普通事。没有悲伤或者难过的情绪。
  “一切都会好。”罗靖和捏捏他的脸:“我能做到很多事。相信我。”
  十二月开了个头儿,罗靖和的伤好了大半,起码没那么疼了。亓云细细检查他的背,浮起薄薄一层表皮,消肿的后遗症。
  “好多了。”亓云高兴道:“好得这样快。”
  罗靖和笑道:“原本伤得也不重。”
  亓云轻轻吻了吻罗靖和的背,然后放下他的衣服。罗靖和坐在床上,看着亓云被包裹在牛仔裤里修长的腿,心里一动,伸手来回摸。亓云最近新买了一条牛仔裤,带洞洞的那种,还不是完全裂开,密密一排白线。
  “跟磕的似的。”罗靖和评价:“当年我们那会儿,衣服扒个线都心疼不行,这倒是要买带破洞的了。”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插进白线层里,细细摩挲亓云的大腿。亓云身上皮肤特别好,非常滑溜,罗靖和很爱摸。亓云也没理他,整理好他的衣服之后扶他躺下。这种瘀伤原本是拿药酒揉散了瘀血疗效更好。但是离后心口太近,谁都不敢动。两人就这么絮絮说着话,气氛柔和暧昧。罗靖和凑上去想吻亓云,亓云怕动到他的伤,让他小心些。正温存着,一楼大厅的可视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亓云叹气,爬下床,跑到楼下接起来。视频框里突然出现一张大脸,中间鼓突,两头尖,吓亓云一跳。麦医生继续搔首弄姿:“怎么样我看起来上镜吗?”
  亓云道:“麦……医生?”凑那么近干嘛脸都变形了。
  “诶诶摄像头到底在哪儿啊我找不着……”麦医生自言自语。亓云按钮打开自动大门,麦医生还不依不饶。他身边有个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一指,麦医生恍然大悟:“哦在这里。”亓云在视频前面囧了,这个人……怎么这么像百目鬼静?
  进门麦医生欢快道:“听说清和给他爹揍啦。我过来看看。他人呢?”
  亓云干笑:“他在楼上躺着呢。”
  罗靖和披着衣服,慢慢走到二楼栏杆那里向下看客厅:“还成,我刚还在想我倒霉了你怎么不过来看。”
  麦医生左右看看,失望道:“听人说你倒路边上了我才过来看看,怎么你看上去还是这么面色红润?”
  罗靖和哭笑不得:“托福托福。”
  那边“百目鬼静”很客气地和亓云打了招呼,自我介绍叫米曦晖,麦医生的患者的叔叔。亓云到厨房泡了茶,端到客厅招呼客人。麦医生左右转转,啧啧道:“不愧是资本家,住这么腐败的房子。这是剥削了多少人民的血汗啊血汗。”
  罗靖和转身下楼,麦医生热情道:“不用下来了,正好我想看看你们家卧室啥样儿。”
  米曦晖正襟危坐端着茶杯喝得很认真。然后平板地对亓云道:“武夷岩茶。多谢。”
  亓云哈哈两声,说实在的他还真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茶。以前罗靖和爱喝,经常往家拿一些很不起眼的黄纸袋,茶砖茶饼茶叶甚至茶包都有。罗靖和说是生意往来的朋友送的,直接在茶园弄的新鲜货,所以没有什么包装。后来他神经衰弱加剧,亓云就禁了他的茶,专门沏来招待客人。不少客人喝过罗靖和家的茶之后都赞不绝口,说是市面上弄不到的好货。没想到这个米曦晖也是懂茶的。麦医生在二楼不知道倒腾什么,亓云想上去看看,又怕怠慢了米曦晖,只好陪着他一杯茶一杯茶地喝。米曦晖估计也是没事干喝茶打发时间,喝得一本正经严肃认真。喝到最后亓云觉得自己就是个大水桶,稍稍一动弹肚子里的水就咣咣响。
  没多时,麦医生高高兴兴地从楼上下来,罗靖和苦笑着跟在后面。亓云站起来,口型做了个“小心。”罗靖和点点头。麦医生蹦跶下楼,罗靖和扶着栏杆站在二楼没动。
  麦医生兴致不减,亓云惦记着罗靖和实在是不能久站,得躺一会儿了。看眼前这人还就是不走,又气又笑。罗靖和笑着摇摇头,冲他做了个“故意的”的口型。
  从上高中起,只要罗靖和倒霉,麦医生就恨不得放鞭炮以示庆祝。
  旁边米曦晖站起来,咳嗽一声,慢条斯理道:“差不多了,也不打扰了。”
  他的形象瞬间高大不少。米曦晖看看亓云再看看罗靖和,认真道:“多谢招待。我得接我侄子放学了。”麦医生坐在沙发上没动,米曦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亓云:“请问您会开车吗?”
  亓云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那个……不会。”
  米曦晖点点头,目光看似有点涣散的三白眼又扫了麦医生一下:“不坐我的车,你就得走回市中心了。”
  麦医生泄气,嘟嘟囔囔站起来,嘟嘟囔囔走到门口,嘟嘟囔囔换鞋,嘟嘟囔囔出门。米曦晖一直木着脸,临出门时又向二楼扫了一眼。
  罗靖和冲他笑笑,他也冲罗靖和一点头。
  送他们离开,亓云突然一拍手:“为什么我有种很畅快的感觉?”
  “因为看到麦医生也终于吃瘪了吧。”罗靖和轻声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亓云抬头看他笑:“你也有这种感觉?”
  罗靖和微笑:“说起来,你知不知道那个米曦晖是干什么的?”
  亓云走上二楼:“那个人?木雕似的,干什么的?”
  罗靖和叹气:“他是个有名的公司律师,简而言之就是受聘于公司,专门帮公司企业打官司的律师。据说出道以来没打输过官司,合约啊协议啊只要是他拟的无不占尽便宜。都说他是‘蚊子腿上劈精肉’呢。”
  亓云奇道:“他那死气沉沉的样子倒真不像干律师这种以和人打嘴仗谋生的人——不过你怎么对他这样熟悉?”
  罗靖和苦笑:“能不熟么。前段时间我们公司刚吃过他大亏。”
  亓云差点笑出声。
  这时门铃又响。最近亓云恨透了门铃的声音,只要一响他就一哆嗦,总算体会到了李旭飞刚受伤时林姐的感觉,没完没了的热情洋溢的探访,即使心里恨不得拿扫帚把对方轰出去,面上还得表现出一派感激之情。
  亓云有点恼了:“你先回屋躺着,不管谁来我都说你去医院了不在家我是你们家的家政啥都不知道!”一边兀自下楼,脚步踱得咚咚响。没好气地接了电话门铃,视频里突然窜出米曦晖的脸,亓云微微一愣:“百目……米先生,您有事儿?”
  米曦晖一本正经地说:“唔,我恐怕忍不到市区了,刚才茶喝多了,能不能借用一下洗手间?”
  亓云囧道:“可以可以,您稍等。”
  第 24 章
  这几天亓云一直缺课,再不去刘胖子该修理他了。罗靖和目前开车没什么问题,亓云心疼他,不让他动弹。罗靖和也舍不得亓云每天六点钟起床跑下山赶公交车,便向出租车公司订了辆出租每天接送亓云。其实碍于罗靖和的面子,刘胖子一直对亓云还算不错。
  这天亓云刚进家门,突然听到一种柔弱稚嫩的声音。听上去很像小婴儿轻轻叹气,非常可爱。亓云四下看看,发现罗靖和披着晨衣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个小靠垫儿,一只白绒绒的小球儿缩在靠垫上,短短的小尾巴时不时动一下。
  “哎呀好可爱,哪儿来的一只小猫仔?”亓云惊喜地坐到罗靖和身边,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小猫咪——实在是太小了,可能还没有罗靖和的手大。小身子软软的,热乎乎的,还轻轻地颤抖。
  “我今天去散步的时候,在垃圾箱旁边捡到的。估计是养猫主人扔的,看样子刚出生不久。”
  亓云一听,顿时难过起来,把靠垫端到自己膝盖上,用鼻子轻轻蹭了蹭小猫咪。小猫喵喵两声,回蹭。
  这感觉很怪。一个幼小的,娇嫩的小生命,信任地靠在自己的掌心,认真地体会着自己的温度。样子既舒适又惬意。无端觉得自己也充实起来,值得信任与依靠。
  “小猫还没断奶。我想办法喂了它一点温米汤,现在应该已经饱了。”罗靖和笑着说:“它好像特别喜欢你。”
  亓云也笑。突然想到什么:“清和你不是不喜欢养宠物么,怎么会捡一只小猫回来?”
  亓云以前观察罗靖和,他好像并不是多喜欢宠物,并且对某些人看待宠物比自己孩子重要的做法很反感。罗靖和很有一些表面交情的生意朋友,有的人家中就养只吃高级牛肉的狗。那二百五跟他们炫耀自己家的狗懂得分辨普通牛肉和高级进口牛肉的区别,吃不到高级牛肉还闹绝食的时候,亓云看出罗靖和其实挺生气的。
  “就在我眼前,好歹也是条命,我能不管吗。”罗靖和轻轻叹了一声:“要不怎么办呢。由着它死在垃圾箱旁边吗。”他戴着眼镜,镜片后面的目光又柔和又温暖:“所以带回家来。等长大了说不定还能帮我们捉捉小老鼠什么的。”
  亓云笑:“好像汤姆和杰里。”
  小猫仔在靠垫上蠕动一下,睁开大眼睛,四处瞄了瞄。亓云搔搔它的小下巴,它转过小脑袋来盯着亓云看。一对金色的眼睛真是又圆又大,水汪汪的。
  “小家伙看什么呢。”亓云轻轻问罗靖和:“这么直愣愣的。”
  “他或许是想问你要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小东西刚洗过澡不久,白色的毛茸茸的,像个白色的小毛球。叫小球吧,罗靖和书房已经有小刺猬球一只名为小球。那叫什么呢。
  “不如就叫小喵得了。”亓云举起小猫亲亲它:“简洁有力,更能说明问题。是不是呀,小喵?”
  罗靖和一直笑得温和。亓云抱着小喵道:“怎么戴着眼镜?”
  罗靖和道:“给小东西洗澡的时候想看看它有没有虱子之类的。过几天带它打打预防针,然后买个项圈儿。”
  亓云把小喵摆在脸边上,捏着它只有一点点的小爪子轻轻挥动,一面嘬着嗓子嗲嗲地说:“谢谢叔叔~”
  罗靖和笑得颇宽容无奈:“你们两个倒是像。”
  小喵缩在靠垫儿上团成一团,小尾巴盖在小鼻子上。原本巴掌大的猫仔,一团就更小了。一丁丁点搁在一张柔软的靠垫上,四周小小地陷下去。
  “睡觉的姿势都像。”罗靖和突然笑得有点揶揄:“这样团成一团,还非得睡在床中间。”
  亓云脸发红。他以前睡觉不太老实,经常半夜滚到罗靖和怀里,再一并把被子都抢走,团成一团睡在床中央,幸而床够大,罗靖和还不曾摔下床去。有时候又会横过来睡,枕在罗靖和肚子上,梦里蹙眉,嫌这枕头不够软,弄得罗靖和哭笑不得。后来罗靖和受了伤,一点微小震动都受不了,亓云担心他晚上突然难受,一直浅眠。现在即使睡熟也没大有动静,乖乖地贴着罗靖和睡觉。
  “还得要猫粮。”罗靖和又加了一句。
  “小猫不是喝奶或者吃饭菜之类的吗?”亓云没养过猫。
  “我查了查,猫和人还不一样,好些东西不能吃。有人说小猫可以喝牛奶,有人说不行,那就喝米汤吧。断奶了干脆就买猫粮好了。”罗靖和道。
  小喵很弱。不知道大冷天的在外面饿了多久,又是个没断奶的小奶猫,情况更糟糕。所以和亓云打了招呼之后就一直伏在靠垫上睡觉,不动弹。亓云找个阳光充沛的地方放下靠垫,小喵舒适地喵了一声。
  “总得给它找个固定地方。”罗靖和笑道:“不能总放沙发上。一沙发的白色绒垫子,以后坐沙发下屁股之前还得看看那是垫子还是小喵,坐着人家多不好。”
  亓云扑哧一乐:“倒也是,用旧衣服专门给它弄个窝。哦对了小喵还得上厕所,得教会它上厕所。”
  罗靖和指了指客厅一角,一只鞋盒子里装了一半沙:“我从花园里弄了些沙子回来,先凑合着用,以后要买猫沙。”
  一只小猫从天而降,两个男人突然忙碌起来。商量它吃什么,商量它住在哪里,商量它上厕所的问题。
  亓云又凑上去亲亲它,真是个可爱的麻烦。
  李旭飞一直没来过。想起来要慰问罗靖和,便打个电话。大概是感同身受过对这种热情的厌倦,所以尽量不麻烦罗靖和。其实罗靖和好得差不多了,但亓云坚持他在家养一养,罗靖和乐得在家无所事事。小喵刚睡醒那会儿精神最好,把手指悬在它面前,它会伸出小小的小肉垫小心翼翼地扑。逗它的时候通常会立即抬手,不让它扑到。再第二次伸出手指到它面前,它就不扑了,仰起脸,睁着大眼睛委屈地瞧着人,小耳朵还会动一动,看得人从心里柔软。所以它一向最爱玩亓云的手指,抱着用小爪子拍一拍,然后张开小嘴含住,玩得特别高兴。
  “越来越觉得你和小喵像了。到底是它学你还是你学他?”罗靖和笑着伸手捏亓云的脸:“要是有情趣猫耳朵就好了。给你戴上。”
  亓云脸红得冒水蒸气,坐在罗靖和身上,咬着下唇不吭声。罗靖和伸出手指,沿着他的脖颈,轻轻滑到锁骨,一路向下,在左乳上打个圈儿,小小的 乳 头 颤巍巍站了起来,然后往下,再往下,慢条斯理地抚摸他光裸的肌肤。他们试过各种姿势,唯独亓云在上面的不行。亓云总觉得难为情,即使勉强坐下了也不敢动,手足无措地攥着床单。罗靖和笑,他就更紧张,后面绞得罗靖和难受。直到罗靖和受了伤,弯腰都困难,想干这事儿只能这样。亓云脸红得发紫:“那,那我动了?”
  罗靖和笑道:“动吧。”
  “怪,怪怪的。”
  “啊,我觉得也是。”罗靖和笑:“不过这样看你好像更清晰。”他的目光上下来回扫他:“也更可爱。”
  “你,你你你你……”亓云咳嗽一声,突然拿枕头盖罗靖和脸上:“不准看!”罗靖和身体颤动起来,笑不可抑。亓云一咬牙,死就死吧,上下动起来。
  “真带劲儿,宝贝儿。”罗靖和的声音从枕头底下闷闷地传出来:“你那儿可真棒,轻点,乖。”
  这种时候该抗议吗。亓云一动神智都快要被顶出天外了,罗靖和躺着没动,两手在亓云两条大腿上来回抚摸,慢慢伸向亓云小腹下面。
  亓云终于叫了出来。
  米曦晖家。
  动物世界节目。麦医生手握遥控器,对着宝宝笑邪恶地笑道:“你瞧,一只狮子,为什么要骑在另一只狮子身上呢?”
  宝宝抱着绒布玩具,想了半天:“它们在打架。”
  麦医生摇摇手指:“漏漏漏,它们不是简单的打架,它们是在妖精打架,这是为了爱在打架,通常是为了和爱人进行刺穿肉体的,灵魂深处的交流……”
  正当麦医生说得眉飞色舞,旁边看报纸的米曦晖突然来了一句:“你错了。”
  麦医生气呼呼地说:“哪里有错!”
  米曦晖看了一眼宝宝,宝宝困惑地指着屏幕:“的确是两只狮子在打架嘛。打架和 交 配 的姿势不一样啊。”
  麦医生石化。
  米曦晖点点头,继续看报纸。
  第 25 章
  晚上下起了细雨。绵绵密密一层铺开去,绕着窗子纱似的随风飘荡。小区路灯用的是古典的唐式灯罩,仔细看能看到雨丝从罩子的飞檐上垂下来。黄色的灯光在雨幕里也浑浊起来,像是被洇在了宣纸上,迷茫的一片。
  亓云拧开床头灯,倚在床头看书。小楼使用单独的中央供暖设施,非常暖和,融融地舒适。亓云从小就特别喜欢在下雨天下雪天呆在家里看窗外,看路上行人神色匆匆狼狈不堪的样子,一边小小卑劣地高兴。
  他与罗靖和的卧室被他布置得极其舒适。地面铺上厚厚的绒毯,他喜欢光着脚在上面走来走去,转动陷在绒毯中的脚趾,感受那柔软略带沙痒的触感。房间里有许多大大小小圆鼓鼓的枕头靠垫,软软地堆在四角,填充着四周的空间。刚搬进来的时候觉得房间真够大的,可是现在看来却越来越小。他每天都清洁整理卧室,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他喜欢这个房间。充满属于罗靖和的气息。他们在这里休息,轻声交谈,做 爱 。夜晚的时候被罗靖和拥在怀中,感觉自己和他就像是栖息在寂静水面的水鸟。安静,恬淡,惬意。
  他拥着被子,拿着书本,在温柔的光线下,静静地看书。床的旁边摆着一只小篮子,小喵乖乖地在里面睡着。
  罗靖和有些急。其实还不算晚,七点多钟。但是天已经黑透,冬天天短。下午告诉亓云有个应酬,从三点多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多。对方老板是个和罗靖和年纪差不多大的公子哥儿,很会玩的家伙,一直缠着罗靖和,喝倒了一桌的人。罗靖和心里不耐烦,但也没表现出来。
  “你这家伙,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的壳儿。”麦医生曾经对罗靖和说,“简直是在诱惑别人把你这层壳儿敲碎,再看看你会是个什么表情。”
  罗靖和苦笑。
  八点的时候,他终于醉得一塌糊涂,不知道南北。那老总连忙叫人搀着罗靖和,要了间酒店的房间,送他去休息。罗靖和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两个人才架得了他。进了房间,那两人把罗靖和放在床上,退了出去。罗靖和一直四仰八叉地躺着,闭着眼睛。不一会儿又进来个人,一个年轻可爱的男孩儿。他轻轻关上门,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男人,然后轻轻地开始解他的西装扣子。
  突然,罗靖和睁开眼睛。吓了那男孩儿一跳。罗靖和笑道:“你在干什么?”
  那男孩儿被他一笑,反倒手足无措,呆立着。罗靖和坐起来,钳钳太阳穴,松开领带,笑着说:“抱歉,我是装的。我的酒量没这么次。”那男孩儿还是不吱声,自己开始脱衣服。罗靖和打量他怯生生的样子,心里难过,叹了口气,道:“谁叫你来的?星海的老总?”
  男孩儿点点头。
  罗靖和温和地笑笑:“好啦。我会跟他说你服务得很周到,我很满意。”他掏出钱夹数出几张一百的来,塞给那男孩儿:“你先走吧。我自己歇会儿。”
  那男孩儿愣愣地拿着钱,看罗靖和。罗靖和一直挂着温文的笑意:“怎么了?”
  他摇摇头,一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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