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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

_16 王实甫(元)
  老夫人听了红娘的话,心想,我本来就不愿意把女儿许配给张生,几次赖婚赖不掉。这次郑恒来了,有这一番传闻,恰好是赖婚的最佳借口,管它是真是假,即使是假的,我也要当作真的,等到女儿与侄儿拜堂成亲,木已成舟,看你张生有什么办法。说道:“红娘,不必多言,想侄儿之言,句句确凿,况是亲眼所见,岂能是谎言!退下!”
  红娘悻悻然退下,她始终认为张生不是这种喜新厌旧的人,郑恒的话不可相信。她觉察到老夫人又在借此流言赖婚,现在张相公又不在,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却说张生,自从接到了小姐的复信以后,心病还将心药医,病体很快痊愈,再将养了一些日子,身体已是恢复了健康。恰巧圣旨下来,任命他为河中府尹。他接了官诸,一天也不敢耽搁,立刻动身赴任,衣锦荣归。你看他喜气洋洋,玉鞭骏马,步出京师,确是玉堂金马的风流人物。前不久还是一介寒儒,今朝已官居三品,御笔亲自授官,姓名标在翰林。平生壮志,万卷诗书,一朝俱不辜负。也是莺莺小姐有福,稳请了五花官诰七香车,也不辱没了你贤小姐。
  张生此刻衣锦荣归,身份显贵,但井未忘记往日借居僧舍,吟诗唱和,反而是记忆犹新,梦里也从来未离开过蒲东寺。不知不觉,已到了十里长亭。在十里长亭上,正摆好一桌接风酒,那是法本长老备下的。长老在前些日子买了一份登科录,见张生中了头名状元,实授河中府尹,得知张生今日要来普救寺,昨天红娘来告诉老和尚,说老夫人听了郑恒一面之辞,失了主张,又许了郑恒亲事,今日不肯前来迎接张生。所以长老独自前来,在十里长亭摆下酒筵迎接张生。
  不一会儿,张生一身三品官服,仪表堂堂,来到长亭前,离镫下马。
  长老上前,合十顶礼道:“阿弥陀佛,不知张大人驾到,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张生连忙还礼,说道:“长老,有劳远接,折煞下官了。想你我知交,君子不忘其旧,还是按以前一般的好,免受拘束。”
  长老把张生让进长亭,在席间长老也不便对张生说起郑恒的事,反正他马上就要和老夫人见面,出家人自不必去惹那些烦恼。略饮几杯,便一起向普救寺而来。长老陪同张生进了寺院,张生急于要见到小姐,就向长老拱拱手道:“长老,容下官拜见老夫人以后,再来叙谈。”
  长老道:“大人请便!”
  张生带了琴童和几个杂役,来到崔府大门,张生道:“琴童,前去通报。左右,在门口等候。”
  琴童前去敲门,叫道:“禄哥,禄哥在吗?”
  崔禄正在门房里打瞌睡,听得有人在敲门,说道:“外面是谁?”
  琴童道:“禄哥,我的声音你还听不出来吗?我是琴童啊,快开门,我家相公来了!”
  崔禄连忙来开门,只见张生一身官服,气字轩昂,带了一大群从人,声势非凡。赶忙上前叩头,说道:“张相。不,张大人,小人崔禄叩见。”
  张生忙道:“管家少礼,许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崔禄见张生十分随和,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不由得心想:张相公才是好人,配得上小姐,像昨天来的那位表少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比我们佣人还不如,亏他还有脸来争亲哩。忙答道:“好好,张大人高中,我们下人都替你高兴哩。大人是熟人了,自己进去吧。”
  张生道:“还是烦请管家进去通报一声。”
  崔禄应声“是”。就飞一般地奔到二门,也忘了崔府家规,直向里闯,恰巧碰上了红娘。
  红娘见崔禄直闯二门,觉得有点奇怪,忙叫住他,说道:“崔禄哥,这般慌慌张张地直闯二门,有什么急事啊?”
  崔禄听红娘说话,一看已经在二门之内了,忙道:“啊哟!我也乐昏了,忘了规矩。红娘姐姐,张相公,不,不,张大人来了,带了一大帮子的人,就在门外,我特来通报。”
  红娘闻言大喜,说道:“张相公真的回来了?”
  崔禄道:“人就在门口,那还有假。”
  红娘道:“这就好了。你去吧,我进去禀报老夫人。”
  老夫人此时正在中堂,只见红娘兴冲冲地的从外面进来。说道:“老夫人,张相公做了官回来了,就在外面。”
  老夫人想,这秀才来了也好。便道:“叫他进来相见。”
  红娘道:“是!”就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大门前,见到张生,说道:“唷,姑老爷衣锦荣归了,恭喜恭喜。”
  张生见了红娘,特别亲切,说道:“红娘姐姐,小生回来了,要拜见老夫人。”
  红娘道:“老夫人已经知道你来了,命红娘前来迎接,请姑爷里边相见。随我来。”
  张生又吩咐琴童和从人在外边等候,自己随了红娘,来到中堂,见老夫人面容严峻,端坐在那里,忙趋前一步,道:“新科状元河中府尹小婿张烘拜见。”说罢,就要跪拜。
  老夫人忙道:“且慢!你是奉圣旨的女婿,老身消受不起。”
  张生觉得太突然了,我这么恭恭敬敬通名请安,为什么老夫人一脸怒气,两旁的丫环们也都在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使眼色,莫不是别离了太久,中间有人在搬弄是非,说我的坏话?说道:“老夫人,小生在去年告别时,蒙老夫人亲自饯行。今日小生得中选官,老夫人反而不高兴,这是为了什么?”老夫人道:“你如今哪里还想得到我们崔家?说不得‘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你是有始无终。你把恩义全抛弃,我女儿虽然是妆残貌丑,她父亲也算是前朝的相国,未必会丢你的脸。若不是孙飞虎狗强盗来,足下你用尽力气也到不了我家。今日里你算中了个状元,就把以前的一切置之度外,却到卫尚书家做女婿,真是岂有此理!”
  张生听得此言,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哪有此事!请问老夫人听谁说的?张珙若有此事,天不盖,地不载!身上长了碗大的疔疮。”老夫人道:“事已如此,你还假撇清,装糊涂!红娘,你去问他。”
  红娘想,老夫人你不叫我问,我也得问他,总得把是非弄个水落石出。
  遂道:“张相公,红娘有礼了。你在京城干的事,真教人看轻你!去年分别以来你很安乐吧?你那新夫人的姿容一定很美丽,比咱的小姐更清奇,这个被绣球儿打着的夫妻满意吗?”
  张生道:“红娘姐姐,怎么连你也不辨是非了。小生为了小姐茶饭不思,受了多少的苦,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老实说,在京城里佳人美女确是多得很,可是我的心里充满了旧时的恩爱,怎么肯弃旧怜新,别处去寻亲?小生若是另外结了婚姻,目下便不得好死!我怎么能忘得了待月西厢,怎么能撇得下唱和伴侣?岂不闻‘君子断其初’,我怎么肯忘掉有恩有情处?其间一定有哪一个贼畜生妒忌我,企图得到小姐,用了坏心眼来说我坏话,破坏我的婚姻。这个无赖贼,迟早要上木驴受酷刑。”
  红娘道:“相公,你的事是郑恒说的。他说你在游街夸官时,被卫尚书女儿的绣球儿打着了,跑去作了女婿。老夫人为了你已作了别人家女婿,小姐不能作小妾,所以依旧把小姐嫁给郑恒了。”
  张生道:“有这等奇怪可疑的事,你也不详察详察。哪里有粪堆上长出连理树,污泥中生出比目鱼,这不是白白地弄脏了姻缘簿!小姐啊,你嫁了个油炸猢狲般的轻狂丈夫;红娘呵,你则伏侍了个烟薰猫儿样的浮躁姐夫;张生呵,你撞着了个水浸老鼠似的猥琐无赖。这家伙坏了风气,伤了时俗!”老夫人道:“当日贼兵围困普救寺的时候,承蒙你献上妙计,请白马将军解重围。”
  张生道:“这些旧事,不提也罢。”
  老夫人道:“提一提也好。为了感恩,老身才把女儿许配给你,在长亭送你去赶考。现在你从新忘旧,在卫尚书府上另娶娇娘。今朝辨明了是和非,你又想断了弦再娶胡作非为!”
  张生道:“老夫人,小生若是入赘了卫尚书府中,做了女婿,为什么又能请得到小姐的凤冠霞帔、五花诰命在此。”
  红娘道:“说得对啊!老夫人,我就说过张相公不是这种喜新厌旧的人,不如请小姐出来,让小姐自己去问他。”
  老夫人道:“也好,你去把小姐请来。”
  红娘立刻返回妆楼,对小姐道:“小姐,张相公已经来了,郑恒所说的话,可以当面核对个明白。红娘不信张相公会这般薄情,刚才我问他时,他怒气冲天,其中定有缘故。”
  小姐听说张生已到,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张郎终于回来了,悲的是他竟然到卫尚书家去做女婿,今日相见,实在说不清是喜是悲。现在既然老夫人叫她出去,见上一面也好,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愁肠百结,默默地跟着红娘,到了中堂。
  张生见小姐到了,心中很高兴,见小姐玉人依旧,只是玉容清减,面上却带愁怨之色,知道是为了郑恒的谎言所致。说道:“小姐,别来无恙。”小姐道:“先生万福。”
  红娘在一旁看他二人彬彬有礼,语不及义,道:“小姐,有些话干脆就当面说破了,锣鼓不敲不响,话语不说不明。”
  小姐幽幽地叹口气说道:“叫我说什么好呢?”没有见面的时候,准备着千言万语,现在相逢了却都变成了短叹长吁。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我羞答答的怎么好意思看着他。要把腹中的忧愁向他申诉,如今却一句也没有了。红娘着急道:“小姐,你快说呀!”
  小姐想,还是先辨明是非吧。于是问道:“张先生,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就把我抛弃,到卫尚书家作女婿去?天理何在,良心何在?”
  张生道:“你听哪一个说的?”
  小姐道:“是郑恒在老夫人面前说的。”
  张生道:“小姐,你怎么也会相信那家伙的鬼话?我张珙之心,唯天可表!我自从离开了蒲东,到了京师,碰上了佳人我都不敢看一眼,怎么硬扯出个卫尚书家小姐为妻子?我若是见到了她的影子,也灭门绝户!”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如果没有红娘在中间传递消息,小姐怎会如此冷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逼着红娘说明白。不得已只有先拿些言语来诬陷红娘一番,逼着她说出实话来。于是对红娘说:“红娘姐姐,我才到此,便听人告我说你替小姐传书递信给那郑恒叫他来,是也不是?”
  红娘一听,风目圆睁,气填胸膺,骂道:“你真是个白痴呆木瓜。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帮你与小姐成就好事。如今却叫你把我看成个拉法穿线的媒婆。那郑恒是个糊涂虫,我们崔家世代显赫,祖宗贤良,清名令善,岂容玷污!况且家规严整,我怎肯为那郑恒寄简传书?”
  说到此处,气得说不出后来,停了一停,才又骂道:“不知是哪个该杀的口里嚼蛆,颠倒黑白,恶紫夺朱。我家小姐便再窝囊废物,怎肯嫁郑恒那不值钱的臭鱼烂虾!就是老天来作主,也不会将那嫩蕊新枝教粗鲁樵夫砍折了去。郑恒那家伙嘴硬心虚,想要坑害相公,你却来玷辱红娘,真气破了俺的胸脯也。”
  红娘长篇大论地骂了一大套,见张生垂头丧气,自己的气也消了一大半,不禁又可怜他,遂道:“张相公,你如若真的没有做卫家的女婿,我去老夫人面前一力替你分解。等郑恒那家伙来到,你和他两个当面对证。”
  张生道:“多谢红娘姐姐的信任,能和郑恒那家伙对质,再好不过了。”红娘于是对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张相公并没有做卫家的女婿,都是郑恒造的谣言,等他们两个当面对证。”
  老夫人道:“既然他说没有,就等郑恒来对证便了。”
  这时,法本长老来了,他是借着向老夫人祝贺而来,主要还是想看看张生的婚事如何了结。这门婚事,当初也把他牵扯了进来,现在老夫人缺少主张,听了一面之辞,又要把小姐许配给郑恒。如果真的给了郑恒,今天张生到了,怎么处置呢?长老进了中堂,与老夫人相见。说道:“阿弥陀佛!老夫人恭喜恭喜。”
  老夫人道:“多谢长老。请坐。”
  长老告坐,说道:“阿弥陀佛!听说张先生在卫尚书家入赘,不知果有其事否?”
  老夫人道:“据张生所说,并无此事,乃郑恒撒的谎言。”
  长老道:“阿弥陀佛,老夫人,今日你可以相信老衲没有说错了吧!我早说张先生决不是那一等没有人格的秀才,他如何敢忘了夫人之恩,况且又有社将军作证,怎么能侮得这门亲事?”
  小姐道:“母亲,长老,张相公这一件事,一定要杜将军来过问一下才妥当。他正授着征西大元帅,兼领着陕右河中路节度使,从前是咱们的护身符,今日他有权有良谋,他要能来,说不定可以帮助张相公,把狼心狗肺的人惩办。表兄他不认亲疏,骗娶有夫之妇,太可恶了!”
  恰在此时,外面来通报,说是白马将军杜确元帅驾到。
  老夫人道:“张先生,杜将军驾到,相烦代老身出迎。”
  张生道:“遵命。”
  老夫人又道:“红娘,扶小姐回妆楼去吧。”
  原来那杜确将军得知兄弟高中后,来当河中府尹,已到了普救寺,他就离了蒲关,也到普救寺来。一来庆贺兄弟高中得官,二来要与兄弟办喜事。到得崔府,见张生在门口相迎。杜确见了张生,说道:“贤弟,久违了!”张生道:“哥哥,有劳光降,愚弟有失远迎,望哥哥见谅。”杜确道:“贤弟高中巍科,官拜府尹,愚兄特备区区薄礼,前来拜贺。”
  张生道:“小弟托庇兄长虎威,谬登甲第,蒙赐厚礼,却之不恭,实为汗颜。小弟奉老夫人之命,请兄长里面相见。兄长请。”杜确道:“贤弟请!”兄弟二人,并肩携手而行,十分亲热,直到中堂。
  杜确见了老夫人,上前行了个军礼,说道:“末将杜确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忙起身谦让,说道:“将军少礼,折煞老身了。请坐。”
  杜确道:“谢坐。”
  张生道:“哥哥,小弟这次回来,本待与小姐完婚,哪知有老夫人的侄儿郑恒,来老夫人面前说我在卫尚书家入赘了。老夫人听了一面之辞,大为恼怒,要反悔亲事,依旧要把小姐许配给郑恒。你说有这种道理吗?望兄长替小弟作主。”
  杜确道:“老夫人,此事差矣!想舍弟一则有退贼之功,二则是尚书之子,老夫人前者所说崔府三代不招白衣女婿,今舍弟已高中状元,现力河中府府尹。今日反悔亲事,在道理上如何说得过去?”
  老夫人道:“将军,非是老身悔婚,当初先夫在日,确实将小女许配给舍侄郑恒。不料遭此大难,亏得张先生请来将军杀退贼众。老身不负前言,将小女许与张先生,不想郑恒来说道,张先生在卫尚书家做女婿了,因此上恼怒,故依旧许了郑恒。”
  杜确道:“老夫人怎能相信其诽谤之言,那郑恒心怀叵测,此事定是谎言。”
  老夫人道:“且待郑恒前来,当了将军之面,查明此事。”
  此时,恰巧郑恒到了,他今日喜气洋洋,浑身上下一副新女婿的模样,更为高兴的是只要一拜过堂,送入洞房,小姐不愿意也得愿意。那时,等张生赶回来,我就看着他哭吧。心中美滋滋地来到中堂,见了老夫人,上前见礼,说道:“姑母在上,小侄拜见。”说罢,见两边座上坐着两位大人,一文一武,还以为是姑母请来喝喜酒的贵客,忙问道:“姑母,请问这位尊亲大人上姓,以便称呼。”
  老夫人道:“这位是镇守蒲关的杜将军杜大人。”
  郑恒又看着张生问道:“此一位尊亲呢?”
  老夫人道:“这位便是新任河中府府尹,卫尚书家的彩球女婿张大人。”郑恒一听是张生,心中一惊,暗道:大事不好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张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张生听了,气愤填膺,心想这家伙的脸皮真厚。说道:“你就是郑恒,你到这里干什么?”
  郑恒恬不知耻他说道:“你倒问我来干什么?老实告诉你,这是我嫡嫡亲亲的姑母家里,难道我来不得?再说莺莺表妹是我的妻子,怎么样?”杜确听了大力气愤,说道:“老夫人,这就是郑恒么?你这不仁不义的东西,胆敢诓骗良人之妻,等我奏闻朝廷,明正其罪。”
  郑恒道:“老大人,你不清楚,是我姑夫在世之日把表妹许给我为妻的,如今倒说我是诓骗人妻,太冤屈了!”
  杜确道:“我不耐烦听你的花言巧语,若是再要纠缠,左右与我拿下,押送官府,明日再审问。”
  郑恒见势头不好,自己所编造的谎言已被揭穿,那张珙、杜确又是朝廷的命官,真要追究起来,自己免不得有个诓骗良人妻室之罪,到那时就无法收拾局面了。只好说道:“大人不必发怒,小人情愿退亲就是了。”
  老夫人见自己的侄儿也实在不争气,丢人现眼,招他为婿必将丢尽脸面。但终究是自己的亲侄儿,最好不要经官到府,遂道:“将军息怒,把这不识羞的东西赶出去就是了。”
  杜确道:“若不是老夫人说情,本帅决不饶你,与我滚了出去!”
  郑恒满面羞惭,也不向姑母告辞,踉踉跄跄出了中堂,站在庭中,说道:“罢,罢!妻子被人夺去,要诓骗也没有得手,反而蒙受一场羞辱,叫我回去怎么有脸见人呢?要这性命有什么用?不如碰死算了,倒也干净。”说罢,便向庭前老槐树上一头撞去。
  正是:妻子空争不到头,风流自古恋风流。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丫头仆人见了,不免惊叫起来,急忙来禀报道:“启禀老夫人,郑家表少爷撞死了。”
  老夫人听了,不免伤感,但也无可奈何,说道:“这孩子真想不开,人死不能复生,我也没有逼他死。但我是他的亲姑母,他已没有了父母,由我作主。埋葬了吧!秋菊,去交代老总管葬了便是。”
  秋菊应命而去。
  老夫人道:“多谢将军前来主持亲事,趁今朝吉日良缘,就做个喜庆茶饭,命他二人拜堂成亲。”
  杜确道:“理应如此,恭喜老夫人,恭喜贤弟。”
  老夫人道:“红娘,请小姐穿戴了凤冠霞帧出来,与贤婿拜堂。”
  红娘道:“是!”就捧了风冠霞帔,到了妆楼,对小姐道:“小姐,恭喜了。想起那殿上奇遇,待月迎风,吟诗抚琴,书信传递,经过了多少曲折,流淌了多少眼泪,终于获得了五花官诰、霞帔凤冠,稳当当地成了一个状元夫人。小姐,你该心满意足了吧!”
  小姐道:“红娘妹妹,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和张郎永生难忘。”
  红娘道:“小姐,快梳妆吧,姑爷在等着拜堂呢!”
  不一会儿,红娘搀扶着小姐出堂,与张生先拜圣恩,再拜天地,拜高堂,拜谢杜将军。忙乎了好一阵子,送入洞房。这一夜,久别重逢,常言”道,新婚不如久别,今夜是新婚加久别,所以二人格外缱绻。张生是门迎着驷马车,户列着八椒图,娶了个倾国倾城、知书达礼、三从四德的宰相女,平生之愿已偿。小姐是嫁得了一个风流佳婿,如意郎君,也一样称心如意。三朝以后张生带着小姐和红娘,辞别了老夫人,到河中府上任去了。正是:西厢待月成佳配,金榜题名衣锦归。
  从此,这一对美满鸳鸯,如鱼似水,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把这段西厢佳话,世代留传,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小说版完】
  西厢记第一本:张君瑞闹道场杂剧
  楔子
  [外扮老夫人上开]老身姓郑,夫主姓崔,官拜前朝相国,不幸因病告殂。只生得个小女,小字莺莺,年一十九岁,针指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老相公在日,曾许下老身之侄----乃郑尚书之长子郑恒----为妻。因俺孩儿父丧未满,未得成合。又有个小妮子,是自幼伏侍孩儿的,唤做红娘。一个小厮儿,唤做欢郎。先夫弃世之后,老身与女孩儿扶柩至博陵安葬;因路途有阻,不能得去。来到河中府,将这灵柩寄在普救寺内。这寺是先夫相国修造的,是则天娘娘香火院,况兼法本长老又是俺相公剃度的和尚;因此俺就这西厢下一座宅子安下。一壁写书附京师去,唤郑恒来相扶回博陵去。我想先夫在日,食前方丈,从者数百,今日至亲则这三四口儿,好生伤感人也呵!
  [仙吕][赏花时]夫主京师禄命终,子母孤孀途路穷;因此上旅榇在梵王宫。盼不到博陵旧家,血泪洒杜鹃红。
  今日暮春天气,好生困人,不免唤红娘出来分付他。红娘何在?[旦(亻来)扮红见科][夫人云]你看佛殿上没人烧香呵,和小姐散心耍一回去来。[红云]谨依严命。[夫人下][红云]小姐有请。[正旦扮莺莺上][红云]夫人着俺和姐姐佛殿上闲耍一回去来。[旦唱]
  [幺篇]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并下]
  第一折
  [正末扮张生骑马引仆上开]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先人拜礼部尚书,不幸五旬之上,因病身亡。后一年丧母。小生书剑飘零,功名未遂,游於四方。即今贞元十七年二月上旬,唐德宗即位,欲往上朝取应,路经河中府过。蒲关上有一故人,姓杜名确,字君实,与小生同郡同学,当初为八拜之交。后弃文就武,遂得武举状元,官拜征西大元帅,统领十万大军,镇守着蒲关。小生就望哥哥一遭,却往京师求进。暗想小生萤窗雪案,刮垢磨光,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何日得遂大志也呵!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
  [仙吕][点绛唇]游艺中原,脚跟无线、如蓬转。望眼连天,日近长安远。
  [混江龙]向《诗》《书》经传,蠹鱼似不出费钻研。将棘围守暖,把铁砚磨穿。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空雕虫篆刻,缀断简残编。
  行路之间,早到蒲津。这黄河有九曲,此正古河内之地,你看好形势也呵!
  [油葫芦]九曲风涛何处显,则除是此地偏。这河带齐梁,分秦晋,隘幽燕;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竹索缆浮桥,水上苍龙偃;东西溃九州,南北串百川。归舟紧不紧如何见?却便似驽箭乍离弦。
  [天下乐]只疑是银河落九天;渊泉、云外悬,入东洋不离此径穿。滋洛阳千种花,润梁园万顷田,也曾泛浮槎到日月边。
  话说间早到城中。这里一座店儿,琴童接下马者!店小二哥那里?[小二上云]自家是这状元店里小二哥。官人要下呵,俺这里有干净店房。[末云]头房里下,先撒和那马者!小二哥,你来,我问你:这里有甚么闲散心处?名山胜境,福地宝坊皆可。[小二云]俺这里有座寺,名日普救寺,是则天皇后香火院,盖造非俗:琉璃殿相近青霄,舍利塔直侵云汉。南来北往,三教九流,过者无不瞻仰;则除那里可以君子游玩。[末云]琴童料持下响午饭!俺到那里走一遭便回来也。[仆云]安排下饭,撒和了马,等哥哥回家。[下][法聪上]小僧法聪,是这普救寺法本长老座下弟子。今日师父赴斋去了,着我在寺中,但有探长老的,便记着,待师父回来报知。山门下立地,看有甚么人来。[末上云]却早来到也。[见聪了,聪问云]客官从何来?[末云]小生西洛至此,闻上刹幽雅清爽,一来瞻仰佛像,二来拜谒长老。敢问长老在么?[聪云]俺师父不在寺中,贫僧弟子法聪的便是,请先生方丈拜茶。[末云]即然长老不在呵,不必吃茶;敢烦和尚相引,瞻仰一遭,幸甚![聪云]小僧取钥匙,开了佛殿、钟楼、罗汉堂、香积厨、盘桓一会,师父敢待回来。[做看科][末云]是盖造得好也呵!
  [村里迓鼓]随喜了上方佛殿,早来到下方僧院。行过厨房近西,法堂此,钟楼前面。游了洞房,登了宝塔,将回廊绕遍。数了罗汉,参了菩萨,拜了圣贤。[莺莺引红娘拈花枝上云]红娘,俺去佛殿上耍去来。[末做见科]呀!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
  [元和令]颠不刺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则着人眼花撩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他那里尽人调戏(身单)着香肩,只将花笑拈。
  [上马娇]这的是兜率宫,休猜做了离恨天。呀,谁想着寺里遇神仙!我见他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
  [胜葫芦]则见他宫样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鬓边。[旦云]红娘,你觑:寂寂僧房人不到,满阶苔衬落花红.[末云]我死也!未语前先腼腆,樱桃红绽,玉粳白露,半晌恰方言。
  [幺篇]恰便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红云]那壁有人,咱家去来。[旦回顾觑末下][末云]和尚,恰怎么观音现来?[聪云]休胡说,这是河中府崔相国的小姐。[末云]世间有这等女子,岂非天姿国色乎?休说那模样儿,则那一对小脚儿,价值百镒之金。[聪云]偌远地,他在那壁,你在这壁,系着长裙儿,你便怎知他脚儿?[末云]法聪,来,来,来,你问我怎便知,你觑:
  [后庭花]若不是衬残红,芳径软,怎显得步香尘底样儿浅。且休题眼角儿留情处,则这脚踪儿将心事传。慢俄延,投至到栊门儿前面,刚那了上步远。刚刚的打个照面,风魔了张解元。似神仙归洞天,空馀下杨柳烟,只阙得鸟雀喧。
  [柳叶儿]呀,门掩着梨花深院,粉墙儿高似青天。恨天,天不与人行方便,好着我难消遣,端的是怎留连。小姐呵,则被你兀的不引了人意马心猿?
  [聪云]休惹事,河中开府的小姐去远了也。[末唱]
  [寄生草]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
  “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小生便不往京师去应举也罢。[觑聪云]敢烦和尚对长老说知,有僧房借半间,早晚温习经史,胜如旅邸内冗杂,房金依例拜纳,小生明日自来也。
  [赚煞]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近庭轩,花柳争妍,日午当庭塔影圆。春光在眼前,争奈玉人不见,将一座梵王宫疑是武陵源。[并下]
  第二折
  [夫人上白]前日长老将钱去与老相公做好事,不见来回话。道与红娘,传着我的言语去问长老:几时好与老相公做好事?就着他办下东西的当了,来回我话者。[下][净扮洁上]老僧法本,在这普救寺骨做长老。此寺是则天皇后盖造的,后来崩损,又是崔相国重修的。现今崔老夫人领着家眷扶柩回博陵。因路阻暂寓本寺西厢之下,待路通回博陵迁葬。夫人处事温俭,治家有方,是是非非,人莫敢犯。夜来老僧赴斋,不知曾有人来望老僧否?[唤聪问科][聪云]夜来有一秀才自西洛而来,特谒我师,不遇而返。[洁云]山门外觑着,若再来时,报我知道。[末上]昨日见了那小姐,倒有顾盼小生之意。今日去问长老借一间僧房,早晚温习经史;倘遇那小姐出来,必当饱看一会。
  [中吕][粉蝶儿]不做周方,埋怨杀你个法聪和尚!借与我半间客舍僧房,与我那可憎才居止处门儿相向。虽不能窃玉偷香,且将这盼云眼睛儿打当。
  [醉春风]往常时见傅粉的委实羞,画眉的敢是谎;今日多情人一见了有情娘,着小生心儿里早痒、痒。迤逗得肠荒,断送得眼乱,引惹得心忙。
  末见聪科][聪云]师父正望先生来哩,只此少待,小僧通报去。[洁出见末科][末云]是好一个和尚呵!
  [迎仙客]我则见他头似雪,鬓如霜,面如童,少年得内养;貌堂堂,声朗朗,头直上只少个圆光。却便是捏塑来的僧伽像。
  [洁云]请先生方丈内相见。夜来老僧不在,有失迎迓,望先生恕罪![末云]小生久闻老和尚清誉,欲来座下听讲,何期昨日不得相遇。今能一见,是小生三生有幸矣。[洁云]先生世家何郡?敢问上姓大名,因甚至此?[末云]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
  [石榴花]大师一一问行藏,小生仔细诉衷肠,自来西洛是吾乡,宦游在四方。寄居咸阳。先人拜礼部尚书多名望,五旬上因病身亡。[洁云]老相公弃世,必有所遗。[末唱]平生直无偏向,止留下四海一空囊。
  [斗鹌鹑]俺先人甚的是浑俗和光,(彳真亍)一味风清月朗。[洁云]先生此一行必上朝取应去。[末唱]小生无意求官,有心待听进。小生特谒长老,奈路途奔驰,无以相馈。量着穷秀才人情则是纸半张,以没甚七青八黄,尽着你说短论长,一任待掂斤播两。
  径禀:有白银一两,与常往公用,略表寸心,望笑留是幸![洁云]先生客中,何故如此?[末云]物鲜不足辞,但充讲下一茶耳。
  [上小楼]小生特来见访,大师何须谦让。[洁云]老僧决不敢受。[末唱]这钱也难买柴薪,不够斋粮,且备茶汤。[觑聪云]这一两未为厚礼。你若有主张,对艳妆,将言词说上,我将你众和尚死生难忘。
  [洁云]先生必有所请。[末云]小生不揣有恳,因恶旅冗杂,早晚难以温习经史,欲假一室,晨昏听讲。房金按月任意多少。[洁云]敝寺颇有数间,任先生拣选。[末唱]
  [幺篇]也不要香积厨,枯木堂。远有南轩,离着东墙,靠着西厢。近主廊,过耳房,都皆停当。[洁云]便不呵,就与老僧同处何如?[末笑云]要恁怎么。你是必休提着长老方丈。
  [红上云]老夫人着俺问长老:几时好与老相公做好事?看得停当回话。须索走一遭去来。[见洁科]长老万福!夫人使侍妾来问:几时好与老相公做好事?着看得停当了回话。[末背云]好个女子也呵!
  [脱布衫]大人家举止端详,全没那半点儿轻狂。大师行深深拜了,启朱唇语言得当。
  [小梁州]可喜的庞儿浅淡妆,穿一套缟素衣裳;胡伶渌老不寻常,偷睛望,眼挫里抹张郎。
  [幺篇]若共他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他叠被铺床。我将小姐央,夫人央,他不令许放,我亲自写与从良。
  [洁云]二月十五日,可与老相公做好事。[红云]妾与长老同去佛殿看了,却回夫人话。[洁云]先生请少坐,老僧同小娘子看一遭便来。[末云]着小娘子先行,俺近后些。[洁云]一个有道理的秀才。[末云]小生有一句话敢道么?[洁云]便道不妨。[末唱]
  [快活三]崔家女艳妆,莫不是演撒你个老洁郎?[洁云]俺出家人那有此事?[末唱]既不沙,却怎睃趁着你头上放毫光,打扮的特来晃。
  [洁云]先生是何言语!早是那小娘子不听得哩,若知呵,是甚意思![红上佛殿科][末唱]
  [朝天子]过得主廊,引入洞房,好事从天降。我与你看着门儿,你进去。[洁怒云]先生,此非先王之法言,岂不得罪於圣人之门乎?老僧偌大年纪,焉肯作此等之态?[末唱]好模好样太莽撞,没则罗便罢,烦恼怎么那唐三藏?怪不得小生疑你,偌大一个宅堂,可怎生别没个儿郎,使得梅香来说勾当。[洁云]老夫人治家严肃,内外并无一个男子出入。[末背云]这秃厮巧说。你在我行、口强,硬抵着头皮撞。
  [洁对红云]这斋供道场都完备了,十五日请夫人小姐拈香。[末问云]何故?[洁云]这是崔相国小姐至孝,为报父母之恩。又是老相国(礻覃)日,就脱孝服,所以做好事。[末哭科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深恩,昊天罔极。”小姐是一女子,尚然有报父母之心;小生湖海飘零数年,自父母下世之后,并不曾有一陌纸钱相报。望和尚慈悲为本,小生亦备钱五千,怎生带得一分儿斋,追荐俺父母咱!便夫人知也不妨,以尽人子之心。[洁云]法聪与这先生带一分者。[末背问聪云]那小姐明日来么?[聪云]他父母的勾当,如何不来。[末背云]这五千钱使得有些下落者。
  [四边静]人间天上,看莺莺强如做道场。软玉温香,休道是相亲傍;若能够汤他一汤,倒与人消灾障。
  [洁云]都到方丈吃茶。[做到科][末云]小生更衣咱。[末出科云]那小娘子已定出来也,我只在这里等待问他咱。[红辞洁云]我不吃茶了,恐夫人怪来迟,去回话也。[红出科][末迎红娘祗揖科]小娘子拜揖![红云]先生万福![末云]小娘子莫非莺莺小姐的侍妾么?[红云]我便是,何劳先生动问?[末云]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红云]谁问你来?[末云]敢问小姐常出来么?[红怒云]先生是读书君子,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君子“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道不得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俺夫人治家严肃,有冰霜之操。内无应门五尺之童,年至十二三者,非呼召不敢辄入中堂。向日莺莺潜出闺房,夫人窥之,召立莺莺於庭下,责之曰:“汝为女子,告而出闺门,倘遇游客小僧私视,岂不自耻。”莺立谢而言曰:“今当改过从新,毋敢再犯。”是他亲女,尚然如此,可况以下侍妾乎?先生习先王之道,尊周公之礼,不干已事,何故用心?早是妾身,可以容恕,若夫人知其事,决无干休。今后得问的问,不得问的休胡说![下][末云]这相思索是害也!
  [哨遍]听说罢心怀悒悒,把一天愁都撮在眉尖上。说:“夫人节操凛冰霜,不召乎,谁敢辄入中堂?”自思想,比及你心儿思畏老母亲威严,小姐呵,你不合临去也头望。待扬下教人怎扬?赤紧的情沾了肺腑,意惹了肝肠。若今生难得有情人,是前世烧了断头香。我得时节手掌儿里奇擎,心坎儿里温存,眼皮儿上供养。
  [耍孩儿]当初那巫山远隔如天样,听说罢又在巫山那厢。业身躯虽是立在回廊,魂灵儿已在他行。本待要安排心事传幽客,我只怕漏泄春光与乃堂。夫人怕女孩儿春心荡,怪黄莺儿作对,怨粉蝶儿成双。
  [五煞]小姐年纪小,性气刚。张郎倘得相亲傍,乍相逢厌见何郎粉,看邂逅偷将韩寿香。才到得风流况,成就了会温存的娇婿,怕甚么能拘束的亲娘。
  [四煞]夫人忒虑过,小生空妄想,郎才女貌合相仿。休直待眉儿浅淡思张敞,春色飘零忆阮郎。非是咱自夸奖:他有德言工貌,小生有恭俭温良。
  [三煞]想着他眉儿浅浅描,脸儿淡淡妆,粉香腻玉搓咽项。翠裙鸳绣金莲小,红袖鸾销玉笋长。不想呵其实强:你撇下半天风韵,我拾得万种思量。
  却忘了辞长老。[见洁科]小生敢问长老,房舍如何?[洁云]塔院侧边西厢一间房,甚是潇洒,正可先生安下。现收拾下了,随先生早晚来。[末云]小生便回店中搬去。[洁云]吃斋了去。[末云]老僧收拾下斋,小生取行李便来。[洁云]既然如此,老僧准备下斋,先生是必便来。[下][末云]若在店中人闹,倒好消遣;搬在寺中静处,怎么捱这凄凉也呵。
  [二煞]院宇深,枕簟凉,一灯孤影摇书幌。纵然酬得今生志,着甚支吾此夜长。睡不着如翻掌,少可有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捣枕捶床。
  [尾]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我知他乍相逢记不真娇模样,我则索手抵着牙儿慢慢的想。[下]
  第三折
  [正旦上云]老夫人着红娘问长老去了,这小贱人不来我行回话。[红上云]回夫人话了,去回小姐话去。[旦云]使你问长老:几时做好事?[红云]恰回夫人话也,正待回姐姐话:二月十五日,请夫人姐姐拈香。[红笑云]姐姐,你不知,我对你说一件好笑的的勾当。咱前日寺里见的那秀才,今日也在方丈里。他先出门儿外等着红娘,深深唱个喏道:“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二十三岁,正月十七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姐姐,却是谁问他来?他又问:“那壁小娘子莫非莺莺小姐的侍妾乎?小姐常出来么?”被红娘抢白了一顿呵回来了。姐姐,我不知了想甚么哩,世上有这等傻角![旦笑云]红娘,休对夫人说。天色晚也,安排香案,咱花园内烧香去来。[下][末上云]搬至寺中,正近西厢居址。我问和尚每来,小姐每夜花园内烧香。这个花园和俺寺中合着。比及小姐出来,我先在太湖石畔墙角儿边等待,饱看一会。两廊僧众都睡着了。夜深人静,月朗风清,是好天气也呵!正是“闲寻方丈高僧语,闷对西厢皓月吟”。
  [越调][斗鹌鹑]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花阴满庭;罗袂生寒,芳心自警。侧着耳朵儿听,蹑着脚步儿行:悄悄冥冥,潜潜等等。
  [紫花儿序]等待那齐齐整整,袅袅婷婷,姐姐莺莺。一更之后,万籁无声,直至莺庭。若是回廊下没揣的见俺可憎,将他来紧紧的搂定;只问你那会少离多,有影无形。
  [旦引红娘上云]开了角门儿,将香桌出来者。[末唱]
  [金蕉叶]猛听得角门儿呀的一声,风过处衣香细生。踮着脚尖儿仔细定睛,比我那初见时庞儿越整。
  [旦云]红娘,移香桌儿近太湖石畔放者![末做看科云]料想春娇厌拘束,等闲飞出广寒宫。看他容分一捻,体露半襟,(身单)香袖以无言,垂罗裙而不语。似汀陵妃子,斜倚舜庙朱扉;如玉殿嫦娥,微现蟾宫素影。是好女子也呵!
  [调笑令]我这里甫能、见娉婷,比着那月殿嫦娥也不恁般撑。遮遮掩掩穿芳径,料应来小脚儿难行。可喜娘的脸儿百媚生,兀的不引了人魂灵!
  [旦云]取香来![末云]听小姐祝告甚么?[旦云]此一柱香,愿化去先人,早生天界!此一柱香,愿中堂老母,身安无事!此一柱香......[做不语科][红云]姐姐不祝这一柱香,我替姐姐祝告:愿俺姐姐早寻一个姐夫,拖带红娘咱![旦再拜云]心中无限伤心事,尽在深深两拜中。[长吁科][末云]小姐倚栏长叹,似有动情之意。
  [小桃红]夜深香霭散空庭,帘幕东风静。拜罢也斜将曲栏凭,长吁了两三声。剔团(囗内栾)明月如悬镜。又不见轻云薄雾,都只是香烟人气,两般儿氤氲得不分明。
  我虽不如司马相如,我则看小姐颇有文君之意。我且高吟一绝,看他则甚:“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旦云]有人墙角吟诗。[红云]这声音便是那二十三岁不曾娶妻的那傻角。[旦云]好清新之诗,我依韵做一首。[红云]你两个是好做一首。[旦念诗云]”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末云]好应酬得快也呵!
  [秃厮儿]早是那脸儿上扑堆着可憎,那堪那心儿里埋没着聪明。他把那新诗和得忒应声,一字字,诉衷情,堪听。[圣药王]那语句清,音律轻,小名儿不枉了唤做莺莺。他若是共小生、厮觑定,隔墙儿酬和到天明。方信道“惺惺的自古惜惺惺。”
  我撞出去,看他说甚么。
  [麻郎儿]我拽起罗衫欲行,[旦做见科]他陪着笑脸儿相迎。[红云]姐姐,有人,咱家去来,怕夫人嗔着。[莺回顾下][末唱]不做美的红娘太浅情,便做道“谨依来命”。
  [幺篇]我忽听、一声、猛惊。原来是扑刺刺宿鸟飞腾,颤巍巍花梢弄影,乱纷纷落红满径。
  小姐,你去了呵,那里发付小生!
  [络丝娘]空撇下碧澄澄苍苔露,明皎皎花筛月影。白日凄凉枉耽病,今夜把相思再整。
  [东原乐]帘垂下,户已扃,却才个悄悄相问,他那里低低应,月朗风清恰二更,厮(木奚)幸:他无缘,小生薄命。
  [绵搭絮]恰寻归路,伫立空庭,竹梢风摆,斗柄云横。呀!今夜凄凉有四星,他不瞅人待怎生!虽然是眼角儿传情,咱两个口不言心自省。
  今夜甚睡到得我眼里呵!
  [拙鲁速]对着盏碧荧荧短檠灯,倚着扇泠清清旧帏屏。灯儿又不明,梦儿又不成;窗儿外淅零零的风儿透疏檑,忒楞楞的纸条儿鸣;枕头儿上孤另,被窝儿里寂静。你便是铁石人,铁石人也动情。
  [幺篇]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宁。有一日柳遮花映,雾帐云屏,夜阑人静,海誓山盟。恁时节风流嘉庆,锦片也似前程,美满恩情,咱两个画堂自生。
  [尾]一天好事从今定,一首诗分明照证;再不向表琐闼梦儿中寻,则去那碧桃花树儿下等。[下]
  第四折
  [洁引聪上云]今日二月十五开启,众僧动法器者。请夫人小姐拈香。比及夫人未来,先请张生拈香。怕夫人问呵,则说是贫僧亲者。[末上云]今日二月十五日,和尚请拈香,须索走一遭。
  [双调][新水令]梵王宫殿月轮高,碧琉璃瑞烟笼罩。香烟云盖结,讽咒海波潮。幡影飘(遥去辶加风),诸檀越尽来到。
  [驻马听]法鼓金铎,二月春雷响殿角;钟声佛号,半天风雨洒松梢。候门不许老僧敲,纱窗外定有红娘报。害相思的馋眼脑,见他时须看个十分饱。
  [末见洁科][洁云]先生先拈香,恐夫人问呵,则说是老僧的亲。[末拈香科]
  [沈醉东风]惟愿存有的人间寿高,亡化的天上逍遣。为曾、祖、父先灵,礼佛、法、僧三宝。焚名香暗中祷告:则愿得红娘休劣,夫人休焦,犬儿休恶!佛(口罗),早成就了幽期密约。
  [夫人引旦上云]长老请拈香,小姐,咱走一遭,[末做见科][觑聪云]为你志诚呵,神仙下降也。[聪云]这生却早两遭儿也。[末唱]
  [雁儿落]我则道这玉天仙离了碧霄,原来是可意中来请醮。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
  [得胜令]恰便似檀口点樱桃,粉鼻儿倚琼瑶,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妖娆,满面儿扑堆着俏;苗条,一团儿(彳真亍)是娇。
  [洁云]贫僧一句话,夫人行敢道么?老僧有个敝亲,是个饱学的秀才,父母亡后,无可相报。对我说:“央及带一分斋,追荐父母。”贫僧一时应允了,恐夫人见责。[夫人云]长老的亲便是我的亲,请来厮见咱。[末拜夫人科][众僧见旦发科][末唱]
  [乔牌儿]大师年纪老,法座上也凝眺;举名的班首真呆(亻劳),觑着法聪头作金磬敲。
  [甜水令]老的小的,村的俏的,没颠没倒,胜似闹元宵。稔色人儿,可意冤家,怕人知道,看时节泪眼偷瞧。
  [折桂令]着小生迷留没乱,心痒难挠。哭声儿似莺啭乔林,泪珠儿似露滴花梢。大师也难学,把一个发慈悲的脸儿来朦着。击磬的头陀懊恼,添香的行者心焦。烛影风摇,香霭云飘;贪看莺莺,烛灭香消。
  [洁云]风灭灯也。[末云]小生点灯烧香。[旦与红云]那生忙了一夜。
  [锦上花]外像儿风流,青春年少;内性儿聪明,冠世才学,扭捏着身子儿百般做作,来往向人前卖弄俊俏。
  [红云]我猜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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