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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如水 by刺红

_9 刺红 (当代)
  亓云懊丧道:“是啊。今年我都忘了。”
  罗靖和点点头,复又道:“那圣诞节吃什么呢?”
  亓云扑哧笑出声:“圣诞节不吃什么,你以为是咱春节呢。”
  罗靖和笑道:“只要公司不放假的节日我一般都搞不清楚。圣诞节,最近几年洋节也多了起来,其实中国人未必知道都是什么意思。”
  亓云整理书包道:“我奶奶是基督教徒。信主耶稣的,这个节日比过年还重要。”
  罗靖和站在玄关等亓云收拾,一边愉快道:“这个我倒是知道,耶稣出生在马厩么。很有点中国人讲究的‘英雄莫问出处’的意思。”
  亓云拍他一下:“乱说。”
  罗靖和看亓云收拾妥当,便打开大门,让亓云先出去:“那么,圣诞节都应该干什么啊?”
  亓云笑道:“最正宗的做法,是祈祷。”
  罗靖和笑:“光是这点我就不能同意。大好节日不用来伺候自己,岂不是浪费?还是咱祖宗精明,重大节日都是犒劳自己的由头,没由来的苦头才不去吃。”
  亓云皱皱鼻子道:“也就你,没有信仰的迷途羔羊。”
  亓云上中学的时候,圣诞节之前流行送贺卡。硬纸板一对折,然后在一面撒上亮晶晶的玻璃粉。好一些的卡通图印刷得精美些,差不多两三块钱。最高级的亓云甚至收到过八音盒式的。彩色的硬纸板镂空然后折叠压扁,看不出是个什么形状。从信封里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撑起,便是个简陋的八音盒。四面挂着铃铛,拧一拧底部上半截就会转动起来,叮叮当当响。不过很快就坏掉,纸做的质量当然不好。至今亓云也不知道是谁送他的。同学们之间暗暗的攀比谁能收得更多,虽然事实上收得最多也没什么用处。而且圣诞节过去贺卡们就失去了作用,被搓揉,丢弃,扔进垃圾箱,沾上污垢,最终在垃圾堆里腐烂。
  然而即使是新年,亓云也没什么感觉。亓云奶奶一辈子没出过国,行事做派却竭尽全力地与国际接轨。旧历年亓家是不过的,别人家热闹欢快的大年三十对他们而言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新年的晚上没有月亮,星星也不清晰,因此天空显得格外寂寥。话又说回来,春节晚上还能想到要看星星的,也就是一些亓云这样无聊的人了。匍匐在台灯底下看书,一面又竖起耳朵仔细谛听邻居家电视里锣鼓喧天的欢快的噪音。那时候城里还没有禁鞭炮,零零散散噼啪噼啪地脆响着,偶尔“滴——溜哦哦”一声尖利地冲上天际。或者哗啦哗啦火星扑撒下来,这是烟火的声音。亓云靠在窗前看人们放烟花,通常是一家之主点根烟在旁边站着,等豆丁们摆弄够了就上前点捻线。女人孩子老人立即离得远远得,还有人捂着耳朵。亓云极喜欢鞭炮的形状,火红火红一串儿,一点之后立即激烈地炸响,夜色中看得清楚火星溅飞的轨迹。由于速度太快,连成了一条线,倒像是一串花儿垂着丝。
  对于一个浸在寂寞的人来说,一串鞭炮持续的时间很长。感觉就像自己终于被压抑得忍无可忍爆发了,跟着一串鞭炮四处炸,发泄,发泄完了于是什么也不剩下。十二点敲钟之后烟花爆竹声立即堆叠成一片海,厚厚的,一浪接一浪。亓云缩在被子里捂着耳朵,但是无法隔绝声音。一般要持续到凌晨三四点,疲惫的人们才接连散去,整个世界终于回归寂静。亓云都要愣好久,仿佛一年难得的热闹——虽然是听着别人的热闹,就这么完了,想着还要对付下一年整整一年的寂静无聊,难免惆怅得很。
  “在想什么?”罗靖和瞧着亓云神色不对,轻声问。亓云在后视镜里蹙着眉,满面郁色。
  “我没过过真正意义上的中国节日。”亓云略带愤恨:“我没过过春节。”
  “那好办,今年我就让你过一个地道的春节。”罗靖和道。
  “好呀好呀。”亓云刚想笑,又压了下去:“难道你不回去同父母一起过么。”
  罗靖和愉快地扫了一眼后视镜:“不,今年我爸妈要回老家过年。”
  亓云道:“你不回老家?”
  罗靖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回去。我水土不服……其实也不是。前几年我回去过一次,老家都睡炕,不好打理,有虱子跳蚤什么的。我睡了一晚上被咬了一身疙瘩,按理说也应该没什么,顶多痒。可是我被咬的地方全都红肿得厉害,最后都流脓了。我大年初一发高烧,村里卫生所的卫生员还不在,差点烧死我。大概我是比较招虫子咬又容易过敏的体质吧。从那以后我爸妈回老家就不让我跟着了,对老家人说我那是水土不服,喝不得老家的水。”
  亓云笑起来:“真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娇贵……不过也许你是平时太讲究了,一时脏都忍不了。”
  罗靖和道:“今年一起过年。好不好?”
  亓云揉揉眼睛:“唉。一起过年。你说话算数的。”
  罗靖和温柔笑道:“说话算数。”
  到了亓云学校,亓云临下车之前,躬着身子从罗靖和身后探过来,结果脑袋撞到了车顶棚。罗靖和转身,无奈地笑了一声,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做什么?”
  亓云呲牙咧嘴道:“这叫临别吻,临别吻!没有情调的笨蛋!”
  罗靖和笑着伸过脸去:“那好吧。”
  亓云撅嘴,缓缓凑上去,然后迅速在罗靖和下巴上咬了一口。罗靖和哎哟一声吓一跳,亓云打开车门飞逃。
  罗靖和瞧着他颠颠的背影,气笑了。
  第 30 章
  说到圣诞节,其实街上早就打扮起来。商店门外用绒绒的白色装饰物包裹着,象征着圣诞时的积雪。亓云很少到商业区,罗靖和又不是太关心这种节日,所以等亓云反应过来,已经二十四号了。下午下了课匆匆忙忙拖着罗靖和去买圣诞节用的东西。圣诞树一定必不可少,亓云看中一棵一米高的,塑料制的松树,松针墨绿,枝干棕色粗糙。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罗靖和拿手摸摸,笑道:“现在的塑料工艺真不得了。前几天听说电视剧电影里的水果饭菜大部分都是塑料的道具,我还不太信呢。”
  亓云请服务人员把圣诞树用瓦楞纸包起来,一边笑道:“这有什么,还有些厉害的布景师,能拿着纸壳子做出一条街来——当然都只有门脸儿。”
  把圣诞树装好,亓云对服务员道:“我们再看看其他装饰品。这个先放着,等下一起结账。”
  过圣诞节的装饰真是不少。最重要的是一种用亮晶晶的塑料纸条束起的纸绳,刺刺拉拉地炸毛似的一长条。
  “这个挺好,刺猬球似的。”罗靖和拿起一条:“而且很喜庆,我们买大红色的吧。”
  亓云正忙着挑圣诞树上的小挂件儿:“多买一点,正好过年还能用。我也最喜欢大红色。”
  罗靖和看亓云手上的购物篮已经快满了,笑道:“你买这么多都要挂上去?”
  亓云拿着一个小小的圣诞老人造型的娃娃冲罗靖和摇一摇:“很可爱是不是?”
  到家快五点了。天黑下来,偶尔竟然听见鞭炮声。亓云吃吃地笑:“洋节也要结合传统。”
  小喵从卧室里冲出来,绕着亓云脚边打转。亓云把材料放下,抱起小喵亲一口:“今天我们过圣诞节,小喵高兴不高兴?”
  小喵动了动小耳朵,很纯真地望着亓云。亓云放下它,一边罗靖和已经把圣诞树拆了出来,塑料纸一掀哗啦一响,吓得小喵向后一跳。
  “唔,摆在那里呢?”罗靖和拿着塑料包装纸问道。亓云抬脚迈过地上的瓦楞纸,抱起圣诞树走到客厅放到地上。罗靖和弯腰捡圣诞树的坐盘,亓云忙道:“唉你别动,我来搬。”
  罗靖和受伤之后,亓云便注意着不让他搬动东西,稍沉一点的,例如买菜时的购物筐都是亓云提着。
  “我没事儿了。”罗靖和温声道:“你急什么。”
  亓云把坐盘搬到客厅,然后抱起圣诞树,对准插孔,插了进去:“太使劲的动作你都别做。出力气的我来就成了。”
  罗靖和惊异道:“不对啊,使劲的活儿我也有做啊。”
  亓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两秒之后面皮发红:“你……”
  罗靖和提着两大包装饰物笑道:“那我们开始过圣诞吧!说起来我一直以为圣诞节就二十五号,原来老外也讲究个‘除夕’啊。”
  天已经黑透。亓云却不让开灯,把新买的圣诞蜡烛都点燃,摆了一茶几。盈盈的橘黄色烛火暖暖地亮着,光线不太均匀,毛茸茸的一团浸润着。烛火始终不如电灯大喇喇地刺眼,开灯的时候刷一下从上面砸下来,有时候扎人眼睛。烛火是一点墨水里的淡黄色,没给墨水吞了,反而慢慢地扩散,蔓延,温吞吞地侵占。
  因此沾了烛光的人,看上去也容易显得温柔,不惊不乍地具有了侵略性。眼睛终于适应了昏黄温柔的光线,亓云跪坐在茶几一头,罗靖和在另一头。
  中间隔着一片微微跳动的,暖暖的烛火。
  他的眼睛里是他。
  他也是。
  不分彼此。
  圣诞蜡烛的造型都很可爱,小猪,兔子,小提琴,甚至一瓶红酒。“点了可惜。”亓云有点点惋惜地说。
  “可是不点燃也没有其他用啊。”罗靖和轻声笑:“总要物尽其用。”
  亓云拿起手边的小物件儿,兴奋道:“我们来装饰圣诞树吧!”
  其实他们两个完全不得要领。罗靖和偶尔扫过两眼公司大门口两侧的圣诞树,没仔细观察过,不知道什么地方挂什么好。亓云倒是见过圣诞树实物,可是那时他正对这东西反感,完全忽略掉了。
  “算啦,反正咱俩没有一个是基督徒,本来过得也不正宗,干脆怎么高兴怎么来好了!”亓云拿起一串塑胶雪花珠快乐地往圣诞树上乱挂:“我就觉得应该这么弄。”
  罗靖和用金银吊线穿彩色小灯泡,愉快道:“还要灯泡!全部都穿上,然后绕着圣诞树一圈一圈这样缠。”
  五角星,十字铃铛,缎带,雪纱带,塑胶宝石,各种小玩偶,两个人突然成了快乐的顽童,随心所欲地往圣诞树上添加东西,搭积木一样高高兴兴。
  本来就是要自己快乐,这么简单。
  ……后来就是一棵挺悲剧的圣诞树。花里胡哨,乱七八糟。还剩一些小装饰物实在是挂不上去了,被小喵捉着玩儿,推来推去,用小爪子拍拍,然后再推来推去。
  亓云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烛火映照着,他的脸上越来越红,眼神跳动着,跟着烛火一样渐渐燃烧一起来。
  “你高兴吗?你高兴吗?”语气里是压制不住的兴奋,亓云扑在罗靖和身上:“你高兴吗?”
  罗靖和的手指插进他头发里,声音不知不觉也高了:“高兴,自然高兴。”
  “我问你,你信仰什么?你信仰什么?”亓云的声音尖了起来,急促,飘忽,他抓着罗靖和的领子,整个人压了上去,不安,压抑,急迫。罗靖和突然一翻身压着亓云,眼神在烛光下幽暗宁静,深遂似海:“及时行乐。”亓云笑起来。
  他在亓云耳边喃喃絮语:“我本来就是凡夫俗子。我从不承认对爱人的欲望是错误的。”
  罗靖和伸手抬起亓云的下巴。亓云仰着头,罗靖和在他脖子上细细地啃着。体温越来越高。神智慢慢飞出了天外。身体感觉到地毯粗糙的质感。昏暗。橘红色的光线。纠缠的肢体。激烈的律动。
  夜色宁谧。小喵凑在落地窗前,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雪花大而洁白,飘飘洒洒,柔软地落在地上。下雪时总是特别寂静,似乎积雪会吃掉声音。积到一定程度,厚厚的,盖在地面上,甚至有一种暖和的错觉。
  圣诞节时下大雪,大概能看到圣诞老人驾着麋鹿拉的雪橇经过,送给睡梦中的孩子一个礼物。
  雪一直在下着。飘卷回旋,轻盈洁白。
  终章
  日子一天一天地这么过。很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大家都很好,很好。罗靖和的父母还是没有彻底原谅他,但是现在罗靖和开车回家送东西,亓云都跟着。出来开门的只有罗妈妈,亓云和罗靖和往家里搬东西,见不到罗爸爸。罗妈妈摸摸亓云的脸,叹了口气。
  中午罗靖和也没留下吃午饭。领着亓云要回家。罗妈妈挺舍不得地送他们出来,回头看了一眼罗爸爸紧闭的房门,又叹了口气。
  罗爸爸是不想看见他们。免得心烦。
  “你看,也不在家吃顿饭……”
  罗靖和抱了抱罗妈妈,笑道:“我爸是不想看见我,估计一见我就想揍我,眼不见心不烦。”
  亓云在旁边翕动嘴唇,但没有发出声音。罗妈妈看着他,轻轻叹道:“我和他爸六七十岁的人了,指不定哪天一闭眼一蹬腿人就走了。你们的事儿我们管不动,也管不了。现在,我就盼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千万别折腾……”
  罗靖和有点起急:“妈,你乱说什么?”
  罗妈妈眼圈儿发红,对罗靖和道:“你爸不是生你的气,是生自己的气。这段时间你爸难受得睡不着吃不下的……算啦,你们快走吧,我得给老头子做饭了,别在这儿碍眼。”
  罗靖和笑,拉着亓云道别出门。
  上了车,亓云道:“你啊,上辈子一定欠我很多很多,指不定是杀了我全家还是抢了我老婆。”
  罗靖和勾着唇角:“为什么这么说呢?”
  亓云钳着鼻梁低头笑:“……所以这辈子你被我害得断子绝孙了。”
  罗靖和轻声笑了。只是从鼻间轻轻呼出气的笑法,非常的性感。
  “别乱说。现在一男一女的夫妇也未必都有孩子。你看,现在丁克家庭那么多,潇洒的人那么多,不要孩子的人那么多,身体不好要不了孩子的人也那么多。照你这说法,都是前世作孽了这辈子讨债来的?那这‘前世’治安真够差的。”
  亓云也笑:“哎呀,也是。你娶了老婆也未必能有孩子啊。”
  罗靖和挑挑眉毛:“你什么意思?”
  亓云哼了一声。
  罗靖和佯怒道:“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么?小混球儿。”
  回家的路上顺道买了新挂历和新台历。现在特地去买挂历的人并不多。又是电子钟又是手机的,亓云却喜欢。
  “小时候,最喜欢用就挂历包书皮。那时候挂历纸的质量最好,翻过一面来洁白光滑,而且够硬挺。包上书皮又整洁又干净。每个月撕下一张来,挂历就薄了一层,提醒人时间过得太快,好像日子都是被自己撕掉的一样。”
  罗靖和跟在他身边挑挂历。他看中一本大型挂历,整体黑白的,每一页都是书法,遒劲有力,飞白嶙峋。
  “我喜欢这一本。挂在我书房里好了。”
  亓云拿了一本台历,和一本风景照的挂历道:“卧室里挂风景照吧。真漂亮。”
  明天是元旦。中国人不大过元旦,这个节日没有春节有影响力,但到底是一年的开头,亓云觉得还是要正式地庆祝一下。
  “今年T市有灯节。”罗靖和笑道:“去年暴雪没办成,今年一定要办得隆重些。”
  亓云一愣:“我好像有点印象,从三年前开始举办的,说白了就是为了开发旅游资源吧。”
  罗靖和接口道:“啊。T市原本在历史上就是扎灯出名的,专门给皇宫里扎灯。过了这么多年终于被人想起来,拿来做噱头。”
  “灯节什么时候开始?我想看。”
  罗靖和道:“今儿才听张秘书念叨,从十二月三十号持续到一月三号。我们今天晚上就去溜达溜达。”
  冬天的晚上总是不同。空气清冽,吸入肺中丝丝地凉。
  从山上一个平台,能眺望全市的夜景。一片霓虹,连成了海。大气污染让人们很难再看到星星,所以,在地面上复制了一片星空。
  在夜晚向下眺望灯海的感觉很微妙的。黑色是万能的颜色,无论什么景色被黑色一衬立即显得深邃庄重起来。那容易让人产生自己在俯视宇宙的错觉。
  所以其实是极震撼的,灯火越辉煌越是。
  现代灯具除了实用的吊灯台灯之外其实都不能细看。尤其霓虹灯。远远看千姿百态变幻莫测,稍近距离便能发现一节一节的小管子小灯泡,偶尔还有短路造成的灯泡烧毁。一条轮廓线断成一节一节的,像是一串小虚线。
  “其实平时晚上也挺灯红酒绿的。”罗靖和走在亓云的身边,穿着休闲的黑风衣,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但没有今天晚上有气氛。”亓云揣着手,笑着侧头看他。他今天晚上戴着眼镜,金丝的边儿反射着光,车灯照过去光线就一流。亓云其实很爱看他戴眼镜的样子,很像电视剧里那种斯文败类似的大反派。罗靖和不戴眼镜的时候人就挺斯文的,不知怎么戴上眼镜眼神经过玻璃片一折,竟然透出一股子坏来。
  街道两边摆满了各种灯具,商店橱窗里尤其明亮。各种商品,被灯光点缀得精美无比。
  罗靖和与亓云这样闲适地走。路上人很多,来来往往的。罗靖和看着亓云笑。亓云看着罗靖和笑。
  路过一家西点店的时候,亓云被橱窗里各式各样的点心吸引住了。他趴在橱窗前,看着那一个个金黄色的,柔软的小蛋糕。它们都被装在一个个可爱的小竹篮中,旁边摆着印着花体拉丁字母的卡片。那是点心的名字。亓云笑嘻嘻地看着,金黄色让人觉得富足,温暖。罗靖和也弯下腰来仔细地观察。
  “买哪个好呢?”亓云细细地数着点心的名字,法文名,意大利名,西班牙名。罗靖和在一边耐心地看着。他指着一只又像蛋糕又像汉堡的小圆饼笑道:“这个,叫什么?似乎是‘贝涅’,我们试试这个?”
  这种小圆饼外面并不热,里面却裹着热巧克力。一咬一股热甜。罗靖和不大吃甜,只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这也就是个糖包子呗。”亓云吃的嘴边上都是巧克力:“老土。”他翻个白眼儿。
  他们坐在街边儿的长石椅上。
  亓云吃着吃着发现旁边的石椅上有个高个子男人抱着个小孩子,侧对着他。小男孩儿倒是正对着他,小小的,圆嘟嘟的,一对大眼睛乌黑乌黑,一眨就一忽闪,像个大洋娃娃似的。两只小胖手抱着一只柔软的小蛋糕,往男人那里推了推。那男的轻轻咬了一下,小宝宝点点头,开始很认真地吃起来。圆鼓鼓的小腮帮一动一动,像只小松鼠一样。亓云看着喜欢得不得了,小宝宝也发现他,眨着眼睛瞧他。亓云举举手中的蛋糕,啊呜一口咬下去。小宝宝下意识学他,也张大小嘴啊呜一小口——结果却噎着了。那男的连忙拍宝宝的背,把那口蛋糕给拍了出来。罗靖和伸手敲了亓云脖子后面一下,亓云吐吐舌头。抱孩子的男人转过脸来,竟然是米曦晖。木着脸,面无表情瞧着这边。亓云愣是给他吓一跳,罗靖和冲他笑笑,米曦晖摇摇头,表示没事。倒是没看到麦医生,不知道在哪里哈皮。
  亓云把罗靖和手里的那个也吃了。吃完了擦嘴,巧克力黏糊糊的,不太好擦。罗靖和笑道:“等下找个二十四小时超市,买包湿纸巾就行了。”亓云长出一口气:“好饱。这东西看着不大,吃了挺胀的。”
  空气凉。有呵气。长长吐一口,像吸烟似的。亓云微笑着看罗靖和拿着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眼镜片——周缘一脸钦慕地跟他说过罗靖和能把一些非常普通随意的动作做得风度十足,还真是有道理。今夜不太冷,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元旦都放假,他明天起床之后和罗靖和一起做饭,下午阳光充足的话他可以抱着小喵躺在罗靖和腿上晒太阳。在半睡不醒中,舒服地小憩一会儿。罗靖和就在他身旁看报纸,偶尔轻声翻页,沙沙地响。他的气息,声音,无不提醒着亓云,他在他身边,永远。
  ——END——
番外·如初见
  番外·如初见
  李旭飞第一次见罗靖和,是在罗靖和转学的那天早上。那个时候他还不姓李,他姓高。
  
  早上起来上早自习,突然班主任从后门进来,叫了几个大个子男生跟了出去,悄悄搬了套课桌椅从后门进的教室。后面跟着个瘦高的男生,跟着班主任,做贼似的,从后门悄悄溜进来。
  直到下午,高旭飞才知道新来的小子全名,罗靖和。
  
  那是一九九零年,不算特别的年份。经济又搞活又开放的,四面八方的冲击在空气里一圈一圈荡漾。录像厅台球室,港台古惑仔,走在大街上时不时能听到黄日华演郭靖的那部电视剧主题曲。他们这一拨人,刚刚学会嫌贫爱富。
  新来的小子一身上下都是懒得掩饰的寒酸。中国的校服,特别是北方,几十年都是布料劣质的运动服,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好像也没什么进步。那时高旭飞的母亲甚至抱怨过等旭飞高中毕业了,这破衣服做墩布都不吸水。学校要求穿校服,当然大部分对此嗤之以鼻,罗靖和却分外爱惜的样子,想来也是没有别的可穿。
  下午放学,几个学校里的渣子就把罗靖和逼到墙角要教教他“规矩”。罗靖和脸上倒是没什么惧怕的神色,反而看他们硬做出痞子一样的德行很有趣。他那要笑不笑的神情,终于激怒了几个家伙,扬言要教训他一下。
  高旭飞正好路过。
  他并非爱管闲事的人,平时也很沉默。但他并不介意别人知道他显赫的背景,譬如他外公是省委书记,他一个舅舅是T市的高官要员,一个舅舅是T市数一数二的大富。他的母亲,是外公的心头肉。所以即使他总是一副懒洋洋不爱理人,甚至有点高高在上的,蔑视的表情也没有人敢找他茬。他自己不会仗势欺人,但喜欢看别人狗咬狗。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他远远看着这个家伙,温和的表情,别人的粗言秽语好像对他起不了什么影响,还把几个痞子逼得抓狂。很有趣。他想。
  “你们,干什么呢。”高旭飞平静地问:“欺负新来的?”
  罗靖和整理一下被扯歪的领子,微笑着看高旭飞,另几个人面面相觑。高旭飞一偏头:“等什么。快来吧。”
  这是宣布,这家伙我罩着。别打他注意。
  罗靖和拿起书包,跟着高旭飞离开。他们并排走的背影很有戏剧效果,明显的两个阶级,相差悬殊。
  “谢谢啦。”走出大门,罗靖和笑着说:“被他们打了,看医生还要钱。”
  高旭飞有点稀奇地看着他。家里来车接他。那是九零年,轿车尚未普及。全校只有高旭飞一个人坐着轿车上下学。罗靖和也挺少见到高级轿车的,很惊奇地看着。后来发觉高旭飞在看他,略略不好意思道:“我是乡下人。哈哈,真没见过这么小的车,我一般都坐大公共汽车。”
  那时候的公共汽车还是一节一节的,车厢中间用手风琴一样的黑皮胶连着。乍一看非常的长,蜿蜒着。
  高旭飞打开车门:“你家住哪儿?送你一程。”
  罗靖和翘着嘴角,笑得温柔和煦:“不用啦。我家在下面乡镇,你这么好的车可走不了那破路。我住校。”
  这人适合练太极。高旭飞心想,重拳轻拳,全都软绵绵地打在棉花上,被化了力。
  没有再多言,高旭飞坐进车里,关门。罗靖和冲他摇手,道别。高旭飞回头看了一眼,笑出来。
 
  往后也没什么交集。两个人社会地位差得有点悬殊,高旭飞多少有点看不起罗靖和。罗靖和也很少跟谁搭话,只是笑。老师们倒是很喜欢这个黑黑瘦瘦高高的男生。因为他异常的勤奋。无论何时,老师总是会偏爱勤奋的学生,很少有例外。这无疑又催化了班上其他人对他的仇视。
  罗靖和只是笑,摇摇头,不介意。的
  某天中午,高旭飞午睡刚起,有起床气。郁郁地往班级走,走廊上却拥着一堆人。高旭飞皱着眉问道,这干什么呢?旁边有人答:打架呢。高旭飞从人肩膀缝儿里往里看,竟然是罗靖和揍别人。略略惊了一下,原以为他是不会生气的,现在看来,身手还不差。
  后来才知道,罗靖和大侠了一把,替别人教训那几个学校渣子。这个“别人”就是隔壁班著名四眼田鸡,麦威。
  戴个黑框酒瓶底,个子挫,长相挫。被人欺负得挺惨,有一次甚至被人扒了裤子。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又被人整,让新来的罗靖和撞见了。然后打起来了。
  罗靖和每年都得下田帮忙农活,没上小学就能挑着稻草垛子在田埂上走,力气哪里是这几个虚胖滥肿的渣子能比,一个背跨就给摔了出去,然后一条腿膝盖顶在对方肋骨上,笑了一下,俯下身子,低声细语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看过《发条橙》没。没看过也不要紧。这书里面描述一群老人如何收拾另一群人渣少年。只要压倒地上,用膝盖轻轻把肋骨压出一条缝儿,不久人就会暴死。我觉得不大可信,你要不要试试?
  在场皆静。高旭飞站在一圈人后面看罗靖和把人收拾了,然后俯下身子,凑在对方耳朵上喃喃细语。还是在微笑。听不清在说什么。
  邪的,不正的,引诱的,乖戾的,暴躁的,平静的,温和的。的
  高旭飞看着他的唇轻轻蠕动,突然一种感觉直冲脑门。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完了。
  
  罗靖和拍拍手,站起,弯腰去拉一边的麦威。麦威自己站起来,哼哼哼冷笑三声,谁让你多管闲事了。高旭飞都有点愣,麦威抱起一堆参考资料,“别指望我能报答你。你这是见义勇为懂不?勇为,那就是说,免费。”
  罗靖和略略尴尬地笑:“啊,第一次听说见义勇为是免费的意思。”
  麦威抱起一堆参考资料,扬长而去。这时教导主任终于英勇地冲了过来,怒斥校内打架行为,要严肃处罚他们。彼时教导主任脑门儿上还贴着膏药,刚被人罩了塑料袋挨了一顿黑揍,心里一肚子火没地儿发。高旭飞默默地进教室。罗靖和没事儿人一样在看书,高旭飞也没吱声。
  第二天他托舅舅摆平了这件事,没了下文。
  几天之后,那只叫麦威的土豆便天天杵在门口等罗靖和,和他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图书馆。高旭飞本来就看不起麦土豆,这下更看不起。那时候麦威远远一看真就是土豆一只,谁也没能预料他大学时能蹿过一米八外加出落得英俊儒雅。时间是个可怕的概念。
  高旭飞瞪了麦土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瞪人家。麦土豆冷哼一声瞥了他一眼,跟罗靖和颠颠奔食堂去了。
  那时候高旭飞注意到罗靖和是没大有钱的样子。很节省。学校食堂粥免费,是不知道剩了几顿的大米饭熬的。他每次都打一毛钱一份的咸菜丝,就着喝粥,灌个水饱。学校的包子馒头就是用来被人嗤之以鼻的,罗靖和竟然还和别人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有次周末回家之前,还特地买了一些带给父母尝尝。
  于是,一天,罗靖和饭票丢了。
  中午放学时,罗靖和愣愣地往窗外看。
  上高中的男生,正是吃死老子的时候。饥饿在他肚子里咬他,难受得火烧火燎。好不容易省下的半个月的饭票,全丢了。饿半个月,人不知道还能活不。
  正愣着,突然听见有人淡淡道:“你干嘛呢。”
  他一转头,高旭飞。他尴尬笑笑:“那个……我不太饿。”
  肚子咕噜一响。罗靖和尴尬一笑。
  高旭飞掏出一叠饭票:“那咱们一起吧。”
  当时罗靖和一直没想过为什么走读的高旭飞会有饭票。后来也没有细想过。他对帮过他的人都只心存感激。很多年之后他仍然对自己的爱人讲起那些饭票的事。
  他不知道,当时的境地,李旭飞另一只插在裤兜里的手,也攥着一叠饭票。手心出汗,似乎让手部的皮肤娇嫩了很多。他能明显感觉到一叠饭票的棱角。
  那是一九九零年的冬天,天阴着,似要下雪。年少的罗靖和拉着同样年少的李旭飞,一人手里拿着一只红豆馅儿油饼,蹲在食堂外的台阶上,边啃边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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