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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如水 by刺红

_4 刺红 (当代)
  罗靖和无奈了。
  亓云爬起来坐在床上,身上还有被窝里的热气。伸手摸摸罗靖和的衣服:“喔,好凉。”
  罗靖和道:“带回不少东西,你披件衣服起来。”
  亓云披着罗靖和宽大的晨衣,跑到客厅一看,几个硕大的编织袋堆着。
  “幸亏我自己开车回去的,要不然都没法带回来了。”
  罗靖和打开其中一个,拿出一个大大的白布包裹。解开白布,里面竟然包着一床大棉被。厚厚的,沉沉的,大大的。被面用的是一种大红色花样十分热烈的棉布,很乡村,看着很舒服。
  “这图样看着就热乎,适合冬天盖啊。”亓云伸手去摸。棉被里的棉花很足,涨得饱饱的,摸着软软的。
  “今年新下来的棉花。托人从老家带来的。被里被面都是用的纯棉布,这里还有两床配着的被罩。”一样橘红色,一样大红色。突然出现的纯真的颜色似乎让空气都上升了几度。把大棉被抱到床上,罗靖和问道:“你想先用哪床被罩?”
  “大红色的。”亓云道。像以前人们结婚时用的颜色。
  罗靖和把被罩套好,着实费了点劲。套完了他拍拍棉被:“这是我请我妈做的。她按照我的身量絮的被子,估计对你而言有点太过厚重。你钻进去试试。”
  亓云脱了晨衣爬上床。被子还带着外面的些许凉气,但很快便热了起来。亓云头一次盖这么厚大的大棉被,欢喜地在里面滚来滚去。
  “外面卖的太空被啊空调被啊花头不少,其实都不好盖,用的不知道什么材料。还是新棉花做的大被子盖着舒服——怎么样,嫌沉吗?”
  这被子有一种柔软闷钝的沉感。让人觉得自己四周被护卫得很好,又暖和又安全。亓云探出一个头:“不沉不沉,清和我爱死你了!这被子太棒了!”
  罗靖和点点头。亓云恋恋不舍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跟他到客厅看还带来了什么奇珍异宝。有不少罗靖和老家的土特产,亓云对地瓜干很感兴趣。红糖似的棕红,看着就满嘴的甜。
  “等下我洗一些蒸上。这是用一种金瓤的地瓜晒的,非常甜。不过不能多吃,不好消化,伤胃。你用来当零嘴吧。”
  其他的还有一些新鲜的杂粮。一罐腌好的萝卜粒咸菜。据说这是罗妈妈的得意之作,每年一家人都等她这个时候晒萝卜干。一堆东西拆到最后,竟是一身睡衣。棉布小碎花,样子很土。
  “这是我妈给我做的。”罗靖和拿出来甩一甩:“她始终不能信任市面上卖的衣服的料子,特别是贴身的。她认为棉布最好,什么布料都比不上。”
  亓云看着发愣:“你妈亲手做的?”
  罗靖和笑道:“是啊。样式挺难看是吧。不过穿着是真舒服。”
  亓云突然抓住睡衣:“我想要。”
  罗靖和一怔:“啊?”
  “清和,我想要,给我吧?求你了!”亓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真的很想很想要!”
  “不过……你穿太大了吧?”
  “不要紧,给我吧!”
  罗靖和看着亓云,眼前仿佛又显现出那天在雨中淋得湿透的模样。
  “好吧。你想要就给你吧。”罗靖和呼噜呼噜他的脑袋。
  晚饭时罗靖和熬了刚带回来的新鲜玉米面。用香油,醋,切得细碎的大蒜粒拌了一小碟萝卜粒咸菜。亓云夹起一粒来,卖相并不太好,深墨绿色的小立方体。可是吃到嘴里,异常的脆嫩爽口。赶紧喝一口玉米面,咬一口罗靖和蒸的大白馒头,一股属于幸福的香甜味道从心里往上涌。
  罗靖和坐在对面,笑吟吟地看着他。厨房里传出蒸地瓜干的香甜气息,水蒸气把房间缭绕的有点雾突突的。
  亓云眼圈突然红了。止不住。拿着手里的馒头,肩膀开始轻微颤动。
  罗靖和吃了一惊:“怎么了?烫到了?”
  亓云低着头,半晌,坚定地抬起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清和,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我要赖在你家不走了,你同意吗?”
  罗靖和松了口气,微笑着伸手摸他的头发。却被亓云躲过去。他大声道:“我是认真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同意的话以后都不能反悔了!”
  罗靖和轻轻叹气:“傻瓜,太傻了。我当然同意啊。”
  亓云用手背抹眼睛,抽噎了一下。罗靖和站起,绕到他身后,轻轻抽走他手中的筷子和馒头:“好啦好啦。等平静下来在吃。犟眼子。”
  亓云“嗯?”了一声:“什么?”
  罗靖和忍着没弹他脑袋:“没有没有,好啦好啦。”
  亓云哼,兀自平静了一下,重新抄起馒头筷子,大嚼特嚼。
  “你慢点,吃进一肚子空气,待会又该难受打嗝了。”罗靖和无奈地啰嗦一句。
  不过……没人理他。
  第 12 章
  亓云一直对罗靖和去接他下课感到有点抱歉。觉得麻烦了他。其实不是这样。
  罗靖和很喜欢在校园里多停留一会儿,看着朝气蓬勃神采奕奕的年轻人轻快地走过去。对他而言,青春是个有点远了的词。似乎一眨眼,他就三十五了,奔四了,快成老头子了。每天早上洗脸,观察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眉梢都是疲惫的神气。
  时间真快。转眼间,成了大叔级别的人物。
  罗靖和喜欢看着亓云抱着一叠书高高兴兴地冲自己跑过来。亓云极爱牛仔系列,全身上下都是那种洗得发白的旧旧的淡蓝色,一眼看上去只是个简洁干净的大男孩。他理解亓云抵死不肯出社会的心情,只在学校里看书做学问,也是一种幸运。第一次看见他觉得他整个人郁郁的,笑也是假笑。后来渐渐改变,亓云看自己的眼神又清澈又信任。罗靖和享受这种信赖。
  在他看来,亓云就是个小孩儿。任性又可爱的小孩儿。
  现在租的房子不大。透过厨房窗门可以直接看到客厅。小孩儿穿着自己的大睡衣,袖子裤脚都挽着,领口有点歪斜,露出修长的脖子。他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提看动漫,口里嘟囔着几月份的“新番”,一面吃着大包装的薯片。
  “不要吃了。等会儿开饭。有你最喜欢的糖醋小排。”罗靖和温文的声音传过来,亓云收起薯片,舔舔手指,合上手提:“真的吗?”
  “还假的呢。看你吃的一地板薯片渣子。”
  亓云吐吐舌头,拿起扫帚打扫地面,然后洗手,乖乖坐在饭桌前等着饭。眼巴巴地看着罗靖和的神情,活像等着主人喂的小狗儿。
  “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儿。你要上班吗?”
  罗靖和中午跑回来做饭,下午还得回公司。不过做老总的就是有个好处,不必踩点,没有迟到早退这一说。
  “你要搭车?”罗靖和把菜在桌子上布置好。亓云摇摇头,笑道:“春困秋乏。这两天赶一篇论文,天天只睡几小时,今天上午终于交了上去,下午我想在家补补觉。”
  罗靖和道:“那也好。”
  吃完饭亓云就开始打蔫。罗靖和叹气道:“我外婆说吃完饭立即睡觉会变成乌龟……所以你先在屋子里转几圈再上床。”
  亓云打个大哈欠,绕着客厅转了几圈便昏昏沉沉地进了卧室,摔在大红色的被窝中。罗靖和打扫完厨房,穿上大衣离开了家。关门时卧室里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声,“路上慢点。”
  罗靖和笑了一下,轻轻关上门。
  下楼的时候有人从楼上也往下走。那是个年轻人,和亓云差不多大,看见罗靖和的时候很礼貌地问:“请问你住在这楼上吗?”
  罗靖和笑道:“是的。”
  那年轻人急忙问:“那,你知道亓云住在这里吗?”
  罗靖和一愣:“亓云?”
  对方点头:“啊,不是一般的那个齐姓,是一个很少见的字。他……还住在这里吗?”
  罗靖和道:“住在这里。你找他?”
  年轻人道:“我……确实找他。他是不是住在五楼?可是他对门说已经很久没见他回家了。”
  罗靖和道:“你是他朋友?”
  年轻人看他一眼:“大学时非常要好的朋友。”
  罗靖和嗯了一声:“他要不在家估计是有事吧。要不你去他学校看看?”
  年轻人突然道:“你知道他还在读书?”
  罗靖和微微一惊:“啊,听说他读研。”
  年轻人不做声了。出了楼道,和罗靖和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罗靖和瞥了他的背影一下。既然是大学时代非常要好的朋友,怎么亓云没有提过?亓云那几个朋友罗靖和都是认识的。
  算了。罗靖和觉得自己无聊,把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放到一边,继续向停车场走去。
  最近刘胖子对亓云多有照拂。亓云也知道得亏罗靖和的几句话,让他什么事都顺利起来。不过他不准备点破。在大棉被里睡了个香甜悠长的午觉,亓云蠕动着不想起来。下午罗靖和打电话来问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亓云说想吃菠萝。罗靖和下班之后特地跑了一趟超市,买了不少水果。
  很巧合地,碰到了徐凝。徐凝在他旁边一起挑拣苹果,一不小心挑到了同一个,然后两下一抬头,这才看见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徐凝多少有点惧罗靖和。这男人很有不怒自威的潜质,而且并非对所有人都像对亓云那样如沐春风。徐凝有点愣,罗靖和笑道:“要说苹果,还是烟台的好。”
  徐凝懵懵地啊了一声,表示同意。罗靖和便笑笑,不再说话。挑着挑着,突然听见有人叫徐凝,罗靖和一瞧,是上午在楼道里碰见的年轻人。徐凝在旁边换上一副很不耐烦的神色,略显焦躁。罗靖和正琢磨着要不要离开,徐凝道:“你叫我干嘛?”
  武庆之把手抄在风衣口袋里,踟蹰了一下:“这几天一直没见亓云……”
  徐凝抬高眉毛,很是惊奇地说:“和你有关系?”
  武庆之苦笑。亓云上大学的时候朋友不多,但就这么几个还真是够铁,从那以后看他都不用正眼。他慢慢道:“我不放心他。”
  徐凝哈了一声:“怕他想不开?那倒不必,我看他这段时间还肥了几斤。”
  罗靖和默默站在徐凝后面,注视着一堆红色的苹果。超市为了保鲜和好看,每只苹果都打蜡,反着莹莹的光。
  “你至于非要看见我就要张起全身的刺么?”武庆之突然说,声音里带了点激愤的意味:“我不过是想看看他。”
  “不用。他住院那会儿你都没去,现在快活得不得了你跟着搅和什么?”徐凝拎着袋子要走,被武庆之一把抓住:“你……什么意思?”
  徐凝甩开他:“字面上的意思。地球这么大,六十几亿人口,一半是男人,你当真以为非你不可么?”
  武庆之脸突然一下子白了。看了徐凝一眼,转身离开。刚开始走了两步,到最后几乎狂奔。
  徐凝低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转过脸来对着呆站着的罗靖和道:“你想必也听明白了,对吧。”
  罗靖和还是发愣。
  “简言之,亓云,是个同性恋。”徐凝平板地说,语速有点急促:“刚才那个,是亓云以前上大学时的恋人。后来把亓云踹了。现在又后悔了。”
  罗靖和难得直愣愣地出神。
  徐凝临走之前,淡淡道:“我不确定你和亓云是什么关系。如果你不是那种人,请离他远点。本来我也不该多事,但亓云是个很容易自作多情的人,被人伤了很多次,你就放过他吧。”
  罗靖和没有应声。
  亓云看到徐凝的短信时,没有生气,没有愤怒,没有伤心。
  他是什么反应都忘了做。
  他站在窗边向下看,人来人往。三楼也许跳不死人,摔成残疾还给家人添麻烦——不过照他的现状来看,八成也没人管他。
  埋在心里最羞耻的秘密被人挖了出来,曝晒在太阳下面。亓云甚至觉得这秘密在发臭,因为闷了太久,已经开始腐败变坏。
  一直以来最怕清和知道自己的心思。仔细想想,即使没被撞破,亓云不知道还能装多久。装成纯洁的,热络的好友。简直笑话。
  墙壁上的挂钟一秒一秒切割着时间。六点,七点,八点,亓云抱着头蹲在地上笑。天完全黑透了,他大概又得恢复到之前浸在一片黑暗之中的生活。厨房里带着饭香的温暖的糯糯水蒸气是幻觉,厨房里笑得温柔的男人是幻觉,厚实安全的大红色棉被是幻觉,或许这一切不过是他做的一场美梦。理智大部分被夜色融化。剩下的小部分,一直在叫嚣无论如何撑到罗靖和回家,亲自把话说清楚,最后永远不相往来。
  亓云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从超市出来,罗靖和就提着塑料袋,恍惚地沿着街边走,车都忘了开。赶上小学放学,一群小小的孩子背着书包欢腾地从他身边跑过。塑料袋勒在手掌中,越发沉,手上闷钝地痛。
  罗靖和昏昏沉沉地坐在街心花园的石椅上。街上的人们看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拎着水果袋失魂落魄地坐着,一身的狼狈。
  开始天光还亮。后来西沉,金灿灿地坠在天边,赤金色的光斜着洒下来,把地上的影子慢慢拉长。罗靖和聚精会神地观察地面上的自己的影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抻长,变形,诡异地汇成一道黑色。他觉得影子就像是自己的神经,不知不觉被拉被拽,绷得越来越紧,到了极限,就要断掉。他好奇影子会不会断,可是到影子最长时,已经暮色四合。
  罗靖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融入夜色中。
  漆黑一片。
  手掌中心被塑料袋勒出一道深刻的红痕,动一动手指就会痛。罗靖和却一直抓着不放。
  舍不得。
  仅仅这样。就是这样。
  快到九点,亓云终于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抖得更厉害了,无法遏制的恐惧让他战栗。
  开门。
  脚步声。
  关门。
  静默。
  人到死前反而会希望来个痛快的,总好过不死不活地折腾,明知活不了还渴望活着。亓云抓紧袖子,咬着下嘴唇等待罗靖和说的第一句话。
  突然感觉上方有人压了下来。
  自己被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圈住。
  亓云彻底傻了。他嗅到那人从外面带回来的,冰凉的气息。
  “抱歉……”罗靖和醇厚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我回来晚了……”
  第 13 章
  晚上两个人脸对脸躺着。
  月光很足,从薄薄的窗帘外透过来,亮得很温柔。空气都成了淡蓝色。亓云背着窗,看着罗靖和浸在月光里浅浅的轮廓,整个人都被月光同化了,益发温柔起来。
  亓云伸手摸他的脸。罗靖和只是笑。之前几天两人也是同床,不过那性质也就是两人挤挤凑合睡一张床而已。从今天开始,似乎一张薄膜被戳破,来不及似地有了一个洞,一眼看到两边,全穿了。
  亓云把手放在罗靖和胸前,闭上眼睛,认真地感受这男人心跳的律动。沉稳,安详,有力。仿若一片在月光下宁谧的海,深邃的,神秘的,让人看不透的,在安静的海面下蕴育着无穷涌动的力量。
  曾经有个中医告诉亓云,认识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听他的心跳。这和号脉一个道理。
  他的心跳。
  从容和缓,节律均匀。
  亓云把耳朵凑上去,仔细地谛听。它告诉他,这个男人温和,谦忍,有力,容人。对爱着的人温柔,擅长照顾人。
  罗靖和轻轻抚摸亓云的头发,接着是脸颊。修长的手指缓缓向下移动,划过亓云的身体。亓云轻轻的发抖。因为太过兴奋太过恐惧,所以战栗。
  罗靖和是那种欺骗性的身材。平时看着略瘦,高个子长腿。脱了衣服才看出来结实的肌肉,并不夸张,健康地显现出淡淡的纹理。肩膀很宽。细腰。像是准备对着猎物做最后扑杀的猎豹,暗暗蓄着力量,安静,优雅,极度危险。
  他从上方缓缓压下来的时候,亓云透过他的肩膀上方看到被月光映射得荧荧发光的窗帘。
  ——或许自己招惹了一头外表温和斯文的……野兽呢……
  “你不能后悔了。”亓云轻轻说。
  “那我们一起万劫不复吧。”罗靖和吻住他。
  活着是什么呢。
  每天每天,呼吸空气,喝水,吃东西,与人交谈,休息。或奔忙,或闲适。
  数着太阳东升西落的天数。
  其实呢,一个人寿命正常的话,只有两万五千多天——想想真是吓人。
  科学家说,宇宙已经存在140亿年。地球则是45亿年。地球上生命在30亿年之前出现。
  那到底是多久呢。物种出现,兴盛,衰落,消失不见。多少多少亿年之后被发现它们留下的化石,那深深浅浅的纹路就是生命存在过的证据。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人也是一种物种。活着,只有那几十年,不起眼的尘埃一样。这几十年的生死之间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与虚无混沌的宇宙相比,只有一瞬间。
  相爱。
  亲情,友情,最后,是爱情。
  中国人的爱情观最是浪漫,那是两个人小指上缠绕的红线——即使是在世界的两端,红线不断,爱情不灭,命定之人总会相见。情到极致,对方是男人,是女人,却全然,顾不得了。
  找到红线那头的人,相亲相爱,一直一直在一起。笑也好,哭也好,快乐也好,痛苦也好,加起来就全部都是幸福。直到死亡。
  在生与死之间,两万五千天。时间总是有限,不能浪费于犹豫彷徨。
  ——因为,能看着心爱之人的笑容,能听着心爱之人的声音,能拥抱心爱之人的身体,其实只有,短短的一瞬间而已。
  “亓云?”
  “嗯?”
  “必须得告诉你。”
  “什么?”
  “我爱你。”
  “……我也是……”
  之后的生活,又回归于平淡。两人知道今后的艰难,但不能急,只能慢慢来。现在只能顾眼前,竭尽全力地让“今天”幸福。
  心照不宣。
  不过也出了点小问题。
  亓云有个挺尴尬的毛病,就是到了冬天气温一降低就全身皮肤干燥,发痒,是那种从肉里往外的痒,非常难受。以前亓云去看过医生,检查结果是冷空气过敏症。没有什么明显症状,除了痒。人前不能挠,害怕让人疑心自己身上有虱子。晚上睡觉也在无意识地抓痒,倒把罗靖和挠醒过好几回。“快被自己抓掉一层皮了。”亓云笑着说,颇无奈。罗靖和特意买了稠厚的润肤霜回来给他搽,也只能解一时之痒。罗靖和有个高中同学是T市知名的皮肤病专家,因此罗靖和特地找了个时间约了他专门给亓云检查检查。
  亓云跟着罗靖和往皮肤科走的时候,直翻白眼。天知道这家医院平时挂号都排不上队,罗靖和直接领着他往专家门诊走。他到底有多神通广大?切。
  进门是一片白。专家门诊里消毒药水味道浓烈,亓云看看分厅外面的牌子,皮肤科和性病科在一起,立即让亓云膈应起来。觉得手脚没地儿放,想立即走人。罗靖和笑着摇摇头,安抚他。桌子后面坐着个戴眼镜的医生,撑着下巴看亓云一脸别扭,嘿嘿笑起来。
  “ 淋 病 ? 梅 毒 ? 尖 锐 湿 疣 ?”
  亓云脸哐啷红了,气得要走。
  那医生也不急:“哼哼,走后门来看病还摔脸。啧啧。”
  罗靖和黑线,拉着亓云,一面回过头来无奈道:“好了好了小麦,你给他看看,只是皮肤莫名其妙发痒而已。”
  麦医生用笔戳处方笺:“说了多少次不准那么叫我!小麦,还大米呢!麦医生,要叫麦医生!”
  亓云觉得这人没治,可是又不想让罗靖和难堪。于是索性一屁股坐下,板着脸看麦医生。麦医生又扑哧一乐:“给你看。”说着,推过一个大本子来。表面用毛笔写着“清心静气秘录”。倒是难得的好字。亓云好奇地翻开,罗靖和反应过来想制止也来不及了。
  本子第一页,满满一页照片,全是烂掉的大JJ。
  亓云脸又刷地泛白,肩膀一抽一抽地差点要吐。麦医生笑得打跌,上气不接下气。他镇静地合上本子,卷起,要扔麦医生。罗靖和从后面截过去,把本子放到桌上,也有点生气:“好了麦医生,你是不是该看病了?”
  麦医生置若罔闻,一脸神秘兮兮地冲亓云道:“你是这小子带来的,估计和他也相熟。这孙子是不是平时看上去都特禁欲特洁身自好?啊哈哈那是我教育得好!”
  这下连罗靖和脸都白了。以前麦威常常拿着各种各样的性病病例吓唬他,差点把他给弄出阴影来。
  “吓得阳痿了不就彻底‘清心静气’了么。”麦威说。
  亓云正要掀桌,麦医生一抹脸突然一本正经地拿起笔,翻开亓云的病历本,严肃地问:“说说症状吧。”
  亓云给他整的不知所措。罗靖和咳嗽一声:“全身痒痒,没有明显症状。”
  麦医生斜眼看他:“我问你了么?”
  罗靖和气得看窗外。
  亓云只好硬着头皮说了说症状。
  “就这样?”麦医生抬高一边的眉毛。
  亓云面无表情地看他。
  “检查都不用。简言之,你是得了个很麻烦不要命根治不了的毛病而已。”麦医生用笔敲处方笺:“我要坑你的钱呢,就给你开一堆进口药,原装美国的,不过全激素,比屁有用点。不过现在看来,我厚道些,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挨着吧。”
  亓云面部肌肉抽搐。
  “有个独家推荐的土方子。趁蛇还没冬眠呢买一条新鲜的野生蛇,喝蛇肉汤,也许管用。不过容易得感染裂头蚴病。即是说,蛇皮下面蛇肉上附着成千上万的寄生虫,人感染了的话,就容易在眼部,口腔颌面,皮下,脑,以及内脏鼓起一个大包。这个包里呢,就是寄生虫的幼虫正在成长……你要看照片吗?”
  亓云终于受不了了,他本来就有点恶心长条状的蛇类,被麦医生煽的胃液汹涌澎湃往上翻。
  罗靖和把他拉出去,自己摔门进来,怒气冲冲瞪麦医生。麦医生慵懒地撑着下颌,呵呵笑着:“真难得呢,你居然生气诶。”
  “你故意的!”
  “啊。故意的。”
  “为什么?”
  “因为看你表情变化得太精彩了,所以忍不住了。”
  “你……”
  “唉唉唉。别生气嘛。我说的是实话,年轻人的毛病确实没药治,要治也是些激素什么的。吃下去当然有用,可是会损害他的免疫系统和内分泌系统。我都实话实说了,你还不感谢我?”
  罗靖和看了一分钟的天花板,转身就走。
  麦医生飞个吻:“拜拜~darling~”
  罗靖和头也没回:“滚。”
  回家的路上,罗靖和时不时瞄瞄后视镜里的亓云。亓云开始还板着脸,突然绷不住了似的笑起来,越笑越厉害,趴在后座上起不来。罗靖和疑惑:“你笑什么?”
  亓云捶座椅:“这个麦医生真是个妙人啊!看你平时一板一眼的居然还有这种朋友!啊哈哈,一定要认识,一定要认识!我喜欢!”
  罗靖和眼角抽筋:“喂喂喂……你这是在生气吗?那个变态还‘妙人’?”
  亓云坐直:“唔。总有一天我得好好感谢他把你 调 教 得这么……正人君子。”说着,又开始大笑起来。
  一向平稳镇定的罗靖和突然有了要扶额的冲动。
  第 14 章
  亓云退掉了自己原来租的房子,搬着行李和罗靖和一起住。孤注一掷,他想,再试一次,拼上全部再试一次。即使是这次失败了,最起码也没有遗憾……没有回头路了。
  多了个亓云,家里要整洁起来显然就不那么容易了。罗靖和只是摇头苦笑。亓云最喜欢缩在沙发上抱着手提电脑看动漫。有次罗靖和凑过去,看了几分钟,笑道:“动画片儿啊。”亓云翻个白眼:“不要用这么老头子的词汇。动漫,这是动漫!”罗靖和呼噜他的脑袋:“我本来就是老头子。”亓云靠在他怀里蹭蹭脸:“哪儿有这么年轻英俊风流倜傥的老头子啊。”
  手提里动漫演绎得很激烈,几个热血主角在吵架,用钟摆一样嗑哒嗑哒的日语吼来吼去。好在底下有字幕,罗靖和揽着亓云多少看懂了些。大意是讲保护谁,要保护谁,要被谁保护,要保护最重要的东西。罗靖和看了半天突然笑道:“我都快不认识‘保护’这两个字了。”
  亓云舒服地靠在他怀里:“看看就算了,日本的热血动漫都这个调调,强调‘牵绊’啊‘保护’啊。中国的影视里很少出现这样激烈的词,我猜中国人大概潜意识是认为既然是朋友就应该‘牵绊’,什么人什么东西对自己重要就应该‘保护’,日本人倒是热衷强调来强调去,有时候让人觉得流于表面。”
  罗靖和笑道:“和日本人做过生意。他们的确倒是最重视表面功课,比如职务比我低的负责人员见到我一定要鞠躬,我不懂日语,翻译告诉我他们用的全都是最高形式的敬语——而实际上过程并不很愉快,日本人骨子里是蔑视亚洲人的。表面礼数倒是十足,我们这方面一点实际利益都没有。”
  罗靖和这个年纪的人,少年时没来得及被普及日漫日剧,看《红岩》这样的小说倒是比现在年轻人有热情,因此对日本这个国家感觉绝对好不了。亓云也不和他多说,只是每次看自己放日系动漫罗靖和就皱眉,之后只好用耳机。
  “比如你喜欢看耍猴戏,有必要连那只猴子也一起爱吗。”亓云又蹭蹭:“你说的也对,到底只是动画片儿而已。”
  罗靖和和亓云差了十多岁,三年一代沟,那么他们之间大概差了三四个沟了。人和人之间相处讲缘分,还得靠技术。亓云珍视罗靖和,罗靖和疼爱亓云。先决条件健全,剩下的事也就不那么困难了。两人生长的环境不一样,爱好也差得多。亓云从小寄居在奶奶家,虽然奶奶并不待见他,但到底是个知名教授,亓云从小耳濡目染被熏陶了不少。亓云奶奶擅长钢琴,爱听意大利歌剧。亓云从小听着,爱听不爱听都已经成了习惯,听着这些旋律亲切。而在罗靖和看来,“艺术”是个挺遥远的词。他欣赏起来多少有点吃力。看名家油画,他觉得只是一些色块图形,不能理解有些人为什么激动。听音乐,钢琴小提琴他听起来没什么差别,反而让他昏昏欲睡。某天晚上亓云拉着罗靖和去听音乐会,枯坐几个小时出来一看罗靖和小臂上一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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