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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一生》作者:谦少

_12 谦少(当代)
  在床上躺了一天,骨头都快生锈了。
  晚餐是在桌上吃的。
  李貅没有模型飞机玩,我问管家他下午干什么去了,管家说他在砍树。
  等李貅洗了手回来,坐在桌上,我问他:“你下午砍树做什么?”
  “我要木头。”五岁的小孩端端正正地坐在桌上。
  “木头?”
  “我要做一把剑。”他志得意满地说:“等那个小人妖来了,揍死他。”
  -
  第二天我才知道他说的小人妖是谁。
  郑野狐来的时候,我正在活动室里和李貅做木工活。
  李祝融上午总是忙,佑栖让我早睡早起,结果醒来了没事做,因为知道手术快到了,心情总是浮躁,看书看不进去。准备去楼上找点别的书,结果看到活动室的门开着,李貅坐在一堆木头中间。
  早上在花园里散步,看到月桂树树干被砍出了一个大口子,放在那里没人管,我还以为他放弃那个木工计划了。
  他毕竟是个五岁小孩,不会用木匠的工具,就只知道拿把刀乱削,管家心惊肉跳地站在旁边,一脸苦相,只差没哭出来。李祝融这个父亲也够负责,竟然放着他玩刀不管,还说国外小孩也要上手工课,做木工活。
  国外的小孩做木工活也是要和家人一起的,哪有小孩子一个人拿着刀在那削的。
  我拿模型飞机引李貅去外面玩,他不肯。
  不想看这小孩把手指削断了,我只好陪他一起做。
  管家看有我一起做,放下心来,开始有心思想别的事了。可能李家的用度也是归他管的,看见一地珍贵木材被我们乱削,苦着脸和我抱怨:“许老师,这小叶檀是紧着过年送礼用的,先生还准备雕一套八仙过海的杯子送去北京的……”
  我耐着性子回答他:“这些事你和李祝融说。”
  “先生不管这些哪……”管家苦瓜脸一样看着我,还想再说点什么,李貅朝他扔碎木头:“烦死了,不许你呆在这里,快出去。”
  管家哭丧着脸赶走了。
  等那把剑的雏形快出来的时候,我问李貅:“这种木头是不是真的很贵?”
  “一般般,更贵的还有呢。”李貅浑不在意:“你别信他的,我太爷爷才看不上这些木头,上次在北京,郑野狐送了一车木头给我家,我爸说了随便用的……”
  “李貅,你要做木匠了!?”一个清脆的小孩声音传了进来。
  我抬头看,活动室门口站着一个穿得很漂亮的小女孩,头发短短的,大眼睛,睫毛长得像洋娃娃,穿着火红的连帽衫,下面是牛仔裤,手上夹着个娃娃。
  “小人妖!你家没饭吃吧?这么早就和你人妖爸爸一起来我家蹭饭了?”李貅毫不客气。
  “我本来不想来的,和脏兮兮的小蛮牛一起吃饭,我会吐的。”小女孩子声音极清脆:“不过看你这么可怜,书也不会念,只能做木匠,就过来看看你……”
  “谁要和你这个小人妖一起吃饭。”李貅挥舞着那把剑:“你的人妖爸爸呢?”
  “这么大了还玩剑,怪不得我爸爸说你是个蛮牛。”女孩子一脸鄙夷。
  “我爸爸还说你是个小人妖呢?”李貅十分擅长吵架:“你下面没有小鸡鸡,以后只能嫁给别人,哈哈!”
  “谁说我没有小鸡鸡?”
  “我说的,怎么样,你拿出来看一下?”李貅从背带裤里掏手机。
  “别想对我用激将法!”小女孩子机灵得很:“我的小鸡鸡不是长给你看的,是给女孩子看的,以后我要讨十八个老婆,哼哼,你这个小蛮牛,和你爸爸一样,一个老婆都讨不到……”
  “谁说我爸没有老婆,我爸老婆就在这里!”李貅跳脚。
  “在哪里?”
  “就在这里……”李貅短短的手指直指向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李貅指着我干什么,那女孩子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他就是你爸爸喜欢的人啊,一点都不漂亮!”
  “你爸爸喜欢的人也不漂亮!”李貅针锋相对:“当兵的只会打架,恶……”
  “那有什么关系,我爸爸漂亮就行了~”
  “我爸爸也漂亮,我爸爸是英俊!”李貅得意洋洋宣布:“你爸爸不像男人,你爸爸是人妖,你是小人妖……”
  “哼,懒得跟蛮牛争……我爸爸来了。”那女孩子回头看看,抱着手上的娃娃跑走了。
  十秒钟后,郑野狐抱着刚刚的那个“女孩子”出现在活动室门口,穿一件把半边肩膀都露在外面的破破烂烂的T恤衫,声音懒懒地和我打招呼:“许老师,早啊。”
  -
  对于郑野狐有一个侄子的说法,我是早就听到了的。
  据说那个小孩和李貅差不多大。
  谁都知道,郑家三代单传,人丁单薄得很,哪来的侄子。
  有说法是,这个孩子是郑野狐亲生的,是林尉和郑野狐的妥协。也有说是抱来的。
  看过那个小孩漂亮得像女孩子一样的脸和脾气之后,我也有点怀疑这孩子是郑野狐亲生的。
  但是,我很清楚林尉的脾气,要是这个孩子是郑野狐的,林尉和郑野狐早就散了。
  郑野狐和李祝融不同。
  他是郑家唯一的继承人,一家三代就捧着他一个,他从小就知道,他是郑野狐,不管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他只要自己开心,不用委屈自己做任何事。
  没人能逼他做什么。
  -
  有郑野狐在的地方,绝对安静不下来。
  何况还加上了他那个奇葩的……侄子。
  他侄子叫郑敖。
  “不是大鳌的鳌,也不是桀骜的骜,就是敖。”他这样给我解释。
  “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不问一下总归是不礼貌的。
  “我小名就叫小敖,不过是桀骜的意思。”他坐在满地木屑里,给我解释:“是我妈取的。”
  这几家里,只有郑家是女人在当家。
  李貅和郑敖在一边打架,你一拳我一脚,木剑没用上。
  “不用管他们,当年我和小哲也是这么打过来的。”郑野狐笑着。
  难得看见他正常的样子,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我这次本来准备从成都飞北京,听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看一下你和小哲。”郑野狐站了起来:“以前我和小哲做的那些混账事,许老师就别记恨了……”
  他这种人正经起来,说的话都是无懈可击的。他要是遮遮掩掩还好,这样坦荡荡直说,倒显得我还记恨就是小气一样。
  我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好了,儿子,跟我下去看看你爸到了没有。”郑野狐朝郑敖招手,那漂亮得像女孩的小男孩挨了李貅一脚,给了李貅一拳,飞快地朝他跑了过去。
  郑野狐抱着小孩,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
  “对了,许老师,忘了告诉你。”他脸上笑容意味深长:“小哲的哲,是蛰伏的意思。”
  -
  吃午饭的时候,林尉跟着郑野狐的其它警卫一起到了。
  下午郑家三个坐着郑野狐的车一起出去了,我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李祝融在喝茶。
  “林尉怎么换给郑野狐当警卫了,他以前不是夏知非那里的?”
  “狐狸偷鸡窝里藏。”李祝融用勺子搅着红茶:“放在身边自然安心点。”
  “林尉愿意?”
  “他是军人,跟着上面调度走的。”李祝融翘起唇角:“林尉脾气硬,狐狸给他升职他也不要,混来混去还是一杠三星,靳昀都比他高了。”
  “郑野狐要在这里呆多久。”
  “他明天回北京,一周之后再回来。”
  “为什么?”
  李祝融没有回答。
  “不要告诉我他是来看我做手术的。”我有点意外:“他担心我手术失败?”
  “他担心我失控。”李祝融平静回答。
  我看着他。
  雕塑一样的面孔,抿着唇,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事能让他动容。
  “要是手术失败,你会失控吗?”
  他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才出声。
  “你做的是右肺局部切除手术,不会失败的。”
  “那如果转移了呢?”我毫不避讳地问。
  “那我就带你回北京。”他平静说道:“癌症不是治不好的。”
  癌症不是治不好的。
  只是,我未必是被治好的那一个。
  -
  对于为什么要担心李祝融,郑野狐是这样解释的。
  “我在他公司里有股份的啊!许老师!”穿着破破烂烂T恤露半个肩膀的青年用夸张的肢体语言给我解释:“小哲要是发疯了,我的股份也会跟着贬值的啊……”
  我无奈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样,到时候你陪在他身边总好一点。”
  “其实谁都不用陪在他身边,”郑野狐拍了拍我肩膀:“只要你陪在他身边就够了。”
  54、第 54 章
  李祝融弄了一个体重秤过来。
  他晚上给我量了一遍,第二天又给我量了一遍,然后皱着眉一脸严肃地看着那个电子秤。
  如果那个电子秤有感觉的话,估计已经被他看得羞愧而死了。
  “你瘦了100克。”他审视地看着我:“才一晚上时间而已。”
  我不自觉地往后缩。
  “是衣服的问题。”
  “你没换衣服。”他把我放了下来:“在试一次。”
  仍然是56.5KG。
  我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他抿了抿唇,揽着我腰,把我从电子秤上弄了下来。
  “其实是昨晚吃的晚饭消化了……”我努力解释:“晚上要消耗热量,能量守恒,所以轻了一点。”
  他审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我放了回去。
  “穿好衣服,下去吃早饭,吃完再称一次。”
  我松了一口气,把睡衣脱了,往头上套着T恤。
  “对了,你现在多重啊?小哲。”我好奇地看着他。
  “一百七十磅。”
  那就是77公斤了。
  “你上去称一下。”
  我穿着棉拖鞋,走到表盘旁边看:“你瘦了三公斤。”
  他穿着袜子站在上面,面无表情。
  “先别下来,我帮你量量身高。”我把上面量身高的标尺弄了出来,踮着脚给他量。
  一九三,比我以为的要矮一点。
  “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是一米七。”我笑了起来:“那时候你比我矮……”
  他瞟了我一眼。
  “我十八岁的时候就一米八了。”他平静地从磅秤下来,补充道:“我现在比你高二十厘米。”
  我只想揍他。
  -
  早餐又喝了一杯蔬菜汁,吃了顿完全西式的早餐,一堆水果,上午没事做,拿了象棋来下,李貅抱着个足球在我旁边转来转去,见我不搭理他,挺着胸膛骄傲地告诉我:“我会玩国际象棋。”
  我“哦”了一声,然后问他:“你要不要来下中国象棋。”
  他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的骄傲样子,坐了过来。
  这小孩确实聪明,规则说了一遍,就记了个大概,玩了一局,就不肯要我让棋了。
  玩了两局,林佑栖到了。
  他是医学院数一数二的年轻教授,平时比我和和小幺都忙,时不时还被医院借去会诊主刀。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他其实是玩得最少的。
  他和我打了个招呼,就跟着管家去了李祝融书房。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商量什么,大概是在交流我这段时间的身体状况。我刚和李貅下完第四局,脸上被人捏了一下:“谢天谢地,总算胖了一点。”
  林佑栖大概是刚在医院做完手术,回家洗了个澡,整个人都带着水气,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
  “小安,你先自己玩,我有点事。”
  -
  “喂,你别关门啊,回头李祝融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他四仰八叉躺在躺椅上,感慨道:“有钱人家的椅子就是舒服啊……我的腰啊……”
  我沉着脸,扔了个枕头给他。
  楼上这间书房平时没人来,但是里面布置得很舒适,毛茸茸的躺椅,宽阔得很,我有时就在这里睡午觉。
  “昨天下午起,连做两台手术,整整十三个小时,腰快断了。”他像个残疾一样扶着腰,破口大骂:“博雅那群混蛋,借来的医生就不当人用。”
  我看不下去,上去帮他按摩腰,沈宛宜曾经不止一次地对佑栖二尺一的腰表示过嫉妒。我想,如果她看见佑栖现在这副残疾的样子,应该会很开心的。
  “你又不缺钱,就不要出去接手术了。”
  “你不懂。”佑栖趴在枕头上,细长眼眯成猫样:“我是要震慑一下博雅那群医师,博雅医院每年收我们那么多学生,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们学校的教授好,水平高,教出来的学生也好。什么叫恩师,我这就叫恩师,从教书到就业一条龙服务……啊,你轻点……”
  “那你不如干脆去当医生……”
  “当医生会短命的啊,一周五六台手术,年纪轻轻就落一身的病……”
  ……
  “佑栖。”
  “干嘛?”
  “你能不叫得这么……”
  “叫得怎么?”
  “算了,没什么。”
  我认命地继续给他按,他笑得胸腔里都在共振。
  “对了,我上次教你的事怎样了?”他转过头来,眼睛发亮地盯着我:“很实用吧?”
  你这个骗子,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
  我咬着牙,手下用足了力气,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是的,很!实!用!”
  -
  李祝融明显不待见佑栖。
  事实上,我的朋友,他谁都不待见。
  午餐简直是变本加厉的清淡,完全沦落成江浙口味,一堆的煮、炖、焖,十个菜里面五个有那种像竹子一样的芦笋,我问李祝融:“你喜欢吃这些菜吗?”他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装听不懂,面无表情地说:“还好。”
  佑栖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心平气和地和李祝融商量:“算了,晚饭我自己做吧。”
  “不行,你不能闻油烟。”佑栖行使了作为一个医生的职责。
  “我自己弄点泡菜行吗,不放辣椒……”
  “泡菜不能吃,致癌。”李祝融简短说完,不等我回话,又补充道:“卤味也不能吃,腊味也不行。”
  “还有什么,你一次说完吧。”
  “不能吃油腻的,辛辣的,腌制的,熏制的,不能吃油炸的。不能喝酒。不能吃肥肉,不能吃牛肉狗肉,不能吃辣椒。”李祝融背书一样说完。
  佑栖在忍笑。
  “那我还有什么能吃的?”我真心诚意求问他。
  “新鲜水果,蔬菜,鱼肉和鸡肉。”他勾着唇角补充:“对了,老师还应该多吃芦笋。要不要我把营养师叫过来?”
  佑栖趴在那里,笑得肩膀发抖。
  -
  被盯着添了一碗饭,被盯着吃完。
  吃完饭又被盯着吃了维生素片。
  我和佑栖在下象棋,李祝融忙完了公司的事,也到沙发旁边坐着。他看棋不说话。但是,我一走错了,他就皱眉,生怕我看不到一样的。
  我连悔了三步棋,佑栖不干了:“合着你们两个斗我一个是吧?别当我看不见你们在打暗号。”
  “老师象棋下得太差了。”李祝融坐在沙发上,翘着唇角笑我:“象棋有时候是要弃卒保车的,老师总是舍不得。下象棋,就是要下成残局才好打。”
  “算了,许煦你来我这边,我们两个斗他一个算了。”佑栖提议。
  我就知道佑栖没安好心。
  当年他弟弟林佐栖是中国象棋少年组的全国冠军,差点进了国家队,佑栖的棋是他教的,总不会差到哪去。
  我爬到佑栖后面坐下来观战。
  “对了,既然下棋有输赢,不如弄个赌注。”我提议。
  “老师要赌什么?”李祝融笑着看我。
  “你要赌什么?”我毫不示弱。
  “要是老师输了,就每天喝一杯芦笋汁。”他笑得眼睛细长。
  我听到那个名字都有点反胃。
  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叫芦笋的东西,但是半个月怕是把过去几十年的份都吃光了。其中最难吃的,就是那道芦笋汁,据说全部是用芦笋最尖端的芽和鸡汤一起煮的,我还喝出了奶油的味道。
  我严肃地看了佑栖一眼,佑栖也是一脸凝重。
  “老师赌不赌?”
  “赌就赌。”我看佑栖点了头,很豪迈地下了决心。
  “要是你输了,怎么办?”佑栖笑着问他。
  李祝融信心满满:“老师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一言为定。”
  -
  和李祝融下棋绝不是什么轻松事。
  据说,古代当将军的下围棋,当文官的就下象棋。围棋斗的是兵法,象棋赌的是人心。
  论起手腕心机,还有谁比他和郑野狐这些从小在名利场中浸淫的人来得精通。
  李祝融向来是以手腕铁血闻名,夏知非是阳谋,郑野狐是阴谋,他是狠绝。
  佑栖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是和李祝融拼棋也毫不手软,两个人简直是在以棋换棋,一马换二象,一车换两士,一会是毫不吝惜自己的棋子,一会却锱铢必较,连一个小卒也可以厮杀上十多着。
  但是,渐渐地,佑栖落了下风。
  他的一对士被换掉,车又因为大意被吃掉一个,所以他现在只剩光秃秃一个帅,还有一双象和车炮马,李祝融却还留着一对士,比他多了一个马。
  眼看着象又要被吃掉一个,李祝融笑了起来:
  “老师,我现在先让人做好芦笋汁等你……”
  我十分淡定:“不是还没下完吗?当心做了浪费。”
  李祝融笑了笑,大概以为我在危言耸听。
  但是,下着下着,他就发现不是了。
  尽管他多出了棋,但是,佑栖简直是把自己剩下的这几个棋用出了花,来回变着法地将军,将着将着,竟然把车抽出来,把他的车吃掉了。
  “哈哈,我就说了芦笋汁要浪费吧!”我趴在佑栖肩上,只觉得扬眉吐气。
  李祝融皱着眉头,竭力想挽回败局,但是不管怎么挣扎,还是被杀得丢盔弃甲。
  “我告诉你,佑栖只会这一招,他最喜欢下棋下到自己只剩炮马车,只要下成这个样子,他稳赢。”我得意洋洋,佑栖在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我帮你赢了,你还掀我老底。”
  “你记了残局?”李祝融皱着眉问佑栖。
  “很久以前,别人教我的。”佑栖一脸淡然。
  他以前和我说过,那是他弟弟教他的。他说他中学时候不太聪明,记不了太多路数,他弟弟就教他,先把棋拼到只剩一边,然后教了他这套套路,免得他被人欺负。
  我有时候,很能明白佑栖为什么始终一个人。
  因为,曾经有一个人,喜欢他到连他去下象棋都舍不得他被别人欺负的地步。
  我一直很担心佑栖。
  即使他嬉笑怒骂,即使他一个人穿着白大褂坐在窗台上吸烟的时候似乎不需要任何人,尽管他走的时候趁李祝融不注意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然后哈哈大笑。
  我知道,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不是争吵和彼此仇视,而是孤独。
  -
  "小哲,你今天下象棋输了是吧?"
  “……老师想要什么?”
  “要什么你都答应?”
  “老师先说。”
  “要是我治不好,我死之后,你能不能不要迁怒我的朋友和家人,也不能去对付沈宛宜。”
  “……”
  “小哲?”
  “……嘘,什么都不许说了,睡觉。”
  55、第 55 章
  虽然下赢了象棋,芦笋还是要吃。
  离手术还有六天,心里越来越慌。
  现在的心情,有点像以前读书的时候放暑假,放到最后几天,明明知道明天不开学,后天才开学,但就是没有办法安心快意地玩。
  -
  早餐被灌了一杯芦笋汁,整个上午都在犯恶心,看什么都不对劲,和李貅玩了一会乐高机器人,发现这小孩聪明得过分。我问他:“你对物理有兴趣没?”
  他说:“我以后要和我爸一样当官。”
  我无言以对。
  午餐的时候,我跟李祝融说:“我想回家去看看。”
  “什么时候去?”
  “下午就去。”我趁他不注意把蔬菜埋到饭底下:“你下午有时间没?”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惊讶。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一起回去吧。”我按照自己想好的话说:“不过可能要明后天才能回来,可能要耽误你的事。”
  “我可以让袁海把文件拿到那里给我签。”他纠正我。
  “那我们吃完饭就过去吧。”
  -
  之所以选在下午去是有原因的。
  路上花一点时间,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随便聊一会天,就该吃晚饭了。我妈肯定不好意思不留饭。既然留着吃了饭,不可能让他晚上还去别的地方住。
  袁海开的车,我靠在李祝融腿上睡觉。他看文件,看着看着忽然问我:“老师,你不是想让你父母和你断绝关系吧?”
  我简直不知道他这想法从何而来。
  “为什么要和我爸妈断绝关系?”
  “你想瞒着他们。”他简洁地说:“你太悲观了,老师。”
  “我只是想在住院之前把一切都计划好而已。”我坐直了。
  “那你对我的计划是什么?”有着狭长眼睛的青年安静地看着我,带着几分逼视的意味:“老师有没有计划过我的以后呢。”
  “你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你总不会委屈自己的。
  “怎么照顾呢?”他身体也跟着侧过来了,颀长身材,又穿着正式的西装,有种莫名的压力。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句话说错了,但是他显然是不爽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你这些年过得,也不错。”我斟酌着词句。
  “老师为什么觉得我这些年过得不错?”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如果你不是过得不错,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想问,却问不出来。
  “你不是有陈柯吗?”反正,按佑栖的说话,病人最大,他现在也不敢让我生气,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老师,我只说一次。”他声音冷冷的:“我和陈柯没有什么,我不喜欢他,也没碰过他。”
  “这不关我的……”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不管是那个生小安的女人,还是陈柯,09年报纸上传我订婚,也是假的。”他打断了我的话,墨蓝眼睛里的神色让人看不透。
  那这十年你干什么去了?
  我没有再继续这话题,缩到座位的一头闭着眼睛睡觉。
  他看了一会文件,忽然问我:“老师不信?”
  “不是。”
  他虽然霸道,但是做了的事还是敢承认的。
  过了一会,我忍不住问:“这些话你以前怎么不说?”
  “以前老师也没有问。”他头也不抬:“我不知道老师这么在意陈柯。”
  “我以前问了你会说吗?”我反唇相讥。
  他笑了起来。
  手臂一伸,把我揽了过去,按倒在腿上。
  “老师再睡一会吧,到了我叫你。”
  -
  我睡了很久,中间朦朦胧胧醒来一次,觉得身上很暖和,又安心地睡过去了。
  醒来发现身上盖着毯子,还加上李祝融的西装外套,他叫我:“老师,我们到了。”
  我估错了时间,天没黑就到了。
  中午打过电话,到楼下再打一次,黄昏时候的阳光正好,树影婆娑,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在玩跳房子,几个小女孩子都扎着牛角辫,好奇地看着李祝融。
  电话是我爸接的,说我妈刚出门,去买菜了。
  我估计她是去学校外面那个菜市场了,准备过去帮他提菜,李祝融听我说电话,准备让袁海开车送我们过去,我说不用,我们两个走过去就是。
  我妈在学校三食堂做事,专给老师烧菜的,年轻时候性格泼辣干练,在家属楼里人缘极好。经常带着我去买菜,和菜市场买菜的大妈们都有说有笑。她教我做菜,我爸教书教得好,对生活上的事却是一窍不通,炒个菜都能忘记放盐。她跟我说:“儿子,虽然你是个男孩子,做菜还是要学的,要是我不在家,你就负责做饭给你爸吃,听到没?”
  我有时候,隔了很久回家,看到我妈,总会忽然惊讶地发现,原来我记忆里那个干练的妈,已经变成了一个需要儿子保护的小老太太。
  菜市场里仍然是一样的乱,菜都摆在地上的塑料布上,到下午了,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菜叶子。李祝融视力好,远远地看见,眉头就皱了起来,不等我说话,又自动调节成了“和善”模式。
  我在卖鱼的摊子前面发现了我妈。
  老太太正精力十足地和鱼贩子讲价,我妈做了半辈子厨子,砍价又准又狠,那鱼贩子是个小伙子,急得脸通红,迭声叫她:“老太太,你听我说……”
  “妈。”我走过去,先挽住了老太太手臂:“买鱼呢?”
  我妈瞟了我一眼,又瞟了李祝融一眼,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也不知道是和谁打招呼,不咸不淡地说:“回来了?”
  我把老太太手上提着的袋子都接了过来。
  “我们刚到。”李祝融露出了一个绝对称得上是温和的笑容:“所以和老师过来帮伯母拎东西。”
  老太太没回他,眼睛又回到了鱼身上,继续在鱼身上戳来戳去,大概我妈杀价太厉害,那卖鱼的摊位上收钱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替下了那小伙子,笑着问:“大妈,这位是您儿子啊?”
  “是我儿子……这草鱼怎么卖啊?”老太太审视着那鱼:“这是饲料养的吧?”
  “哪能呢,早上刚送来的,吃草长大的,要不哪能这么活蹦乱跳的?我这草鱼八块一斤,贵是贵,但是新鲜……”那妇女继续搭话:“您儿子做什么工作的?”
  “大学里教书的。”老太太头也不抬,指着最大的那条:“我要那条青背的。”
  “呵,小伙子有出息,年纪轻轻的就当大学老师了。教什么的?”那人一边捞鱼一边跟我搭话:“这位是你学生吧?”
  “教法律的。”我笑着回答他,看了一眼李祝融,他笑得人畜无害。
  “我还以为你教英语的,你这学生看着像外国人,长得好。”卖鱼的妇女利落地把那条草鱼捞了出来,过了秤:“老太太,在摊上剖了吧,省得你自己回去弄。”
  鱼应该一剖好就用佐料去腥,放得久就不好了。
  “没事,我自己回家料理。”老太太一边接鱼一边掏钱包。
  李祝融早已经习惯地拿了钱出来,递给那卖鱼的妇女。
  从小到大,我妈在菜市场最常做的三件事——寒暄,讲价,还有和人抢着付账。尤其是最后面一样,她从小就教育我:这是礼节。
  就算是她一直不待见的李祝融,在抢着付账的时候,她是一副有礼有节的样子。
  “怎么能让你付账呢?你是客人。”老太太利索地从钱包里拿了一张五十的零钱,抢上去递给那妇女:“收我的,收我的。”
  那妇女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见人抢着付账了,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等我妈和李祝融分出个输赢,还不忘再次称赞李祝融:“小伙子礼性就是好。”
  我第一次见李祝融和人抢着付账,恨不能拿部手机拍下来。
  要是外人看来,绝对是一副和谐又亲洽的画面。但我生怕李祝融把卖鱼摊子掀了,我极少见他这样有礼有节,除了面对他那个爷爷的时候。
  “让我付吧,伯母。”他深知人际往来道理,知道不能被人家客套一句就放弃:“我是晚辈,怎么好意思让您付账?”
  老太太提着鱼抢着递钱:“没有客人付钱的道理……”
  李祝融还来不及说话,只听见刺啦一声,老太太提着的塑料袋整个裂开,那条草鱼欢快地跳了起来,撞在李祝融那身意大利手工西装上衣倒数第二颗扣子的位置,然后一路汁水淋漓地滑下来。
  大家齐齐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反倒是李祝融,一脸淡然,那条鱼掉在地上,仍然在欢快地弹跳着,我弓下腰想去捡,他却先蹲了下去,一脸淡然地把那条鱼弄了起来,从摊子上再拿了一个袋子,放了进去。
  我惊悚地看着他。
  上次他这么好脾气,是什么时候了?
  “没事,洗一洗就好了……”卖鱼的妇女打圆场:“黑西装嘛,经脏……”
  最终是李祝融付了钱。
  老太太一路没怎么说话,但我就是觉得她心里在偷着乐。
  回到家里楼下,袁海被李祝融这样子吓了一跳,赶紧从行李里拿了西装,跟在我们后面送上来。
  我知道,老太太虽然今天故意摆了李祝融一道,但她对李祝融的态度其实比以前好了不少。
  她性格就是这样,要是真不待见谁,是客套而疏离的。今天的事,反而说明她没那么恼李祝融了。
  老太太为什么转变了态度我不得而知。
  但其实,也不重要了。
  56、第 56 章
  我爸好像又瘦了。
  我妈做菜都是我喜欢的口味,红烧鱼用葱姜蒜爆锅,青椒红椒切末,和滚油酱汁炒香,淋在鱼身上。炖了鸡肉,炖了冬瓜排骨汤,炒了空心菜和茄子,我妈炒的茄子很好吃,肉末,豆瓣酱,加了辣椒粉,地道的家常菜。
  李祝融先我尝了一口,然后,在桌下伸手抓住了我的左手。
  我默不作声,弄了冬瓜汤倒在饭上,然后,夹了一大块带着葱蒜的红烧鱼。
  李祝融握着我的手收紧了一点。
  “爸,你怎么不吃鱼?”我专心地问我爸。
  “你别管他。”我妈给我爸盛了一勺汤,招呼我:“多吃点鸡肉。”
  一问一答之间,我已经把我碗里的鱼肉吃完了,又开始夹红烧鱼。
  李祝融拖住了我的手。
  然后,他弄了一勺——包括一大块排骨和几大块冬瓜的汤,倒在了我碗里。
  “老师,吃清淡的对身体好。”他若无其事地说。
  -
  对门的陈教授家搬家,住在过渡房里,有些家具就放在我家客房里。李祝融身高也不适合睡沙发。
  所以,李祝融只能睡在我房间里。
  我妈真是,一刻都不放弃地膈应李祝融。铺床是我铺的,李祝融在旁边看着,我妈抱了被子过来,看见那张行军床,老太太感慨道:“要不是天气暖和,可以和上次那小伙子一样,和你睡一张床嘛……对了,那小伙子叫什么去了,是姓蒙对吧?“
  我埋了头铺床,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看完新闻联播,我陪我爸下棋,别的教授退休了都长了肉,我爸却更瘦了,不教书了,越发沉默起来。
  下了一盘,我爸说了三句话:“茶。”“将军。”“再来。”
  陪我爸下了两盘,我妈叫我去修厨房的灯,老太太没学过物理,一辈子怕用电器,换个灯泡都要我和我爸来。
  回来看见李祝融坐了我的位置,穿着居家的拖鞋,和我爸下棋。
  我过去坐在我爸后面,刚坐下,我爸就支开我:“去给我倒杯茶来。”
  我装作倒茶,绕到橱柜后面,听他们说话。
  两个人都话不多,僵持了一会,先开口的竟然是我爸。
  “我上次在新闻里看到你……”我爸声音干巴巴的。
  这种没头没尾的话,李祝融竟然也能正儿八经地回答。
  “是,我五月回北京开了三天会。”
  我爸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又问:“你是开什么工厂的?”
  “工程机械。”
  “你是一把手?”
  “我是董事长,集团是国有的。”
  又是一段沉默。
  然后,是我爸问:“你多大了?”
  “二十七。”
  “虚岁?”
  “虚岁。”
  我不懂李祝融为什么把年龄往大里说。
  “你家里人不管你?”
  “我家里父母不管事,以前当家的是爷爷,现在是我。”李祝融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现在没人会逼我结婚的。”
  走棋的声音。
  “你们的事,我不会同意的。”我爸缓缓说道:“你们不合适。”
  “没关系。我会证明的,”李祝融语气意外地平静:“我才是最适合老师的人。”
  理科生都知道,做证明题,是需要时间的。
  而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
  鉴于老太太今天给李祝融上的眼药,晚上我决定夹紧尾巴做人。
  我的床是我上大学的时候置办的——我妈那时候慎重地把我房间装修了一番,说是等我结婚了给我做新房。床也是买的大床。
  我睡前本来喜欢看书的。但是今晚准备趁李祝融还没从浴室出来赶紧睡着,谁知道刚躺下,浴室门就被开了。
  他穿着黑色睡袍走出来,直接把门反锁了。
  我决定装睡。
  但是我没听到新开的那张折叠床上有动静。
  我的被子被掀开,他直接睡了进来。
  我努力不往后缩,用尽平生演技装一个睡着的人。
  他躺下来,伸手揽住我的腰。
  “别装了,老师。”
  睡着的人什么都听不到,听不到。
  “老师,你真的睡着了?”他声音平静温和得很,但他越是这样,越代表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他刚开腔,我只觉得腿上一凉,睡裤就被他扒了下来。
  “你干什么!”我几乎是弹了起来。
  他翘着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知道没什么好事,我把裤子提起来,准备跑去折叠床上睡。
  脚踝被握住,不知道他动作怎么那么快,我上一秒还是站着的,下一秒整个人都被他勾住腰,按倒在被子里。
  我脑子里都是晕的,反应过来,刚要骂他,他手指已经按在我嘴唇上。
  “嘘……”形状优美的眼睛眯得狭长:“现在伯父伯母都已经睡了,吵醒他们就不好了。”
  “那你还乱来?”我压低了声音:“大半夜的,你想干什么!”
  他默不作声,忽然伸手关掉了灯。
  整个房间一片漆黑,我本能地想挣扎,却被他扣住了手腕,整个人都压了上来。
  脖颈上被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是吮吻,我半边身体都酥了。
  “别乱来,小哲,星期五还有手术!”
  “他亲过你吗?”锁骨上被咬了一下,睡衣从腰上被卷起来,他的手托着我后腰,伸进睡裤里:“他有碰过你这里吗?”
  “你发什么神经!”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我让着他不是不敢翻旧账,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偏偏他的性格是纵容不得的,就像小孩子,丝毫不知道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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