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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

_8 玄隐 (当代)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久没见到谁了?”
“那位王先生。”
“是啊。”我说。
自从那天争执之后小叶从不主动和我讲话。小童说她在等着我主动去和她和好言下之意我当在合适的时候给她一个台阶不然她会很失面子。可是我从没有给过她这个台阶。小叶并不想理我她的脑子里全是单相思没有心情理会这个咖啡馆里的任何一个打工仔。如果她真的来理我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她要知道沥川的消息。
“你近来见过他吗?”她问。
“没有。”我说“听说他生病了。”
她失声道:“哦!什么病?”
“肺炎。”心情不好懒得防犯别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
“不是说你没见过他吗?”
“emai1.”
“能给我他的emai1地址吗?”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想如果我说不她一定会掐死我。
我写给她沥川的地址。
我没有介意是因为我想小叶是书香门第不会这样莫名其妙地去给陌生人写信。
“谢谢哦。上次喝咖啡时他把一个笔记本忘在这里了。我问问他什么时候方便来取。”
无语。恋爱中的女人是充满智慧的。
收工后我换了衣服出来夜风寒冷刺骨已是入冬天气地上结着薄冰。我穿着件鸭鸭牌羽绒服又厚又大原本是用来对付三九天气的。来北京前我买了这件袄子御冬商店里没有小号也没有中号只剩这一件大号五折我就买了。现在我第一次穿空空荡荡把我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就算把书包背在大衣里面也没人看得出来。
我依然到汽车站等车汽车没来我依然坐在那个冰冷的铁板凳上背单词。坐了不到五分钟一辆车嘎然而止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小秋。”
我抬头看见了沥川的suV。
我从没认真地打量过沥川的车一来我对车不感兴趣二来他的车总在黑夜出现不是那么容易看清楚。隔着候车亭的玻璃我迷惑地探了探脑袋逡巡不前。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我怀疑我在做梦生怕一道风吹来这个情景就消失不见。真的是沥川吗?沥川不是在医院吗?
他跳下车拄着双拐替我打开车门。
仿佛刚从某个宴会回来他穿着一件纯黑的风衣里面是笔挺的碳色西装考究的绿纹领带淡淡的ck香水。唯一和往日不同的是他没穿假肢所以只有一条腿。
他俯身替我系上的安全带问:“冷吗?”
“不冷。”
他关上车门开足暖气动汽车。
在那么多次漏*点之后一个多月没见了吧。他仍是那么完美那么英俊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的脸都令我方寸大乱。
“生我的气了?”他问。
我不吭声。
“就算生气也不能这么在emai1里骂我吧?” 他冷笑“好歹我也替你改了proposa1。英文真是越学越地道了从小到大都没人这么骂过我。”
在他说“no means no”的时候我回了他两个字骂人的。
“停车让我下去。”我恼羞成怒。
“脾气挺大。”他不理我把车开得飞快。
“停车!不然我报警了!”
“这是我的手机你拨11o。”他把手机扔给我继续往前开。
不到十五分钟车开到了学校。沥川跳下车打开我的车门。
虽然沥川有很强的平衡能力可是他残疾的身躯看上去十分无助。我的心一下子软掉了轻声说:“怎么这就出院了是给我骂出来的吧。”
“没出院我溜出来的。”他把书包扔给我。
“哎不过就骂你一句犯不着从医院里气得出来找我算账吧。”
“说得不错我就是来找你算账的。”他拧我的手把我拉到他面前。
“知不知道人家多么担心你。”我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口。
“对不起”他紧紧拥抱我“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自己会照顾自己此外还有护士。”
“我再不胡闹了我誓。”我吻他像吸血鬼那样寻找他颈上的动脉然后吻过去。他垂下头来吻我的脸清冷甜美的气息交错在我面前:“为什么穿这么大一件袍子?大得可以装得下两个你。”
“就喜欢大大得舒服。”我伸手进他的风衣去抚摸他的腰“这里有受伤吗?很痛吗?”
“没有伤。”他低声说“别乱摸好不好?” 虽这么说他身上的一部分僵硬了起来。
我想起刚才的誓抽回手替他系好风衣的带子。
“晚上你做什么?”他问。
“到图书馆去研究你给我改的proposa1。改了那么多好多地方我都不明白。”
“什么地方不明白”他说“趁我在这儿我说给你不是更好吗?”
“那你陪我去图书馆好不好?”我去挽他的手臂。
“今天我没穿假肢你介意吗?”他淡淡地问。
“不介意。用假肢走路那么辛苦你最好天天都不要用。”我脱口而出随即又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沥川非常爱惜仪容在正式场合从来打扮得一丝不苟。他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可想而知失去一条腿终生残废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图书馆的二楼和三楼都是自习室几百张桌子放在一个大厅里。几百个人坐在里面看书。沥川若是进去绝对会引起一阵骚动。
我带沥川去了一楼的报刊阅览室那里比较冷人一向很少。
我们找到一个位子沥川接过我脱下的绵衣挂在一边然后自己脱下风衣。
我从书包里拿出打印好的proposa1、字典和笔记本。正要坐下来沥川忽然说:“坐到我的左边来。”
我换到左侧:“你是左撇子?”
“不是。”他说“对了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
天他还记得这个。
“平均分九十离目标还差五分。再努把力奖学金有望。”
“孺子可教。先谈谈你用的artinetetbsp;“冠词。”
“在概念的前面不用加冠词。比如你说spanetnetbsp; “哦。”
“还有这里朝代前面要有冠词。”
“都学过怎么就是不记得。”
“还有写proposa1的一个原则不要说这么做对你会有何好处。要说这么做对别的学生对学校对学校的声誉会有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他微微换了一下坐姿。我这才现失去了半侧的骨骼他坐下来就只有一个支点所以很难坐直也很难坐稳必须要用一只手臂来支撑身体。他一直用右手扶着自己。
接下来他给我讲为什么他要那么改一处一处地讲讲了整整两个小时。左手写字不熟练便在纸上乱画。沥川的记忆力真强很复杂很长的单词从来不拼错。
最后我觉得他再这么讲下去会疲惫不堪便说:“我们走吧太晚了。”
“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没了。彻底听明白了。哥哥你太强了。——这就是母语的好处。”
他忍俊不禁。
“英语不是我的母语。”他说“我在瑞士长大在法语区度过的童年在德语区上的初中和高中我的母语是法语和德语。”
“哥哥我对您的崇拜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他站起来替我拿来绵衣看着我穿好然后自己穿上风衣。我们一起走出图书馆又回到校长楼他停车的地方。
“你想出去吃夜宵吗?”他问。
“不去你累了。我陪你回医院好吗?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按摩好不好?我抵抗力特强不怕传染真的。”我又来磨蹭他。
“no.”
他递给我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我给你买了一个手机有空给我打电话。”
“医院是不是屏蔽信号?”
“我明天出院。”
“快上车吧。”我说。
“我先送你回寝室。”
地上到处都是薄冰他若不小心摔跤把剩下的那条腿摔坏了那可怎么办。
“下次好不好?等你完全康复了再送我。算我求你了。”
“no.”他说“地上这么滑你又不看路我怕你摔跤。”
回到寝室我喜滋滋的。所有的人都看着我觉得我今天神色飞扬不比寻常。
“哎你终于从失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安安观察我的脸“可喜可贺。”
我洗了脸溜出门外的楼梯口给沥川打电话三秒钟之内他就接了:“hi.”
“快到医院了吗?”
“快到了。”
“为什么是粉红色的?”
“什么粉红色?”
“手机的颜色。”
“这是未成年少女的颜色。”
“我不是未成年少女。”
“你只有十七岁。”
“沥川你多大?”
“二十五。是不是太老了?”
“不老不老一点也不老。谢谢哦哥哥我好喜欢你!”我甜蜜蜜地叫他欢欢喜喜地收线。
第二天是个大好的晴天。课程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在备考我也不例外七点一到就起床拿杯浓茶就去图书馆。笔直的长窗温暖的阳光我摊开书本复习笔记复习句型复习单词忙得不亦乐乎。
到了中午我走出图书馆吃饭手机响了传来他的声音:
“是我沥川。”
“hi沥川你出院了?”
“总算出来了。这医生是我父亲的熟人快整死我了。”他说“今天下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帮什么忙说吧。”
“我有一个朋友今天开画廊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去没问题只是我不懂绘画站在那里会不会显得很白痴?”
“不不不是这样。我也不想去但和他关系不错推不掉。画廊四点钟开张新闻界的人也会来。他要我准时去捧场七点钟有酒会他希望我参加酒会。”
“也就是说咱们要在那里呆至少四个小时。”
“如果你来帮忙我就不用呆四个小时了。”
“是吗?怎么个帮法?”
“咱们四点钟去一个小时之后你说你头昏咱们就出来了。”
“头昏?这是不是太假了?”
“假不假就看你演得像不像了。”
“没问题沥川。画展有着装的要求吗?燕尾服之类。”
“有要正式晚装。”
“那好演戏的事儿我干道具的钱你出。”
“你吃饭了吗?”
“没有。”
“等着我我来接你。先吃饭然后去shopping。”
“我在校门口等你吧。我正好要去校门口寄信呢。”
二十分钟后沥川开车来接我。他说他还需要一周的时间才能恢复穿假肢。没有假肢他走路会轻松但坐下来会困难。他的工作需要长时间坐下来画图所以他不能离开假肢。
他仍然装一套纯黑的西装纯黑的衬衣紫色的领带。显得身段修长优雅得体再配上他那张迷人的脸简直无往而不胜。我想这样一个人只有一条腿又刚从医院出来都不能打动那个画家让他在画廊里少呆一会儿。我肩上的担子实在很重。
沥川问我想不想去吃云南菜我说我愿意陪他吃寿司。他带我去了一家日本料理店。他爱吃sashimi我则爱吃照烧鸡块。我问他忙不他说忙的事情都在医院做完了还提前交了工。我们没在饭店里久留因为我不想让他坐得太久。他左手不会拿筷子右手又帮不上忙只能拿叉子吃东西。
之后我们去了一家服装店名字不知是法文还是意大利文。沥川站在一旁看杂志我去试晚装试了七八件都大了。
我问沥川“怎么办?”
沥川作势要带我走女老板说“这位小姐的身材实在太小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带你们去二楼‘青少年部’看看。”
沥川说:“您怎么不早说呢她就是青少年。”
昏倒。
女老板给我选了一件纯黑连衣裙有一圈紫色的蕾丝露出半胸。我穿上一试十分合身不说竟还显出几分性感。这是什么时代连少女服装都做成这样。女老板给我配好胸罩手袋鞋子。
沥川拿出信用卡对我说:“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我说:“什么?”
“你做决定特别快。换上别的女人挑一下午也挑不好一件衣服。”
“你是不是给别的女人挑过衣服。”趁女老板去划卡我小声说。
“难道我看上去很像处男吗?”
我在车上画好妆自己在镜子里欣赏自己。汽车驶入一个窄巷沥川在抄近路。出了道口眼前一亮出现一座豪华的大楼。我们在大门下车他把钥匙交给保安保安替他将汽车开入车库。
“你朋友画的是什么风格的画?”又不是奥斯卡颁奖大会怎么我觉得有些紧张。
“噢他是pomo.”见我不解他又说:“postmodern. 后现代风格。”
我对前现代都一无所知又何况后现代乎。
“你什么也不用说。”他安慰我“只管假装看画无聊了就吃牛肉干。”
上车前他给我买了一袋牛肉干我最喜欢的零食塞在新买的手袋里。一路上沥川都说我还是小女孩子因为我喜欢一切闪闪光的东西。那只手袋上饰有不少光片挎在手中果然亮晶晶的。
“这不合适吧。”我说。
“怕什么这是后现代画廊。”他拄着双拐专心走路。我则把头抬得笔直跟在他身边。
画廊的门口已站着一排人。其中一个长披肩的青年男士快步迎过来:“沥川!”
“没迟到吧。”沥川上去和他握手介绍我:“这位是谢小秋小姐大学生。这位是江横溪先生知名画家。”
我们握手问好。
江横溪的身边站着他的太太一位年轻的女士面孔惊艳头高高挽起一丝不乱神态高贵。
“季连。”沥川伸手过去:“好久不见。”
两人握了手沥川介绍我:“这是谢小姐谢小秋英文系学生。这是叶季连女士国画家。”
“幸会。”我说。
“幸会。”叶季连笑着过来拉我的手:“小秋你在哪里上大学?”
“s师大。”
“沥川我们给你单独准备了沙你现在需要休息一下吗?”她看了一眼他空空的右腿略感怔惊。显然沥川绝少在正式场合不戴假肢。
“谢谢不用。”
这时又来了一个中年人装着灰色的西服表情神秘而倨傲。叶季连忙说:“我来介绍: 这位是韩子虚先生紫草画廊的老板知名画家古玉专家。”
这是什么年头怎么这里出入的都是“家”啊。
然后叶季连介绍沥川:“这位是王沥川先生netbsp;architects总裁建筑设计师哈佛大学建筑系高材生去年法国as-4建筑设计大奖得主。他手上现有五十多个在中国的设计项目。沥川需不需要我顺便介绍一下你的父亲和你的哥哥?”
沥川摇头:“不用了。”
12
我挽着沥川的手臂走向画廊左侧的来宾签到处。沥川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我仔细研究一个字母看不清估计是法式拼写。然后我签上我的名字小得像蚂蚁紧紧贴在他名字的下面。
他低头看我:“为什么你的签名要写得那么小?”
“你是大人物我是小人物。”
“再签一次行不?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我名字有后缀。”
我签了一个大的盖在他名字的头顶上:“这样可以了吗?”
他莞尔:“可以了。”
“王先生画廊后厅有专门为您安排的休息室。”负责接待的女生细声细气地说显然有人事先交待过她“出这道门往左就是。”
“谢谢。”沥川把我手上的签字笔一放问:“挂衣间在哪里?”
“哦就在这里。”女生笑盈盈地说她不敢看沥川却是满面通红。
沥川替我脱下大衣连同他自己的风衣一并交给她。
女生被他的绅士派头打动了拿着风衣假装想什么了一阵呆半晌递给沥川一个纸牌:“凭这个取衣服请拿好。”
画廊的灯光不明不暗幽幽的从天花板上洒下来。四壁悬着油画。当中是几个古典风格的隔窗。后现代的绘画摆放在纯粹古典园林风格的画廊里显得很别致。
“你喜欢看这些画吗?”沥川在一旁问。
“不大喜欢也看不懂。”我说“不过这画廊的设计倒挺别致我很喜欢。”
我看见他脸上有得意的笑容。
“是你设计的?”
“不然人家为什么请我来?”
“那么王建筑师你是属于什么风格的?”
“自然主义。尽可能越时代的限制。”
我想起一位我熟悉的先哲:“是不是就像庄子那样?”
“哦你也知道庄子?”他有吃惊“庄子是我最喜欢的中国哲学家。”
“哥哥你只认得九百五十个汉字。”我笑“跟我谈庄子是不是有点奢侈?”
“我读过法文译本上大学还选过这门课。可惜教授是个中国人口音太重弄到最后我还是一知半解。不过你也不是中文系的关于庄子的知识咱们应当是半斤对八两吧。”
“我父亲是庄子哲学的真正实践者。他向往自然所以从城市来到农村。我们家不用电话不装电视连自行车都不买。我爸从小就告诉我走路比什么都好。不过我和我弟都背叛了他。没有自行车我们求外公掏腰包;没有电视我们攒零花钱逛录相厅。”
他很吃惊:“是吗?你父亲拒绝现代文明?”
“我父亲说现代和古代没有本质区别。”
“人深省。”沥川看着我脸上有笑淡淡的意味深长的。
画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都是些打扮古怪的现代派画家。年轻人占了多数。叶季连几次忙里偷闲地过来和我们搭话还说以后有空约我去逛街。我以为女画家都很高傲想不到她竟如此随和不禁有点喜欢她。
我偷偷看表才过了十分钟问沥川:“站了那么久你累不累?”
“不累。”他虽带着拐杖其实站立的时候很少真正依赖它们。
“哎我觉得其实这个画廊里还是那么一两个人不大像画家。”我看着人群中的一个人说。
“是吗?”随着我目光沥川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西服国字脸胸口别着一只钢笔的中年男人。他好像一直在找人然后他好像找到了他想找的人然后他笔直地向我们走来。
彼时我们正和一群中央美院的学生们站在一起想尽快把时间耗掉。他们在那里大谈康定斯基我们假装在听。
“请问您是王总吗?”那个中年男子说。
沥川微怔继而说:“先生您找哪位?”
“netetbsp;“我是。”
那人递上一张名片:“东风玻璃厂厂长许建国。”
我纳闷怎么玻璃厂的厂长也到后现代画廊里来了?
“许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总是香榭大厦、万科新城和龙岗酒店的主设计师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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