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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

_2 王实甫(元)
  琴童道:“我本来就聪明,从未糊涂过。”
  张生道:“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琴童道:“谢相公!”嘴里说谢,心里却在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哩,这份重赏太玄乎了。
  主仆二人商议已定,且等明日到普救寺去借僧房。琴童是没有心事的,倒在床上就打鼾。张生却辗转反侧,尽在担心:长老在不在,僧房肯不肯借,如何措辞,能不能再和小姐见上一面,将来。。胡思乱想,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合了一会眼。待到鸡叫头遍,立刻起身,叫起琴童,匆匆梳洗了一下,就要出门。
  琴童道:“天还没亮,这么早跑去,和尚还没起身哩,去也没用。”
  张生道:“你那里知晓,去晚了,长老又出去赴斋,岂不误了大事?还是早去的好。你在家收拾好行李,等我的好消息吧。”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
  琴童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自去收拾行李去了。
  却说法本长老,昨天出去赴斋,很晚才回来。所以早上起来,就唤法聪道:“法聪,法聪!”
  法聪听得长老呼唤,赶忙从屋外进来,问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长老道:“昨天有人到此吗?”
  法聪道:“有一位读书相公来拜访师父。”
  长老道:“是何方人氏?可曾留下姓名?”
  法聪道:“他说是洛阳人,姓张,名叫君瑞。”
  法本长老原是一个饱学之士,对于当时一些有名的读书人,也相当熟悉,一听徒儿说是洛阳张君瑞,就知道是当年的神童,现在的洛阳才子张珙张君瑞。长老早就想结识这位才子了,现在居然前来拜访,心里很是高兴,可是来而不遇,未免有点遗憾,不知道今天还来不来?就对法聪说道:“张君瑞乃当世才子,请都请不到,没有见到面,很是可惜。你到山门外去看看,今天也许他还会来,就赶快来报知,我要亲自出迎。”
  法聪答应道:“是!”心里却想,什么也许不也许的,菩萨都不用问,今天肯定到,那位活观音早把他牵系住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法聪刚到门口,张生已经举起手要敲门了。恰巧法聪开门,险些敲在法聪的秃头上,倒把法聪吓了一跳。张生缩手得快,见是法聪,忙打招呼道:“小师父早!”
  法聪见是张生,说道;“张先生早。”
  张生问道:“长老在吗?”
  法聪道:“小僧奉了师父之命,特来迎接先生的。”张生道:“不敢当。”法聪道,“师父还命小僧见了先生,回去禀报,师父要亲自出迎哩。”
  张生道:“小生何德何能,敢劳动长老法驾!”
  法聪道;“先生稍候,待小僧进去禀报。”说着,就要往里走。
  张生把法聪叫住了说道:“小师父且住,小生和你商量一事,未知可行否?”
  法聪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张生道:“小生想在宝刹借一间僧房,未知可能应允否?”
  法聪抓了抓光头,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这可不大好办呢!本寺从来没有出租僧房的先例。”
  张生道:“好个法聪小和尚,一点都不肯周方!”
  法聪道:“什么叫周方?”
  张生道:“周全方便嘛。”
  法聪道:“啊哟先生,这可冤枉了。俺不过是个小和尚,作不得半分主张,借不借僧房,要师父说了才算。”
  张生一想,也有道理,就说道:“不过,小师父从旁美言相助,还是能办得到的。”
  法聪道:“先生放心,小僧一定尽力促成其事。”
  张生向法聪一拱手,说道:“如此多谢了!烦请小师父引小生去拜见长老。”
  法聪道;“师父之命,不敢有违,还是让小僧进去禀报吧!”说罢,转身进了。
  不多时,长老从里边出来,见了张生,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
  不知先生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张生看那老和尚,慈眉善目,鹤发童颜,身披百袖锦斓袈裟,活像僧伽大师,就向长老一拱到地,还了一礼,说道:“小生才疏学浅,蒙长老不弃,不胜荣幸。今又惊动法驾,愧何如之!祈请长老恕罪。”
  长老道:“先生哪里话来,久仰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识荆,真是三生有幸!”
  两人客套一番以后,又互相谦让着进入方丈。分宾主坐下,法聪送上香茗,就侍立在长老身后。
  张生先开口道:“长老,小生久闻宝刹幽雅,景色优美;久仰长老学识渊博,精研佛理。今日得能瞻仰清辉,不胜荣幸之至!”
  长老道:“小寺荒僻简陋,蒙先生不弃,玉趾光降,实乃老僧与小寺之幸也!先生名满洛阳,来此河中,不知有何贵干?”
  张生道:“小生早失严亲,只留下四海一空囊,琴剑飘零,游学四方。
  今逢大比之年,正拟赴京应试,以取青紫。如能博得一官半职,亦足可聊慰先灵。”
  长老道:“先生孝心,令人钦敬!”
  张生道:“长老过奖了。小生今日特地前来拜谒长老,客路奔驰,来得匆忙,没有什么礼物相赠,穷秀才人情只有纸半张,哪里拿得出七青八黄。”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来,说道:“小生有白银一两,奉与长老公用,略表寸心,万望笑纳。”
  长老推辞道:“先生不必如此,想先生在客中,必多花费,老僧断不能受!”
  张生道:“区区之数,难买柴薪,不够斋粮,不成敬意,只能充当一杯茶水之费罢了。”
  长老道:“老僧决不敢受!”
  张生见长老再三不受,发愁起来,心想,这老和尚不贪钱财,借房子的事就难以开口了,这可怎么办呢?法聪这小秃驴,在山门口说得好好的,现在倒袖手旁观起来,真不够朋友!忍不住向法聪望望,口中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一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厚礼,算不了什么的。”一边说一边向法聪眨眼,意思说你如果有好主张,得赶快拿出来,帮小生一把,将来好事成功了,小生我生生死死不忘你和尚的大恩大德。
  法聪对张生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想,师父不收银子,还是个小僵局,犯不着浪费这份人情,等到不肯借房子的时候再出场,方显得好钢用在刀口上,所以,他对于张生的暗示,装作不见。
  张生见法聪不理不睬,心里骂开了:“这小秃驴真可恶,隔岸观火,一点都不肯帮忙,如果破坏了我的美事,我跟他没完!现在我没词了,怎么办呢?”
  法本长老也不是笨鸟,活了七十来岁,并未老悖,世事的阅历颇深,今见张生一定要赠送银两,一定怀有什么目的,他不肯直说,大概读书人拉不下脸面,不好意思开口,那就让老僧问吧。于是道:“先生,是否有什么事相托?”
  张生道:“实不相瞒,的确有事相商。”
  长老道:“请教了。”
  张生道:“小生客居他乡,并无亲友投奔,目前暂借招商客寓居住,无奈客店乃四方杂处之所,嘈杂烦嚣,使小生无法温习经史,耽误了文章。所以想找一个幽静之处,租借一间半间斗室,避开尘嚣,俾可专心致志地攻读。”长老听了,点点头说道:“是啊,读书需要安静的环境,不知先生找到否?”
  张生一听,好!有门!这么一问,就可以接下文了,说道:“唉,难哪!连日东奔西走,一事无成。”
  长老同情地道:“看来这房子是不好找。”
  张生道:“多谢长老!说来也巧,今天被小生找到了。”
  长老问道:“这处所好不好?”
  张生道:“千载难遇,十分满意。”
  长老问道:“座落何处?离小寺近否?”
  张生道:“近得不能再近了!就是宝刹,岂不是第一等幽雅清闲的好地方!”
  长老一听,原来看中了普救寺。说实在的,本寺的确是读书的好地方,可是张生是富家子弟,饮食断不得鱼肉荤腥;寺庙则是素净场所,岂不有污秽佛门之虑,以往所以一直不外借,这是最大的原因。今日如果借给张生,恐怕不大妥当,还是不借为妙。长老想定了,说道:“先生,小寺固然清幽,然而此乃佛门清净之地,先生乃官宦子弟,享受荣华富贵,不戒口福,恐怕过不惯山寺的清苦生活,老僧以为,先生还是另择佳地为妙。”
  张生听了,心想,怎么,这老和尚不肯借,简直是在破坏婚姻!我是借定了的,看谁的决心大?他心里不大痛快,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说道:“长老,小生虽然出身官宦,利禄功名却非我所愿,身列孔门,却虔诚佛法,至于口福之欲,何足道哉!小生早就想茹素吃斋,以清肠胃。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小生吃苦是不怕的,请长老不必为小生担忧。”
  长老听了张生的一番议论,心想,你哪里知道我当家的难处呵!说道:“小寺自从崔相国重建以来,从未出租过,不大好开例。此例一开,大家都来租借,这普救寺岂不成了普救客寓了吗?还请先生宽容一二。”
  张生道:“长老,例是人定的,可以开,也可以灭。万望长老玉成则个,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法聪在旁边暗暗好笑,一个要借,一个不肯借,看来这个书呆子要弄僵了,让我来帮他一把吧!就笑嘻嘻地对长老说道:“师父,这房子嘛,依徒儿看,是一定要借给张先生的。”
  长老一听,什么!不仅“借”,而且还“一定要借”。法聪啊,你不怕“吃里扒外”的罪名吗?长老有点光火了,问道:“为什么?”
  法聪说道:“师父,把房子借给张先生,一举五得。”
  张生听了,心中大喜,这小和尚真有两下子,人家“一举两得”已经满不错了,他倒有“五得”,哪来那么多“得”?别“得”多了帮倒忙。
  长老可被弄糊涂了,出借房子有那么多好处,倒要听一听,就说道:“如此多的好处,快些与为师讲来!”
  法聪道:“遵命。师父,你老雅爱文章,精通佛学,张相公是才高八斗的大名士,又有心参禅学佛。张相公来了以后,你们二位朝夕相处,研究文章,谈论佛学,志同道合,彼此高兴。这是一得。张相公得到了安静的读书地方,这是二得。收了房金,俺们寺里多了一笔收入,这是三得。师父经常说我佛经学得不错,文章不行,要替我请一位饱学先生来,张相公是个现成的不用付学费的先生,这是四得。那第五得嘛,第五得。。”法聪说不下去了。他本来想说崔家莺莺小姐就要得到一个如意郎君了,可这么一说,一锤子全砸了,自己挨师父的臭骂且不去说,书呆子的房子肯定也砸了,破坏婚姻是要伤阴德的,还得被书呆子咬牙切齿地咒骂一辈子,所以愣在那里“五得”不出来了。
  长老听了法聪的“五得”高论,觉得也有点道理,听完四得以后,怎么没有了?就问道:“还有一得呢?”
  张生听了法聪的高论,打从心底下佩服和感激,这“四得”已经足够说动老和尚了,还有“一得”一定更加精彩有力,所以也在注意地倾听。
  那法聪的随机应变能力特别强,歪理十八条都能派用场,说道:“师父,徒儿算错了,那第一得里您老人家和张相公各人一得,加起来不是五得吗?”长老看看法聪,有这么说话的!谁知道你话里还带算术。长老想,法聪的话也对,就答应了吧,于是说道:“既然如此,敝寺房屋颇有几间,但大都简陋不堪,有屈先生,于心不安。不如和老僧同住一室,彼此风雨联床,抵掌论心,亦一乐也。先生以为如何?”
  法聪听了,在旁边暗暗好笑,这老人家有点老悖了,冷的时候冷水都泼不进,热的时候烫死人,看你这书呆子受得了受不了。
  张生一听,着实吓了一大跳。什么?跟你老和尚同住,岂不把我憋死!
  叫我跟小姐同住,那还差不多。这热情我受不了,还是辞掉了吧。于是道:“长老一片盛情,小生不胜感激。和长老同住,得以朝夕相处,固属美事,无奈小生有夜读的嗜好,恐怕有扰清梦,影响长老休息,于心不安,还是另住的好。”
  长老一想也对,说道:“也好,那就任凭先生拣选吧。”
  张生很高兴,说道:“不要香积厨,也不要枯木堂,抛开南轩,远离东墙,就是那塔院里的西厢,最最称我的心肠。”
  长老道:“那里果然僻静,确是读书胜地,老僧就命人扫榻恭迎。请问先生,可有多少行李?”
  张生道:“一肩行李,一个伴读童儿。”
  长老道:“不知先生何日屈驾小寺?”
  张生想,打铁要趁热,迟则恐怕有变,就说道:“就在今日吧。”说罢,就打算起身告辞。
  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张生将起身未起身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张生只觉得眼前一亮,把已经提起来的屁股又重新在椅子上放稳了。只见那进来的人儿,头上梳个双丫髻,左鬓边插一朵五彩宫绢花,两道弯弯细眉,一双巧目,非同寻常,一看就是机灵慧黠的人儿。樱桃小口,薄薄嘴唇,一看就是伶牙俐齿之相。桃花娇脸上一双酒涡,显出天真无邪之态。身穿白绫对襟袄,外罩月白半臂,白碾光绢挑线湘裙,一身缟素,好比观世音旁边的龙女。你道来者是谁?乃是莺莺小姐的丫环红娘也。张生一眼便认出女子便是昨天在大殿见到的小姐身边的丫环,当时只顾看小姐,倒忽略了她。你看她眼角尽在瞟着我,小丫环就如此多情,若共她多情的小姐同鸳帐,我怎么能舍得叫她叠被铺床?我一定会替她央求小姐,央求夫人,如果她们不答应给这小丫头自由,我就亲自写给她从良状。
  红娘踏进方丈,一眼就望见了张生,就这么一眼,已经把张生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只见他长相英俊,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两道剑眉,目如朗星,方脸大耳,仪表堂堂,和蔼可亲。红娘想,此人我认得的,不就是昨天在大殿上眼光贼忒忒盯住了小姐不放的那个书呆子吗?昨天我恼他对小姐没有礼貌,不把他放在心上,并未细看,今天看看,着实不错。不过他来这里干吗?昨天游了今天还要游,游兴倒不浅。不对,很可能是冲着小姐来的,那以后得留点儿神了。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小红娘的脑子转得飞快,已想得那么多。她不能尽在猜想,还有正经事要办哩。这时她已经走到了长老面前,行了一个礼,说道:“长老万福!”
  长老问道:“红娘姐姐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红娘答道:“奉了老夫人之命,特地前来请问长老几时与老相公做佛事。如果选定了日期,就给个回音。”
  长老道:“二月十五日,就可以替老相公做佛事了。”
  红娘道:”小婢和长老同去佛殿看了,再回夫人的话。”
  长老道:“好。”回头对张生道:“张先生,请梢坐片刻,老僧陪同小娘子到佛殿去看一看便来,失陪了!”说罢,转身就走。
  张生心里着实不高兴,你老和尚陪了小娇娘一走了之,把我干摆在这里,没那么容易!我也要去,就说道:“长老,为何推却小生?一同走一趟,如何?”
  长老听了,知道张生已产生了误会,便说道:“先生休得见怪,老僧想此事与先生无关,故不敢有劳清神。”
  张生一听,什么!此事与我无关!老秃驴太不体谅人了。此事与我张生大大的有关,红娘是小姐的贴身丫环,我要和小姐亲近,岂能少得了她?可是长老已经拒绝,如何是好?好!用一下激将法,不怕他不让我去。于是就在长老将要跨出房门时,说道:“长老,小心谨慎哪!”
  长老听得张生言语突然,觉得话中有话,便站住了,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张生答道:“偌大一个宅堂,怎么没有一个男儿郎,却使唤梅香来说勾当?岂不闻‘瓜田不纳履,李下不弹冠’!”
  长老说道:“先生,此言差矣!想老僧是出家人,年纪活了七十余,做她的爷爷还嫌大一些,哪里会有什么事?先生你还不知道,老夫人治家极严,家里只有老家人一个男子——前些日子已派往长安去了——如今内外并无一个男子出入,不叫红娘出来,难道要老夫人和小姐自己来说?”
  张生道:“人言可畏哪!”
  长老道:“这是什么话!幸亏那小娘子没听见,否则,是什么意思!岂不要惹出些口舌来!”转念又一想,就让姓张的一同去算了,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就麻烦先生一同去走走如何?”张生想,这就对了,当下道:“小生理当奉陪。”长老想,什么理不理,还不是你用话给激出来的,却还得客气一声,说道:“多谢了!先生请!”
  张生说道:“让小娘子先行一步,小生靠后一些。”
  长老点点头说道:“好一个至诚的君子!”
  唉!长老如果知道张生这次来访的真正意图,不骂他一个“包藏祸心,居心叵测”才怪,哪里会有这样的谬赞!
  长老和张生一前一后出了方丈,跟着红娘,一起来到佛殿上。
  长老对红娘说道:“这斋供道场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十六日开启,十八日圆满功德,请老夫人和小姐来拈香。”
  红娘还没来得及回答,张生问道:“敢问长老,为何做道场拈香?”
  长老答道:“这是崔家相国小姐的一片孝心!一来为了报答父母养育之恩,二来又是老相爷三周年孝满除服,所以要做一坛道场好事。”
  张生听了,方明白做道场的原因,又听到小姐也来拈香,那不是一个接近小姐的好机会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须赶快想一个妙计。略一思考,有了,说道:“惭愧啊惭愧!”说着,就哭起来了,亏得他像刘备那样有一副急泪。
  长老觉得奇怪,好端端怎么哭起来了?问道:“先生,何事伤心?”
  张生哭着说道:“想我张珙自幼父母早亡,别说从未延请一僧一道设坛追荐超度,就连一陌纸钱也未焚化过。‘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深恩,昊天罔极’。想小姐乃一女子,尚有报答父母之心,小生枉为七尺男儿,几年来湖海飘零,至今未尽一丝孝道,岂不愧煞人也!是以伤心,叫长老见笑了。”
  长老听了,不觉肃然起敬,这秀才也是一位孝子,应该同情,就说道:“先生不必悲伤。”
  张生道:“恳请长老慈悲为本,方便为门,设法与小生附斋一份,追荐双亲。”
  长老道:“先生如此孝心,老僧理当方便。先生只要破费五千文钱,附斋一份足够了。”
  张生道:“多谢长老!不过,长老虽然答应,不知老夫人和小姐同意否?如若不允,也是枉然。”
  长老道:“先生放心!在老夫人和小姐处,自有老僧为先生说情。想老夫人和小姐都通情达理,谅无不允,请放心,包在老僧身上。”
  张生道:“长老的恩情,小生没齿难忘!”
  长老对旁边的法聪说道,“法聪,替先生带一份斋。”
  法聪答道:“遵命!”
  长老道:“正事己毕,两位请到方丈去用茶。”
  一行人陆续走出大殿,红娘走在头里,长老第二,张生第三,他故意落后几步,心想,做佛事那天,如果小姐不出来,岂不白花了五千大钱么!这一定要了解清楚。去问谁呢?也只有去问法聪了。现在看到法聪落在后边,正是个好机会,所以把脚步放慢。法聪被张生一堵,就站定下来。张生回头悄悄地问法聪道:“小师父,崔家做道场那天,老夫人、公子都要出来拈香吗?”
  法聪随口答道:“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阖第光临。”
  张生道:“那小姐也要来的了。”
  法聪道:“废话!这是她报答父母的事,怎么能不来呢?”
  张生听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暗暗说道:“这五千大钱花在刀口上,值得!”
  张生得了确信,心里很高兴,又想,红娘到了方丈,大概快出来了,不妨等一会儿,等她出来和她说几句活,这样就走得更加慢了。法聪不愿奉陪,径往方丈去了。
  红娘到了方丈,对长老说道:“多谢长老,小婢不吃茶了,迟回了恐怕老夫人怪罪,要赶紧回话去。”说罢告辞。
  红娘出了方丈,低着头一径往回走,迎面碰着了张生。张生也不问情由,就向红娘一揖,说道:“小娘子拜揖!”
  红娘正低着头走路,倒被他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张生,只好还礼,说道:“先生万福!”
  张生道:“小娘子莫非莺莺小姐身边的红娘姐姐么?”
  红娘有点不大高兴,没什么好声气地说道:“我便是,不劳先生动问!”张生道:“果然是红娘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罢,又深深地一揖到地。
  红娘道:“哎!算了罢!油多菜也要坏,礼多人也要怪。免了罢!”
  张生道:“实不相瞒,小生已在此恭候多时了!”红娘问道:“你等我干吗?”
  张生道:“小生有一言,相烦姐姐转告你家小姐。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中州洛阳人氏,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先父曾官拜礼部尚书,一生清廉,故此小生家境清寒,尚未娶妻。。”
  红娘听了,又气又好笑,自报履历,长长的一大篇,真是个书呆子。就把俏脸一板,说道:“谁问你这些了?凭什么要替你转告?真是书呆子!”最后一句把心里的活也顺便带了出来。
  张生连忙说道:“姐姐你误会了!小生并非书呆子,只因昨天小姐对小生临去秋波那一转,使得小生感激万分。敢问姐姐,小姐经常出来么?”红娘发怒道:“先生枉为读书君子,难道忘了孟老夫子说过的话?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古人云:君子‘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孔圣人也说过,他道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俺老夫人治家严肃,有冰霜之操,哪怕是十二三岁的孩童,未奉传唤,也不敢随便进入中堂。前些日子,俺小姐未经禀告,出了闺房,被老夫人看到,把她叫到院子里,训斥道:‘你是个女子,没有禀告就走出闺门,万一碰到小和尚或是游客,岂不是自找羞辱!’小姐当时就认错,说道:‘从今以后,一定改过自新,不敢再犯。’老夫人对亲生女儿尚且如此,何况对我们下人?小姐受了老夫人的严训,怎么会对你‘临去秋波那一转’呢?先生学习先王之道,应当遵守周公之礼,不关自己的事,不要去多用心思。今天你走运,碰到了我,还可以原谅。如果给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绝对不跟你罢休。今后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要胡说八道!”说罢,转身就走。
  别看红娘她聪明伶俐,却是两服墨黑,一个字也不认识,是个大文盲。
  那么她对张生这一套孔孟之道哪来的呢?原来她是从老夫人那里学来的,老夫人经常教训莺莺小姐,像和尚念经似的,她在旁边听得滚瓜烂熟了,故使用起来得心应手,把一个满腹经纶的张生训得发昏章第十一。
  张生听了以后,心里十分痛苦,把一天的忧愁全都撮到了眉尖上。说什么“老夫人有冰霜之操,不召唤谁敢进入中堂?”小姐啊!你既然惧怕老母的威严,就不应该临去秋波那一转。要想丢开手,可教人怎么丢得下呢?小姐啊,你的情已经黏住了小生的肺腑,你的意已经惹动了小生的肝肠!我张生今生如果得不到你这有情人,大概是前世烧了断头香;如果得到了你贤小姐,我要把你擎在手里,爱在心里,看在眼里。当初的巫山神女,隔离得像天一般远,听说罢巫山就在那边。我的身躯虽然立在走廊里,魂灵儿已经飞到了她的身边。本来我要把心事传过去,却恐怕泄漏春光被她母亲知道。老夫人恐怕女儿怀春,却责怪黄莺儿相对鸣,埋怨蝴蝶儿成双飞。小姐啊!我知你年纪还小,性子刚强,你的张郎倘若能够和你相亲相爱,你不会讨厌我,只要能够获得温存的娇夫婿,怕什么管教得紧的老亲娘。唉!老夫人也太过虑了!依我看,小生和小姐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不是小生自己夸口,小姐有德、容、言、工,我张生也有温、良、恭、俭。不要错过了机会,别等到眉毛淡了才想到要张敞来描画,青春将逝的时候回忆起阮肇入天台,到那时已经来不及了。想起了她那浅描的眉儿,淡妆的脸儿,粉香腻玉的颈脖儿,绣鸳鸯翠裙下露出的三寸小金莲儿,绣鸾袄的红袖口伸出玉笋般的手指尖儿。。教人不想也得想。小姐啊!你抛撇下半天的风韵,我却拾到了万种相思。
  张生在走廊里胡思乱想了一大通,才想起应该向长老告辞了,赶忙走进方丈,长老已经等候了一会,见张生进来,问道:“先生,哪里去了?”张生不能说被红娘教训了一通,只好又撒个谎,说道:“小生更衣去来。敢问长老,房子怎么样了?”
  长老道:“就依照先生的意思,在塔院侧边西厢有一间房,十分安静,正适合先生住下,现在已经收拾好了,先生随时可以搬来。”
  张生道:“多谢长老!小生即刻便回店中搬行李去。告辞了!”说罢起身,向长老一揖到地。
  长老也起身还礼相送,说道:“先生,慢走。”
  张生道:“长老请留步。”
  长老叫法聪道:“法聪,代为师相送张先生。”
  法聪领命,引着张生送出山门,法聪道:“张相公,恭喜你,称心如意!”张生道:“多谢小师父鼎力相助。”说罢,对着法聪一揖,一径回城搬取行李去了。
  第四章隔墙唱和
  话说张生辞别了长老,离开了普救寺,一路上长吁短叹,胡思乱想。如果住在客店里,虽然人喧马闹,尘嚣嘈杂,还可以消遣解闷,搬到寺里,禅堂清静,僧房寂寞,茹素戒酒,终朝枯坐,这种凄凉的日子,让人怎么能忍受得了呵!在那里,院宇深深、枕簟冰凉,一盏灯,一个影,只在书房帷幕上摇晃,即使是达到了今生的愿望,也难以消磨这般长夜!睡不着翻来覆去倒像翻手掌,少说一些也有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捣忱捶床!小姐啊!你娇羞好比花解语,温柔赛过玉生香。我和她突然相见,转瞬分别,已经记不清楚她的娇模佯,平常的记忆力那么强,读书千万行,个字也不会忘记,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却那么健忘!我恨我自己太窝囊,眼前只有手托着下巴颏慢慢去想了。
  张生一路上神不守舍地一味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进了城,回到客店,对琴童道:“普救寺的房子已经借好。”
  琴童道:“事不宜迟,小的早已把行李收拾齐整,立刻搬家。”
  张生到帐房结了房饭金,琴童一肩行李,主仆二人,直奔普救寺而来。
  暂且放下不提。
  却说莺莺小姐自从昨天在佛殿上见到张生以后,觉得有点神思恍惚、神不守舍起来。张生的俊雅仪容,潇洒举止,风流人品。出众才华,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一闭上眼,好像张生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对着她轻怜蜜爱地说道:“小姐,小生来了!与你画眉。”莺莺羞答答地微微仰起了娇脸,哪知就这么一仰,却把小姐给仰醒了。原来她正靠在妆台边红木圈椅里似睡非睡地想出了神。不觉难为情起来,顿时双脸飞红。她想到自己是相国千金,大家闺秀,自幼就接受三从四德的教训,《女诫》、《女箴》背得滚瓜烂熟,怎么会如此心猿意马?幸亏红娘不在,否则又被这小贱人取笑了。唉!不去想他了。可怎么也不行,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一会儿又想他是否婚配?转而又想到自己,已由父亲作主,许配给表兄郑恒。此人形态猥琐,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十足的纨绔子弟,嫁了这种人,实在是天大的不幸!如果郑恒也像秀才那样,那该多美满!咳!怎么又想这些了?不!让我想吧,母亲把我拘管得如此严格,毫无自由,我又何必再自己束缚自己呢?她老人家管得了我的身,管不了我的心。红娘又不在身边。我可以大胆地去想。唉!这书生看起来十分聪明,但不知我的临去秋波那一转,传过去的情愫,他觉察否?他接受否?什么时候有情人能得成眷属?那时间,才子佳人,双宿双飞,卿卿我我,举案齐眉,该多么幸福,多么称心如意,人生可以无恨了!怎知道人生本是有缺憾的人生,月宫仙子啊!求你用五色石来补我的离恨天!她自怨自艾,忽悲忽喜,心儿却如奔马飞鸟,了无羁绊,觉得十分舒畅而陶醉于其中。
  就在此时,小红娘上楼来了。见小姐独自呆呆地坐着,大概是在等待回音吧。于是喊道:“小姐!”
  一声“小姐”,把莺莺从幻想王国里叫了回来,见是红娘,说道:“啊!是红娘!你回来了。”
  红娘道:“我回来了。”
  小姐问道:“我命你去问娘亲,几时做好事,问过了没有?回来得怎么这般慢?”
  红娘答道:“问过了,因为老和尚还没有回复老夫人,老夫人又命红娘到前边庙里去问老和尚,故此迟回了。”
  小姐又问道:“日期定下了没有?”
  红娘答道:“现在已经确定了。二月十六日开启,十八日圆满功德,请老夫人和小姐去拈香。”说罢,却吃吃地笑个不停。
  小姐见红娘这样的痴笑,心里一虚,该不会被她看出我在想那个书生吧?不会,红娘这个鬼精灵还不至于鬼到这种程度,心里于是坦然了。她白了红娘一眼,说道:“疯丫头,有什么好笑!”
  红娘笑着道:“小姐,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咱们昨天在寺里见到的那个秀才,今天也在方丈。”
  小姐一听红娘说起那秀才,心里非常高兴,她正想了解那秀才的情况哩,却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淡淡他说道:“在又怎么样?有什么好笑的。”红娘还是笑着道:“小姐你别先急着下断语,好笑的在后头呢,听我说下去。老和尚带领小婢去看斋堂,那秀才也跟着去看,在回方丈时,那秀才却在门外等着,看到我出来时,对着我深深唱了个喏,说道:‘小娘子莫非是莺莺小姐身边的红娘姐姐么?’我说:‘是便怎样?’他说道:‘果然是红娘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着就学张生打恭作揖的样子,自己又笑了起来。
  莺莺小姐也微微一笑,道:“后来呢?”
  红娘道:“他又说:‘小生在此等候多时了!’我说:‘你等我干什么?’他说:‘小生有一言敬烦姐姐转告你家小姐: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中州洛阳人氏,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先父曾官拜礼部尚书,一生清廉,故此小生家境清寒,尚未娶妻。’小姐,谁问他来着?你说好笑不好笑!”
  小姐听了,芳心暗喜,不仅知道了他的姓名籍贯,连生辰八字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而且也是官宦子弟,最最重要的一句是“尚未娶妻”,真是字字值千金!这下可放心了。小姐光放心了张生,却忘记了自身已经受聘,真是银灯红蜡,不照自己,只照别人。
  小姐还没有回答,红娘继续说道:“这真是一个书呆子,要我给小姐传言,谁替他传去!小姐,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姐几乎笑出声来,这傻丫头,说不替他传话,却全传过来了。小姐想,在平时你经常打趣我,这一下子我可要打趣你了。就说道:“啊!红娘!果真可笑之极!想那书生的话是传不得的,像那‘娶妻’之类话语,更不能让夫人知道!”
  红娘终究不是傻子,说出口就觉察到说漏了嘴,全都竹筒倒豆子似地说了,还说不传哩。听小姐这么说,知道小姐在挖苦她,自己也笑了起来,撒娇道:“小姐,我不来了!人家就说错这一回,你就揪住了不放,下回你也得留点儿神!”既然已经把主要话语全传达了,还有些零零碎碎的都倒光算了,于是道:“小姐,我说他是书呆子,那书生连忙说道:‘姐姐误会了,小生井非书呆子,只因昨天小姐对小生临去秋波那一转,使得小生感激万分!敢问姐姐,小姐经常出来吗?’小姐,你说像话不像话?被红娘好一顿抢白。小姐,我真不知道他想于甚么哩,世界上竟然有这等的傻角!我恨不得马上去禀告老夫人!”
  小姐听了不觉由衷地笑了起来,心里美滋滋的,这真是一位多情郎君,我的眼光没有看错,此事万万不能让母亲知道。于是说道:“红娘!禀不得!此事只能你知我知,不可让夫人知道!”说罢,向楼窗外望了望,道:“红娘,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晚间的月色定必佳妙,早些准备香案,咱们到花园烧香拜月去。”
  却说张生虽然受到红娘的一番奚落,但是并未灰心丧气,要娶莺莺小姐为妻的“雄心壮志”还在。不过,他也不是没有顾虑的,他想,小姐是相国千金,自己虽然是尚书之子,总归是已经败落了,恐怕门第不相配,说不准会白费心机。好在小姐对我有情,希望还是有的。所以仍旧带了琴童,搬到普救寺来。
  这时法聪已在山门迎接,见到张生,迎上前去,道:“张先生来了!”
  张生见是法聪,道:“法聪小师父,有劳了!”
  法聪道:“僧房早就收拾好了,请跟我来!”说罢,走在前头引路。
  过佛殿,绕花墙,曲曲折折,来到西厢,把行李搬进一间僧房,房间并不大,也不过一丈方圆。
  琴童首先叫了起来,说道:“相公,房间太小了!”张生想,你还嫌小!我费尽心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于是道:“你懂得什么!刘禹锡老先生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这间僧房,室不在大,安身则行,往后如果有小姐来陪伴,那就唯我德馨了也!”
  琴童噘着嘴道:“相公,你是德馨了,我琴童可德不了馨,叫我睡到哪里去?总不能把我挂在墙上。小和尚,你们也太小气了!”
  法聪急了,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真正冤枉也!”
  张生忙说道:“琴童,休得胡言!这间房子是本相公选定了的,与和尚何干!”张生想,你懂个屁,这里离莺莺小姐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前边的大房子我还不要哩!
  法聪却不依不饶,对琴童道:“琴童,你的眼睛瞎啦!你来看看房门口挂的那块匾,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容膝山房’。什么叫做‘容膝’,你懂吗?告诉你,让你长点学问,‘容膝’就是只安放得下膝盖,这里连牛都可以放两三头,还说小!你说没有睡的地方,那边隔壁还有一个小间,够你去挺尸的了!”
  琴童这才没话说,自个儿打开行李,整理床铺。
  张生也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间“容膝山房”,屋子虽然小了一些,可布置的格局却很有雅趣,室内窗明几净,水磨方砖铺地,一尘不染。绿纱窗下放一张紫檀木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旁边紫檀小茶几上放着一盆清供,小巧玲珑的清虚石上长满了绿苔,还长着一棵小小的苍虬古朴的五针松。小佛龛里供一尊白玉鱼篮观世音,法相庄严,佛龛两旁有一副对联,上面写着“紫竹林中观自在,白莲坛上现如来”。佛前小巧的馏金香炉内青烟袅袅,香气氤氤。白粉墙上挂一张立轴,乃是当代大画家吴道子画的达摩禅师《一苇渡江图》,两旁配一副颜真卿写的对联,上联是“室雅何须大”,下联是“花香不在多”。很切合此室的实情。推开绿纱窗,小栏于外是个小庭院,院内青草铺满地面,有两三棵倒垂柳,四五棵小桃树,真是一株杨柳间碧桃。近墙角有一堆太湖石叠就的假山,叠得玲珑剔透,巧夺天工。环境十分幽雅,到处都令人感到舒畅满意。张生看了,心里非常高兴,不过觉得似乎还缺少了些什么。不是吗?就少一个莺莺小姐来“红袖添香夜读书”了。张生知道,这样的一番布置,是法聪小师父的一番心意,心里很是感激,就向法聪致谢道:“法聪小师父,有劳你费神费力,陈设幽雅,布置得宜,不是大手笔是作下出的!小生这厢有礼了!”
  法聪听了张生的称赞,觉得耳内和顺,心里舒泰,忙答礼道:“张先生少礼,小僧无能,先生谬赞了!”
  法聪对于张生本来就有好感,张生对莺莺小姐有情,他也清楚。尽管和尚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也总归是有血有肉的人,一样有感情,所以,他对张生和莺莺小姐很同情,所以一直在帮助张生,一心想促成其事。真有点“狗逮耗子——多管闲事”。现在给张生表扬了几句,好感又增加了凡分,心想再送一个机会给你,看你的造化吧。就对张生悄悄地说道:“张先生,告诉你一件好事。”
  张生见法聪那么神秘,又听到“好事”两字,就料到一定和莺莺小姐有关,连忙凑上前去,问道:“有何好事?请教了!”
  法聪更加神秘地说道:“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事成之后,你拿什么来谢我?”
  张生说道,“请你喝谢媒酒。”
  法聪连忙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罪过啊罪过!出家人如何能近酒肉?你把我当成酒肉和尚了!”
  张生说道:“啊!小师父,得罪了!这样吧,秀才人情纸半张,小生自问书法还可以看得,改日待我写一副对联相送,留个纪念,小师父以为如何?请快将好事说与小生吧!”
  法聪说道:“先生的墨宝嘛,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还在其次。想小僧佛经倒背会了不少,一般可以应付得过去,其他就肚内空空的了。昨天在借房子的‘五得’里就有这一得,小僧要拜先生为师,如蒙同意,那是最重的谢礼了。”
  张生想,这小师父很有上进心,即使不为我出力帮助,我也应该帮助他,就说道:“小师父的向上之心,小生十分钦佩,理应支持,无奈才疏学浅,不堪为人师表,恐怕辜负了小师父的厚望。不过,你我既然已经成为朋友,今后我们可以互相学习,你向我学点文章,我向你讨教点佛学,不必拘泥于师生名分的俗人之见。小师父你说好吗?”
  法聪听了张生的这番话,很是感动。心想,张先生为人谦虚厚道,对莺莺小姐一见钟情,乃是缘分注定,不是轻薄。说道:“先生,今后还请多多指教。”法聪把学习的事敲定以后,于是道:“先生,告诉你,莺莺小姐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花园里来烧香拜月。特别是月半、十六,碰上了好月亮,那是一定到花园里来烧香的。今天是十五,天气又这么好,晚上的月亮一定不会差,小姐是必到无疑!这里和花园只有一墙之隔,先生今晚上要不要去碰碰运气,如何?”
  张生听了,心中大喜,说道:“多谢指点!”
  法聪道:“先生,把握时机,好自力之。千万不能莽撞,惹出是非来,那可不是玩的!”
  张生道:“承教了!”
  法聪告辞,回到师父那里去了,放下不提。
  再说张生,听了法聪的建议,真有点心猿意马,巴不得立时立刻就见到小姐。可现在还刚到申未西初,太阳在西山头就是不肯落下去,往日的太阳,一到西山头,只要一眨眼,就滚下去了,而今天却像给谁撑住似的,月亮却又像被人拖住似的,就是不肯爬上来,真是要急死人的!弄得张生坐立不安。这时,琴童叫道:“相公,香积厨的小和尚已经把晚饭送来了,吃晚饭吧!”
  张生道:“好吧,赶快拿晚饭来吃!”
  只见他食不甘味地三扒两扒,把晚饭吃罢,又好不容易挨到了月上东山,就准备往院子里去。
  琴童来伺候主人洗漱,说道,“相公,洗脸洗脚,准备睡觉。”
  张生道:“今晚月色颇佳,我要玩月一番,不忙睡觉。”
  琴童道:“月亮有什么好玩的!看得到,摸不着,圆圆的又不能当烧饼吃。那月里嫦娥是骗骗傻瓜的,谁见过她来?折腾了一天,累得很,还是早点睡吧!”琴童罗里罗嗦的一大通,不满意张生玩月熬夜,主要是他年纪还小,早就困了想睡觉。
  张生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心想你这小孩子,懂得些什么?今晚难道能错过好机会吗?跟你说了,你也跟着去,岂不讨厌!支使他去睡觉得了。便道,“罗嗦些什么!你累,你自去睡,我就在院子里,不用你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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