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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密码

_38 阿菩 (当代)
“这个疯子!”都雄虺道:“你们知道这疯子想做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
都雄虺道:“等所有高手进入昆仑之后,就召来无底洞,把整个昆仑吞了!——这个疯子一定是这样想的!”
“也许会吧。”江离心道:“如果季丹死在有穷箭下的话。”想到所有人一起毁灭,江离竟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解脱感。他心中对此感到很害怕——可是在这一刻,那模模糊糊的“宇逆”却空前地清晰起来。
第六卷 王都 第三十九关 异志
都雄虺与妹喜离开以后,山鬼见江离闷闷不乐,说道:“宗主,镇都四门今日一统,正是可喜可贺,为何宗主却好像并不开心?”
江离叹道:“大夏的前景,眼见是越来越黯淡了,你叫我怎么开心?”
山鬼道:“我大夏有三宗压阵,而宗主你更已经统一了镇都四门,挟九鼎之神威,自当无往不利!何必太过忧心?”
江离摇头道:“三宗压阵?如果三宗真能同心协力,那或许世事还有可为。可是,你认为都雄虺大人和妹喜娘娘会和我同心么?”
离开九鼎宫之后,都雄虺便邀妹喜到长生殿一行。这长生殿妹喜也不是没来过,但以前每次到此,不是陪大夏王来寻欢作乐,便是偷偷跑来问都雄虺拿一些奇技淫巧之术。这次妹喜却没心情,连呈上来的酒水也没喝一口。
都雄虺笑道:“娘娘何必如此?”
妹喜冷笑道:“我以为那小子会有什么好计策,原来却是这么个馊主意!划奇点之界给季丹雒明和有穷饶乌决战,我守是非之界,你守长生之界,他在混沌之界等着伊挚血剑宗!这也叫策略?”
都雄虺微笑道:“娘娘不必生气,其实小江离这样安排,也有他的道理。”
“哦?什么道理?”
都雄虺道:“我对昆仑的情形,或许知道得比娘娘多些。所谓的昆仑,不在东方大洋外,不在西方流沙旁,不在南海北海边,而在大地之中央,是界于人、神、鬼之间的一个所在。昆仑外围,有三千座大山围住,有三千条大河盘绕。过了这三千大山大河,有一块无上无下、无左无右、无来无往、无生无死、无虚无实的地方。这个地方,在上古之时,被我四宗前辈辟为混沌之界、奇点之界、长生之界、是非之界,这昆仑四界,其实还只是位于昆仑的下层。”
妹喜道:“这些我也听说过,在四界之上,弱水盘桓着昆仑主峰,我们心宗前辈数百年来无不以渡过弱水、探询昆仑主峰奥秘为最终归宿。可惜强渡弱水的前辈高人,却从来没见一位回来过。”
都雄虺听她说到这里,知她已对本宗理念有怀疑之意,微微笑道:“其实渡过弱水,攀上昆仑,会过王母死神又回来的,也不是一个也没有。”
妹喜惊道:“有人回来过?”
都雄虺道:“那人却不是心宗的高手,是个男的,叫后羿,你应该听说过。”
“后羿?传说中他是去过,可那只是传说。”
都雄虺道:“不错,那只是传说,很多细节经不起推敲。不过他曾去过,这事却应该是真的,只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难以知晓了。”
见妹喜沉吟不语,都雄虺道:“其实后羿之事,与我们关系不大。不过昆仑四界的结构,却不知道娘娘是否清楚?”
妹喜道:“听说是三界为基,混沌独上的局面。”
都雄虺微笑道:“不错。这是五百年前奠定的格局。我看小江离的意思,分明是要把九鼎移到混沌界中去,布开子虚幻境作为最后的战场。但要进入混沌之界,则必须从长生、奇点、是非三界通过。奇点之界到时会被藐姑射锁死,因此,东方的玄术高手要进入混沌界,必然由你我所主领域而入。”
妹喜道:“那我们岂不是要给江离那小子打前锋?”
都雄虺笑道:“没错,他应该是这个意思。”
妹喜皱眉道:“如此一来,我们力量反而分散,何不聚集于混沌界,以逸待劳?”
都雄虺笑道:“聚集混沌界?哈哈,就是小江离要我去,我也绝不答应!”
妹喜问道:“为什么?”
都雄虺道:“在混沌界布下子虚幻境之后,他在里面便如鱼得水,可以任意施为,我们身处其中反而格格不入。而且看他那样子,我敢说他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来着。”
妹喜眼中光芒一闪:“你是说……”
都雄虺道:“如果他的力量足以压制住夺鼎者便罢,如果不能,他多半便会施展终极毁灭之法,把整个混沌界还原成一团太古清气。到时我们若身处其中,估计也难逃此厄。”
“那他自己……”
都雄虺冷笑道:“自然也完了。以伊挚、子莫首等人为假想敌,没这份决心是不行的。”
妹喜道:“都雄虺大人,按你的意思,我们是要帮小江离好好守住长生、是非两界了?”
都雄虺道:“不,我另有主意。”
“哦?”
都雄虺道:“商人不应战便罢,若是应战,一定以伊挚为首。成汤没了伊挚在旁,如断一臂,那就是我们反攻的大好机会!”
“你是说,在地面上我们也同时发动战争?”
都雄虺道:“不错!商人高手尽上昆仑,若由我亲自作前锋,还有谁能挡住我!”
妹喜想了一下,说道:“此计甚妙。最好让江离那小子在昆仑和伊挚等人同归于尽,那时候地面上的形势,就任我等所为了。都雄虺大人,可需要我上前线帮忙么?”
都雄虺笑道:“哪里敢劳动娘娘尊架?你只要好好在宫里陪着大王,等我捷讯就好。我会在阵前以十万将士作祭,发动小流毒,让血蛊毒浪就这么卷过去,一直推到亳城去!”
妹喜笑道:“那可壮观得紧哩。”突然想起一事来,说道:“都雄虺大人,你知道虎魄么?”
“虎魄?那是什么?”虎魄是有莘羖临终前自创的神通,都雄虺见闻虽广,却也不知。
妹喜反复思量,其实她若躲在深宫之中,除非夏都城破,否则桑谷隽也难奈她何。上次桑谷隽能够欺近她身旁,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放他进来的。但虎魄终究是她的一块心病,若给桑谷隽想出如何破解天蚕丝袍防御的法子,只怕下次狭路相逢,自己非死在虎魄之下不可!思来想去,当世有可能破解虎魄奥秘的,或许只有都雄虺了,当下放下面子,把桑谷隽的事情说了,向他请教破解之法。
都雄虺早知燕其羽是妹喜下的手,但他对燕其羽并不重视,因此也没放在心上,这时听妹喜说起经过,不由得心中暗赞有莘羖天纵奇才,竟然能创出这样一件凶器来。
妹喜说完,都雄虺道:“这桑谷隽有虎魄在手,娘娘要亲自对付他却难。再说现在蚕从还是墙头草,我们若逼得他们全面倒向商人那边,正式出兵,却也不好。不过那桑谷隽对娘娘如此怀恨,我估计这次无论蚕从是否出兵,他都要趁乱来报仇的。”
妹喜道:“到时九鼎去了昆仑,都雄虺大人又上了前线,只怕夏都防御会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空虚。他若来犯,只怕也不易解决。若夏都出了什么乱子,我的性命事小,扰了前方的军心事大。”
都雄虺微笑道:“娘娘不必担心,我虽然一时想不出对付虎魄的法子,但对付桑谷隽的法子却已经有了。”
妹喜大喜道:“是么?快说说看!”
都雄虺道:“我们自己抽不出人手来对付他,那就另外给桑谷隽这小子树立一个强敌,让他们去斗个你死我活去!”
“如何给他树立强敌?”
都雄虺道:“我当初要对付有莘不破,若是亲自出手,一来有以大压小之嫌,二来又有独苏儿等在旁制肘,一时难行。于是想了个办法,扶植江离来对付这小子,果然大有成效。对付桑谷隽,办法也是一样。”
妹喜眼光一闪,道:“你是说,我师妹?”
都雄虺大笑道:“娘娘高明!”
妹喜沉吟道:“只是我师妹对那有莘不破沉溺得很深,而那桑谷隽又和有莘不破交情非浅,这事只怕不易。”
都雄虺笑道:“这事再难,能难过让江离全心全意来帮我们对付不破?嘿!你师妹的修为已经颇为深湛,不过她有两大弱点:第一,她的心劫未过,在这段期间,就是做出什么犯呆发蠢的糊涂事来也不奇怪;第二,我看出她对师门感情深厚,做不到娘娘你这么洒脱。我们大可从这两方面入手。”说着便帮妹喜剖析筹谋,听得妹喜笑逐颜开道:“都雄虺大人,你果然不愧是我大夏国师!有你在,我王江山一定坚如磐石!”
在亳都,夏人的战书已到。
虽然成汤会答允也在夏人的意料之中,但连都雄虺也没料到,伊挚竟不打算亲上昆仑。
“我对夏人的动态并不放心。不破,这次由你领衔上昆仑夺鼎!夏人必然倚仗九鼎布阵,但我也有应对之法。白虎是你祖母之族祖,与你又有夙缘,到时再把公刘进贡的黑土带上,我将全身功力藏你元府之中,加上你祖父的祝祷,令你有可能在昆仑发动空前绝后的大召唤。以祖神玄鸟为正,以麒麟、白虎为副,以必方、貔貅等为从,何愁大事不成!你是天命所归,就算镇都四门一统又如何?就算在昆仑布下子虚幻境又如何!放心前去,此行必胜!”
有莘不破坐在门槛外,也不理会周围服侍的人,捧着头若有所思。昆仑的胜败他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他的朋友——那个据说已经站在他对立面的朋友。
“不!我不信。”有莘不破摇了摇头。
正烦恼间,门后传来一声婴啼,稳婆大声报喜:“生了,生了!大喜!是个男孩!”
“哦,是个男孩。”有莘不破晃了晃脑袋,过了好一会,似乎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刹那间把什么事情都抛在脑后,像傻子一样大笑两声,不理侍从的阻拦,撞破门闯了进去。
尾声坟墓
又打仗了。
商人终于向昆吾进军了。本来,作为方伯之首,商国国君有代大夏征伐有罪诸侯的特权。但这次和上次征服葛国不同,昆吾是和商并列的方伯之一,而且商人也没有打出替共主征伐罪国的旗号。对大夏来说,这意味着成汤终于公开反叛了。
昆吾是夏商之间的缓冲,对大夏来说也是最后一个屏障。如果昆吾被商人打败,那整个甸服就直接暴露在东方人的斧钺下了。
在夏都,连下层的将官也感到了来自前线的压力。王师不断地抽往东南,但战报却并不乐观。一些不必要的守备和军力被相继裁撤,王都广场只剩下一个十人队看守巡逻。时逢乱世,也没多少人在广场上走来走去,何况广场上还挂着上百具尸体——那些都是东方的叛逆者,大夏王下命曝尸以警国人:叛逆大夏王者,就是这个下场!
看守广场的卫兵很不爽,因为这份差使没什么油水,而且这日子过得也实在太闷了。每天敢经过这广场的人几乎不到十个——看到挂在那里的尸体,能绕路的都绕路了。
不过也有例外:有一个老头子和一个青年汉子每天总会推着一车的花草从北城门的方向走来,到傍晚再推车经过广场向北城门的方向走去——那大概是入城卖花的花农吧。卫兵们也没怎么去注意他,见他们规规矩矩地朝来暮返,渐渐也就习以为常了。
有时候,那两个人也会在广场边上上歇歇脚,一停下来,那青年汉子就会给那老头子捶腿,看那样子,大概是一对父子。不过他们也不敢靠近那些挂起来的尸体,而是躲得远远的,在角落里歇上一会就赶紧离开。
直到有一天傍晚,那个十夫长被一阵酒香吸引,原来那个老头正拿着一个葫芦在喝酒呢。
“妈的!这么远还闻得到,这酒真他妈的香。”他嘟哝了一会,对那老头叫道:“老头!过来!卖花的!没错,就是你。”
那老头不敢过来,那青年汉子小心翼翼地跑过来问道:“官爷叫唤我爹,有什么事吗?”
那十夫长道:“你老子喝的是什么酒?这么香?”
那青年汉子道:“这酒不是买的,是我今天卖花的时候,一位官爷赐的。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酒。只是这酒贼香,葫芦盖一拔开,隔三条街都能闻到。那官爷说那是贡酒来着。”
那十夫长听得馋了,说道:“你去跟你老子说,老子想买他的酒尝尝,去问问要多少钱。”
那青年汉子忙道:“钱?这哪里敢!本来我们这样的小民喝这贡酒就喝得有点心惊胆战的,怕没这份福气承受。若官爷您不嫌脏,我就去把酒拿来,这钱是不敢收了。”说着便过去把酒拿来。
那十夫长喝了两口,果然好香!把手下的卫兵都吸引过来了。他也不好独占,便分给了其他人几口。众人一边喝,一边夸奖那对父子。
几句话说下来,双方便算有点交情了。第二日那对父子也不往角落里停了,就在卫兵那里歇脚,同时还带来了两壶酒和一些下酒菜来。这酒虽然没昨天那壶香,但有酒有菜,吃得更是高兴。从此以后,那对父子每天经过,都会给那群卫兵带点酒肉,还没十天便熟络起来。
这天那十夫长道:“总是吃你们的酒肉,可实在不好意思。”
那青年汉子道:“这点东西,打什么紧!托各位官爷的福,这些天我们这花卖得好,自然有些闲钱。”
那十夫长道:“说起来,你们这花确实也恁的好卖。每天见你们一车的花送过去,回来就只剩下一两丛了。莫非最近那些官爷大人们特别喜欢这玩意儿?”
那青年汉子道:“也是也不是。不是我夸口,最主要的,还是我父子两人种花有秘法,花好,光顾的人自然就多。”
“秘法?”那十夫长有了兴趣:“什么秘法?”
那老头瞪了他儿子一眼,那青年汉子知道自己失了口,赶紧低下了头。
那十夫长愠道:“老叔你这就太不够意思了!我们是当兵的,又不是卖花的,也就是随口问问。难得还怕我们得了你们的秘法,转行去抢你们的饭碗不成!”
他身边的卫兵也跟着起哄。那青年汉子逼不过,才道:“大人来抢饭碗,这说哪里去了?大人哪里会看得上这贱活儿?实在是……我们这里面有难言之隐。”
那十夫长道:“什么难言之隐?”
那青年汉子为难道:“大人真要我们说,我们也不敢不说。不过得先求大人一件事情。”
那十夫长道:“什么事情?”
那青年汉子道:“这件事情,说来只怕有些不合情理,所以得请大人包含包含,若觉我们父子二人做得不对,大人责骂几句,我们父子二人再不敢做了。”
那十夫长听他说得神秘,更来了兴趣:“放心吧,我也算吃了你们半个多月的酒食,就有什么事情,我也帮你们担待着些。”
那青年汉子道:“其实我们这花生得好,主要秘诀就在花肥上。”
那十夫长道:“花肥?你们用什么花肥?”
那青年道:“人。”
那十夫长吓了一跳,拍大腿道:“好大的胆子,你们敢杀人养花!”
那对父子吓得趴在地上,求情道:“不敢不敢,我们父子就是吃了豹子的胆也不敢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只是这阵子都城外死的人多了,有饿死的,有病死的,我们父子一时好心,就把那无主的尸体埋了,后来意外地发现:那些坟墓上开出来的花竟然格外的鲜艳。一开始我们只是采摘了进城来卖,后来见卖得好,便干脆在坟墓上种花。再到后来干脆去寻些无主的野尸埋了,再在坟墓上种花。”
那十夫长道:“原来如此,那也没什么。替人收拾尸骨免得暴露荒野,说起来这也算一件好事。”
那青年汉子道:“大人不会抓我们吧?”
那十夫长笑道:“现在什么时世!就是我们把你们抓了,大理卿那儿也没空来理会你们这点事情!”
那青年汉子舒了一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不过啊,我们这生意也做不了都长了。”
那十夫长道:“为什么?”
那青年汉子道:“尸体不够用啊。”
那十夫长道:“不够用?我可是听说外面饿殍遍地的,这么快都给你们用完了?”
那青年汉子道:“不是不是。这尸体虽然多,可合适的却没几具。”
那十夫长道:“这尸体还有合适不合适的?”
那青年汉子道:“这到底是什么理儿,我们父子俩也参不透,不过按照我们这些日子来的试验,确实只有一些尸体能让花开的鲜艳。”他扫了挂在广场上的上百具尸体道:“大人你这里,倒有好多尸体是适合的。”
那十夫长喝道:“大胆!这里挂的尸体个个都是叛贼!就是少一具上头也要怪罪!你倒敢来打这主意。”
那对父子吓得又跪了下来。一个卫兵见了道:“大人你也别这样生气。照我说,这里这么多尸体,就是送他们一两具,谅别人也看不出来。现在这光景,上面的人应付东边的战事都来不及呢,谁来管这些小事!”
那十夫长沉吟道:“他们可是要出城门的,就算我们真送给他们,他们能走出城门?”
那青年汉子见他意思有些松动,忙道:“这些天我们和城门的官爷们关系打得很好,出入都有孝敬。他们从来不来仔细检查的,如果把尸体藏在这花泥之中,想来可以顺利出城。”
那十夫长还在沉吟,那老头招儿子近前说了几句话,一个卫兵叫道:“你们嘀咕什么啊!”
那青年汉子忙道:“我爹爹说,若是没有合适的花肥,我们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所以,如果大人肯通融的话,以后这花卖出去的银钱,我们愿意和大人对半分。”
那十夫长冷笑道:“几株花能有多少利钱。”
那青年汉子说了一个数字,那十夫长大惊道:“这么好赚?呵!怪不得你父子俩这么大胆!”
旁边的卫兵听到,心想若这生意做成了也少不了分自己一份,便都怂恿他们的长官答应。在这广场守备本来没可能有什么油水,可谁知道有人竟然会想来买尸体去做花肥,这不是从天上掉下钱来了么?
那十夫长起初说什么也不答应,直到那青年汉子把分成变成七三,这才答应。
从此这对父子每天出城,都会从广场带走一具“合适的尸体”。一开始那十夫长只答应给三两具,但后来收钱收得顺了,就给了第四具、第五具……直到给了数十具,广场尸体的数目已经很明显和原来大不相同了,但时局混乱,也没人来注意这事,注意到了也没人来理。
直到有一天,广场的卫兵忽然发现那对花农父子没再来了,而且从那天开始夏都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不过,王都城外的某个荒僻的角落,却多了一个大土堆。土堆旁边种满了梅树,每逢冬天便遍树长满了梅花,花香阵阵,随着西北风向东南飘去。
第七卷 昆仑 第一关 客人桑谷隽
桑谷隽来到了亳都,这个地方比他想象中还要繁荣。不过,此刻他没有心情来领略这一切。作为一个父亲,桑鏖望也想报仇。但作为一个王,他最终放弃了发兵的打算,因为他必须对蚕从的百姓负责。而对于父亲的决定,桑谷隽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算了,反正要报仇也不一定要发兵。”
不过,在报仇之前,桑谷隽还要做一件事情,于是他来到亳都。很容易的,他打听到了王宫的所在。成汤是一个创业的君主,王宫并不显得奢侈。不过这个时候的亳都已经处于神州文化的顶峰,商都的国民无论在衣着上还是在精神样貌上都展现出和远邦僻野截然不同的气象。风尘仆仆的桑谷隽,像一个乡巴佬一样站在王宫前,抬头用阳城口音跟阶梯上的卫兵说话:“我想见有莘不破。”
轮值的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是你们的王孙。”桑谷隽重复了一下。
“你要见我们王孙?”一个将领装束的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桑谷隽,他阶级不算低,颇有眼光,看得出桑谷隽并不是普通人。“阁下不是商国人吧?要见我国王孙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将领很有礼貌,但不知道为什么,桑谷隽还是感到很不舒服。不过这些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说道:“我叫桑谷隽,是他的……他以前的朋友。”
那将领道:“哦,是这样的吗。那好,我给您通报一下,请您稍等。”
那将领进去通报的时候,有一个卫兵领了他在一个小房间里稍待,并奉上一杯水。卫兵出去之后,房间里空荡荡的。桑谷隽感到一阵惘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错了。如果由蚕从国行文告知,商国大概会用很高的规格来接待他吧。但他却不想变成这个样子。这次东来,他希望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请有莘不破帮一个忙。然而他现在却有点怀疑起这个决定来。
过了好久,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装束齐整的有莘不破跑了进来,见到他一把抱住,大声叫道:“桑谷隽!真的是你!”右拳捶他的右肩捶地砰砰响。有莘不破的样子没有很大的变化,不过他的脚步声却明显比上次见面稳重得太多了。
“还好。”桑谷隽笑了笑,但却笑得不久。
有莘不破扯住了他往外走,说道:“来,我带你去见我爷爷。”
“不破。”
“嗯?怎么了?”
“没,没什么。”桑谷隽一时想不到比较适合的开口方式。他很担心燕其羽,不过离开孟涂之前,燕其羽的情况还算稳定,似乎还不到危急的关头。都雄虺曾经说过,燕其羽会怀孕三五年,在生产之前不会有危险。血祖是当代宗师,他的断语不是孟涂的良医所能动摇的。就连桑谷隽自己对此也深信不疑。“先去拜见不破的祖父吧,毕竟这是应有之义。”
于是桑谷隽在有莘不破的引见下拜见了成汤和伊挚,两人对他都很看重。虽然正值夏商对决的关键时刻,但两个老人言语间并没有涉及国事的内容,有莘不破的爷爷只是问了桑谷隽家里的一些情况,伊挚则跟他谈论了一些召唤秘法。
晚间主人设宴,到场的都是东方的青年才俊。几个大嘴巴的人夸耀了一番桑谷隽的威名,几个自视甚高的人旁敲侧击地考较了一下桑谷隽的学问,又有几个人在关键时刻出来打圆场,整个宴会笑声起伏,热闹非凡。有莘不破一直笑得很明显,桑谷隽也一直保持笑容。这一晚直喝到夜阑人静才散。
偏殿上只剩下有莘不破、桑谷隽和几个服侍的宫女了,有莘不破举酒大笑道:“我今天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几个月了,从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桑谷隽回应地笑了笑。他知道,打从一见到自己,有莘不破就很努力,他也很努力。但当宴会一散,眼前再没有不相干的人,耳边再没有不相干的话,偏殿竟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这种沉默很恼人,两个人都很努力想着要说什么话来打破这沉默,可越想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桑谷隽抬头望向天井外的明月,突然想起了于公孺婴。“如果于公孺婴在这里……”他本来以为来亳都之后会有机会找到一些和于公孺婴有关的消息的,因为据传夏都那边并没有拿住这个鹰眼男人——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可是来到亳都之后,桑谷隽才发现商人对箭神传人的行踪和他一样没有头绪。刚才那么多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说了那么多的轶事,偏偏没有一句涉及到那个在年轻一辈中最传奇的男人!
“他们不提于公孺婴,大概是在不破跟前有什么顾忌吧。”想到顾忌这个词,桑谷隽胸中大为郁闷,因为他发现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什么时候,我和不破在彼此面前说话还要想一想的?”他向有莘不破望去,见他正不断地举杯喝酒。这个时候,酒成了一种道具,用来掩饰尴尬的道具。
“为什么会这样呢?”桑谷隽知道,有莘不破的本心并不想要和和他生分。刚才两人一见面,有莘不破冲上来拥抱他的动作依然和以前一样,可就是太一样了,反而让人感到那是他在进来之前在脑海里演习过的。之后他带桑谷隽去见成汤和伊挚,再大设宴席,请来一大群年轻人,把行程安排得很紧,把场面搞得很热闹,而他自己也一直表现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然而这一切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他们俩已经生分了。
桑谷隽突然想起了在巫女峰下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个时候他们都是那么年轻,那么冲动。他们是敌对的,可又猩猩相惜。打架打得酣畅淋漓,对骂也是不遗余力。现在离那时还不到两年,可感觉当时的事情是那么遥远。
桑谷隽又想起了他们离开鱼凫,乘竹筏逆江西行的那段旅途。那段路途里他和有莘不破天天打架,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有芈压在旁边搅和,有于公孺婴在旁边观战。江离和雒灵似乎完全没兴趣理他们,可感觉上他们俩也和其他人完全融为一体,不管是打架的、帮手的、劝架的还是呆在旁边不理会的,个个都是一副图画里切不开的一部分。那段时光里,他们就像还没有成熟的葡萄一样,有点青涩,却没有半分忧虑。
可是,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芈压不在身边,于公孺婴失踪了,江离的动向变得扑簌迷离,而雒灵……想到了雒灵,桑谷隽记起了来亳都的正事,于是打破了沉默,迟疑道:“不破,雒灵……怎么没见到她。是不是不方便?”
“哦,她!哎呀,你看看我,都糊涂成什么了!我这就去叫她出来。”有莘不破丢了酒瓶,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就要去叫雒灵。
桑谷隽道:“这种事,你也不用自己去吧。”
有莘不破停住了步伐,随即转头笑道:“你看我,糊涂地!”叫来一个侍女:“请娘娘出来相见。”
那侍女领命进去之后,桑谷隽道:“听说你生了个儿子,恭喜了。雒灵的身子怎么样了?”
有莘不破道:“没什么,顺利得很,刚坐完月子。每天我在外殿忙完,晚上就陪她到花园散步。她很疼孩子,不过没什么奶水,有些沉郁——不过大体上还是过得挺开心。我想她大概是后悔当初进了心宗,要是她是血门中人,那奶水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哈哈……”
桑谷隽知道有莘不破在说笑,也陪着笑了两声。他怕又恢复到原来那种沉默,忙又添了一个话题:“她的闭口界过了没有?常常说话吗?”
有莘不破摇头道:“没有,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真不知道那该死的闭口界什么时候才过……”
突然,殿内传来侍女慌张的惊呼:“不好了!娘娘不见了!”
有莘不破微微一惊,随即勉强笑道:“下人大惊小怪,雒灵大概是到花园散步去了。我去看看。”
有莘不破离去以后,虽然有几个侍女在旁殷勤地服侍待命,但桑谷隽还是觉得偏殿中好像没人。
过了好久,有莘不破才跑了回来,这时他脸上连最后一丝从容都已经不见了。
桑谷隽问道:“怎么了?还没找到?”
“嗯。”有莘不破道:“她留了字,说要去办点事情,办完就回来。这……她怎么……”
“办点事情……”对于这个变动,桑谷隽很奇怪自己竟然不感到吃惊。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曾经设想过种种结果,可无论雒灵答应救助燕其羽、拒绝救助燕其羽,还是说对事情无能为力,桑谷隽都觉得不像是雒灵的风格。可是现在,雒灵却不见了。
“永远都出人意料,这才是她的风格吧。”桑谷隽心里叹息了一声。本来他应该很着急的,但很奇怪,他竟然没说出此行的目的,反而安慰起急得顿脚的有莘不破道:“你也别太担心。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她都平安无事,对吧?”
“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不行,我这就去找师父。等找到了她,我们再喝酒。”
“不了。”桑谷隽道:“我……还有点事情。”
“这怎么行。你万里而来,我……”
“好了,我们一场兄弟,你不用跟我客气这些。”桑谷隽道:“其实这次我来……也没什么事情。嗯,临别前说句或许和公事有关的吧。昆仑的玄战,我爹爹应该是不会直接参与的。不过我会去。如果祖神庇佑的话,希望我的大仇就在那里了结!”
桑谷隽终于还是走了。在目送他离去的那一瞬间,有莘不破突然感到胃部紧抽,痛苦得几乎想要呕吐。于公孺婴行踪未明,连师父都说他或许尚在人间,但有莘不破却清楚,无论于公孺婴是活着还是死了,这个朋友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而今天,当桑谷隽转身离去的那一霎,有莘不破再次泛起这种感觉!
有莘不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完全无能为力。他可以一刀劈开一座大山,却无法让和好朋友的关系恢复到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那一时,那一刻。
第七卷 昆仑 第二关 雒灵摘下一根头发(上)
“娘娘,孩子饱了。”
雒灵把儿子抱回来,小东西正朝她笑。哄了一会,孩子就睡着了。于是雒灵也在孩子身边躺下,闭目养神。
回到亳都之后,日子过得很平静。值得一说的事情几乎一件也没有。东西双方的战事本来很紧张,但因为夏人提出上昆仑玄战,地面上的战争反而停了下来。
今天她听说桑谷隽来了,然而也没有什么表示。陶函商队几个成年首领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这种微妙一直维持到水族事件爆发之前。在水族事件之后,当真相逐步披露,当每个人逐步成熟,那种超然于利益、恩仇、门派、理念的微妙情感便开始被命运撕得四分五裂。
“那个男人,大概不会想要见我吧。”雒灵并不知道燕其羽的事情,对于桑谷隽的来访,不破自然显得很兴奋,她却认为和自己关系不大,于是便装作不知道,不多久,竟真的睡着了。
睡梦中的雒灵,破天荒的作了一个梦。
梦是心灵的另一种展现,心宗的高手,修为到了雒灵这样的境界,是不会轻易做梦的。如果发梦只有两个可能:第一种可能是她的修为到达某种临界点,这可未必是好事,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第二种可能则是有外人作祟。
尽管是在梦中,雒灵仍能保持冷静。沉吟片刻之后,她就知道是有高手托梦给她。能穿越亳都王宫禁制引发她梦境的,如今只有一个人了。
“师姐,是你么?”
“妹妹,你可真厉害啊,这么快就猜到了。”声音很缥缈,雒灵知道这是受到王宫禁制影响的缘故。她知道妹喜无事不登三宝殿,多半有要紧事说,便默运玄功,把妹喜的梦中幻象接引过来。
“妹妹,听说你刚刚生下一个孩子,辛苦了。”天蚕丝袍下,妹喜依然那么年轻迷人。
“嗯。”听妹喜提起儿子,雒灵脸上泛起一阵微笑。
“妹妹,我想看看小侄儿,成么?”
雒灵道:“还是不要吧,他还太小,现在就让他入梦会伤害他的。”
妹喜笑道:“好妹妹,你可真疼他啊!”
雒灵微微一笑,手指虚划,勾勒出儿子的幻象来:“姐姐你瞧。”
妹喜赞道:“啊,真可爱。早知道,我也生一个。”
雒灵道:“姐姐你为什么不替姐夫生下一个呢?做女人,终究得生过孩子才会觉得没有遗憾。”
妹喜讶然道:“妹妹你说什么?”
雒灵重复道:“我说做女人,终究得生过孩子才觉得没有遗憾。”
妹喜失笑道:“妹妹,你这句话可真让我不敢认你。要不是我发现自己没法完全掌控这个梦境,从而知道你已经得到这个梦境的主控权,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我那个雒灵师妹了。”
“哦?我变了好多么?”雒灵问了之后,又自己回答道:“嗯,大概是吧。”她回想起出谷之后的一切,幽幽道:“在谷中,我只知道修行,却不知道为什么要修行,整个人生来得没有缘故,也完全看不到归宿。直到我遇到他……”
“遇到妹夫?”
“嗯。我遇到他的时候感觉很奇怪。一开始只是好奇,觉得这个男人的心声和别人的心声不大一样。后来我看见江离和他闹矛盾,甚至想对他不利,那一瞬间我竟然心向着他——甚至想冒险帮他。这让我感到很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师姐,你当初遇到姐夫也是这样子吗?”
“不是。不过内心的经历也有雷同之处。”
雒灵道:“我看不透他,更看不透自己对他的心。因此有一段时间里我想:干脆就把他作为我炼心的工具吧。于是我便任由自己沉溺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再回头,却发现这个男人已经变得那么重要,重要得让我颠倒了当初的目的,宁可陷身走火入魔的危机之中也要探究他对我的心意。师姐,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心魔?”
妹喜叹道:“我不知道。如果这是心魔,那我也有。而且说不定比你还严重。这个问题,你有没有问过师父?”
雒灵摇头道:“没有。师父或许会有答案吧,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开不了口。”
妹喜道:“那今天为什么又开得了口了?”
雒灵手抵右腮,眼神凝聚处显现出她孩子的幻象。
妹喜道:“因为这个孩子?”
“大概是吧。”雒灵道:“这小东西出生之前,我一直不怎么把他放在心上。就是他能否生下来我也不关心。可他一出世,一听到那声啼哭,我的心就全都改变了。在他出生之前,为了试探他父亲我会毫不犹豫地拿掉他。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和他父亲谁对我更重要一些了。”
妹喜道:“那师门的理念呢?宗门的归宿,你已经完全抛弃了么?”
“我不知道。”雒灵惘然道:“姐姐,我是不是已经陷入魔障之中了?可我自己却没什么不快的感觉。这段时间我感到很平静,只是挂心着这小东西的一举一动……”
妹喜凝神看着雒灵,过了好久才叹道:“妹妹,你现在的样子很幸福。不过也实在不像本门的高手了。”
雒灵道:“本门的高手,应该是怎么样的?”
“这……唉,我也说不清楚。”
雒灵道:“也许并没有什么条条框框规定本门传人应该如何吧。最近我想,也许我们的先辈们都把事情搞错了。也许我们的心并没有那么玄妙,也不需要那么玄妙。只是把该体验的都体验到了,又能维持住一种……一种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状态,便足够了。”
妹喜道:“那灵魂的独立、弱水的横渡,也能靠你这种想法来完成吗?”
雒灵道:“现实若是完满,何必追求弱水彼岸的未知?能够感到这一刻的满足,何必以灵魂的独立来追求无碍的永生?更何况,以这种平和的心境,或许更能体验到与造化同一、无待于外物的妙境呢。”
妹喜沉默良久,说道:“妹妹,或许该由你来掌管本门才对。你比姐姐强多了。”
雒灵道:“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说不定早已误入歧途,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妹喜叹道:“不,我是说真的。我确实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应对现在的形势。眼见玄门大战一触即发,我心宗能否度过这一劫都难说。”
雒灵道:“这是他们男人的事情,我们不要理会便是。只要我们不上昆仑,玄门会战,与我心宗何关?”
妹喜道:“置身事外,谈何容易!”
雒灵道:“是姐夫逼姐姐帮忙吗?”
“不是。”妹喜道:“不是他逼我,而是我想帮他分忧。”
雒灵沉吟道:“姐夫和不破势不两立,姐姐,这件事我可没法帮你的忙。我只能答应你,只要你不亲自动手伤害不破,我绝不出手干涉这事。姐姐,你最好也别陷入得太深。”
妹喜道:“妹妹,我怎么会要你站在妹夫的对立面来帮我?妹夫和你姐夫的事情,自有他们自己去解决。本门现今最大的危机,并不是他们的对立,而是另有强敌。”
雒灵道:“另有强敌?除了鼎革大变,还有什么能动摇本门的根基?”
妹喜一字字道:“桑——谷——隽!”
“他?”雒灵摇头道:“桑谷隽近来功力大进,可凭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就想动摇本门千百年的道统?不大可能。”
妹喜叹道:“妹妹,桑谷隽固然根基浅薄,可他背后却是那个害师父伤了一辈子心的有莘羖!而有莘羖和师父之间的孽缘,则牵涉到本门千年相传的那个大诅咒!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雒灵听到诅咒两字默然不语,妹喜又道:“我已经和桑谷隽交过一次手了,情况很不理想。我伤了他一个朋友,可小水之鉴也被他设计毁掉了。现在如果再面对他,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雒灵道:“可惜当初师父传我们小水之鉴的时候,让我们在小水之鉴上分别烙上了心印,否则我倒可把另外一面小水之鉴转交给师姐。”
当初独苏儿让两个徒儿分别在小水之鉴上烙上心印,令两面小水之鉴各有归属,旁人无法使用,那是为了避免两个传人为了争夺宝物而同室操戈,但如今在雒灵愿意移交宝镜的情况下,这反而成了障碍。
妹喜叹道:“妹妹,姐姐这些年在夏都锦衣美食,功力进境不大。当时在邰城见你轻易施展离魂术,我就知道自己的功力已经远不如你。夏都一战我已经信心全失,现在你就算能把小水之鉴借给我,我也没把握能胜过桑谷隽。但无论如何,我也要上昆仑去。不是为了帮你姐夫打赢玄战,而是为了守住我师门众位师尊先辈的遗体。”
雒灵动容道:“师尊先辈的遗体?”
妹喜道:“本门高手在练成魂游物外之后,便会前往昆仑,灵魂脱窍而出,强渡弱水。遗骸则寄存在昆仑是非之界的方寸山中。不过,除非昆仑之门大开,否则能来往昆仑的只有洞天派的高手传人。所以师父才会拜托藐姑射带她前往昆仑。”
雒灵道:“这我知道。可师姐你刚才说守住师尊和历代前辈的遗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去守住?”
妹喜道:“桑谷隽对我恨之入骨,我若躲在大夏深宫之中他无可奈何。但现在他却有一个绝好的机会,那就是上昆仑,进入是非之界。一旦他上了方寸山,那我就非出现不可。有莘羖那男人深知本门秘事,他既然能帮桑谷隽造出一个虎魄,自然也能把这些秘密告诉他!”
雒灵道:“姐姐的意思是桑谷隽会以师尊的遗体为要挟?”
妹喜道:“不管他会不会这么做,我都一定要上昆仑守护方寸山。哪怕桑谷隽会毁掉师尊遗体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我也不能冒险。师尊她们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孤傲高洁!她们弃世之后,我这个掌门再没出息,也绝不能让臭男人糟蹋她们的遗体!”
第七卷 昆仑 第三关 雒灵摘下一根头发(下)
雒灵听了妹喜的话,来回踱步,徘徊良久,才说道:“姐姐,方寸山我没去过,不过那里既然是本门根基所在,应该对我们很有利才对。”
妹喜道:“想来如此,不过我也没去过。而且有莘羖那男人是知道昆仑的,他留给桑谷隽的虎魄之中是否另外藏有对付本门的秘密也未可知。所以我实在没什么把握。”
雒灵道:“那师姐你的意思是……”
妹喜道:“妹妹,你这次能否帮帮姐姐的忙?虽然这次是为了维护师门重地,但姐姐也不愿意搬出掌门的架子来压你。只是这次事关重大,你的本事又远胜姐姐,不得已,姐姐只能求你了。”
雒灵忙道:“姐姐快别这样说。”
妹喜道:“若这次来寻仇的人是妹夫,那姐姐我也不好开口了。可桑谷隽毕竟和妹妹没什么关系,他桑家也表明不会直接介入夏商争端,你帮姐姐对付他,无关大局。”
雒灵道:“桑谷隽毕竟是不破的好朋友。我知道,不破心里很重视他的。这次他前来报仇,只怕非决生死不肯罢休。若我死在他手上那就万事休提,若桑谷隽死在我手上,只怕我和不破再难相处。”
妹喜一听也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也知妹妹为难,可是……”着急了好久,突然道:“妹妹,我有个主意,或者能让你出手对付桑谷隽而妹夫也不会怪你。”
“哦?”雒灵问道:“姐姐有何妙策?”
妹喜道:“我们姐妹俩宗派相近,师从一脉,灵体相似。若在自愿的情况下,彼此的身体对对方的灵魂都不会有什么抵触……”
雒灵道:“姐姐的意思是说……交换身体么?”
妹喜道:“不错。本门之要义在于乃以心术制人,妹妹你换上姐姐的身体,对实力的影响不大。那样子就算你杀了桑谷隽,妹夫也只会把罪名怪到我头上。”
雒灵踌躇道:“这样……真的妥当么?”
妹喜道:“这已经是姐姐这笨脑袋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妹妹你可有其他更好的、能够两全其美的主意?还是说你压根儿不想管这件事情?”
“姐姐,你快别这么说,我……”答应两字,雒灵始终不肯轻易启齿。“姐姐,你让我静一静,再想想。”
这个梦境早已在雒灵的主控之下,此时她虽不说话,但随着思绪的起伏,梦境一会呈现出千重大山,一会幻化出万丈巨浪,时而春花飘香,时而夏日迫人,时而秋风扫叶,时而冬雪漫天——片刻间转化了几十次景象,妹喜也知道这个师妹心中的念头已经转了几十转了。
终于,明空一朗,雒灵顿足抬头,说道:“姐姐,这件事情,妹妹实在不能轻易答应。虽然桑谷隽的目的是报仇,但他的举动明显是对不破有利的。如果我去阻止他,虽然说是为了师门,可仍然是间接与商人作对。姐姐,师父说过,我们能在这次鼎革中置身事外最好。如若不能,则公归公,私归私,各助其心上人便是。我可以为了师门不帮不破的忙,但我无论如何不能拖他的后腿。河·洛·中·文·社·区”
妹喜脸上一片平静,心中却不免有些失望,正要说话,却听雒灵话锋一转,说道:“所以,姐姐要让我出手对付桑谷隽,除非姐姐也作出相应的牺牲,让我对不破和他的家国都有所交代。”
妹喜一怔,道:“交换的条件?”
雒灵道:“本来,妹妹我不该跟姐姐讲条件,但这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因为不这样做,对我的丈夫和儿子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妹喜沉吟道:“你要什么条件?”
雒灵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妹喜道:“妹妹?”
雒灵道:“姐姐,伊挚大人和太一宗宗主祝宗人补天的事情,你知道吧?”
妹喜道:“知道一些。”
雒灵道:“那他们的约定姐姐可知道?”
妹喜奇道:“约定?什么约定?”
雒灵道:“那个约定,我们回来之后伊挚大人和不破讲过,他们不视我为外人,也不避我。原来这次补天既是两位前辈的一个心愿,也是他们的一次赌赛。”
妹喜心中一震,知道这两大宗师这次赌赛几乎都赔上了性命,那个赌约多半非同小可!表面上则仍保持平静,问道:“请妹妹为姐姐叙说。”
雒灵道:“当初赌赛的因由,据说与江离有关,这非我们关心的重点,不去理它。后来伊挚大人和祝宗人大人各下赌注,以能先一步补天成功者为胜。”
妹喜道:“赌注是什么?”
雒灵道:“伊挚大人要祝宗人大人下的赌注是:一旦天下形势倾向于东方,他需助伊挚大人夺取天下。祝宗人大人要伊挚大人下的赌注是:若商人得天下,则需继续奉太一宗为正道,贬斥群邪。”
妹喜动容道:“伊挚只是商国之尹,他有资格下这赌注么?”
雒灵道:“且不说伊挚大人在商国的影响,其实不破的祖父本身亦甚崇敬太一宗,只是伊挚大人心中另有一全新的理念,影响所及,不破的祖父才对四宗均抱保留的态度。不过若伊挚大人也同意而太一宗愿意接受改朝的事实,那么要奉太一宗为正道也并非难事。”
妹喜沉吟道:“后来结果如何了?我们虽知道两人一死一伤,却不知道胜负如何。”
雒灵叹道:“没有胜负。或者说,两个人都输了。”
妹喜道:“这从何说起?”
雒灵道:“补天一事之难,出乎他们两位意料之外。一开始他们分头行事,后来事情做到关键处才发现不妥,两人联手也未能力挽狂澜。补天之事,终告失败。至于后果,伊挚大人当时却不肯详言,说是三千年后的事情,此时多说无益。只是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刻在玄武之甲上,留待后人。”
妹喜道:“那么赌注怎么办?”
雒灵道:“两人既然都失败了,那两个赌注便都难以兑现了。”她仰头出神良久,说道:“姐姐,其实两个赌注是很有问题的。若祝宗人大人胜了,他要商人奉他太一宗为正宗,那他岂能在鼎革这一事情上无所贡献?若伊挚大人胜了,他要太一宗背叛家族帮助商人,则鼎定天下后商人岂能不给太一宗一个名分?所以我想,这两个约定或者表明祝宗人大人已知大夏之势已不可为,开始为宗门预谋出路。同时伊挚大人或者也考虑到他心中理念其实未必能完全超越太一宗的范畴,所以才有重新接受或部分接受太一宗的打算。这个赌注看似针锋相对,其实他们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妹喜点头道:“可惜他们却都失败了。”
“是啊。”雒灵道:“知道这件事情后,我偶尔念及,心想或许上天并不希望天下正统继续沿着太一宗的路子走,也许……也许鼎革之后,道统格局也是一个全新的景象。”
妹喜听到这话愣住了,看雒灵时,只见这个小师妹并没有看着自己,她正在想什么呢?那复杂的眼神竟然妹喜想到了独苏儿!那个为情所累,为情所苦却仍不忘师门、不忘道统的独苏儿!那个看似脆弱,肩膀却比任何男人更能担当的独苏儿!
“难道师妹才是师父真正的传人?”这个念头在妹喜脑中一闪而过,随即拒绝再想起它。
“师妹,”妹喜道:“天下是否鼎革现在还言之过早,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吧。”
雒灵点头道:“是,姐姐。其实我提起这件事并非无因,因为我想模仿他们,和师姐你定一个约。”
妹喜道:“什么约?”
雒灵道:“上次大禹定天下、启王家天下之际,无数宗师高手陷身其间,修为绝高却被大变洪流吞没者不计其数。妹妹我修为难望那些前辈高人之项背,岂敢斗胆以为自己能身处鼎革漩涡之中必能自保?所以我这次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全身远害的。但师门之事,妹妹我不敢不管。不管则以,既然打算插手,那便是把性命也拿来赌上一把了。桑谷隽不来则以,若敢来犯,哪怕是杀了他我也绝不退让。所以,我自己的赌注就是,在桑谷隽对姐姐还有威胁的时候我会竭尽全力帮姐姐守住是非之界,一直守护到桑谷隽死……或者我死。”
妹喜心中暗喜,点头道:“那妹妹要姐姐下什么赌注?”
雒灵道:“妹妹斗胆,要心宗宗主之位。”
妹喜惊道:“你说什么?”
雒灵道:“此次事件,姐姐助姐夫是情理中事,但妹妹所为显然却妨碍了不破。所以妹妹才斗胆如此。不过妹妹也不是为了自己来夺姐姐的宗主之位,只是想请姐姐许诺:若天下仍然为大夏之天下,则姐姐仍作宗主;若天下归商,则妹妹为心宗正传。”
妹喜犹豫了好久,说道:“若在这次事件中,我们姐妹出了意外当如何?”
雒灵道:“宗主之位,夏胜则归姐姐之传人,商胜则归妹妹之传人。”
妹喜微微一笑道:“姐姐我还没找到传人,妹妹你已经有了不成?”
雒灵道:“姐姐,你听过洞天派‘传宗之发’的传统么?”
妹喜道:“我听一个人说过。”
雒灵道:“将记忆与知识存储在一根头发中,这分明是我心宗的拿手本事,只是旁及血门之学而已。”
妹喜道:“藐姑射修为绝高,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旁通诸门也不奇怪。”
雒灵道:“既然他们能用,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梦醒之后我会留下一发,以待不测。”
妹喜却没心思去收徒弟、传道统,心中道:“事若成,宗主仍然是我;大夏若败,我与大王同生死,这宗主之位对我何用?”当下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雒灵道:“且学前辈,击掌为盟!”
梦中三声掌声过后,一声啼哭惊醒了雒灵,她抱起儿子,哄得他安宁。她亲着孩子的脸,闭目良久,才摘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来,捻成毫毛大小,植入儿子的头皮之中。
第七卷 昆仑 第四关 马蹄,努力!
八大方伯之一的昆吾已经丢失了接近一半的领地。
东线的领土并入商国,南线的领土则归季连之主所有。不过此时此刻,完全沦为战场的昆吾国却正处于难得的和平之中。这短暂的和平不是由于夏商双方达成了妥协,而是因为夏商双方都在准备着更大的战争——昆仑玄战!
夏商高手将上昆仑决战的消息传遍天下,但真正知道昆仑是怎么一回事的人却不多。而夏商双方将由什么人出战则更显得扑簌迷离。不过季连的高级将领已经接到通知,他们的国主芈方将不会上昆仑,而是作为东方联军在东南战线上的压场人物,镇守东南!季连的巫师术士,将由季连的高手季连火巫率领前往昆仑参战。
不过这一切,似乎和马蹄没有什么关系。
逃出夏都以后,马蹄带着哥哥回到了季连城。他虽然不是在这里出生,但在这里生活得最久,这个地方也算是他的故乡。他曾受雇于一个季连的商人,到了蚕从国之后杀其主而夺其财。之后害怕事情被人发现,一直不敢回去。但以他现在的本事,要摆平这点小事早已不再话下。回到季连以后,刚好碰上季连城因战争关系而募新军,他马上去报了名。以他现在的本事和“从小生长在季连”的经历,轻而易举地成为季连新军的一名小卒。一年多来的游历让他成长了许多,他没以前那么浮躁了,本事越来越大,人却越来越从容。虽然他认识商国储君,认识季连少主,但在军中一点也没透露,也没摆出半点高手的架子来,克尽一个小卒的本份。
过了不久,随着战事的扩大,季连越来越深入地卷进夏商大战之中。季连与昆吾本来都是祝融氏之后,但数百年的繁衍,关系早已淡漠。成汤的意思很明显:一旦东方得势,季连将取代昆吾成为祝融氏之嫡系、南方的新方伯。
有莘不破到达夏都之前,东南战线本已处于冷战热战交替的紧张状态。有莘不破一出夏都,东方马上发动攻势。这几个月来大战凡七,小战数十,马蹄积功累进,先升为十夫长,在夏商停战前又升为百夫长。这样一个小小的将领和有莘不破、于公孺婴等人的地位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甚至也难以匹配马蹄现在的真正实力,但马蹄并不着急。他知道有一天他一定会站在他们面前,并让这些人大吃一惊:眼前这个马蹄,真的就是以前认识的那个马蹄吗?
想到这里,马蹄就笑了。
“真不知道要停战到什么时候啊。”马蹄的战友,一个叫阿勉的百夫长感叹说。
马蹄道:“你很希望打仗吗?我记得你很讨厌打仗的。”阿勉讨厌战争,但每次冲锋都跑在最前面,这是马蹄喜欢这个同袍的原因之一。
阿勉道:“我不是希望打仗,而是希望快点打完。你也知道,我们这次停下来不是因为双方要和解,而是因为要先进行那什么昆仑玄战。嗯,马蹄,昆仑玄战是什么,你知道吗?”
马蹄遥望夏都的方向,出了一会神。其实他是能猜到一些端倪的。吃了靖歆之后,马蹄不但得到了那个方士的部分力量,也得到了他的部分智性记忆。不过靖歆对于昆仑的概念也很模糊,只知道那里可能有不死果,而且住着天神——但这些在靖歆那里都只是传说而已。反倒是从乌悬那里马蹄知道了一些更可靠的信息,不过涉及到的内容相对来说则狭窄得多。
“那个昆仑,好像其实不在这个世界上。”马蹄说。
阿勉奇道:“不在这个世界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马蹄道:“我听一个读过书的人说,昆仑在大地中央,可是你说,大地的中央哪里有个叫昆仑的地方?”
阿勉道:“那说的也是。不过你说不在这个世界上,我实在难以理解。”
马蹄道:“大概是需要由一些很厉害的人来打开一条从这里前往昆仑的通路,然后才能让这个世界的人过去吧。不过似乎不是所有人都能过去的。”
阿勉道:“是啊,据说能去的只有火巫大人那样的高手。据说这次商国也派了很多人去了。”
马蹄道:“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明白干嘛要到昆仑去。打仗就打仗吗,跑那么远干嘛!”
马蹄心想自己多半没机会上昆仑参加这次令人向往的玄战,说这句话只是发发牢骚,心中以为这是个讨论不下去的话题,谁知道阿勉竟然道:“我想去昆仑进行玄战,应该有一定的道理吧。”
马蹄奇道:“有什么道理?”
阿勉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不过也在外面游历过一阵子,亲眼看见有个高人硬生生把一座山给推倒了。”
马蹄点了点头。跟陶函商队有了接触之后,类似的事情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阿勉道:“我想啊,那样的高人,这世上一定不止一个。要是几个、或是几十个这样的人打起来,那可就不得了啦!马蹄,你大概也听过四大宗师、三大武者吧?”
马蹄道:“当然听过。”
阿勉道:“听说这些都是震震脚就天崩地裂的人。还听说这些人有的帮助商国,有的帮助夏人——天啊,那一定会打起来的。我们俩打架,无论输赢,最多赔上一条性命。这些人要是打架,一个不小心,那不是把全世界都赔进去了?所以我想,那个建议上昆仑去打的人一定很有仁慈之心,他大概是不想这场玄战给这个世界带来太大的伤害吧。”
马蹄听得呆了,直直地看着阿勉,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阿勉道:“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马蹄道:“你怎么懂得这样一番道理?”
“我也不知道。”阿勉道:“只是看死人看得多了,有时候不用打仗的时候,便看看天,看看日月,看看星星,想些事情。”
马蹄叹道:“我去过孟涂,去过夏都,说真的,达官贵人、高手宗匠见过不少,但能说出这番道理的人,却也没几个了。可惜你没出生在好家庭,也没个厉害的人物作师父,要不然也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阿勉笑道:“是吗?我倒不这么看,也许很多人有这种想法的,只是他们没说出来而已。马蹄,你说玄战之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望着夜空,马蹄道:“我只是忽然很想到那个所谓的昆仑去看看。我自从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就总是觉得那里有个地方是属于我的。”
“是吗?”阿勉道:“不过那个地方应该不是我们想去就能去的吧。再说,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去到那里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但我却一定要去的。”马蹄道:“我总觉得,只有在那里才能治好我的病。”
“病?”阿勉关切地问:“你生了什么病?”
“饿病。”马蹄道:“我的肚子,每天都因为吃不饱而受尽折磨。”
阿勉笑道:“原来是这个啊。你都是百夫长了,伙食应该够才对啊。我们两队的军粮是一起的,我记得亚旅大人没克扣我们的军粮啊。”
马蹄叹道:“那点东西,你们吃是够了,却根本没法解决我的问题。”
阿勉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大吃!那你就努力点吧。等做到了千夫长,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马蹄摇头道:“不够不够。”
阿勉讶然道:“还是不够?不会吧!你可知道千夫长的俸禄有多少?”
马蹄道:“我都说了,我的肚子饿是一种病来的,不是吃多少粮食就能填饱的。”
阿勉道:“那你看过大夫没有?”
马蹄道:“大夫?没用的。我记得有一个人对我说,只有吃下天下间最难吃的东西,才能彻底根除这饿病。”
阿勉道:“天下最难吃的东西?那是什么啊?”
马蹄叹道:“不知道。她没说,大概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不过我想,那东西也许在昆仑。”
阿勉道:“但我们没法上昆仑啊。就算你有机会上去,在那里进行玄战的情况下,只怕也很难找到那最难吃的东西吧。”
马蹄道:“也许吧。不过我有预感,我总有一天能找到的。”
阿勉道:“希望如此。不过在那之前你怎么办?”
马蹄道:“先找东西顶着啊,比如说……”
阿勉道:“比如说什么?”
马蹄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跟你说,你可别吓着。”
阿勉笑道:“放心,我没那么胆小啦。”
“嗯。”马蹄道:“一般来说,越有灵性和力量的东西,越能治我的饿病。我曾吃过小一片好东西,足足有三天不觉得饿。”
阿勉喃喃道:“有灵性的东西啊……比如狗?”
马蹄道:“狗?狗那里比得上人!”
“人?”阿勉大吃一惊。随即以为马蹄在说笑。
马蹄道:“是啊,人。在这几个月的战场中,我吃了不少人。一开始是饥不择食,偷偷地在战后挖尸体吃。后来发现那些腐烂的尸体根本解决不了我的问题,于是就找那些强壮的人,在他们临死之前把他们身体中最精华的部位吃了。慢慢的我知道了,我的胃渴望的不是他们的血肉,而是他们的生命。再后来我发现,一个人越勇敢的人,越聪明,胸襟越广阔,他们的生命越有味道。也就越能止我的饿!虽然是我在吃着他们,但到后来却是被吃的人在改变我!我慢慢地讨厌那些卑怯、愚蠢、目光短浅的家伙,这样的人现在就算我肚子饿得像火烧,我也绝不吃他!不但如此,我还把以前吃过的那些人卑怯、愚蠢的部分吐了出来,拉了出来,排了出来!总之,我感到我其实不是为了吃东西,而是为了……怎么说呢?或许可以说,我想追求是一个完美的生命。”
阿勉道:“完美的生命?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马蹄道:“只是隐隐约约想去追求罢了。阿勉,你现在知道我吃人,还怕不怕我?”
阿勉以为马蹄刚才说的只是寓言,因此摇头道:“不怕。”
马蹄道:“将来如果你战死了,在临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吃?”
阿勉笑道:“我在季连城可是出了名的胆小和笨拙啊。你现在不是很讨厌卑怯、愚蠢的人吗?”
“不是的,那是别人不理解你而已。”马蹄道:“现在看见过你冲锋的人都应该知道,在和平时期处处忍让的阿勉有多么的勇敢!而且我觉得你虽然地位很低,却有一颗仁者的心。我不希望你的胸襟随着你的死亡而死亡。所以……请你让我吃吧。”
第七卷 昆仑 第五关 史外事
要出发了,但雒灵还没有找到。
“你的心很乱。”师韶按住弦,“在担心雒灵吗?”
“嗯。”在夏都,还会叫他不破、称他妻子为雒灵的就只剩下眼前这个乐师了。不破很珍惜这两个称呼,特地恳师韶莫要改口。“难道你和灵儿一样,也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师韶道:“乐,本质是一种交流,而且是双向的。你的心乱,我的弦也会感应到的。”
有莘不破道:“祖父和师父让我别太担心,但我怎能不担心!在这节骨眼上,丢下家,丢下孩子,一声不吭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师韶道:“王上和尹相让你不要担心是有道理的。雒灵现在的修为直迫乃师,甸服一战之中,甚至连都雄虺大人也被她骗过。由此可知天下间能够伤害到她的人已经不多了。”
有莘不破道:“不多,那就是还有几个。”
师韶道:“就算有一二人有这个本事又有这个动机,此刻怕也为着昆仑之事而无暇旁顾了吧。”
有莘不破道:“其实我最怕的,就是会在昆仑见到她!”
这次连师韶也沉默了,因为他也考虑过这个可能。
有莘不破道:“心宗的事情,连师父也不是很清楚。其实……我偶尔总感到这个门派不像太一宗那么光明。”
师韶道:“心宗原也不是邪道,不过数百年来被边缘化,因此门人的行事有时候不免偏激。其实不但是心宗,洞天派和血门也有类似的问题。”
有莘不破皱眉道:“洞天派也就罢了,血门那种邪门外道,除了实力上确实凶横之外,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可以和其他三宗相提并论的。”
师韶微微一笑,道:“你这么说就太过了。不错,雠皇大人为了夺取道术正统的地位确实做得很过,都雄虺大人又以恶替恶,流毒更甚!不过三百年前,四大宗派中成就最大的却是血宗。甚至可以说,那个年代的血宗是四大宗派存亡断续的关键。当其盛时,太一、洞天、心宗都赖血宗宗主而得以延续。”
有莘不破奇道:“有这等事?”
师韶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这些事情尹相应该知道的。”
有莘不破道:“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师父才没对我说。唉,要是没有遇到江离和雒灵,我对四大宗派的事情根本就提不起劲来。我以前只喜欢听血剑宗、季丹大侠他们的故事。那时候还以为四大宗派的宗师大多都是躲在神山古庙里静静修行的人呢。嗯,你刚才说的那个血宗宗主姓什名谁?这么厉害!”
师韶道:“他没有姓。”
有莘不破奇道:“没有姓?”
师韶道:“那位血宗宗师,生于大夏仲康年间。是斟寻国的一个奴隶之子。或是不知姓,或是没有姓,一开始,大家都叫他阿靡。”仲康是大夏第三个王,不过在大夏第二个王太康年间,大夏政局混乱,东方有穷氏首领后羿趁机夺取政权,夏人被迫迁徙,可以说夏王仲康已无共主之实。
有莘不破道:“是真英雄不问出身。”他说这句话,却是想起了同样出身贫贱的伊挚。
师韶道:“夏王仲康之时,太一宗作乱,荼毒天下……”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道:“太一宗作乱?你是不是说错了?”
师韶道:“宗门本身无善恶,为善为恶,都在于所传之人。”
有莘不破听了这句话沉默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师韶道:“那时太一宗的宗主废天时、乱甲乙,四大宗派均受其害。后来祸乱虽然平息,但四大宗派都已经受到极大的损伤,偏偏那时候又遭逢后羿、寒浞之乱,那几十年间,各派非但没有机会休养生息,反而要随时卷入问鼎天下的乱流之中。那位大宗师就生长在这个时候,当第三代夏王仲康驾崩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
太康、仲康年间,射正后羿凭借武力夺取了政权,夏人退居一隅,依附同宗的斟寻氏,仅能保有九鼎,有家而无国,有道统而无天下。再后来,后羿被他的大臣寒浞所轼杀,寒浞杀了后羿之后,还将他煮成一鼎肉汤,命后羿的儿子吃下去,后羿的儿子不忍,也死在寒浞刀下。这些夏朝往事,有莘不破倒也知道。
师韶道:“寒浞杀了后羿之后,仍然袭有穷的国号,娶了后羿的妻子,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叫浇,一个叫豷。浇长大之后,统领大军灭了斟寻国,杀死了第四代大夏王相。阿靡早年曾追随后羿,后来见寒浞执政,不恤百姓,残暴不堪,于是揭竿而起,引领夏、斟寻遗民反抗寒浞的统治,经过多年斗争,终于推翻了寒浞,立第四代夏王的遗腹子少康为第五代大夏王,大夏由此中兴。”
有莘不破怔怔听着,听到这里,突然一拍大腿道:“你说的这些事情,不是斟寻一宗做的么?”
师韶微笑道:“斟寻一宗就是阿靡。斟寻是他的母国,不是他的姓;一宗是各派弟子的敬称,也不是他的本名。”
有莘不破道:“原来如此。我也曾听过他的事迹,可从来不知道他原来是血宗的宗师。”
师韶道:“到了夏王少康平定天下的时候,四宗传人已经损折殆尽。斟寻一宗重建九鼎宫,整理太一宗遗法;踏遍天下寻到洞天派传宗之发;晚年钻研离魂之道,甚至有传说他曾渡过弱水找回心宗遗法——虽然最后这个传说并不可靠,但他的努力惠及四门,则是大家都承认的。据说昆仑四界如今的形态,也是在他手里鼎定的。”
有莘不破听得出神,过了好久才道:“后来呢?这位斟寻一宗怎么样了?他们血门在不被杀的情况下是能长生不死的,难道他也被他徒弟杀了不成?”
师韶道:“究竟他是得道弃世,还是被他徒弟所弑,外界众说纷纭,他的门人则三缄其口。斟寻一宗学问广博,家师曾道他或许是轩辕皇帝以后最接近混一四宗的人。不过传承了他血门衣钵的人,你却是见过的。”
“我见过?”有莘不破心念一转,惊道:“不会是天山那个老妖怪吧?”
师韶道:“不错。斟寻一宗活动的时间极长,至迟在第十代大夏王不降的时候还有人见过他。算来雠皇大人辈分甚高,不过四宗并非同门,因此雠皇大人出山之后只是与你的师祖申眉寿大人、雒灵的师祖妙无方前辈等平辈论交。唉,雠皇大人和斟寻一宗性格大异。斟寻一宗那样的地位,却没有掌控道统正宗之心,天下大定之后便归隐山林。而雠皇大人则欲心极炽,为了颠覆太一宗在夏都的百年根基,竟然不惮于惑乱夏主,搞得政局大乱。此后一直躲在荒僻之地的心宗也不甘寂寞了,本来,夏桀英勇神武,有祖上之风。可自从十年前妹喜娘娘入宫,一切就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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