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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39 阿菩 (当代)
说到这里师韶停了下来,有莘不破知道他为什么停下,只是道:“你放心,灵儿待我不同的。”
师韶道:“我遇到你在雒灵之后,因此也说不上你在遇到雒灵之后是否有很大的改变。但……但我总觉得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
有莘不破道:“遇到她之后,我确实改变了许多——但却不是因为她一个人。江离、于公孺婴、桑谷隽……这些朋友对我的影响都很大。雒灵只是其中之一。其实,雒灵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话,她永远都是站在我背后,在某些时候,我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而且也常常不知她在想什么。感觉上,灵儿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女孩子,一个很平凡、很简单的女孩子,简单得你一看到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的心。但在另外一些时候,她的心又变得那么扑簌迷离。在这种时候,我就会感到自己完全无法了解她。特别是和那些宗门理念有关系的事情,我根本就没法介入。朋友中在这种时候能和她交流的,或许只有江离。在某些时候,当他们两个用眼神交流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
师韶叹了一口气,沉默着。他与有莘不破的友情虽然可贵,但和江离、于公孺婴等人相比,毕竟隔了一层。对此他无法介入,也无意介入。
有莘不破道:“灵儿的安全,其实我可以不担心。正如你所说,如果她是那个心宗的传人雒灵,那大概没什么人能害得了她吧——就算是面对血祖,她也未必就束手无策。可是我还是怕,怕此刻离家的不是心宗的传人雒灵,而是那个平凡而简单的灵儿。江离祸福难测,于公孺婴弃我而去,桑谷隽又……又和我生分了,灵儿啊,你可千万别出事,要不然,我该怎么办?”
师韶道:“不破,莫要想太多了。昆仑之战魔障重重,你若心里有个结,只怕会被夏人有机可乘。”
“夏人……”有莘不破道:“昆仑上的夏人,我根本不放在心上!就算是面对都雄虺我也不怕。除非……除非是他。如果他不是被人控制又站在我的对立面,那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
第七卷 昆仑 第六关 梦中梦(上)
出发之前,江离作了一个梦,梦见了若木。江离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却不愿意醒。九鼎宫这个地方,孤寂得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淌。好容易见到亲人,哪怕只是一个幻象,江离也不愿意失去它。
“师兄……”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跑了过去,想抱住若木,却一把抱住了若木的腿。然后他才发现若木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高大。江离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自己的脸,才明白过来:不是若木变得高大了,而是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小孩了。
“师兄,我怎么变成小孩子了?”
若木笑了笑,却不说话,把小江离抱起来,亲一亲,便放下他向外走去。
“师兄!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师父也走了,我……”
他不断地追赶着,但若木的身影却越来越远,终于一阵恍惚,江离醒了过来。
梦醒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九鼎宫。
脚下是一座孤峰,峰下是滔滔洪水。身边坐着一个老人。
江离问道:“老人家,这里是哪里?”
“这里?这里是羽山。”
羽山?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呢?还有脚下这洪水是怎么回事?羽山现在应该没有发洪水才对啊。还是说下面的人对天灾知情不报?
“老人家,这个地方的洪水泛滥了多久了?”
“多久?忘了。也许几十年了吧。唉,一直都没治好。”
“几十年?”江离心中一惊,隐隐感到自己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果然,那老人说道:“如今尧帝在位,主圣臣贤,为什么上天还要生民遭这样的罪啊!”
江离心道:“尧帝……难道我回到了尧舜时代?”
沿着洪水,他走入一座土城之中,祭台上坐着五个老者。中间那老者头戴黄冕,身着淄衣,远望如云之覆渥,往就如日之照临,对其他四个老者说道:“如今洪水滔天,浩浩荡荡,怀山襄陵。百姓不胜其扰。四岳,吾欲求能治水之贤人,汝等举之。”
“四岳?”江离心道:“那说话这位就是尧帝了。”
只听四岳中的一位说道:“颛顼五代孙中,有名曰鲧者甚贤,可以任职。”
江离听到“鲧”心中一跳,心道:“那是我的祖先啊!我大概还是在做梦,只是这梦只怕有些来历。”
尧帝道:“鲧为人违背教命,毁败善族,不可。”
“如今还未能找到一位能比鲧更合适的人选,不如就让鲧试试吧。”
尧帝沉默良久,颔首道:“好吧,且听你们的,让他试试。”
江离心道:“我的这位祖宗,是什么样子呢?”心念未已,突然间霹雳大作,天空裂开一道缝隙,一个女人跳了出来,怀中抱着一团东西,那裂缝随即弥合。
江离心道:“这女人就是鲧么?她怀中所抱,就是从九天之外偷来的息壤?”
鲧以息壤筑堤建坝,东边水来筑东边,西边水来堵西边。用息壤筑的堤坝,每天夜里都会自己长高。但息壤长高一尺,那水就升高一丈。她劳碌了整整九年,堤坝越筑越高,但水患却越来越严重。
终于,在她任上的最后一个年头,尧帝把帝位禅让给了舜。舜帝行狩四方,见鲧治水无方,命人将鲧押上羽山,以九天之雷殛杀了她。
当鲧就死的那一刹那,江离心头狂跳,一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害怕?”却是若木的声音。
江离没有回头,只是回答道:“鲧……她就这么死了?”
“嗯。”
“那她的儿子——我们的始祖禹呢?”
鲧死了之后,尸体却没有僵化,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腹部裂了开来,一个婴儿爬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江离看不清这个婴儿的脸。他问师兄:“他从母亲尸体中爬出来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若木叹道:“我也不知道……”
禹长大之后,做了司空。舜帝听从了四岳的举荐,命他治水。禹伤先人功不成而受诛,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改湮法为导法,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导九河入海,大功告成。舜帝年老,将帝位禅让给禹,大禹登天子位,为九州共主,国号夏,姓姒氏。
江离叹道:“我们王朝,就是从这里开始。”
若木道:“但我们这个神州却并非从这里开始。自轩辕黄帝以来以至于尧舜,国号虽异,却有明德一以贯之。所以这个神州,已有千年。”
江离回头目视若木,若木却正目视远方。江离心道:“这气息是师兄没错,甚至这话也是师兄的口吻。但眼前这人却绝不是师兄。到底是谁把师兄请出来引我作梦?”
大禹即位十年,东巡至会稽而崩。他指定的继承人益辅佐大禹时日尚短,大禹之子启遂杀益,即天子之位,是为夏后帝启。
江离道:“这就是家天下的肇始。”
若木道:“不错。”
夏启不遵禅让体制而成共主,东部强族有扈氏不服。启挟新兴国家的强大军事力量东征,在甘(古地名)大胜东部强族有扈氏,征服了东方大大小小的部族,以尸山血河奠定了大夏作为天下共主的基础。
江离目不忍睹,说道:“这就是开国之战!”
若木道:“不错。”
江离道:“那太一宗呢?太一宗在哪里?”
若木道:“在那里。”
江离顺着若木的手指望去,见到了俘虏行列中一个娇弱的身影,那是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女。
若木道:“她叫奈月,是这个年代太一宗最后一人。”
“最后一人?”江离道:“那其他人呢?”
若木道:“死了,全死了。我们刚才见到的是地面的战争,在昆仑,太一宗受到围攻,只剩下奈月一个人逃了出来。”
奈月见到了启,眼前这个男人杀死了她的父亲,杀死了她的师父,杀死了她的情人!
“在昆仑,太一宗个个慷慨就死,你为什么逃?”启问。
“为了把太一宗的道统传下去。”奈月想报仇,却已经没有力量了。“我的生死已不足道,但太一宗的道统不能就此而绝。”
“你不想报仇吗?”启抽出他的刀来:“就是这把刀,把他的头颅砍下来的。”
奈月颤抖着,她已经没法站稳身子,匍匐在地面上,说道:“启王啊!你把我带到你面前,就是想要展现你的威武么?”
启道:“不是。我是想看看你复仇的愿望有多深。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化解这段仇恨。”
“那不可能。也没必要。”奈月道:“这是国战!为了部族,也为了禅让的理念不被摧毁而进行的国战!我们输了,可我们不后悔,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启道:“如果你没有什么可怨恨的,那我希望你——不,是希望太一宗能传续下来,辅助我朝。”
奈月道:“那也不可能。”
启道:“不可能?为什么?是因为你的怨恨?”
奈月道:“不!”
启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可能?”
奈月道:“太一宗有自己的道统在,任何人也不可能在太一宗的道统中加入一条‘辅助夏王’或‘辅助大夏’,因为那样的话,太一宗就不再是太一宗了。政统是政统,道统是道统。太一宗的人可以对你下拜,因为我们毕竟生活在您的治下。但太一宗的道不对任何人屈膝,因为太一宗崇尚的是无限的自由——我们连时间的束缚都想摆脱,哪里还能因为一个政权而绑住自己的手脚?”
启道:“如果你不答应,你就得死。你死了,太一宗也就绝传了。”
奈月道:“不是我不想答应,而是我无法答应。太一宗最后一颗种子虽然在我身上,但我的意志并不能代表太一正道的意志。”
启道:“如果我有办法解决你所说的两难问题呢?”
奈月道:“如何解决?”
启道:“我要你替我生下一个孩子,然后你再把太一宗的道术传给他。这样他不但能得到太一的道术,而且还能得到我的血脉,得到神龙的庇佑,得到召唤龙族的资格。等他长大以后,我会命令他把太一宗宗主的位子传给他的子侄,这样百年之后,太一宗和我族便会结合得紧密无间,再难分离。而我也不必担心你的传人会来找我和我的子孙报仇。”
奈月伏在地上浑身发抖:“不!”
“不?”启道:“为什么不?难得把道术传给亲人,也触犯了你们太一宗的哪条禁令?”
奈月呻吟道:“没有。”
启道:“既然没有,就这么决定吧。在我们的儿子学成之前,我会软禁你,不让你接触任何人。这是你唯一的选择——如果你不想让太一宗的道统断绝的话。”
奈月颤抖得很厉害,江离颤抖得和奈月一样厉害。
时间的迷雾飘过,江离发现自己跪在奈月的面前。奈月抱着他,说道:“我要死了。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爱你。但你也是他的儿子,所以我恨你。我想诅咒你,可是已经没必要了。”
江离颤声道:“为什么?”
奈月道:“因为他已经代我诅咒了!他的那个决定,已经是诅咒了!从今天起,你,还有你的嫡系传人身上流淌的都是大夏王族的血。你们必须对你们的家族负责。但是,我们太一宗本来是不需要对谁负责的。如果不能抛开国家责任的牵绊,你如何能达到天外天?但反过来说,如果你想背叛家族,又如何逃避得了良心的谴责?你将会非常痛苦:因为你既离不开身上流的血,也抛不下心中所存的道。”
江离又是伤心,又是迷惘,把头埋在奈月怀里说道:“那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奈月的眼中满是怜悯和哀伤,终于道:“孩子,听我说,你……”
然而她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身子也越来越模糊。江离吃惊地想抱紧她却抱了个空。
终于,眼前的一切化作一片混沌。
第七卷 昆仑 第七关 梦中梦(中)
“师兄。”江离道:“她最后那句话,你听见了吗?”
若木摇了摇头。
江离叹道:“也是,我没有听见,你怎么会听见呢。嗯,师兄,接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若木还没有说话,江离蓦地听见一声兽吼!吼叫的是北方始祖神兽玄武,当江离看到祂的时候,祂周围的空间正产生着扭曲,跟着便消失了。几个人围着玄武消失的位置,或站着,或坐着,或飘着,或连是否存在都看不清楚。地上还躺着三个人:两个僵尸一般的老人,一个晕过去的少年。江离猜想,那两个老人多半就是归藏子和连山子,而那少年或许就是师兄若木。
天上飘浮着的那个人美得让人心碎。他望着月亮,叹息一声便消失了。与此同时,地上那个缥缈的人影也突然不见了。
还站着的三个人,正是江离所认识的两位前辈——伊挚和血祖都雄虺,以及他的师父太一正师祝宗人。
伊挚道:“若木的情绪很不稳定,你最好小心些。四宗小一辈的传人中,他是最有希望第一个登堂入室的。太一宗的责任,也许就要落在他的肩上。我先走了,保重。”便带着归藏子消失在夜幕之中。
都雄虺问祝宗人道:“你回夏都么?”
“不回去。”
“既然这样,连山子我带走了。”
当这个荒寂的废墟中只剩下祝宗人和若木,祝宗人周围那团雾突然消失了。江离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师父的真面目,竟然是在这个来历神秘的梦中之梦。
藐姑射!师父居然长着和藐姑射一模一样的脸!那难道只是巧合吗?
祝宗人低下身子,把若木抱了起来,叹道:“也许,我一开始就该让你记起你的父亲是谁!”
祝宗人带着若木,找到了有莘羖。他另有要事要处理,便留下刚刚受伤的徒弟去照顾那个刚刚伤愈的朋友。祝宗人知道,两个受伤的人呆在一起,有时候反而能相互激发活下去的勇气。
若木闻到一股香味,醒了过来。
有莘羖正在烤雉鸡。香嫩滑美、气飘十里的雉鸡周围,安下了十八道暗桩。
“做恶梦?”有莘羖问。
“嗯。又梦见那天在十方城的事情。可在归藏子那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你在干嘛?”
有莘羖告诉他,自己要抓住九尾送往毒火雀池。
经过一番思虑,若木心里说道:“我帮你吧。”
这句话他没有出口,但当有莘羖走的时候,若木也跟着走了。祝宗人回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也许又做错了一件事。
“不过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
江离问身后的若木道:“师兄,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跟有莘羖走?”
若木道:“或许是为了寻找一个转机吧。”
“或许?”
“嗯,因为对于当时为什么那样选择,其实我也已经忘记了。”
江离在一阵恍惚过后,便见到了一团迷雾。
“你叫什么名字?”
江离觉得自己有点站立不稳,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时代。他抬头,有些迷糊地望着眼前问话的这人,那人的整个身体似乎笼罩着一团光、一层雾,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江离还是觉得这人很亲切,哪怕只是第一次见到,就能感觉到对方很喜欢自己。
那人轻轻把江离抱了起来,两人离他很近了,但还是瞧不清楚他的模样。
“好漂亮的孩子。以后,你就叫做江离吧。”
师父!江离几乎叫出声来。然而他没有,他睡着了。
在梦里,江离听见师父在自己身边喃喃自语:“孩子,忘了吧,忘了吧。忘了自己是谁的儿子,只要记得你是太一宗的弟子就好。家国的事情,由师父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太一宗的追求,就由你来完成。”
江离心中一阵温暖,睁开眼睛叫道:“不,师父,我和你一起……”但祝宗人却已经不见了。
远处,祝宗人带着小江离在云海青山间驰骋着。
“你本来有个师兄,唉,如果他还在我身边,我也许不会再收弟子。他被人间的事情拌住了,忘记了当初的追求。江离,你这个师兄是很值得你尊敬的,但你千万不能学他。要知道,纷繁的人间俗务,是永远理不完的。人世间的情感,也是永远纠缠不清的。我们必须把这一切看破,才能进入到那个无穷境界,那个天外的境界。”
这些话,小江离没有听懂,只是点了点头。师徒两个传道授业,慢慢的,小江离长大了。
“江离,这是你作为徒弟的最后一关,过了这一关,你就正式成为我的传人,我将会把去天外天的路径告诉你。”
天外天……
江离那时候以为,天外天是师父的家乡,以为那里是一个地方。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天外天并非一个地方,而是一个归宿。
“我们师门中的每一代掌门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虚无飘渺境界。江离,你将来也要造出这样一个境界来。那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完美无暇的境界。当你能够造出这样一个境界,你就满师了。如果你的师兄当初没有走,或许现在已经达到这个境界了,那我对本门的责任也便算完成了——这或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牵挂吧。”
天外天……虚无缥缈的境界……实际上江离当时完全没有听懂。他也没从祝宗人的话里听出什么不妥,只是听师父的话,把自己埋在泥土中。
祝宗人在土包旁边徘徊了三天便离开了,在大荒原中探究那大荒原天劫的奥秘。
时间慢慢流淌,季节慢慢转化,埋藏江离的那个土包被雪覆盖住了。在一个大雪天里,一个迷路的少年打量着这个雪堆。
“好像不是第一次看见它了。”少年挠了挠头,喃喃自语,跟着便离开了,没多久又绕了回来。
“糟糕!这已经是第四次见到它了!难道我真的迷路了?丢脸!”
少年的口粮已经耗尽,只剩下半瓶烈酒。他的腿已经开始发软。天空中,一头秃鹰正在他头上盘旋。少年以为这头秃鹰正等待他倒下,好来啄食他的尸体。于是他便倒了下来,准备装死把秃鹰引诱下来充饥,结果却发现了江离。
“我要不要救他呢?”
少年犹豫了三次,终于把江离背了起来,并一起倒在大荒原的边缘。两人倒下后不久,龙爪秃鹰带着陶函商队来了。
眼前的幻象并没有显现出江离在无忧城的经历,而是让时间在这片无人的雪地上继续流淌,一直流淌到天劫结束。祝宗人如期而至,没有找到他的爱徒,却遇到了一样前来寻找徒弟的伊挚。
“咦。”伊挚奇道:“有人召唤神龙。是你徒弟?”
“应该是吧。”
凭着那感应,两人来到了那片旷野。那时候江离正躺在黄沙草丛上,一本正经地想着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问题。江离不知道一个方士埋伏在暗处正想要暗算他。而那方士也不知道刚刚睡醒的季丹雒明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更不知道天空中有两朵白云正慢慢飘近。
不久,有莘不破出现了。祝宗人在两人的对话中推知出了一些端倪,决定把江离带走。他已经知道了有莘不破的身份,不想徒儿被卷入夏商鼎革的漩涡之中。不过,伊挚的看法却和他相左,两人起了争执。
“你我来一场赌赛如何?”伊挚提议。
“我不赌博。”
“若与我一战,你有几成胜算?”
面对伊挚,祝宗人没把握,而伊挚对他也一样。终于,祝宗人妥协了,相约补天。
看着两人击掌为盟,江离道:“师父补天,就是为了我?”
身后若木道:“应该是,或许也不完全是。也许是因为我。”
“因为师兄?”
若木道:“如果当初我肯负担起我应负起的责任,或许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不,这不是师兄的错。”江离道:“师父和师伯的这约定很奇怪啊。如果他真的输了,难道他还真的要背叛大夏吗?”
若木道:“不。师父不会背叛大夏的。因为如果师父赢了,得成汤奉为太一正道的人,将不会是师父,而是你。”
“我?”
若不道:“不错,你。如果师父输了,而天下大势又倾向于成汤,那助商灭夏的也将是你。若不是出于这种考虑,师父怎么会让你和有莘不破走?”
江离黯然道:“师父让我助商灭夏?但大夏是我们的……”
“你还不明白吗?”若木道:“血脉的责任,师父希望自己一个人担起。至于太一宗的新运,他希望由你来承继。”
江离道:“如果是这样,那师父是打定主意要为大夏死节了。”
若木道:“应该是。属于夏王族的太一宗,总该有一个人来殿军的。”
“可是,师父却失算了。他没有想到在这场赌赛中自己面对的不是赢,也不是输,而是死。”江离道:“所以,太一宗对大夏的责任还没完。你说得对,属于夏王族的太一宗,总该有个人来殿军的——为了这个朝代,也为了这数百年的冤孽。”
若木叹道:“没想到,你最后还是这样选择。”
江离眼神蓦地一闪:“你最后这声叹息,是以我师兄的身份发出的,还是以你自己的身份发出的?”
若木的脸显出一丝不自觉的妩媚来,妩媚得不像一个男子:“你发现了?”
江离道:“我早发现了,只是这个梦连我自己也不愿意打断。这大概也全在你预料之中,是吧,雒灵?”
第七卷 昆仑 第八关 梦中梦(下)
过去消失了,但周围的一切展现的也不是现在,而是虚空。
江离和雒灵一起站在这片虚空之中,对立着。
江离道:“穿越九鼎宫的禁制引我入梦,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只是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幻化出我师兄的气息的?”
“无需幻化。”雒灵取出一截连理枝来,“这是你师兄留在七香车上的精魂,我带来了。”
江离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怪不得了。”
雒灵道:“实际上,除了最后那声叹息,我的意志并未介入你的梦境。在这个梦境中我们所看到的东西,虽然有一些是你我的猜测,但更多的都是你我本不知道的内容——而这些并不是我凭空创造的。”
“我知道。”江离道:“关于我祖先还有奈月的镜像,其实是藏在这九鼎宫最深层的记忆。加上你我的记忆和推断,再加上师兄的残留在这截连理枝上的记忆和情感……整个梦境中,只是先师与师伯打的那个赌,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
雒灵道:“那个赌赛,我在亳都的时候听伊挚大人提起过。”
江离道:“原来如此。可是你今天引我做这个梦的动机又是什么呢?难道你想劝我放弃对家族的责任、放弃血脉赋予我的使命,而去帮助不破么?”
雒灵叹道:“并不完全是这样的,我引发这个梦,其实是想延续我们上一次的深谈。”
“上一次的深谈……”
那是在天山。当时江离还被上代血祖雠皇所困,都雄虺又给江离送来了连山子的眼睛,要告诉江离他未来的命运。都雄虺离开之后,雒灵来了,两个人谈了很多,有关于过去,有关于未来,有关于命运——以及如何改变这命运。
雒灵道:“想来你还记得。”
江离道:“我当然记得。”
雒灵叹息道:“你记得,所以我就更不明白了。在亳都,不破一直以为你是被都雄虺大人控制住了,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像。那天我走了之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离沉默着。
雒灵道:“不方便说么?”
江离道:“其实,都雄虺大人只是让我记起了一些被尘封了的记忆。”
“被尘封了的记忆?”雒灵道:“关于你的血统?”
江离道:“嗯。那段记忆并不是很复杂,不过已足以让我改变了许多。”
雒灵沉默了。
江离道:“你不相信我?”
雒灵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都雄虺大人。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伸出手来,要触碰江离的额头,江离却避开了。雒灵道:“你不相信我?”
江离道:“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害怕。”
雒灵道:“害怕?”
江离道:“我大致可以猜到你要干什么,不过我现在并不想改变。”
雒灵道:“为何不想改变?”
江离道:“怎么说呢?嗯,如果你的努力会让我对整个局势和整个人生产生颠覆性的改变——你不觉得这样对我而言是一件又严重又可怕的事情吗?”
雒灵道:“再怎么改变,你还是你。”
江离道:“改变到那种程度的我还真的是现在的我吗?”
雒灵道:“那也许只是恢复到以前的你罢了。”
“以前的我?连我都不知道以前的那个我是不是我。”江离摇头道:“至少此时此刻,我只想保有现在。”
雒灵叹了一声,道:“人的心真是复杂啊。”
江离道:“算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听说你生下了一个儿子。”
“嗯。”雒灵脸上显出一丝温柔来:“活了这么多年,那大概是我所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江离道:“虽然只是梦境,但你的念力能够突破九鼎宫的限制,已经出乎我意料之外。你别告诉我你的真身现在在亳都!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对你可就甘拜下风了。”
雒灵道:“我人不在亳都,我的真身现下就在大夏王宫之中。”
江离大惊道:“你来了王都?还进了王宫?现在玄战在即,我正准备前往昆仑,你在这时候来夏都干什么?你就不怕不破担心你?”
雒灵道:“他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我只是告诉他我出来办点事情。”
江离道:“你可真是任性啊。那你儿子呢?”
“我儿子……”雒灵微笑道:“他现在是商国血脉的嫡长,他的亲人和国人会好好照顾他的,这一点倒不用担心。”
江离沉吟道:“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你在这节骨眼上抛家出走?”
雒灵道:“是我师门的事情。”
“师门?”江离问道:“难道是作为心宗宗主的妹喜娘娘给你下了什么命令么?”
雒灵道:“算是吧。”
江离奇道:“你向来是很有主见的人,却不知道对师门宗主的命令会服从到什么程度?”
雒灵道:“她毕竟是我师姐,又是宗主,只要是不危害不破的生命和事业,什么命令我都会听从的。”
江离道:“那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命令?”
“上昆仑。”雒灵停了停,道:“替她对付桑谷隽。”
江离眼神一闪:“你答应了?”
“嗯。”
江离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相当于是帮我们守住是非之界。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雒灵道:“我知道。不过情况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所定的约定只是到解除桑谷隽对她的威胁为止。只要桑谷隽一死,或许我马上会掉过头来帮不破。”
江离道:“杀桑谷隽?如果你杀了桑谷隽,不破会有什么想法,你应该清楚。”
“我知道。”雒灵道:“但这事不用你来担心,师姐已经帮我想好办法了。”
“是吗?”江离微微一笑,道:“世事真是奇妙啊,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掉过头来帮我们对付商人。”
雒灵纠正他:“不是对付商人,而是对付桑谷隽。”
江离道:“那有区别么?至少在桑谷隽被打倒之前,你会成为不破他们前进的障碍,是吧?”他抬头虚望,道:“本来,我对在玄战中取胜只有七成胜算,但现在已经是十成!”
雒灵道:“哦?”
江离道:“我一直怕血剑宗和师伯在我阵势布成之前就闯到了混沌之界,但现在看来已经不大可能了。在长生之界,根本没人能赢得了都雄虺大人。就算血剑宗和师伯联手,在那里也讨不了好去!奇点之界会被藐姑射封锁,季丹和有穷都没功夫来理会这鼎革之争。因此我最担心的反倒是是非之界。不过如果有你坐镇的话,也许到头来我在混沌之界会白忙一场。”
雒灵道:“白忙一场?”
江离微笑道:“如果没有一个人来到混沌之界,那我在那里不就是白忙一场么?”
“你太看得起我了。”雒灵道:“其实,我对这次上昆仑有很不好的预感。我总感到,如果去了,我一定会出事。我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理会这件事情的,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被扯了进来。唉——”
江离道:“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雒灵摇头道:“来不及了。我……其实这次我帮师姐,是有条件的。”
“条件?”
雒灵道:“条件就是心宗宗主的位置——在天下归商的情况下。”
江离大惊道:“什么?你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为宗主之位冒险么?这不像你的作风。”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雒灵道:“当姐姐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在这场大难中难以独善其身了。既然难逃此劫,那干脆就为我所关怀的人留下一份礼物。”
“你所关怀的人?你是说不破?”
“不是他。”雒灵微笑道:“是他儿子。我已经留下传宗之发给他,如果我不幸死在昆仑,而你又阻止不了天下易鼎,那我的儿子就会成为下一代的心宗宗主——这就是我和师姐约定的内容。”
江离听得怔了。他博闻敏思,一转念便明白了雒灵的意思。
雒灵又道:“你呢?你可曾为你和你的宗门作过最坏的打算?”
江离叹道:“没有。或者应该说,如果情况变得那么坏,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恍惚了一阵,随即坚定地道:“但世事还有可为。昆仑玄战我方胜利的机会很大。如果这一战我们胜了,成汤单靠人间的军力财力未必能够统一神州。只要我大夏国人能够振作,我们还有复兴的机会。当初后羿、寒浞之乱,形势比今天更加严峻,可我们还是挺过来了。”
雒灵道:“你确实还有机会。我也不会放弃的,说不定我也能争取到最理想的结局呢。毕竟那里是昆仑,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身形一转,整个人变得恍惚起来,江离知道她要离开了,心中竟然微微感到不舍。谁知雒灵也叹道:“今天一别,你我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不知为何,我总感到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己。有一些话,也只有和你才能说得下去。”
江离道:“我也是。”
雒灵道:“临别之前,你有什么忠告要给我么?”
江离沉默半晌,道:“没有。”
雒灵道:“我却有。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你的灵魂好像有些不对劲,虽然你不让我帮你诊断,但就算你让我诊断了,现在的我也未必就能帮得上忙。这件事情我会留心的,就算我们没机会再见面,我也会想办法给你留个信息。”
雒灵说完这句话,江离就醒了过来。他环顾四周,九鼎宫依然沉寂,沉寂得就像一个坟墓。
第七卷 昆仑 第九关 星辰亦如幻
川穹回到了天山——他的肉身诞生在这里,但灵魂觉醒之后却从来没有来过。
离开夏都之后,他曾一度追到孟涂,要把燕其羽接回来。但在孟涂他看到蚕从的侍女对燕其羽的细心伺候,终于明白这种琐碎细心的照料不是他能做到的,于是他改变了初衷,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句话:“桑谷隽,好好待我姐姐。如果你能救活她,就由她来决定她的去向;如果她死了,我会来带走她的尸体。”
川穹找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已经颓败了的血谷,依洞而居,饥食野菜,渴饮冰雪。直到这天,他感应到三山五岳、九河四海同时出现异动!昆仑的通道终于开启了!
远在天山的川穹不禁发出了赞叹:遍布神州各地的二十一道大门同时打开——这种规模的时空裂缝到底是如何造就的!
和马蹄一样,川穹感到了二十一个通道所通向的地方,有一个“属于我”的所在。和其他三宗不同,洞天派的传人具有自由来往昆仑的能力,而不一定需要通过那二十一个通道。在昆仑通道出现之前,川穹不知道那个地方,但他既然感应到那个地方,便有能力前往。
“难道那里就是师父居住的地方?”虽然对藐姑射还抱怀这一定的畏惧,但川穹终于没有抵挡住奇点之界的诱惑,跨越重重空间阻隔,来到了昆仑。
在二十一门大开之后,他并不是第一个到达者。夏商双方术士军团的先锋已经到达了昆仑的基层:那里汇聚着三千重大山和三千条大河,把大多数人挡在了昆仑四界的外围。
川穹在半空中扫了一眼脚下那些对他抱以疑虑的术士,便不再理会,跨过钱来山、松果山、太华山、小华山、龙首山、鹿台山、鸟危山、符禺山、石脆山、莱山、英山、竹山、浮山、时山、南山、涂山、钤山、翠山,渡过符水、禺水、灌水、竹水、盼水、逐水、丹水、汉水、蔷水、莱水、浴水、泾水、苕水、墨水、夹水、刚水、滥水,直至崦嵫山下,弱水之旁。
这道弱水其实只是支流,主体在混沌界之上,支流则经由奇点之界、是非之界、长生之界,盘绕昆仑。
川穹凝视那弱水,河中流淌的却不是这个世界的水,不知何物。川穹不敢去碰,有这么一道小小的弱水拦在前面,他竟然无法用玄空挪移术跨越过去,只好沿着弱水沿岸,踏入奇点之界。
空荡荡的奇点之界内,没有昆仑基界的万水千山,没有混沌之界的四季同天,没有是非之界的真幻相流,没有长生之界的万物欣然——这个地方竟是一片虚空。川穹经王都一役,对高深玄法所悟甚多,在天山数月潜修,功力和在王都时已不可同日而语。这时以瞬息千里之术玄空挪移,走出万里之遥也没触摸到奇点之界的另一个边缘。
他遨游了不知多久,突然悟出了什么,心念一动,悟出了奇点之界的玄理,跳身出来,却把自己遨游了十万里的巨大空间收在掌心。他悟出了天地至小的道理,正在高兴,又看见了之前没有看见的一副壮丽景观:成千上万颗星辰连在一起,串成了一个人的形象,整个人形星系似乎是静止的,每颗星星又都无时无刻旋转着。但由于离得太近,反而难以把看清全貌。
川穹看得出神,渐渐后退,以便把这个星系看得更加清楚。不知退了多远,他才看清那星系的旷远绝尘的神态,越看越沉迷,甚至觉得自己能体验到祂的眼神。
“师父!”川穹忽然惊叫起来,这个星系,竟然像极了藐姑射——不!川穹觉得,那就是藐姑射!
“这个星系,按你所来的地方的时间算,诞生于十年之前。”
一个声音从川穹的心里冒出来,不过川穹却知道这个声音不是他自己的心声。
“你是谁?”川穹问。
“我不是谁,只是留在这里的一个念头。可以说,我是那个留下这个念头的人的一念,当然,也可以说我就是她。”
川穹道:“那她又是谁?”
心中那声音道:“这重要么?”
川穹道:“那么,这个星系又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昆仑奇点之界内一个本不存在的地方。你们洞天派的人,管这叫洞内洞。这是一个属于藐姑射的地方。”
“属于师父的地方……”川穹由衷地感叹着,他的洞内洞始终没法长期维持,而师父的这个空间显然却已经恒久地存在了。“那么,这个星系……”
“祂就是你师父。作为一个真人,祂参悟了与天地同理、与万物同体的至理。但作为一个世人,他仍然被人生的恩怨情仇困扰着。十年前,你师父请我用神裂把他的道枢与人枢分离,道枢体天验地,与天地同始终。你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他悟道时留下来的影像。”
川穹道:“那人枢呢?”
“人枢……人枢还在这个世界浮沉啊。”说话的却不是心中的那个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已站在川穹身边。
川穹听到这个声音,回过神来,冲口叫道:“师父!”
藐姑射道:“十年前,我错了。我自以为神裂之后不会再受到作为人的困扰,可是神裂之后,作为天地一部分的祂解脱了,而作为人的我却也没有就此消散。我的情依然在,我的痛苦依然在。不但是我自己的痛苦,连我师父的痛苦、我祖师的痛苦……甚至上溯到那个始祖的痛苦,都由我继承下来。那持续了千百年的痛苦,以命运乖迁、情虐纠缠的世俗形式压在我身上,煎我熬我,烹我烤我。没有歇止,也看不到尽头。”
川穹道:“那祂呢?”
藐姑射道:“祂?祂已不是人了。大而言之,祂是万千星辰,小而言之,祂是一堆尘埃。”手一挥,那个星系化作亿万光点。“有时候我真不知道,祂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一种虚幻的想象!”
川穹道:“师父,现在的你,是不是不完整的?”
“不完整?哈!怎么会不完整?祂不是我的一部分,而是我的一个片刻——十年前的某刻我所体悟到的一切。所以祂是完整的——祂是那片刻的我。而我也是完整的——我是那片刻以后的祂。不同处仅仅在于,我是个人,而祂已经不是了。”
川穹道:“师父,我不懂。”
藐姑射道:“不懂便不懂,懂了也化解不了你的痛苦,既然如此,懂了又有何用?”
川穹道:“师父,我不痛苦。”
藐姑射道:“不痛苦是现在,必定痛苦是将来。只要那个诅咒不消失,你总有一天会承继我的命运。我不愿你承继我的命运,我的这个人生总有一天会走完,但如果你继承了我的命运,那这一切将没完没了!所以我才把你送到至黑之地去。可惜你还是回来了。那件事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川穹道:“因为我感应到了这个世界的某个人。”
藐姑射道:“是哪一宗的传人?”
川穹道:“太一宗的传人。”
藐姑射道:“太一宗,又是太一宗。四大宗派纠缠不已,光是把你送去至黑之地,果然还是没法斩断这一切。”
川穹心中一凛,道:“师父,你……”
藐姑射道:“跟我来。”
川穹跟着藐姑射,跳出了四界之外。藐姑射道:“近而观之,四界似乎浩大无边,但我宗跳出上下左右观念的束缚而观之,四界不过是弱水临近基界的一个小岛。川穹,你知道这四界的来历么?”
川穹沉吟道:“是我们祖师创造出来的吧?”
藐姑射道:“不完全对。当轩辕黄帝之时,四宗道始分而宗派未离,乃以太一之法令弱水之流为之中断,以洞天之法在断裂处开辟出一个空间,以长生之法实之以万物,以精魂之法赋之以神灵。四界本为一体,后世才渐渐分野。至奈月时,才鼎定了如今混沌居上、其他三界在下的局面。”
川穹遥望混沌界之上那片无边无际的水光,说道:“师父,弱水究竟有多大?”
藐姑射道:“我不知道。也许没有尽头,也许只有数十丈。千百年来,大多数来到昆仑的人未见过弱水本体,只看到弱水支流,便以为那不过如尘世间一大河,他们却不懂得,弱水之大不可知,弱水之质不可测,那是鬼神世界延伸到我们这个世界的边缘,还是人类的我们是不能碰触的。”
川穹道:“您也没过去吗?”
藐姑射道:“我过不去,也从没这个想法。所有有形体的东西都没法过去,而弱水那边的世界我们又没法感应到,所以无法跨越。心宗的高手以灵魂脱窍之法强渡,但究竟能不能过去,却是难说。”
说话间,昆仑基界轰隆隆如万雷齐响,同时有两道强光越过三千山河,射入奇点之界内。
川穹道:“师父,他们在干什么?那两道强光又是什么?”
藐姑射出了一会神,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莫去理他,至于那两道强光,你应该猜得到才对。”
川穹沉吟片刻,道:“是季丹,还有……还有他要决战的对手!”
“嗯。”藐姑射道:“我们走吧,别妨碍他们了。我要以虚空隔绝之法切断奇点之界和昆仑基界的通道。”
川穹道:“师父,我能不能留在奇点之界观战……我不会妨碍他们的。”
藐姑射道:“他们不需要人观战,因为这一战只属于他们自己。”
第七卷 昆仑 第十关 战场
川穹仰望着藐姑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将来吗?
“师父,你来昆仑,只是为了关闭奇点之界?”
“师父,现在奇点之界关闭了,你还会留在昆仑吗?”
“师父……”
轰隆一声,打断了川穹的问题。川穹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身处昆仑的基界。但这时昆仑的基界已经和他进入奇点之界前完全不同!
百万旌旗从崦嵫山一直蔓延到太华山,越山跨河,每一面旌旗上面都盘绕着一个兽形精魂,或为妖兽,或为灵兽,或为魔兽,或为鬼兽。
川穹跟着藐姑射越过群山俯观,但见东面空桑之山上,停放着一面直径八百丈的巨鼓,巨鼓上站着一人,竟是川穹认识的师韶!空桑之山后面,战帜如云满千山,每一面战帜上面都盘旋着一个禽形精魄,或为风禽,或为雷禽,或为火禽,或为寒禽。
西阵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藐姑射,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是要干涉我朝讨逆之玄战么?”
藐姑射妙目漫扫,川穹应道:“阁下何人?”
那声音道:“你小子什么东西,连老夫都不认识,也敢来和老夫答话!”
空桑山上师韶道:“己濮阳,少在那里倚老卖老!川穹,这老儿是昆吾方伯,夏之玄军,由他领衔。”
川穹道:“师韶,你们这是要打架么?”
师韶道:“不错。你与令师可有参战之意?”
川穹看了藐姑射一眼,道:“你们打你们的,我们随便走走,不会妨碍你们的。”
西阵中那人哼了一声,师韶也道:“那很好。”
川穹奇道:“很好?你不希望我们帮你么?”
师韶道:“洞天派宗主出手,非天下之福。”
藐姑射嘿了一声,转身消失了。川穹对师韶道:“保重。”也跟着消失了。
他师徒俩才离开,便听整个昆仑基界都震荡起来。师韶笑道:“性子可真急啊。”握拳虚擂,便听一声巨响,震塌了青丘之山,一片灵光升起,化作三千九尾狐形状,随即散去。
己濮阳怒道:“盲小子,你敢坏大夏母族之坟墓!看我把你的夔皮鼓烧了!”便见小华山中飞出一头赤翼青喙鸟,符禺山中又飞出一头翠羽赤喙鸟,两鸟飞向空桑之山,相撞而亡,临死前爆发出一场空前大火。东阵主阵之人发动地脉,山移地动,把空桑之山移到杜父山、曹夕山、峄皋山三座大山之后。杜父之山首当其冲,被烧成一块六千尺的焦炭,那火蔓延开来,又把曹夕之山烧成一座通红的岩丘,烧到峄皋之山时,山谷间飞出一头青鸟,脖子伸长,把余火全吞进肚子里去了。
己濮阳怒道:“季连来的叛徒,敢助成汤为孽!”
放出青鸟的人还没回答,东阵中另一人道:“己濮阳,你才是助夏为虐!天下间最助履癸为恶的,朝中是妹喜,畿外就是你!”
己濮阳喝道:“女房!你不过是成汤身边一条狗!怎敢直呼我主尊名!有种的别躲着,出来与我交战!”
女房笑道:“我的任务是送世孙前往四界,若要斗狠,且等大事已定,我们再决一胜负。只是我怕你等不到那个时候!”
己濮阳道:“伊挚呢!他怎么不来!”
女房笑道:“四界中之布局,非我份内事情,你若有本事,不妨把四界之门都堵上。便在基界与我等决一胜负!”
己濮阳笑道:“你们若要进四界去送死,我为何阻拦。”一阵山摇地动,次山、浮山、独山、积石山、长留山、翼望山一齐移位,阴水、区水、辱水、端水、薄水瞬间改流,让出一条出路,直通四界与基界交会处。
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道:“谢了。”一只铜头、风足、雷翼的幻蝶冲进了那百里过道。蝶背上踏着一个青年,披头散发,全身素衣,面色苍白。
女房惊叫道:“小心!那是陷阱!”
但见群山耸动,合拢过来要把来人困住。那青年喝道:“千山万岳,敢不听我驱驰!”幻蝶过处,高山点头,丘陵伏身,纷纷回避让他过去。
东阵中一个声音叫道:“桑谷隽,等我一等!”
女房道:“世孙,待我用电行法送你一程。风云起!雷霆动!”
一道闪电劈下,落在东阵群山之中,跟着电光闪动,趁着群山回避幻蝶的一刻越过山河阻隔,追了上去。幻蝶过后,闪电消失,山河回归原位,遮住了昆仑基界群真的视线。
川穹道:“师父,在我进入奇点之界的前后,感觉好像也有人进入了四界。当初我感到天下共有二十一个通道通往昆仑,但基界只有十八道,//奇\\书//网\\整//理\\则另有三道分别通往混沌、长生、是非三界,是吧?”
“嗯。”
川穹道:“这么说,这三界中现在也都有人了。”
“不。”藐姑射仰头沉思,道:“长生界中没人,我刚刚才感应到的。这可真是奇怪。”
“长生界?”川穹心头一凛:“血祖都雄虺!”
藐姑射道:“本来我以为伊挚和都雄虺都会来的。可是……都雄虺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真的放心让太一宗那个小子主持大局?”
川穹道:“反正我们也不管这事,他们来不来都没什么所谓。”
谁知藐姑射却道:“我是希望他们都来的。那样才能干净。”
川穹道:“干净?”
藐姑射道:“是啊,干净。嗯,伊挚虽然没来,但他的紫气分身肯定也到了,那他留在凡间界的不过是一具凡胎而已,把他的紫气分身留住也一样。只是都雄虺却……”
川穹道:“留住紫气分身?师父,你到底要干什么?”
藐姑射淡淡道:“等四宗传人都进昆仑四界之后,我想把昆仑整个儿送到至黑之地去。”
川穹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藐姑射叹道:“我答应过自己的,再不在凡间打开那种规模的无底洞通道,不过现在难得有机会四宗传人聚在一起,我就在昆仑把这一切了结掉。”
“了结?”
藐姑射平静地说道:“是啊,了结。三百年前本门传人死尽死绝,斟寻一宗居然还能找到本门的传宗之发把洞天派的道统延续下去。我把你送到至黑之地,本以为你死定了,可你还是因为太一宗的传人莫名其妙地回来了。所以,要断绝这一切,想来只是把你和我一起杀死还不够。一定要把四大宗派一起埋葬,才能斩断这延续了千年的痛苦和孽缘。”
藐姑射说话的时候,川穹一直望着他。
“师父怎么能怎么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不!不单是说说而已!”川穹仿佛看到藐姑射打开终极无底洞时那种古井无纹的平静:“他会这么做的!他会的!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他的想法,可他会的!”
藐姑射望了川穹一眼,道:“你在想什么?”
川穹道:“想你刚才的话。”
藐姑射道:“想到什么了吗?”
川穹没回答。
藐姑射道:“你要帮我,还是要阻止我?”
川穹道:“帮你?那就是自杀。”
藐姑射道:“那又有什么不好的?趁着你还没被那千年之痛折磨之前,一并了结掉吧。”
川穹道:“就算要受那千年传承的痛苦,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藐姑射道:“你,就是我!”
川穹道:“我不是你!这个生命是我自己的,虽然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开始的,但……我想自己来作决定!”
“是么?”藐姑射道:“就算承受我的痛苦也不后悔?”
川穹道:“未来能否改变,尚未可知。”
藐姑射黯然道:“我的却已经知道了。”
川穹道:“也未必!”
藐姑射道:“当年……”
川穹斩钉截铁道:“我不想知道当年!我要的是现在,是未来!我们连整个宇宙都有可能握在手中……”他手一伸,掌心出现一片虚空,仿佛握住了整个宇宙:“难道连自己的命运都不可能改变吗?”
藐姑射望着他,秋水中荡漾着欣赏的微笑:“好吧,那你就按你的意思去做吧。”
川穹道:“你不杀我了吗?”
藐姑射道:“还不到时候。”
川穹道:“还不到时候?”
藐姑射道:“我说过,都雄虺没来。虽然不知道他在凡间干什么,不过他若不来,这件事情始终不够干净。所以我要等他。”
川穹道:“他若一直不来呢?”
藐姑射道:“会来的。他在夏商之争上陷入得那么深,鼎革这个命运之轮,他一定躲不开的。嗯,你干什么?”
川穹道:“我要下去。”
“下去?”藐姑射道:“下去干什么?”
川穹道:“下去找血祖。”
藐姑射悠然道:“你自己一个人去,不怕他把你吃了?”
川穹道:“他未必会吃我,但若他因为什么原因上昆仑来,你却一定会打开至黑之地的通道,那我们就死定了。——我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
藐姑射道:“所以你要去见他?你认为,他若要上来,你能阻止得了他?”
川穹道:“我不用阻止他,我只要把事情告诉他,我相信,他会选择的。”
藐姑射微微笑了一笑,说道:“这似乎是个好办法。”
川穹道:“我现在就走了……你,不阻止我?”
藐姑射淡淡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说不定正因为你下去了,才会把血宗的传人带回来呢。事情的结果,往往总是和初衷背道而驰……这一点,我从一千年前就已经看透了……”
第七卷 昆仑 第十一关 城空
最后一个参加玄战的方士上了昆仑以后,人间的大战也开始了。一切来得来得那么突然,没有半点预兆。甫一接锋,胜负立决!东方联军在昆吾地面上溃败如山倒,一场旷古大火挡住了夏军的攻势,使联军主力得以朝东南撤退,但他们又能逃得了多久呢?
芈压以季连世子的身份坐镇季连城,一直愤恨不能上前线的他终于不再愤恨了,因为形势告诉他:季连这个南方大本营很快就要变成前线了!
从北方败退下来的军队一部部地往城里涌,一开始是一些隶属季连的败军游勇,逃离行伍之后跑回家来了。然后就是大队大队的联军:朝鲜部、陶函部、尸方部、鬼方部、淮夷、莱夷……跟着是商国的主力。
“到底是怎么回事!”芈压急得跳脚,但先来的将领都支支吾吾的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商人本部到了之后,暂统军权的商国大臣女鸩道:“我们快退!”
芈压怒道:“退!还往哪里退!这里是季连!”
女鸩道:“往东退,往大荒原退。”
芈压道:“季连的城池在这里,季连的坟墓在这里,季连的百姓在这里!”
女鸩道:“先顾活人,鬼神的问题靠后!城池和坟墓管不上了!百姓也走!”
芈压怒道:“几十万人,怎么走!”
女鸩道:“跟不上大队,就让他们各自逃命。”
芈压怒道:“我不逃!背城一战,未必就输。”
女鸩沉默了。他没有其他的表情,有的只是踌躇,似乎在考虑一件不知该如何说的事情。
“话说回来……”芈压道:“我季连的军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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