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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如水 by刺红

_3 刺红 (当代)
  罗靖和接过亓云手中的书本,轻轻敲他的背:“急什么。反正我下班也没事做。”
  亓云站起,欢快地问:“晚上吃什么?”
  罗靖和屈起手指弹了他脑袋一下:“看见我就只想着吃么?”
  亓云捂着脑袋傻笑。
  “上车吧。今天晚上我要用砂锅煲粥,估计开饭会晚一点。”
  亓云拉开车门坐上去,突然愣了一下,又把脑袋探出车窗。
  “怎么了?”
  “没……刚才似乎看到个人影往这边看,错觉吧。”
  罗靖和笑道:“饿得眼花缭乱了。”
  黑色的奥迪缓缓走远。粗大的枫树后面静静地站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很久,没有动。
  第 8 章
  周六的时候周缘约亓云和另几个同学出去玩。亓云性格越来越开朗,这是好事。下午回家看三楼门开着,里面水声哗哗作响。罗靖和系着围裙,脑袋上包着白手帕正在打扫卫生,窗子都开着,窗台搭着棉被。
  “回来啦。”罗靖和拄着拖把笑:“今天太阳很好,入冬之前晒晒被子。你回去也晒一晒,冬天就不容易生病。”
  亓云突然想到自己似乎没晒过被子……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啊哈哈,是啊我都忘了这茬了。这就回去晒。”
  罗靖和点点头。
  大扫除。把被子都拿出来晒,被单床单拆下来换洗。过冬的衣服也要晒,夏天的衣服分别洗净晾干收起。
  不一会儿,亓云抱着换下的床单被罩跑下楼:“那个……我没有洗衣机,能不能借用你家的?”
  罗靖和指指洗衣机旁边的大竹筐:“放在里面吧。等我洗好给你送过去。”
  罗靖和家已经打扫完毕。阳台上的白色被单随风飘飞,空气中蕴含着洗衣粉清新的香气。
  “井井有条,看到你家我就惭愧。”亓云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罗靖和站在洗衣机边上洗亓云的床单被罩:“收拾的好住着舒服嘛。”
  “怎么办,我想赖在你家不走了。”亓云突然说。
  “嗯?”罗靖和抬头,微笑:“那就不要走了呗。”
  “我当真了啊。”
  “我本来就是认真的。”
  亓云欢呼一声扑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罗靖和由着他闹。滚着滚着亓云突然发现一旁的柜子上放这个木头相框,里面有张略略泛黄的照片。
  他起身,拿起相框,仔细地看。
  两个少年,一个脸上贴着创可贴,右胳膊夹着篮球,冲着镜头比V字,兴高采烈的。另一个少年一手揽着他,一手比着大拇指,一脸自信地翘着唇角。背景似乎是某个高中的操场,远处还有学生跑步的身影。
  夹着篮球的,是罗靖和。另一个是李旭飞。那时候他们的脸上已经差不多能看出现在的样子,只不过更青涩,有一种少年特有的稚嫩的张扬。
  “这个是……你吧?”
  罗靖和从后面过来,仔细看了看:“应该能看出来吧?我和旭飞上高二的时候照的。十七八年了,那时候彩照质量也不好,都泛黄了。”
  “T市的高中几年前大翻修,高级很多了。不过你们那时候这个高中还真是破啊。”
  “啊。十几个人住一个大宿舍,一层楼只有一个厕所。”罗靖和把洗好的被罩拿出来,抖开:“我这里没地儿晾了,等下你带回去晒吧。”
  亓云还是看着照片。
  怎么说呢。
  “过去的时光”对于相熟的人来说,不是一个很好的词。过去的记忆对现在的人来说永远难以企及,因为不可能加入。亓云看了半天,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相亲相爱地凑在一起,他甚至能感到摄影的人也在笑。
  “真快啊。转眼间我今年都三十五了。”罗靖和轻微地自言自语:“想一想,简直吓人。”
  他们打篮球的时候,自己在上小学,还是小屁孩一个。可不是吓人么。
  亓云把床单被罩拿回家晾,接着又跑回来,蹲在沙发上非要罗靖和讲讲他少年时代的故事。罗靖和在厨房里准备煲粥的材料,一边淘米一边笑着说,“没什么好讲的,和大家都差不多。上学,考试,打篮球,有时候犯浑和别人打架。没差啦。”
  亓云搂着抱枕,拿着相框,突然说:“你和李旭飞,关系一直这么好么?”
  罗靖和打开厨房和客厅之间的推拉窗,温文地笑着:“是啊。一直是这样。因为饭票所以我认识了他,不过当时我们上高一。一直一直形影不离的,大学也都考到同一所。大学毕业之后,旭飞就找到了现在这家公司的工作。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深浅,非要自己创业不可。那是那么容易的么?倒腾了好几年只是浪费时间,没有任何结果,而且负了高额的债务。啊,那段时间真是到了人生的地狱呐。旭飞知道后想尽办法帮我还债,还帮我找工作。他也不过是公司里的职员而已,却拼命帮我。后来他升迁,就向上面举荐我,说我比他还要有能力什么的。我是丧气到了极点,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哪想到公司高层竟然听了旭飞的推荐,把我也提拔上去。当时我想‘权当是为了旭飞吧,不能对不起他’,只好玩命工作,总不能让他丢脸。这十年间公司里人事变动根本不是巨大能形容的,可是旭飞一直在帮我。无论是工作顺利也好,遇到挫折也好,成功也罢失败也罢,那家伙一直无条件的信任我,支持我。你说,做兄弟做到这个份上,还让人有什么话可说?我常常想,能遇到旭飞,说不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呢。”
  亓云看了看罗靖和安详的表情,又看着手中的相框。
  兄弟……吗?
  晚饭是清淡的药膳粥。都是些植物,亓云能认出来的只有豆腐,似乎还有胡萝卜玉米粒什么的。罗靖和说秋天干燥,人容易上火,这粥可以清热败火。
  味道淡淡的,刚入口不觉得什么,喝下去越回味越香。喝了两碗之后亓云还想要,却被罗靖和制止:“爱喝的话改天再给你煲。晚上不要吃太多,影响休息。我们明天早上喝豆浆怎么样?”
  亓云不情愿地放下碗:“这附近没有卖豆浆的啊。”
  罗靖和收拾碗筷:“我泡了豆子,明天早上一打就行。买的豆浆都掺水,不好。”
  亓云打个嗝:“那好吧,可是配什么吃呢?”
  罗靖和打开冰箱:“昨天我就做了些小包子,明天早上配生煎吧。”
  亓云欢呼一声,“清和你太伟大了!”
  罗靖和弹了他额头一下:“你这个‘伟大’也廉价,喂饱你就行了。”
  第 9 章
  亓云日子过得太过快活,等老徐来电话才发现已经把人家遗忘好久。
  “正式开业啦。什么时候来看看?”
  亓云瞥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做饭的高挑的身影:“已经正式开业了吗?哎呀那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不过……我能不能多带一个人去?”
  老徐那边静默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亓云有点急:“不是那回事!”
  “哦。”
  “邻居而已!”
  “哦。”
  “徐凝!”
  “我不是‘哦’了么,你为什么生气?”
  亓云气得看天花板,一面注意不要让罗靖和听到,尽量压低声音:“我邻居是个不错的人,帮我不少忙,权当答谢他,行么?”
  老徐嘿嘿笑道:“行,为什么不行。不是那天晚上马路对面那个?啊不可能这么巧吧?”
  亓云一听这话,突然顿了一下。不,不是这么巧,是比这还巧。他不能确定自己和李旭飞到底算不算敌对关系,反正他厌恶自己,自己也不喜欢他。
  或许自己对于李旭飞而言,是一个莫名其妙突然闯进领地的陌生人,而已。
  亓云跑到厨房,很欢快地说:“我大学同学自己开了家酒吧,他要咱们一起去玩,你什么时候方便呢?”
  罗靖和正在洗菜,听到“咱们”时微微一愣。不过亓云并没有注意到,还是很热切地看着他。罗靖和轻笑:“今天晚上明天晚上都可以。”
  亓云拿起手机,又跑回客厅:“就今天晚上吧。”
  罗靖和笑笑,拿起刀,削西葫芦的皮。
  午饭是一种西葫芦做的饼。并不是西葫芦馅,而是将鸡蛋液,少许面粉,西葫芦丝,盐,一点点糖拌在一起,然后摊在电饼铛里煎熟。说起来简单,其实很考验人做饭的功力。比如说拌得稠了,面粉放多了,煎出来的饼老而不香。如果水放多了,煎出来的饼不成形状,不酥也不脆。罗靖和煎出来的葫芦饼酥脆香嫩,鸡蛋和西葫芦丝的香味都刚刚好。这种饼都配豆浆,解腻。亓云喝豆浆没够,罗靖和最近特意买了一个大容量的豆浆机,以便喂饱亓云。
  吃了三大张,亓云撑得打嗝。罗靖和叹气,“你撑得难受,还浪费我三张饼。”
  下午罗靖和打了个电话,没有去公司。亓云下午没课,赖在罗靖和家沙发上晒太阳,嘟囔罗靖和是剥削阶级,并且腐败到不用去上班。罗靖和微笑着摇摇头,任亓云胡闹。
  亓云打了个盹,睁眼时已经到了下午六点。身上盖着一层薄被,罗靖和在书房里忙。亓云伸个懒腰,挠挠头发,跳下沙发,跑到书房:“清和我们准备出发吧?”
  罗靖和戴着眼镜,样子甚是斯文:“才六点?早了点吧。酒吧都几点上班?”
  亓云随便翻出一本书来看:“其实也不是去泡吧啦。只是去看看我同学混得怎么样了。而且,我也知道你似乎讨厌那种地方。”
  罗靖和摘下眼镜,拿在修长的手指中:“不是讨厌,是没办法多呆。我很小的时候得了一场很严重的肺炎,整个呼吸道都受了影响,到现在为止都受不了烟尘之类的东西。白天上班跟那些老烟枪周旋已经很够呛了,犯不着下了班再出门找罪受。”
  的确,罗靖和酒量不错,但是从来不吸烟。
  “啊?哎呀你不早说,那今天晚上……”
  罗靖和摇摇头:“也没那么娇贵。否则怎么在职场上混呢。况且我也很想认识你的同学朋友,看看是不是都和你一样有趣。”
  亓云气得脸有点泛红:“有,有趣?你觉得我有趣???”
  罗靖和转了一下手中的笔:“啊抱歉,不知不觉说出实话来了。”
  亓云上前咯吱他,罗靖和笑的喘不上气,连连告饶。闹了半天,亓云笑道:“那就更要趁早去了。趁人少的时候去逛逛。八九点钟彷徨痛苦的人都过去了,烟酒是免不了的,咱就离开。”
  罗靖和呼噜呼噜亓云的脑袋,最近他很喜欢这个姿势。亓云每次都有种挫败感:“怎么每次在你身边都觉得自己幼稚可笑。”罗靖和弹了他脑袋一下:“我年长你十多岁,要是倒过来,我可不是白活了。”
  确实老徐没开门。从后面下来的,把他们叫进了二楼的休息室。还算干净整洁,跟罗靖和呆久了,对所处的环境要求自然也升高了些。亓云拿着瓶矿泉水:“生意好吗?”
  老徐道:“还行。位置不错,晚上挺热闹的。”
  罗靖和一直站在窗边往下看。刚刚亓云介绍的时候说他是邻居,老徐只是看着他笑。亓云被老徐拉着叽咕,罗靖和也不去打扰他们。
  “挺体面的。”老徐压低嗓音:“笑面虎。”
  “别瞎说。”亓云有点心不在焉,一直瞟罗靖和的背影。
  “开酒吧有个好处就是见的人多。比你呆在那个塔里死活不出来要有点阅历的。”老徐一脸鄙夷:“成功人士吧?一看就是肚子里坏的典型。不过,这人也给我很踏实的感觉。是个过日子的人。他多大了?”
  “三十五。”
  “霍,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他跟你差不多,只是面上显成熟呢。”
  “行了行了,几天没见更八婆了。我看人家正常得很,你也说他会过日子,将来必定娶妻生子的。”
  老徐歪着脑袋:“你觉得自己不正常?”
  亓云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你得相信,我是真着急。你若能跟个女孩好好生活下去那自然是最好,可是那可能吗?如果眼前这个真的不错,放过去你就是个傻×,知道吗?”
  亓云突然正色看老徐:“病毒携带者,刻意传播疾病也是犯法的,你知道吧。”
  老徐震惊:“你说什么?”
  “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有多艰难。万一他不是,硬把他掰弯了,然后呢?怎么办?”
  老徐冷笑出声:“那好得很,我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种觉悟。听你的意思最近你一直缠着人家,为什么?非亲非故的人家欠你钱啊非得伺候你?现在过去跟他说你同性恋然后大喝一声你滚蛋保证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亓云愣在当场。老徐尾音高了些,引着罗靖和往这里看。
  不是这么拿乔的。
  亓云也唾弃自己。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赖在清和身边,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给与的温暖。自己很贪婪,很无耻,他是清楚的。
  可是一面也真的害怕。罗靖和越好就越想把他抓在手里谁也不给说什么也不放。人性本来自私。但被他发觉了如果不接受呢?如果被他厌弃呢?
  只是这么一想,身上就跟被浇了冷水一般。
  看着罗靖和的侧影。
  不想离开那个人。
  不想放手。
  却又不敢说明。
  在一片茫茫然中,亓云似乎理解了李旭飞。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相,可是,那种害怕放手的恐惧,如此真实。他,应该是一样的。
  “嗯,时间也不早了。能不能带我们下去参观一下?我挺少进酒吧的,多少有点好奇。”
  罗靖和离开窗子,很温和地看着老徐。他是地道的北方男人,身高很有优势,看老徐都低着头。老徐可能有点感到了他的压迫感,啊了一声,勉强笑道:“不好意思,只顾着和亓云说话了,怠慢了。”
  “没有关系。同学关系是比较亲的。”
  老徐拿了钥匙开门下楼,亓云还兀自发呆。突然一条结实有力的胳膊环上了他的肩膀,吓他一跳。
  是罗靖和。
  “发什么呆?走吧。”
  亓云结巴着:“清,清和……”
  罗靖和笑意暖暖:“嗯?”
  “没,没有……”
  亓云攥着罗靖和衣角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罗靖和似乎没有发现。
  不放手,不放手,坚决,不放手。
  第 10 章
  秋雨一场接一场。老北京话说一阵秋雨一阵寒,没到十一月份就已经开始穿过冬的衣服了。
  秋雨绵密,但是后劲足。一层一层细网似的织着,不同于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秋雨是一定要把寒意都浸泡到人的骨子里去才罢休的。
  罗靖和白天有个应酬,是公司高层的酒会,嘉奖这几个月成绩突出的职员。罗靖和这样俊秀斯文的黄金单身汉无论何时都是焦点,也不是没有年轻女性暗暗示好的。罗靖和本身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以前或许有过女朋友,据说还论及婚嫁,但最后友好分手。狂蜂浪蝶找不上他,也无可奈何。酒会上看他西装革履禁欲严谨的模样,八卦群众都有爱好赌猜最后谁能拿下这个老总。
  “他是想当个浑圆的蛋呢。”大龄的已婚妇女凑在一起调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浑圆的蛋苍蝇想必也无法叮。可是他那副淡淡的样子又着实不知为何让人咬牙切齿,浑圆的蛋,可不是浑蛋么。
  好容易挨到结束,罗靖和从后门离开。他旁边的女副总抽烟比男人还凶,把他熏得够呛,又不好意思咳嗽出来。一旦解脱就立即离开了会场。而且他人前一直一副严肃的样子,也没大有人敢明枪明箭地找上他。
  雨还没有停的意思,气温低得让人打寒噤。罗靖和快速跑上车子,一面发动汽车一面琢磨今天该做什么饭。天冷该喝羊肉汤,罗妈妈前天打电话告诉他入冬之前一定要喝羊肉汤的,要多放胡椒粉。超市还没有关门,或许能赶上买些羊肉。
  等他买齐了材料,天已经有了黑的意思。把车停在居民区附近的一个收费停车场,罗靖和顶着雨伞往家跑。实在是太冷了。
  楼道门口黑魆魆的,隐隐有个人影。
  罗靖和跑到近前才发现,竟然是亓云。没打雨伞,穿着家常衣服,直愣愣地站在雨中发傻,全身都被淋透了。罗靖和慌地抄起他的手,凉得冰似的,也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
  “亓云?你怎么站在这里?”罗靖和又急又气,拉他也不走。亓云恍惚地回过神:“清,清和?”
  罗靖和掏出钥匙拉他上楼:“先回家,等回家再说。”
  亓云默默跟在他后面,全身都在发抖。
  到了罗靖和家,亓云一身水淋淋地站在门口。罗靖和翻出一块白色的大毛巾包住他的脑袋擦,一面让他赶紧把湿衣服都脱掉,包着大毛巾坐在暖气片边上,一边到浴室放热水,放好热水把亓云拎过去泡澡。亓云缩在热水中都成一团,好久才舒展开。罗靖和找了些阿司匹林和三九感冒灵出来,等亓云出来了就让他吃药。
  亓云洗出来,擦干净身体,穿着罗靖和的睡衣,包着一层棉被坐在床上。罗靖和冲了一杯感冒灵让他拿在手里,脉脉的水汽缭绕着他微红的脸。
  “我奶奶去世了。”
  亓云突然说。
  罗靖和坐在他旁边,用毛巾给他擦头发。
  “我奶奶是个很有名的教授。可是我讨厌她。”亓云温顺地缩在被子里:“我爸娶我妈的时候她很不高兴,觉得我妈配不上我爸。从我记事起我父母一直一直在吵架,摔东西,家里没有一天平静——这中间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奶奶。到我十岁的时候他们终于开始商量着离婚,这时候他们反倒心平气和了。算资产,房产,可是谁都没有算我。他们离婚后我到奶奶家寄住,奶奶很不喜欢我,也不大理我。其实也没差,就算我父母没有离婚,他们也是不管我的。有时候奶奶家的保姆给我做饭,有时候没有。没东西吃我就饿着。我爸移民出了国,和一个英国女人结婚。我妈也重新组织了家庭,对待继女比对我都好。有时候我都想是不是整个世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偏偏就我多余。等我考上大学,我父母一人给了我一笔钱,我就四年没有回去过。他们大概也是这样打算的。后来我考上研,我奶奶又给我一笔钱,并且告诉我,这是最后一笔,她死了的话没有遗产分给我。今天早上我接了个电话,说奶奶去世了。我几个堂兄弟看遗产没我的份,怕我闹,等奶奶死了遗产分完了才通知的我……然后呢?我现在连奶奶的墓在哪儿都不知道……”
  亓云絮絮地说着,越说身体颤得越厉害。罗靖和搂着他,让他把脑袋靠在肩上。这是一种舒适而安全的姿势。
  “然后你就在楼下等我吗?”罗靖和轻轻问。他的声音永远有种魔力,让人平静下来的魔力。
  “嗯,我就想等你回家。可是怎么等你你都不回来,于是我只好接着等……”
  哄着亓云把药喝下去。然后轻轻晃动身体,直到亓云终于沉沉睡去。罗靖和看着他眉头微皱的睡颜,无奈地叹气。
  你难受,便存心让我也不好过。淋着雨是想让谁心疼呢。
  还是说——其实你是想验证一下,你还是有人关心的?
  亓云第二次在罗靖和的卧室过夜。罗靖和的床是双人床,很宽大。第二天早上,亓云在罗靖和怀里醒了过来。
  亓云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床,以及床另一侧的罗靖和。
  脸突然红得腾起蒸气来。
  罗靖和睁开眼,伸手摸他的额头:“太好了,终于还是没有烧起来。”
  亓云回想起昨晚幼稚的行为,愈发不好意思。罗靖和想坐起来,口中哎哟了一声。苦笑着甩甩胳膊:“昨天你赖在我怀里一晚上,我就一动也不敢动,怕惊醒你,一晚上都一个姿势——我半边身子都麻了。”
  亓云全身都红得腾起了蒸气。
  “不过你睡觉挺安静的,不乱动也不说梦话。就是扒着我不放。”罗靖和坏心地又添上一句。
  亓云捏着被角,缩在了一团阴影中。
  “好了,你再睡一会儿吧。今天有课吗?那就请假吧。不要真伤风了。”
  亓云低低应了一声。
  下午健力宝打电话过来:“你感冒了?昨天淋雨了?”
  亓云半睡不醒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今天上午你朋友来了一趟,竟然和刘胖子是朋友唉!”
  “嗯?”亓云一惊,没听罗靖和说过啊?
  “哦哦哦你朋友姓罗是吧?太令人憧憬了!太令人仰慕了!这简直就是我的目标啊啊啊!成功人士!”
  “哦……”
  “你上哪儿认识这么有范儿有风度的朋友的?怎么看跟你也不是一个阶级的吧?”
  “没办法,我还就是和他很铁,你接着嫉妒就好了。”
  “不公平!真不公平!”健力宝在那边瞎嚷嚷,一面又高呼“那块肉谁都别抢!”
  “……你干嘛呢?”
  “我和几个家伙吃烧烤呢。”健力宝很随意地说:“本来打算也叫上你,可是你都没来。”
  从另一方面来讲,健力宝除了吃就是运动的人生也是让人嫉妒的。
  “唉唉唉,我嫉妒了。咱们扯平了吧。”
  “哼哼哼哼哼哼哼~”
  和健力宝东拉西扯一通之后挂了电话。罗靖和端着一碗汤走进来:“我刚刚问我妈,她说只要没发烧还是可以喝羊肉汤的。我凉了半天了,你试试烫不烫。”
  亓云用勺子喝了一口,辛香可口,鲜而不腻。罗靖和就一直这么端着,亓云就着他的手喝汤。肉汤的香气充斥屋内,似乎是一种,秋天特有的味道。
  “以后不准再这么折腾了。”
  罗靖和呼噜呼噜亓云的头发:“这下总算知道了吧?还是有人关心你的。”
  亓云缩在被子里,脸发红。
  第 11 章
  亓云在家里多呆了两天。赖在罗靖和卧室哪里也不去。罗靖和也由着他,还好床够大,并不挤。虽然半夜的时候亓云还是会迷迷糊糊摸进罗靖和的怀里。
  亓云猜想罗靖和对待他的态度,大概就像宽容的长辈对待总是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这种想法未免让人暗淡,可亓云又不敢证实。
  罗靖和身边并没有多少东西。不知是不是受了李旭飞的刺激,亓云一直想找一些关于罗靖和过去的记忆。比如说相册。罗靖和揉揉他的脑袋,说小时候的相片他是有的,但是都在镇上,他身边没有带。很久之后亓云终于看到了罗靖和还没上小学时照的一张照片。心疼钱的缘故,全家只有罗靖和照了彩照。背景是一个红砖的瓦房,有些破旧。罗靖和瘦瘦小小的,皮肤黑黑,衬得眼睛又圆又大。小脸上有几道灰,不知道在哪儿蹭上的。身上穿着他外公外婆给做的棉衣棉裤,臃肿歪斜,并不合身。小棉袄袖口领前黑的发亮,一般意义上贫穷人家野草儿似的孩子。可能没见过相机,看着镜头愣愣的。“可怜兮兮的”,亓云看着那时候小小的罗靖和,心里发酸。
  他和他那班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一样的。什么张总裁李董事,三十奔四的男人差不多秃头凸肚油光满面的,过多的酒场导致脸红得滞涩,或许还会得上脂肪肝糖尿病。罗靖和站在这样一堆家伙中间,鹤立鸡群。
  估计是他清贫的出身。“他奋斗到今天很不容易。”罗靖和的朋友很随意似的跟亓云聊天:“我们都知道他从哪里来的,所以分外敬重他。”
  即使是李旭飞,家里也极为不错的。亓云只是模糊知道很厉害,但没有兴趣细听。他唯一知道的是罗靖和跟他描述童年和外公一起种菜的童话般的故事,另一个现实的意思,就是贫穷。
  无论男女,嫉妒心其实都一样。某种意义上,男人的嫉妒心更为厉害,因为无法像女人那样表露出来,只好闷在心里发酵,愈发膨胀。亓云听说罗靖和有过女朋友,表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着实郁闷了一回。罗靖和的好友说,罗靖和这十几年都卖给公司了,私人生活,他哪里有那个精神头。和那个女友也是好聚好散,而且也只得这么一个。几年之前因为太拼还闹过一次胃病,他这么养生就是从那里开始的习惯。
  这让亓云感到羞愧。那是在很多年后的一个朋友聚会上,罗靖和在不远处帮忙烤肉,神情专注而认真。身边罗靖和的友人絮絮地说着关于他的事。亓云听得很认真,也无非就是工作认真能力卓越在女性看来情商不高这样。可是亓云爱听,非常爱听。
  现在时间还不到那样久远。亓云认识罗靖和还不太久,但是大家都已经相处得熟稔,像模像样地在一起过开日子了。这倒是亓云自己贴上去的,膏药似的一贴就甩不掉。老徐说他是理论圣人,大道理什么都明白,到头来还不过是食人间烟火的小市民。亓云不以为然。奶奶的去世让他触动很大。这种悲伤无关亲情,他和他的家人都不亲。只是经历一次死亡之后,人才能真正明白死亡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没有了,不见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许会在亲戚朋友谈话间提到“那谁谁”,——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准——然后渐渐被时间略过不提。
  那么人活这么一回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瞻前顾后,等着死后在亲戚中间留个“那谁谁”的好声口?不,这也挡不住。他奶奶一辈子精明严谨的人,死掉了还不是被人拿来说道,讲她和儿媳妇儿之间的大战,多倾向于她是个恶婆婆,不能容人。甚至连他没有遗产的事儿也透了出去,七大姑八大姨很长时间之内聊起亓云来都只交换一个会意的眼神,猜他其实不姓亓。
  既然死活都脱不开那虎视眈眈的几张嘴,索性忽略。自己活自己的,反正幸运的话,也就几十年。死掉了谁还管那么多,活着都不怕人说了。
  亓云自己天人交战许多天,罗靖和并不清楚,照常上班下班应酬做饭,只是发现亓云别扭的态度突然好了很多。
  “怎么突然不耍了?”罗靖和冒出一句来。
  亓云一愣,“耍什么?”
  罗靖和弹他的脑袋,只是笑。“耍”是罗靖和老家话某一句形容的简称,专用来形容少年叛逆期。
  秋雨下过,这两天天气放晴。温度有所回升,空气益发好了起来。下课后跑出校园,看罗靖和斜倚在车上等自己,白色长围巾被风缓缓吹起。墨绿金红的林荫道遥遥地伸向远方,在罗靖和背后衬着他,简直像是一幅油画,用色都是明亮欢快又沉静温馨的。
  “清和!”
  罗靖和微笑着直起身,冲他招招手,那意思是让他别跑,不要急。
  怎么能不着急。
  亓云快乐地想。
  又是一个周末,罗靖和回了镇上一趟。他已经帮父母在镇上盖了一栋两层小楼,当然一定带着大院子,院子里的土壤都是拜托人从别处运来的肥土。他的父母也热衷于自己种菜。亓云拿到了罗靖和家的钥匙,于是两天都没回自己家,只在他家猫着,看着钟表数时间。预定的他得在父母家住两天,四十多个小时。要命。亓云闷闷不乐地缩在大床上,卷着被子滚来滚去。
  “好啦,我很快回去。”罗靖和在手机那边说。
  到礼拜天下午,罗靖和带着一身凉气推开了家门。果不其然,迎面一阵方便面的味道。亓云卷着被子在床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有可疑的亮点。罗靖和捏捏他的脸,“猪!”
  亓云擦擦嘴,欢呼一声:“养猪的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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