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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

王实甫(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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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厢记》作者:王实甫
  《西厢记》是元代著名剧作家王实甫的代表作,也是一部优美动人的言情传奇小说。作为剧本,它与《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一起被誉为“四大名剧”,它们体现了我国古代戏剧作品的最高成就。唐德宗时,洛阳才子张君瑞在普救寺偶遇故相国崔珏之女崔莺莺,两人一见钟情,在丫鬟红娘相助下,冲破封建礼教的代言人——老夫人设下的重重障碍,历尽悲欢离合,最终结为夫妻。本故事内容生动,情节曲折,缠绵悱恻,跌宕起伏,读来令人荡气回肠,如同身临其境。
  《西厢记》故事,最早起源于唐代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叙述书生张珙与同时寓居在普救寺的已故相国之女崔莺莺相爱,在婢女红娘的帮助下,两人在西厢约会,莺莺终于以身相许。后来张珙赴京应试,得了高官,却抛弃了莺莺,酿成爱情悲剧。这个故事到宋金时代流传更广,一些文人、民间艺人纷纷改编成说唱和戏剧,王实甫编写的多本杂剧《西厢记》就是在这样丰富的艺术积累上进行加工创作而成的。
  《西厢记》最突出的成就是从根本上改变了《莺莺传》的主题思想和莺莺的悲剧结局,把男女主人公塑造成在爱情上坚贞不渝,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并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得到美满结果的一对青年。这一改动,使剧本反封建倾向更鲜明,突出了“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主题思想。在艺术上,剧本通过错综复杂的戏剧冲突,来完成莺莺、张珙、红娘等艺术形象的塑造,使人物的性格特征生动鲜明,加强了作品的戏剧性。
  内容简介
  秀才张君瑞上京应试,路过河中府(今山西永济)普救寺,偶遇寄居于寺中的前相国小姐崔莺莺,二人一见钟情,于是冲破礼教的束缚,月夜吟诗,弹琴达意。不料正在此时,贼将孙飞虎率兵包围普救寺,要抢掠崔莺莺做压寨夫人。相国夫人被逼无奈,只好当众许诺:谁能退却贼兵,就将莺莺嫁给谁。张君瑞向好友白马将军杜確求救,围兵被解。可是事件平定之后,相国夫人却悔婚,让崔、张二人以兄妹称呼。崔、张又陷入无限痛苦之中。莺莺的丫环红娘出于义愤,帮他二人传递书信,崔、张终于冲破种种樊篱,私自结合。在事实面前,相国夫人被迫允婚,可又以“三辈儿不招白衣女婿”为由,逼迫张君瑞上京赴试。张君瑞不负众望,状元得第,衣锦归来,与崔莺莺有情人终成眷属。
  由于《西厢记》突出的艺术成就,几百年来盛演不衰,杂剧、传奇、地方戏竟相演出。解放后,戏剧家田汉、马少波等先后将它改编为京剧、昆曲,它还被译成日、英、法等国文字,在全世界赢得了声誉。而王实甫则凭借他的《西厢记》,在中国文学史尤其是戏剧史上,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编辑推荐
  如果以单部作品而论,《西厢记》可以说是元杂剧中影响最大的。它以五本的宏大规模来敷演一对青年男女追求自由的爱情与婚姻的故事,不仅题材引人喜爱,而且人物能刻画得更丰满细致,情节能够表现得更曲折动人,再配以与浪漫的内容相称的秀丽优雅而又活泼的语言,自然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魅力。
  标签:爱情元朝崔莺莺缠绵封建
  《西厢记》的剧情直接取材于金代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王实甫的《西厢记》以《西厢记诸宫调》为基础,在一些关键的地方作了修改,从而弥补了原作的缺陷。这主要表现在:一方面删减了许多不必要的枝叶和臃肿部分,使结构更加完整,情节更加集中;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让剧中人物更明确地坚守各自的立场——老夫人在严厉监管女儿、坚决反对崔、张的自由结合、维持“相国家谱”的清白与尊贵上毫不松动,张生和莺莺在追求爱情的满足上毫不让步,他们加上红娘为一方与老夫人一方的矛盾冲突于是变得更加激烈。这样,不仅增加了剧情的紧张性和吸引力,也使得全剧的主题更为突出、人物形象更为鲜明。再加上它的优美而极富于表现力的语言,使得这一剧本成为精致的典范之作。
  《西厢记》通常被评价为一部“反封建礼教”的作品,这当然不错。但同时它也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是作者很少从观念的冲突上着笔,而是直接切入生活本身,来描绘青年男女对自由的爱情的渴望,情与欲的不可遏制和正当合理,以及青年人的生活愿望与出于势利考虑的家长意志之间的冲突。
  可以说,作者把反对礼教的主题充分生活化了。像一开场莺莺所唱的一段《赏花时幺篇》:
  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写出了生活在压抑中的女性的青春苦闷和莫名的惆怅,在这背后,则存在着她那非出于己愿的婚约的阴影。而张生初见莺莺时所唱的一段《元和令》:
  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只教人眼花撩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他那里尽人调戏亸着香肩,只将花笑捻。
  更是非常直率甚至是放肆地表述了男子对于美丽女性出于天然的渴望与倾慕,以及女子对这种渴慕的自然回应。这里并没有也不需要多少深刻的思想,而是在人物自然天性的基础上大胆地表现出青年男女之间一见钟情的爱悦,而引起读者或观众的共鸣。在经过一番艰难曲折之后,作者以舞台上的胜利,给仍然生活在压抑中的人们以一种心理的满足。虽然这种胜利不得不以剧中冲突双方的妥协、矛盾的消解为代价,以男主人公中进士然后完婚的陈旧的大团圆模式来完成,但毕竟是张扬了受抑制的情和欲的权力,表达了“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美好愿望;从而对封建道德教条的某些方面造成有力的冲击。
  《西厢记》以很高的艺术水平来展现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使得它格外动人。
  从剧情来说,由于《西厢记》是一部多本戏,加上关目的布置又很巧妙,写得波澜起伏,矛盾冲突环环相扣。从一开始崔、张邂逅于普救寺而彼此相慕,就陷入一种困境;而后孙飞虎兵围普救寺,张生在老夫人许婚的条件下飞书解围,似乎使这一矛盾得到解决;然而紧接着又是老夫人赖婚,再度形成困境。此后崔、张在红娘的帮助下暗相沟通,却又因莺莺的疑惧而好事多磨,使张生病卧相思床,眼见得好梦成空;忽然莺莺夜访,两人私自同居,出现爱情的高潮。此后幽情败露,老夫人发威大怒,又使剧情变得紧张;而红娘据理力争并抓住老夫人的弱点加以要挟,使得她不得不认可既成事实,矛盾似乎又得到解决。然而老夫人提出相府不招“白衣女婿”的附加条件,又迫使张生赴考,造成有情人的伤感别离。在可能是后人续作的第五本中,直到大团圆之前,还出现同莺莺原有婚约的郑恒的骗婚,再度横生枝节。这样山重水复、萦回曲折的复杂情节,是一般短篇杂剧不可能具有的。它不仅使得故事富于变化、情趣浓厚,而且经过不断的磨难,使得主人公的爱情不断得到强化和淋漓尽致的表现。
  剧中主要人物张生、崔莺莺、红娘,各自都有鲜明的个性,而且彼此衬托,相映成辉;在这部多本的杂剧中,各本由不同的人物主唱,有时一本中有几个人的唱,这也为通过剧中人物的抒情塑造形象提供了便利。
  张生的性格,是轻狂兼有诚实厚道,洒脱兼有迂腐可笑。
  这个人物身上带有元初像关汉卿、王实甫这些落拓文人的“成色”,又反映出元代社会中市民阶层对儒生的含有同情的嘲笑。他同剧中所赋予的家世身份不尽相符,却显然是按照市民社会的趣味塑造出来的。在后代民间传说中唐伯虎一类人物形象的身上,还可以看到他的影子。张生在《西厢记》中,是矛盾的主动挑起者,表现出对于幸福的爱情的直率而强烈的追求。他的大胆妄为,反映出社会心理中被视为“邪恶”而受抑制的成分的蠢动;他的一味痴情、刻骨相思,又使他符合于浪漫的爱情故事所需要的道德观而显得可爱。
  崔莺莺在元稹《莺莺传》中已具备一定的性格特点,到了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中,她的性格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人物形象开始变得鲜明起来。但这一人物形象仍然描写得不够细致,甚至有些前后矛盾。如一开始她已经和张生以诗唱和,间接表达了彼此爱慕之心,但当张生进一步以情诗相赠时,却在心中骂他“淫滥如猪狗”,这虽然也可以解释,但至少在分寸上是掌握得不准确的。到了《西厢记》中,莺莺的形象得到了相当精细的刻画,她的性格显得更为明朗而又丰富。在作者笔下,莺莺始终渴望着自由的爱情,并且一直对张生抱有好感。只是她受着家庭的严厉压制和名门闺秀身份的约束,又疑惧被母亲派来监视她的红娘,所以她总是若进若退地试探获得爱情的可能,并常常在似乎是彼此矛盾的状态中行动:一会儿眉目传情,一会儿装腔作势;才寄书相约,随即赖个精光……。因为她的这种性格特点,剧情变得十分复杂。但是,她终于以大胆的私奔打破了疑惧和矛盾心理,显示人类的天性在抑制中反而会变得更强烈。这一形象较之在诸宫调中,显得更加可信和可爱了。而作者以赞赏的眼光看待女性对爱情的主动追求,使得这个剧本更有生气和光彩。
  红娘在《西厢记》中所占笔墨的比例较《西厢记诸宫调》又有大幅度的增加,而成为全剧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
  她在剧中只是一个婢女身份,却又是剧中最活跃、最令人喜爱的人物。她机智聪明,热情泼辣,又富于同情心,常在崔、张的爱情处在困境的时候,以其特有的机警使矛盾获得解决。
  她代表着健康的生命,富有生气,并因此而充满自信。所以这个小小奴婢,却老是处在居高临下的地位上,无论张生的酸腐、莺莺的矫情,还是老夫人的固执蛮横,都逃不脱她的讽刺、挖苦乃至严辞驳斥。她不受任何教条的约束,世上什么道理都能变成对她有利的道理。所以她的道学语汇用得最多,一会儿讲“礼”,一会儿讲“信”,周公孔孟,头头是道,却无不是为己所用。这个人物形象固然有些理想化的成分,却又有一定的现实性。在她身上反映着市井社会的人生态度,而市井人物本来受传统教条的束缚较少,他们对各种“道理”的取舍,也更多地是从实际利害上考虑的。
  前言
  中国的古典戏曲,写得非常优美,故事情节动人心弦,引人入胜;文笔流畅,辞藻华丽,可惜典雅深奥,不大好懂。对白接近口语,问题不大,唱词则麻烦了,一般人阅读起来,即使能看“懂”,也是一知半解,身在“朦胧”之中。因之,影响了古典戏曲阅读的普及性。有些名剧如《西厢记》等等,托庇了戏剧演员经常演出的恩荫而流传不衰,但很大一部分剧目,几至于湮灭。
  前人有鉴于此,一直在为推广、普及古典戏曲而努力,一般采取两种方式,一是改编。实际上大多是根据原作在相近似的艺术门类中加以移植,如越剧的《琵琶记》,黄梅戏的《桃花扇》,再有欧阳予情改编的《桃花扇》电影等等,仍然属于表演艺术的范畴。近年来又有白话《西厢记》,但也很难断定改编与今译的成兮哪个更大一些。然而无论如何,这些都无疑为推广普及古典戏曲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可惜就这么两三部,数量少得可怜,大有“渺沧海之一粟”之感。一是翻译,这种方式不多见。笔者见识不广,只读过梦花馆主江荫香著的《桃花扇演义》,这部著作,是根据孔尚任《桃花扇》原著翻译过来的,它基本上保持了孔著原作的面貌,首先是不打乱原著的布局,回数照旧,连每回的回目名都未变更;其次是把绝大部分的曲子词都保留下来。实质上是用文言文翻译了原作的韵文,在译者当时来说,这种形式显然要比曲调唱词通俗易懂。但对今天的广大读者,尤其是中等文化水平的读者来说,文言文代替古戏曲唱词,不仅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差距,甚至可以说是九十步与一百步的不同罢了,它也同样令人看不懂或一知半解。
  江荫香先生用文言文翻译《桃花扇》,是为了适应当时的需要。现在,时代变了,文言文已经过时了,就应该用现代汉语来改编翻译之,才能符合时代要求。
  我们的这套丛书,都是在忠实于原著的基础上,改编翻译过来的。由于小说和戏曲终究不同,表演艺术和文学艺术在客观上存在差距,所以,为了某些情节的发展需要,对原作不可避免的有一些增删。回目也没有完全依照原样。
  这种忠实于原作的翻译和适度的改编,我们也还是在尝试中,如果能荣幸地被广大读者所认可、接纳,那末,我们将接着去翻译改写其他古代戏曲名著。
  后之视令,犹今之视昔,现在认为元曲不易懂,文言文《桃花扇》不通俗,而用现代汉语千翻译改编,若干年后的“今人”,很可能看了这套丛书,而一样觉得不适用,那么,只好有劳其时的人再来改编翻译一过。瓜瓞绵延,代代相传,这也原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
  第一章扶柩寄寺
  话说在山西河中府(今永济县西南的蒲州镇)的东边,有一座寺庙,叫做普救寺,乃大唐则天娘娘所建的香火院,后来荒废倾圮了,由崔相国重新修建。武座庙字,规模宏大,非同小可。高大的山门,庄严肃穆,楼阁殿堂,各占地势,错落有致。山门前一大片空场,可以容纳上万人,那是老相国当年修造时,特地开辟出来准备用来给百姓赶庙会用的。此寺自从重建以来,香火还算兴旺。凡是到蒲州的过往客商,都要到这里来游览随喜。
  那普救寺的方丈法本长老,年纪已七十有余。未出家前是个饱学之士,满腹经纶,文章盖世。按说取举人中进士不在话下,无奈命运多舛,考了七八十来次,总是名落孙山,弄得心灰意懒,看破红尘。得当年崔相国引荐,剃度在这普救寺出家。如今主持本寺,一心礼佛,成了有道高僧。
  话说这一天,法本长老正在方丈内打坐静修,却见法聪小和尚从外走进来,向前合十禀报,说:“启禀师父。”
  法本长老微开慈目,问道:“何事?”
  法聪道:“崔老相国府上管家崔安在外求见。”
  长老听得是老施主的家人前来,忙答道:“有请。”
  法聪转身出门,不多时,领了一位年过半百、须发略呈花白的老人进来。那老家人趋前一步,低头道:“崔安奉夫人之命,叩见长老。”
  长老忙起身回礼,道,“管家少礼,请坐。”
  崔安原是个家人身分,崔相国府上家规极严,所以不敢放肆无礼,恭立不坐。
  长老问道:“管家到此,有何见教?”
  崔安道:“我家相爷不幸去世,老夫人扶了灵柩打算回博陵老家安葬,因为眼前兵荒马乱,路上极不太平,到此河中府,再也不能前行。老夫人特打发小的前来,意思是想在主刹暂且寄住,等路上稍微平静些再走,请老方丈给予方便。”说罢,呈上名刺,上写:“未亡人崔门郑氏敛衽”。
  长老接过名刺,说道:“阿弥陀佛!管家哪里话来。想此寺本是老相爷当年修造的,寺内一切,均是老相爷所赐,但住无妨。请转禀老夫人,容贫僧出迎。”
  崔安闻言,急忙转身前行,赶紧去回禀主人。法本长老带了知客诸僧,亲自到山门迎接。
  那崔老夫人娘家姓郑,嫁入崔家,丈夫是本朝的相国,着实煊赫一时,享过一番荣华富贵。年纪其实也并不老,才五十开外,保养得又好,真可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只因是相国夫人,身分尊贵,又加上当了寡妇,因此虽在中年,大家却都称她为“老夫人”。
  崔老夫人有一子一女,儿子叫欢郎,今年只有七岁,并非亲生。因为老夫人自生了女儿以后,再也没有生育过,觉得膝下无儿,未免遗憾,女儿最后总是要嫁出去的,那么老相公就没有继承人了。因此,就在同族中领养了一个小男孩,取名为“欢”,取“承欢膝下”的意思。为了称呼方便,也是表示喜爱,故又加上一个“郎”字,一家人都叫他欢郎。女儿叫莺莺,年方一十九岁,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兼且性格温柔,为人贤惠,而且天生聪明,多才多艺,无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针黹女红,秋千蹴球,样样都会,号称才女。她父亲在世之时,已经为她定下了亲,是许配给她的表兄郑恒——礼部尚书的长子为妻。这一门亲事其实并不能算数,因为既没有问名纳彩,也没有六礼三端,只凭了当年老相爷一句话,就算定局了。其所以联姻,一来是现任相国对现任尚书,符合门当户对的条件;二来女婿是内侄,中表联姻,亲上加亲,也可以说是老夫人一千促成的。可是女儿莺莺小姐一直不满意这门亲事。主要是因为郑恒不但人物长得猥琐,而且肚里一包草,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箩筐,看到四书五经,脑袋就发胀。终日里只知和一班闲人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十足一个纨绔子弟。由于是中表亲,郑恒的这些劣迹也传到崔府,大家都认为小姐如果嫁给郑家少爷,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白糟蹋了一位绝世佳人。对于这些,莺莺小姐也知道得很清楚,却不敢违抗。所以一直自怨命薄,每每暗自掉泪,只好听天由命。因为父亲去世,孝服未除,所以尚未完婚。小姐有一个贴身丫环,名叫红娘,年方一十五岁,是小姐奶娘的女儿,从小就侍候小姐。那红娘生得五官端正,讨人喜爱,又是千伶百俐,铁嘴钢牙,善于鉴貌辨色,而心地却十分善良,颇有丈夫气。莺莺小姐和红娘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如同姐妹一般,所以小姐十分信赖她。
  再说老夫人,只因相爷去世以后,一来官场势利,人在人情在,往日那些常来常往、奔走门下的所谓知交,现在一个个都如同陌路人一般,不来欺侮孤儿寡母就算是厚道的了;二来“长安居,大不易”,京师的花费太大,实在也呆不下去了;三来相爷的灵柩也得运回故乡博陵,叶落归根,入土为安,所以举家搬迁。
  老夫人坐在青泥油壁车里,感慨万千。回想当年相爷在世之日,童仆如云,一呼百诺,门生故吏,夤缘奔走,门庭若市,好不威风。如今返乡,冷冷清清的只有五六个人,今非昔比,好不凄凉!老夫人思前想后,忍不住长叹一声,滴下两行清泪来。
  这时,崔安前来回禀道:“禀老夫人,老方丈亲自出迎!”
  老夫人从伤感中醒过来,忙用汗巾擦了擦泪水,由贴身丫环春香搀扶着,下得车来,入眼便看见普救寺山门前的一百零八级台阶,石级尽头处,只见法本长老头戴毗卢帽,身披绣金线大红百衲袈裟,率领僧众在山门列队相迎。老夫人一手搭在春香的肩头上,缓步踏上台阶,走走停停,直到山门,倒也不见气喘。
  长老见老夫人上来,踏上一步,双手合十顶礼,说道:“阿弥陀佛!老夫人驾临山寺,不胜荣幸之至!老衲迎接来迟,还请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连忙答礼,说道:“罪过罪过!惊动法驾,有劳出迎,愧不敢当,折煞老身了!”
  长老说道:“老夫人一路辛苦了,请进寺用茶!”欢郎是和奶娘同车的,他瞧见母亲下车,早就跟着下来了。小孩子到了一个陌生地方,样样都觉得新鲜,东看看,西望望,一跳一蹦。转眼一溜烟爬上一百零八级台阶,站在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回头看见欢郎在旁,说道:“欢郎!去告诉姐姐,让她和红娘下车,进寺安歇。”
  欢郎应声道:“是!”走下台阶,来到一辆翠幄青绸车旁,高声叫道:“姊姊,娘叫你们下车来,到寺里去休息。”
  其时,小姐见马车停了下来,就知晓已经到了普救寺,只是因为未听到母亲召唤,不敢随便下车,也不敢向车外张望,所以仍然安坐车中,显得十分稳重。
  红娘这小丫头就不那么安生了,终究只有十四五岁,一派天真的小孩子气,虽然因为小姐不曾下车,自己也不敢下车去,却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早在那里偷偷掀开帘子,借着那条一寸来宽的缝隙,不住地向外张望了。此刻听得欢郎叫唤,连忙回身对小姐说道:“小姐,小姐,老夫人命我们下车去呢,快快下车吧。”
  莺莺瞪了红娘一眼,曼声斥道:“急什么?傻丫头!”说着,微微弯腰,轻挽湘裙,缓缓移向车门。说实在的,坐了那么久的车,早闷得发慌,小姐也想立即下车去了。
  其时,红娘早已利落地下了车,放下踏步,在车门外等候。小姐到得车门边,先放下面网,而后微微提起长裙,由红娘扶着下了车。
  但见她一身素服,分外精神。头上青丝绾就了堕马髻,上插展翅彩凤衔珠银步摇,银丝八宝攒珠鬏髻,两弯柳眉,一双凤目,悬胆鼻,樱桃口,长就一副瓜子脸,面不敷粉而白,唇不涂朱而红。身上披一件月白色洒金一口钟,内着白云绢对襟袄儿,下系一条白云绸百褶宫缎裙,三寸金莲上则套着一双出门穿的高底鹿皮小蛮靴。真是说不尽的风流娇态,描不完的旖旎丰姿。小姐一手搭在红娘肩上,轻移莲步,款摆纤腰,袅袅婷婷地走近老夫人。这时,众僧人只觉眼前一亮,不由的疑心是否庙里的白衣观世音菩萨走下了莲台,到此救苦救难,普渡众生。虽然看不到小姐的庐山真面目,单凭了这副装束、这段身材,也逗引得小和尚们凡心大动,尘念顿生,心里后悔当初剃了光头,口内不住地默念“阿弥陀佛”。
  老夫人见女儿到了,说道:“儿啊,见过长老。”
  小姐禀遵母命,向法本长老恭恭敬敬地道了万福。
  法本长老双手合十道:“不敢当,小姐免礼。”
  红娘在一边看那法本长老银须白发,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不禁动了顽皮之心,插嘴道:“老和尚,小红娘给你叩头啦。恭祝老和尚再活一百零一岁。”说罢,叩了两个头。
  红娘的调皮,在崔府是有名的,连老夫人有时也拿她没办法。但现在初来乍到,对了陌生人还要顽皮,未免太不成话。如果传到外人耳朵里,还不知怎样笑话崔府的家教。于是老夫人把脸一沉,喝道,“红娘,休得无礼!”法本长老却是无所谓,倒觉得这女娃娃天真可爱,见老夫人沉下脸来,忙在一旁为红娘解围,笑道:“呵,呵!无妨,无妨,姑娘免礼。”回身向老夫人道:“请进内献茶。”
  于是老夫人一行人等随着知客和尚前行,法本长老前面带路,一直来到方丈,彼此谦让落座。
  老夫人等小和尚呈上茶来,一阵乱定,徐徐开口问道:“长老一向可好?”长老欠身合十,答道:“贫僧托老夫人之福,还算康泰,老夫人谅必清健。”
  老夫人说道:“老身家门不幸,先夫弃世,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说着不觉掉下泪来。
  长老忙劝慰道:“老相爷仙逝,令人痛悼,还望老夫人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要紧。”
  老夫人取出汗巾,擦一擦眼泪,说道:“老身此次的来意,已命崔安转达,未知长老应允否?”
  长老忙道:“老夫人说哪里话来!想小寺全靠老相爷生前所赐,断无不允之理,老夫人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老夫人道:“如此多谢了。惊扰清净,于心不安,且容日后补报。老身思量着在贵寺稍停数日,着人到京师去把侄儿郑恒唤来一起回博陵去。”长老道:“既来之,则安之。但请宽心住下,待路途平靖些再作打算不迟。”
  老夫人问道:“不知寺内可有安静处所否?”
  长老道:“本寺西厢之旁有座院子,房屋颇宽敞,地势又幽静,和小寺有围墙相隔,可称独门独户,绝无闲人打扰,现在全都空在那里,正好安置。只须着小沙弥打扫一下即可。”
  老夫人道:“有劳长老费心了。”
  长老道:“老夫人不必客套,理当如此。”
  这时,老夫人和长老在方大清谈,小姐、丫环等在一侧奉陪。其他人就忙开了:小沙弥们自去打扫院落,老家人则指挥车夫们抬箱笼,扛灵柩,忙个不亦乐乎。他们忙他们的,放下不提。
  且说那座长老用来安置老夫人的院子。院子坐落在藏经阁之后,寺院的西厢之东,坐北朝南,四面有一丈多高的青砖墙围着。踏进围墙大门,入目是一座四合大院,院后一座三开间三层小楼,小楼四周,也有砖墙围绕,整个院子又处在一座大花园之中,四周佳木葱笼。花草繁茂,奇石假山,曲径通幽,足可供怡心养性。看来这是当年崔相国修建此寺时,精心安排的。本欲告老还乡时在此处修身养性,礼佛参禅,颐养天年,享一番清福。可惜天不假年,还没来得及享用,就撒手西归,这也是崔相国始料不及的。
  进得四合院来,迎面是大厅堂屋,左右是厢房,又都带着耳房。天井里有一条碎石小径,路面都是彩石铺就的■字花纹。大厅前面有两株龙槐,苍虬挺拔,生机盎然。室内窗明几净,陈设典雅。迎面是落地大屏门,屏门正中悬一幅张僧繇画的白衣观音像。两旁挂一副虞世南写的对联,上联是“西天既许分东土”,下联是“南海当移住北方”。前面有一张红木天然几,上面安放一只博山金香炉,两边一对白铜蜡台,左手里一个三彩大花瓶,中插白玉柄拂尘,右手一架大理石天然山水紫檀木底座大插屏,佛像前一方红毡毯,上面放一个蒲团,大概是为住客礼佛准备的。大屏门之后开有一门,通向小楼。崔老夫人把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其实,这院子是法本长老经常派专人打扫收拾的,所以尽管无人居住,不但不曾荒废,还添了几分雅静。
  崔家住进来后,东正房的里屋是老夫人和春香,另外一个小丫头秋菊住外房;西正房是欢郎和他的奶娘;西厢房由崔安和他的老伴丁氏占了,丁氏是厨娘,掌管一家的伙食;西耳房作厨房;崔相国的灵柩就暂时停放在东耳房内,倒也十分妥当。莺莺小姐和红娘住在后面的小楼上,楼上的一些陈设布局,自有红娘去安排,不必细说。
  这偌大的一座院子,大门一关,十分清静,更没有闲杂人等前来喧扰,仿佛是世外桃源,烦虑可消。
  原来这时节正值暮春天气,花园内桃红柳绿,百花盛开,好鸟枝头,啁啾宛转,大好春光,却将到尾声,岂可随便辜负了?况且初来乍到,正该趁机踏勘一番。那小红娘又是个闲不住、好生事的。于是在这天早上,便竭力怂恿小姐,对莺莺道:“小姐,小姐,你看这屋外春景可美着呢!我们何不出去走走,看看景,散散心,太好玩了!小姐,我们去吧!”
  莺莺的心情却不像红娘那么无忧无虑,不烦不恼,她的内心深处,正隐藏着一种无人可诉的幽怨——父母给她订下的那段极不般配的亲事。随时都在希冀着挣脱这看不见的束缚,冲决这摸不着的牢笼,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追求幸福的生活。可是,这幸福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更不敢果断地违反从小接受的那种严格家教。身处在官宦贵族的家规管束下,她短暂的少女时代就要消磨殆尽,可却没有一点自主的权利。所以,来在这门掩重关的萧寺之中,面对清雅的住室和一点一点流逝的大好韶光,她只觉得压抑和苦闷,似乎对一切都不大感兴趣。现在红娘要她到花园里去走走,也提不起兴趣来,就说道:“不去!”
  红娘一团高兴,却被小姐一瓢冷水,心里着实不舒服,但是,她非常了解小姐的脾气,嘴里说“不”,心里已经动摇了,只要跟她软磨,她就会被说服的,于是说道:“小姐,坐了那么多天的车子,闷得发慌,也该散散心,小姐,去吧!”
  小姐给红娘一说,心就活动了,说道:“既然如此,待我去禀告母亲一声。”
  红娘一听就觉得不耐烦,抢白道:“小姐,你又来无事生非了。若去禀明老夫人,又是这个不可以呀,那个不方便啦,岂不是自找麻烦!反正是自家的院子,又不是到大门外边去抛头露面,用得着去禀明吗?”
  莺莺道:“这是礼数,圣人说过:‘父母在游必有方。’怎可随便出游?”红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小姐,你又来了。真像个穷酸秀才。圣人说得是‘游’,我们是去散步,这是两码事儿。”
  二人正在辩论之际,忽听门外春香叫道:“红娘,老夫人命你陪了小姐,到佛殿去随喜。”
  红娘一听,打从心底下高兴出来,连忙回答说:“春香姊,谢谢你。我和小姐就去。”说罢,对莺莺道:“小姐,怎么样?这下可放心了吧。”莺莺笑着骂道:“傻丫头,就你乱起劲。”说着准备出门。
  只见莺莺今天是家常打扮,头上青丝挽了个螺髻,翡翠玉簪拴定,髻前插一根珠凤双股步摇钗,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穿一件淡湖绿杭纺对襟大褂,月白云绸百褶湘裙,凤头弓鞋,更显得清秀雅致,人淡如菊。
  莺莺和红娘相扶相携,出了房门,沿着碎石小径,曲曲弯弯,经过花园到佛殿去。但见春意阑珊,落英缤纷,片片桃花,飘坠小溪。真是“花落水流红,春去太匆匆”。东风啊,你如何只管催春去,不肯将春留?莺莺本来是想借观景散心解闷,不承想平添了万种闲愁。说不得也只好带着淡淡的伤感,随着红娘,往佛殿而去。
  第二章游殿惊艳
  今年是大唐德宗皇帝贞元十七年(801)月,在北方还不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一早一晚仍然春寒料峭,可是在通往长安的各条官道上,已有不少举子,骑着马儿,不紧不慢地向京师而来。原来明年又是大比之年,朝廷开科取士,试期就在二月里。尽管还有一年时间,可大家还是提前赶去,到京里作一些准备,一方面温习四书五经,另一方面——也是最为紧要的——是去走门路,就是把自己的得意文章诗作送到名家大老的府上,请他们赏鉴推荐,这叫做“温卷”。
  却说在河中府一条宽广的官道上,行人往来,其中有一主一仆,颇为引人注目。主人是一位青年公子,白面书生,他头戴一顶淡蓝色软翅儒巾,面如银盆,两道剑眉,一双俊目,高鼻梁。四方口,天庭饱满,地角丰圆,身穿一件淡蓝色海青,风流潇洒,一表人材,骑在一匹高头大白马上,更显得分外精神。这位公子,姓张名珙,表字君瑞,中州洛阳人氏。原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其父官拜礼部尚书,不幸在五十岁刚过的时候,得病而亡,一年之后,慈母也馆继去世,从此家道中落。所幸祖上尚有一点薄产,尚不致饥馁。张生从小接受父亲的教诲,立下了安邦定国的大志,抱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抱负,又经过名师宿儒的教诲,凡是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拆白道字,顶针续麻,件件俱能,样样精通,早在七八岁总角之年,就能吟诗答对,崭露头角,有神童之名。成年以后,不仅生得面如宋玉,貌若潘安,风流卓绝,倜傥不群,而且满腹锦绣,文章盖世,获得了洛阳才子的美誉。张生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又未娶妻成家,一身无牵无挂,故经常出外游学。游学是唐代读书人的一种风气,投师访友,可以增进学问;游历名山大川,可以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张生自然也不例外,他像无根的蓬草那样,到处游学;又像蠹鱼那样,钻在诗书经传之中。为了考取功名,要把铁涛的砚台磨穿;为了飞黄腾达的锦绣前程,要忍受雪窗萤火,寒暑不停的二十年苦读。唉!才高总是要被俗人妒忌的,也难以迎合世人的心意,加上时运不好,经常碰壁,白白的去研究文字,苦读经籍!所以他骑在马上自思自叹,想想自己萤窗苦读,学得满腹文章,至今却仍是湖海飘零,一事无成,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实现自己宏伟的理想?这真是: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
  眼见得又是大比之年,张生也收拾上路,到长安去赶考,特地绕道河中府,是来看望一个知己朋友。此人姓壮名确,表字君实,原和张生是同乡,又是同学,两人志同道合,就订下了八拜之交,虽然是结拜弟兄,其感情却胜过亲弟兄。杜确后来弃文就武,练就了一身本领,一十八般武艺件件皆能,三韬六略,太公阴符,孙子兵法,无不通晓,先得中了武举人,接着又中了武状元,官拜征西大元帅,统领了十万大军,镇守蒲关。
  张生骑在马上,一路浏览沿途的风光景色,不觉已经到了蒲津。这蒲津渡原是个交通要道,与关中的夏阳津相对,中间隔着九曲黄河,成为秦晋的分界,蒲津亦成幽燕的要塞。河面上架着一座竹缆铁索浮桥,左有两很大铁索,各由两岸一对几万斤重的大铁牛和铁人牵系着,浮桥就好像一条苍龙横卧在水面上。黄河之水流到此处,奔腾咆哮,卷起白花花的巨浪,拍击着长空。而水势的湍急,在别处也是少见的。你看那上水船的纤夫们,一步千钧,一寸一寸地往前移;而下水船则又如离弦的弩箭,稍一回头就不见了船的影子,真有一日千里之势。黄河之水浩浩荡荡,直奔大海,它也曾淹没过九州,更多的则是造福人类。君不见:洛阳的千种名花,不是由它滋润的吗?梁园的万顷良田,不是由它灌溉的吗?它也曾把木筏子一直送到日月边。
  张生对着这滔滔的黄河,胸怀顿时开阔起来,收起了伤感,在马上随口吟出一首小词,词曰:马蹄香衬燕花尘,二月东风信,绿映红遮锦成阵。正芳春,经游暂住蒲东郡。望长安去稳,向南宫寺俊,打点跳龙门。
  张生一路行来,与小厮琴童于今日到了河东城里。
  河东县(今山西省永济县)乃古代虞舜的国都,到了战国时代,韩、赵、魏三国分晋,归属于魏国,名叫蒲阪,原是一座古城,经历了改朝换代的沧桑之变,依旧保存着它的古朴风貌。城市虽然不大,但由于是秦晋商旅往来的交通要道,所以城里也很繁荣。街道两旁,商号林立,茶坊酒肆,秦楼楚馆,旅舍客栈,俱都齐备。虽然没有通都大邑那种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繁华,却不乏繁盛商城人烟辐辏、熙熙攘攘的景象。
  张生主仆一路行来,不住地左顾右盼,想要找一家比较像样的旅店,准备歇宿,以消解旅途的劳顿,顺便也领略一下河东的风土人情。主仆二人到了一家客店门前,见这一家客店的门面很是气派,门前打扫得十分干净,擦得闪亮的金字招牌上写着“状元坊客寓”五个大字,张生一看,第一印象就不错,而且这“状元”二字也正是切合自己赴考应举的好口彩,就决定住下。于是甩镫下马,对琴童说道,“琴童,把马牵着,俺们就在此间住下。”琴童应声道:“是!”就接过马缰。
  主仆二人尚未发话,早有店小二迎出来,对着张生一抱拳,说道:“公子爷!住店吗?请里边来,俺这里有干净客房!”
  张生道:“小二哥,先把马儿牵去遛一遛,上好草料喂一喂。”
  小二答应道:“是啦!公子爷请放心,小店有专人侍候马匹。”说罢,向里边喊道:“来客人啦!宝马撒和!”
  话音未落,里边已走出一个打杂的,在琴童手里接过马缰,把马牵往后槽。
  张生对小二问道:“小二哥,有头等房间么?”
  小二答道:“小店是河东城里数一数二的客栈。房间宽敞,被褥干净,美酒佳肴,海味山珍,风味小吃,应有尽有,公子爷您住下了,包您满意,好像在家里一般。”
  张生笑笑说道:“看不出小二哥真会做买卖!前头带路。”
  小二走在前头带路,安排了一套两间的上等客房。张生一看,非常满意,房间确是宽敞!布置也不俗,窗明几净,粉墙洁白,墙上挂了一幅韩干画的《玉花骢图》,虽然是赝品,倒也神骏飘逸,替这送往迎来、十方混杂的客房增添了几分雅气,张生不觉点点头。
  这时,小二送来了龙井香茗,替张生斟上一杯,说道:“公子爷请用茶!”张生接过茶杯,品了一品,觉得清香润喉。在北地能够喝上这种上等茶叶,又是在这小地方,也是很不错了。张生放下茶杯,说道:“小二哥,这里可有什么游览之处?不拘什么名山古刹,名园胜境,名宅福地,名花宝坊,只要能够赏景散心,都可以。”
  小二说道,“公子爷要想游玩散心,俺这里就算普救寺最有名了。这所寺庙,乃则天娘娘的香火院,盖造得不同寻常,琉璃大殿,高耸云汉,舍利佛塔,直矗青霄,气势宏伟,法相庄严。南来北往的三教九流,士农工商,达官贵人,凡是经过这里的,没有一个不去瞻仰,保让公子玩个痛快。”张生听到有这等好去处,心里很高兴,一刻都不想迟缓,就吩咐琴童道:“琴童,准备好中午的酒饭,我要到普救寺去走走,中午就回来。”
  琴童应声道:“是,相公!安排好午饭,喂好了马,等相公回来。”
  张生当下更换衣服,头戴一顶葱绿解元巾,软翅摇摇,身穿一件葱绿色杭绸海青,脚登粉底皂靴,仪容俊雅,一表堂堂,不愧为洛阳风流才子!他从容潇洒地直往普救寺来,一路上看不尽的北国风光。虽说河东府地处北方。由于靠近黄河,水土滋润,故其春景不减江南。一样的板桥流水,波翻细浪,桃红柳绿,春光骀荡。四野里的农夫们都在辛勤耕作,空气中掺和着泥土的清香,一派热闹气象。小牧童横骑在牛背上,没腔没调地信口吹着短笛,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更增添了田园淡泊的情调。一向住在城里的张生,对此田园美景,不觉心旷神怡,大有宠辱皆忘之慨。不知不觉,前面已经到了普救寺。但见寺外翠柏森森青掩日,苍松郁郁绿遮天。红墙碧瓦,楼殿重叠,好一座清幽宏伟的古刹!张生站立在一百零八级台阶下抬头观看,雄伟的山门正中檐下,高挂一块蓝地金边的匾额,上写“敕建普救禅寺”六个斗大的金字,上手里一行小字,写着“大唐天授二年建立”,下手里也是一行小字,写着“尚书右仆射臣褚遂良奉敕谨书”。张生不免对山门外的美景多领略一会,并未立即进寺。
  这时,寺里的小和尚法聪,恰巧也到山门口来。这法聪乃是法本长老座下的一个弟子,为人聪明能干,又十分乖巧,反应快,口才好,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在普救寺内三百来个和尚、沙弥中,算得上是个“知名人士”,深得长老的信赖。
  今天,师父法本长老出去赴斋,临走时,嘱咐法聪道:“法聪,你在寺里照看,但有来访的,就问清楚姓名、来意,记在心里,待我回来,告知明白。”
  法聪答道:“师父你老人家放心去赴斋好了,徒儿明白,不会误事的。”长老走了以后,这个方丈就是法聪的了。他一会儿在蒲团上打坐,一会儿在禅床上躺躺,一会儿翻翻经卷,半点也不肯安定。一个人呆了一会,忽觉百无聊赖,心想,不若到山门外去看看,有没有香客来随喜,于是掩上房门,直往山门而来。
  其时张生已在山门口,法聪见寺前一位白面书生,风流倜傥,人物俊雅,连忙上前,两手合十,问道:“施主从哪里来?”
  张生道:“小生自洛阳到此,听说宝刹高雅清爽,风景优美,方丈佛法宏深,学贯古今。一来瞻仰佛像,二来拜访长老,请问长老在吗?”
  法聪道:“俺师父不在寺中,赴斋去了。”
  张生听了,不无遗憾地说道:“真是不巧!请教小师父上下法讳?”
  法聪道:“小僧法聪,请先生方丈拜茶。”
  张生道:“既然长老不在,就不必吃茶了,敢烦法聪师父引路,我在寺内瞻仰一番,也就满足了。”
  法聪道:“请先生随小僧来。”说着,就引张生进了山门。
  张生踏进山门,迎面是一尊大肚弥勒佛,肥头大耳,张着大口,笑嘻嘻地对着香客游人。佛龛两旁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下联是“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再往里走,法聪道:“先生,这里是天王殿。”
  张生抬头观看,只见四大天王,怒目横眉,狰狞可怕。殿柱上挂一副对联,上联是“风调雨顺”,下联是“国泰民安”。
  游过天王殿,往里一个大庭院,院子里苍松翠柏,古木参天。正中一条水磨方砖砌就的甬道,笔直笔直地通向大雄宝殿。左手是罗汉堂,右手是千佛殿。
  法聪道:“先生,俺们先来看看罗汉堂。”
  张生道:“多谢了,请带路。”
  于是法聪领着张生由左边走廊到罗汉堂来。在罗汉堂门口两边,也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五百罗汉,数仔细,是凶是吉?”下联是“三千世界,看清楚,如幻如真”。进门一看,见五百罗汉排列得整整齐齐,有的凶恶,有的慈祥,表情姿态,各各不同。
  二人看罢罗汉,法聪道:“对面是千佛殿,俺们到那里看看。”
  张生道:“很好,千佛殿谅必有趣。”
  千佛殿门对罗汉堂,两人穿过庭院,来到殿前,门口两旁也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山色溪声涵静照”,下联是“喜园乐树绕灵台”,进了殿门,只见小小的佛龛上下左右,排列得密密麻麻,诸佛菩萨,一个挨一个,蔚为壮观。张生对此很感兴趣,尽情浏览,法聪也从旁解释指点。
  游毕千佛殿,来到大雄宝殿。这大雄宝殿建造得气象非凡,白玉台阶,琉璃碧瓦,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十分庄严肃穆。两旁对联颇多,可看的却不多,只有正门两副很有意思。靠近门的一副,上联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已了如来真实义。”下联是“四大本空,五蕴非有,是非般若密多心。”外面一副,上联是“有意焚香,何须远寻竺国。”下联是“诚心礼佛,此处即是西天。”正中一块蓝地金边的匾额,上面写着“大雄宝殿”四个栲栳大的金字。张生随了法聪进入大殿,只见殿内高大宽敞,合抱粗的朱漆大柱,青石为础,斗拱藻井,画栋雕梁,梁上悬挂着层层佛幡,三世如来佛前彩幢密密,香几上陈设着木鱼铜磬,各色供果,冲天炉内香烟燎绕,馥郁氤氲。藻井正中处垂下一根黄铜链子,悬挂一盏琉璃长明灯,火焰终年不熄。在正上方雕梁上,挂一块泥金匾额,上书“咫尺灵山”。东西大殿柱上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三世驾慈航,普渡众生超苦侮”,下联是“大千悬慧日,遍施法雨洒诸天”。
  张生对这雄伟的建筑,着实赞叹了一番。正在妙语如珠,忽然间觉得眼前一亮,有一位千娇百媚的小姐突然走进了他的视野,不禁令他几乎闭过气去。
  原来今天红娘和莺莺小姐奉了老夫人之命,也到大殿随喜来了。老夫人本以为今天没有人烧香,所以准许她们出来,哪里料到偏偏就有一个游人,而且是五百年前的风流冤孽,从此铸成了一段好姻缘。
  这时,张生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莺莺小姐身上。心中不禁在想,我张珙也见过了无数的漂亮女子,像这样的可喜娇娘却从来没有见过,真教人眼花缭乱,没办法去用语言来形容。啊!我的魂灵儿已经飞到半天云霄去了。你瞧,你瞧,她竟然让我死死地盯着瞧,一点儿也不生气,垂下香肩只管微笑着把鲜花捻弄。于是不免想入非非,一厢情愿起来。他想,是了,一定是小姐对我有意思了,这里是有情人成双成对的兜率天宫啊,但愿不会成为让人痛苦的离恨天。你看她那张粉脸儿,五官安排得没有一件不恰到好处,细细的眉儿,弯弯的好像新月,斜斜的一直到飞鬓云边,娇脸上擦了粉则太白,施了胭脂则太红,最好是贴上翠花钿。我看她那吹弹得破的娇脸,生气时好看,微笑时更美,春风满面,让人越看越爱,恨不得拿过来捧住了轻轻地咬她两口才舒心快意哩。
  不提张生想入非非,却说莺莺小姐,也早就看见了张生,在她跟红娘踏进大殿时眼角就瞟到了。不过,她不会像张生那样露骨。现在张生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莺莺小姐,莺莺小姐则是用眼角一瞟一瞥,脉脉含情。
  这时的红娘,到了大殿,好比小鸟飞出了笼子,感觉到浑身自由,东看看,西摸摸,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大殿里还有游人。
  莺莺小姐这时想提醒一下这个天真的小丫头,说道:“红娘,你看,寂寂僧房人不到,满阶苔衬落花红。”说罢,便轻移莲步,走近红娘。
  小姐这几句话,听得张生如醉如痴,魂灵儿从泥丸宫溜了出来,像风筝一般在半空荡悠悠的,心里直在叫唤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本来张生一直注视着小姐的一举一动,观察到小姐在讲话之前脸上先起了一点红晕,露出腼腆的样子,然后微开樱桃小口,露出洁白如贝的瓠齿,又停顿了一会儿才说话,那语音好像花丛中的黄莺儿呖呖鸣叫,悦耳动听。那行走的这儿步路实在美妙极了,细腰肢又娇又软,千般袅娜,万种旖旎,好比垂杨柳飘舞在晚风前。张生完全被陶醉了。
  红娘听得小姐说话,回头一看,发现了张生,见是位一表人才的白面书生,长得很讨女孩子们的欢心,就是眼光贼忒忒的,盯住了小姐不放。红娘觉得很好笑,心想这书生有点不老实,你要看小姐,我就偏不让你看,就对小姐说道:“小姐,那边有人,咱们回去吧。”说着,就去搀扶小姐。
  莺莺小姐听得红娘叫她回去,倒有点舍不得就走。心想撺掇我出来的是你,叫我回去的也是你,真不知趣。但又不能不走,而芳心却已系在张生身上,所以在起步时微微回头深情地看了张生一眼,把张生看得酥麻了半边。这些微妙的感情交流,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的,法聪和尚并未察觉,还一个劲地为张生讲解哩,而张生则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直到看不见莺莺小姐的影子后,才有点清醒过来,说道:“小师父,刚才怎么观世音菩萨现身了?”
  法聪已看到小姐和红娘到来,因为彼此常见,所以并不在意。现在听到张生在问,就说道:“别胡说八道!那是崔相国的小姐,什么观音不观音的。”张生道:“世界上竟然有这般女子,岂不是天安国色乎?别说那模样儿,只是那一对小脚儿,也是价值千金!”
  法聪道:“真邪门儿!离得那么远,她在那边,你在这边,她又是系着长裙儿,你怎么就知道她的脚儿小?胡扯!”
  张生说道:“法聪师父,你不相信?好吧,你跟我来,我有证据,可以说明我不是在瞎说。你仔细看看,如果不是这落花满地柔软芳径,怎么能显得出这步香尘浅浅的鞋印。且不提她的眼角留情处,就说这脚印儿已经把小姐的心事传递出来了。”
  法聪道,“俺怎么没有看出来。”
  张生道:“你能看得出来,就不当和尚了。”
  法聪可不高兴了,说道:“别吹,不信俺就看不出来。”说着,就在芳径上仔细勘察,又趴在地下,像捉蛐蛐似的,找了老半天,就是没见小姐踩下的弓鞋脚印,只好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道:“唉,看起来,俺只能一辈子当和尚了。”
  张生继续说道:“再说,刚才她走到栊门儿前面,刚挪了一步远,刚刚的打了个照面,而临去的秋波那一转。就让我变风着魔。”
  法聪道:“先生,别胡思乱想,小姐早走远了。”
  张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像神仙一般回归洞府去了,只留下了杨柳轻烟,鸟雀喧鸣。梨花深院,门掩重重,白粉墙儿,高似青山。老天爷!你怎么不近人情啊!怎么不给我一个方便呢?倒叫我既不能游览,也不能留连。小姐啊!就被你勾引得意马心猿,心神不定。”
  法聪道:“算了算了,别惹事了,人家是相府千金。”
  张生依旧如醉如痴地说道:“环佩声听不到了,兰麝的香味儿还弥漫在这里的空间。我的心情,好似在东风里摇曳的垂杨枝条,难以安定,是春天晴空里的游丝,牵惹了片片桃花。小姐啊!你回去以后,桃花面紧贴在珍珠帘,是在盼望吗?人家说你们是河中开府相国家,我说是南海水月观音院。”张生说到这里,话音渐渐低下来了,只顾自言自语道:“也罢!‘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蝉娟解误人’。小生不到京师去应举就是了,她的临去秋波那一转,小生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哪在乎区区状元!可惜玉人不能相见,这座梵王宫,我真怀疑它是个武陵源。”
  后人遂有一首[蝶恋花],专写张生初见莺莺的情景,词曰:丽质仙娥生月殿,谪向人间,未免凡情乱。宋玉墙东流美盼,乱花深处曾相见。密意浓欢方有便,不奈浮名,旋遣轻分散。最是多才情太浅,等闲不念离人怨!
  第三章巧借西厢
  话说张生在大雄宝殿巧遇莺莺小姐,惊为天人,一时间神魂颠倒,也不知道是如何向法聪告辞的,一路上失魂落魄地返回城里,已经是万家灯火了。张生迷迷糊糊地只顾往前走,竟然走过了状元坊客寓。这时恰巧店小二立在店门口招呼客人,一眼看到张生低着头走过,认出是今天上午来住店的客人,出去游玩,奇怪他如何不回客店,连忙上前招呼。
  小二喊道:“喂!公子爷!”
  张生正在出神之际,听得背后有人招呼,就立定回头一看,原来是店小二,心想,你叫我干吗?
  小二说道:“公子爷,您走过头了,请里边坐吧。”
  张生这才有点清醒,原来走过头了。他机械地跟着店小二进店,小二把他送上了楼。
  这时,琴童正在着急,公子出去游玩,原来说好回来吃午饭,现在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回来,真让人担心。忽然听得楼梯声响,赶忙开门一看,见主人精神不振,有气无力地回来,一进房门,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小姐的倩影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叫他如何安定得下来?
  琴童说道:“相公,吃晚饭吧。”
  张生呆呆地坐在一张椅于上,愁眉苦脸,一言不发,看着桌子上的菜肴,视而不见。
  琴童想,坏了,相公早上出去还是神清气爽,现在回来却成了一个呆子,莫非在外面撞到了什么邪祟,着了什么魔?让我再叫叫看,就叫道:“相公,相公!吃晚饭吧!”
  张生还是不开口,现在他所考虑的是如何能够和小姐接近。直接去求婚吗?非亲非故,素无交往,吃了闭门羹,那多难堪。不行。鱼雁往还,红叶传书吗?有谁能把情书送到小姐的手中呢?也行不通。这个办法不好,那个办法不妙,左思右想,弄得满腹经纶的解元相公一筹莫展,不觉自言自语道:“小姐啊小姐,这叫我怎么办呢?”
  琴童一听,吓了一跳,什么“小姐啊小姐”,看来一定是撞到女妖怪了,忙叫道:“相公!相公!你醒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生还是呆呆地坐着不回答,只是翻来覆去他说:“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琴童想,相公今天大概碰上了棘手的事,能让他说出来,也好替他出出主意,帮他一把,就说道:“相公,你有什么难办的心事,说给小的听听,也好让小的替你想想办法。”
  张生听了,一想倒也不错,琴童鬼点子多,说不定“旁观者清”,他会有个把馊主意的。张生也是病急乱投医,就对琴童说道:“呀,琴童,你哪里知晓,今天我闲游普救寺,在大殿上无意遇见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小姐,可称是绝世无双,天下第一。”
  琴童道:“有那么美?擦点眼药,看看罢了,她也许没把你放在眼里呢。”张生摇摇头说道:“不,你错了!小姐在临去时对我秋波那一转,传给我无限情愫,这分明是有情于我,我的艳福不浅,我怎么能辜负小姐的一片心意呢?我是一定要娶小姐为妻的。”语气非常坚决。
  琴童道:“相公,你且慢一厢情愿。你别光顾了面貌长得美,她是什么出身,你知道吗?”
  张生道:“她是已故相国崔钰之女,相国千金,出身高贵,我去娶她,也有点高攀了。”
  琴童疑惑道:“相国千金怎么会住在和尚庙里?”
  张生道:“她确是相国千金。她是随母扶柩回故乡,避乱暂时寄住在那儿的。琴童,你有什么良策成就你家相公这件好事?”琴童道:“别想得太美了,小姐看上了你,她家老夫人不见得也看得中你。”
  张生道:“这倒奇了,我娶的是小姐,又不是老夫人。她看得中看不中与我何干?”
  琴童道:“岂不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况且,如果老夫人中意了,那‘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张生道:“我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要小姐有情就行。还是拿良策出来吧。”
  琴童道:“依我看,还是明天到蒲关去吧。”
  张生道:“我蒲关不去了。”
  琴童道:“你不去见杜相公了?”
  张生道:“去是要去的,等我和崔家小姐成婚以后,我们夫妻双双去拜访义兄,那有多风光!”
  琴童摸透了主人的脾气,他所决定的事,九牛拉不转,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和主人“同舟共济”,一心一意地帮他完成这一件一厢情愿的婚事了,就说道:“相公,你要达到这个愿望,像这样饭也不吃,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
  张生道;“那可怎么办呢?”
  琴童道:“现在先给你出一个好主意,就是先吃晚饭。”张生道:“我实在吃不下去。”
  琴童道:“相公不吃,琴童也不能吃,我饿着肚子是想不出妙计的,只要一吃饱饭,我的计策就在肚肠旮旯里给挤出来了。”琴童是关心主人的身体,想法子让张生吃点饭,其实哪里有什么良策。
  张生道:“那你先吃好了。”
  琴童道:“相公不吃,我也不吃,计策也想不出。”
  张生没办法,谁叫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斟酒来。”
  琴童一听主人要喝酒,说道:“相公,喝酒的时间长,万一你喝醉了听不清我的计策,岂不要误事吗?就吃饭吧。”
  张生觉得也对,就食不知味地三扒两扒吃了一碗饭。连忙说道:“琴童,快把你的良策说出来。”
  琴童正在往嘴巴里扒饭,听得张生在问,赶紧囫囵吞下,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啊哟,差一点把我噎死了!相公,你倒让我把饭吃完了也不晚嘛,现在把我的良策给咽下去了。”张生有点光火了,说道:“咄!狗才!就数你拖拉。还不快吃!”琴童见主人光火了,没办法,只好也三下五除二地把饭扒完,把饭碗一扔,说道:“相公,你看怎么办呢?”
  张生道:“笑话!我饭也吃了,你饭也吃了,你的良策应该挤出来了,怎么问起我‘怎么办’来了?快些把良策拿出来!”琴童装作思考的样子,磨蹭了一会,说道:“相公,计策倒被你逼出了一个,但是良不良可不保险。”张生道:“先别管良不良,说出来让我鉴定鉴定。”
  琴童道:“相公,你要成其好事,一定要设法住到庙里去,这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接着说道:“如果能借一间半间僧房,只要有耐心,总会成功的,真所谓‘若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也。”
  张生一听,不觉大喜,摇头晃脑地说道:“妙啊!好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呵!果然是良策。琴童,你从前糊涂,现在变得聪明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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