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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皇妃

_4 慕容湮儿(当代)
  “本帅一言九鼎。”连城很认真地承诺着。
  他又是一阵思考,终于还是松口了,“驻扎在阴山边防有四万精兵,大青山四千余人,乌拉山八千人,虽然驻兵人数甚少,但是援兵于两日后就会赶来。所以将军把卞国所有的探子全部抓了起来,只是怕你们知道里面的真实情况,他只为拖延时间等援军。”
  所有将士一听此话,纷纷调转目光,把希望放在连城身上,等着他下决心。这探子的话很重要,以现在的形势来看,驻守在阴山的夏军根本不堪一击,如若两日后援军真的抵达,怕又会是一场恶战,到时候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是不可避免的。那么现在只能速战速决。
  “众将士听令,即刻朝边防出发。”连城的目光闪烁,深知如今的形势危急,不能容他再犹豫,只能下决心。众将士一听此令,脸上立刻显露出蓄势待发之态,信心满满。
  风劲弓鸣,军旗飞扬,号角连天,三驱陈锐卒,七卒列雄材,九万大军分为前锋军、右护军、左护军、后卫队四部,另有大队游骑齐出发,唯留一万大军驻守军营,而我也被连城给留了下来,他要我等他回来。
  望着大军兵甲铿锵地向北挺进,气势如山,锐不可挡,我的心却乱了,总觉得事情似乎太过顺利,好像有个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儿有问题。或许是我太过多疑,但我总觉得那个夏国的探子特别眼熟。
  北风呼啸,烛光摇曳,我躺在军帐中久久无法入睡,越想那位士兵我就越觉得眼熟,我肯定在哪见过。还有他说的话,真的很可疑,驻扎在阴山的军队仅仅只有四万?记得父皇在位时,将阴山边防定为第一关卡边防,光驻守的军队就有七万之多,现在的夏国皇帝只放四万,对这也太不够重视了吧?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快速披好貂裘就冲出军帐,朝关押那位探子的军帐中而去,一掀开营帘进去,就见那名士兵躺在雪地上依旧被五花大绑着,见我来,眼中有一丝惊奇。
  我蹲下身子望着躺在地上的他,“陈易之教头,可还记得本公主?”我记起了他,他就是负责训练宫中禁卫的教头,以他的忠诚是绝对不会因贪生怕死而将夏国的军情出卖的。
  听完我的话,他怔怔地打量我良久,眼中终于恢复神采,从地上爬坐而起朝我磕头,“馥雅公主,您还活着。”
  “别叫我公主,我没有你这样的属下,父皇被人篡位,而你却如墙头草般投靠二皇叔。现在你竟然不顾性命跑来卞军传递假消息,你还有脸叫我公主?”我用力拽着他颈下的衣领,气愤地瞪着他。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卞国欲攻我夏国,难道您要我眼看着卞国夺我夏国江山,杀我子民?况且,现在的皇帝,是个好皇帝!”他说得义正词严,仿佛,错的那个人是我。
  “好皇帝?那你还当不当我是公主?”我一阵冷笑,失望地望着他。难道我的父皇不是个好皇帝?难道淳王篡位天经地义?
  “您永远是易之的公主。”他重重地点下头。
  “那你告诉我,夏国到底有多少人驻扎边防。”现在连城的命比任何事都来得重要,其他的事只能先放下。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实话告诉您,光驻扎在边防的夏兵就有八万。三日前,亓国又派来十万大军增援,卞军此次前去,定然全军覆没。”
  我的手一松,脑中空白一片,无力地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真的如我所料,有问题。这根本就是一个有预谋的陷阱,那连城此刻不是危在旦夕?
  “卞军已经于晌午向边防挺进了吧,现在怕是已成为瓮中之鳖,根本无法逃脱而去。公主,乘现在大军还未杀到此,您领着剩下的一万残兵赶紧逃吧。”他别有深意地提醒着我。
  “你说……亓国的十万援兵,主帅是谁?”灵光一闪,骤然出声询问。
  “亓国的晋南王与汉成王。”他的眼神不明所以,却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的声音方落下,我就飞奔出帐,紧急地找到留此驻守的李副将,将现在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并恳求他助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能救连城了。若是不成,我会与他陪葬,毕竟现在他身陷险境是拜我所赐。若我不是毫无考虑地答应他的四年之约,他也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向夏国出兵,我会为做错的事负责的。
  幸好李副将对这一带的地形比较熟悉,我们俩策马横插一条小道朝边防飞奔。我问过他,若要伏兵将我九万大军困围住,最好的位置应该在哪,他说应该在大青山,那地势险要,极易隐藏埋伏。那么亓军定是躲在大青山守株待兔,欲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们连夜奔赴,终于在翌日的卯时找到隐藏在大青山的军队,希望,来得及。
  李副将以他出色的身手将两名守卫打昏,我们换上他们的军装,堂而皇之地走进军中,四处来回巡视的士兵在我们身边来来回回走过一批又一批。
  “喂,你们俩是哪位将军手下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一名头绑红巾的士兵将我们喊住,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打量审视。
  “我……我们是晋南王手下的兵。”我稳住自己即将软下的腿,很平静地说。
  “我也在晋南王手下,怎么从没见过你们?”他的疑心越来越重,眼神锐利得想将我们看穿。
  “我们是新来的。”刻意将声音放低,避免更多的将士前来围观,那我们暴露得就更快了。
  “什么事这么吵?”一名男子从军帐中掀帘而出,是祈星!我朝他冲了过去,紧紧地揽住他的腰大喊:“王爷,王爷!”
  他被我弄得莫名其妙,用力想将我推开,可是我却抱得更紧了,“臭小子,我是潘玉!”细若蚊丝的声音,他仍是听见了,全身猛地一僵,整个人呆在原地。
  “王爷,你们……认识?”那位士兵疑惑地望着正“拥抱”的我们,八杆子也摸不着头脑。
  “认识!”他很生硬地吐出这两个字,后将我拽进军帐,遣退了里面所有人,后借着烛火望着我良久,才吐出一句骇住我的话:“你没死?”
  “你说什么疯话呢?”我将脸一沉,隐约觉得亓国发生了大事,而且与我有关。
  “那夜,所有人都瞧见揽月楼一场大火,你被活活烧死在里面,现在你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始终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而我却了然于胸。
  难怪我逃出宫后没人来阻追我,原来是皇上演了一出偷天换日的戏码,那场大火肯定是他命人放的,目的只为让所有人都认为潘玉已死,尸体烧焦,又有谁能辨认出死者到底是不是潘玉?好一个用心良苦的皇上,为了让祈佑断了对我的念想,不惜做出这样的事。
  “那么云珠呢?”我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小声地问起与我同住在揽月楼的云珠,她不能有事,不可以有事。
  “她是第一个发现着火的,为了冲进屋救你,半边脸已被烧毁。”祈星的目光始终徘徊在我脸上,想确定站在他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我。
  云珠的脸被烧毁,为了救我。我无力地跪在祈星跟前,木然地仰头望着他,“我要求你两件事,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答应我吧。”
  “第一,今日见我的事,不可以对任何人说起,否则你会有生命危险。
  “第二,求你放过卞国丞相连城,只要给他一条生路就好。”
  他阴沉着脸,冷然不语地注视着我,复杂之色闪过,“第二个要求不可能,就算我答应了,七弟也不会答应,除非你亲自去求他。因为现在的他才是一军统帅,一切由他说了算。”
  “不可以,我不能见他。”我用力摇头,紧拽着他的手恳求道,“你去同他说一句‘归师勿遏,围师必阙’,他听了一定会明白此中道理。”
  “参见汉成王。”帐外传来士兵异常响亮的声音,我知道是祈佑朝这里来了,心中暗惊,立刻钻到床底,趴在里面大气不敢喘一声。我不能让他再见到我,否则我会害更多人,云珠因我而受伤,那么祈佑,我怎么能自私地再去招惹他。他是亓国将来的皇帝,他将大展抱负,我不可以牵绊住他的脚步,就让他当我已经死去,馥雅,就永远埋在他心中。这样才是最正确的。
  “七弟,战况如何?”祈星的声音很平静并无起伏。
  “九万卞军已被我十八万大军团团围住,只可惜他们仍做着困兽之斗,自不量力。”是祈佑的声音,依旧高傲自负,清淡如水,只是语气中似多了一分冷戾与沧桑。忍住想冲出去紧紧抱住他的冲动,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滴落,我只能用力掩住嘴巴,我不能让哭声传出。
  祈星沉默了一阵,继而叹气道:“《孙子兵法》中的《军争篇》有这样一句话‘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生灵涂炭并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你要我给他们留后路?”一声冷笑,阴鹜之气渲染在空气中。
  “错了,不是给他们留后路,而是给自己留后路。他们现在已是瓮中之鳖,难逃一死。若是他们拼死搏斗,我军势必伤亡惨重,到时候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愿意见到这一幕?换而言之,若是放了他们的主帅,剩下的九万大军就如同一盘散沙,我们要歼灭其根本易如反掌。”祈星说的话正是我心中所想,还是他理解我。现在只要看祈佑的态度如何,如若他坚持不肯放手,那么……卞国全军覆没。
  帐内安静了下来,最后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祈佑一定在两难吧,而我,相信他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会不顾自己子民的安危,将其推上死路。
  我与李副将终于还是安全地离开了亓军,是祈星亲自将我们送走的。路上听他说会在大青山的南处小路让我们逃生,只要连城一离开,剩余的军队都会被他们继续困围,这是他最后能帮我的,他还要我万事小心。
  临别前,我对他说谢谢,可是他却未接受,只是说:“你以为这次的事是你一句谢谢就能完的?告诉你,我会要你还的。”
  这句话逗笑了我,与祈星在一起,他总是能将我内心最深的难过化解,甚至引得我连连大笑。在心中,我早已将他当做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可是,当我再见到连城之时,他的态度却让我彻底失望。他不愿逃,他认为这是一个统帅的耻辱,是懦弱,他说要与大军共存亡。
  我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周围的将士都看呆了,我指着被困住的大军,一张张绝望的脸,“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这是战略的基本原则,虽说‘败’‘逃’是人所不耻,但是你也不能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连城勾起一抹冷笑,讽刺地对我笑,“项羽兵败乌江,宁愿拔剑自刎,无脸逃过乌江。而我连城,又有何颜面逃回卞国去见皇上,面对卞国子民,我如何对众士兵的娘亲交代?”
  “那是项羽傻。”我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吼出,眼泪更是瞬间决堤,“他明明可以避其锋芒,保存实力,以待将来,况且他的雄韬伟略明明可以东山再起,而他却因怕面对父老乡亲而自刎,我看不起他。我眼中的男人要能屈能伸,像韩信甘受胯下之辱,他依旧千古留名,谁又小瞧了他?”
  也许是被我所说的话所撼动,所有将士一同跪下齐道:“丞相请速速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连城动容地望着众将士,又望望我,无法言语,而李副将的眼眶早已酸红:“丞相,您可知这位小兄弟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潜入亓军,为您求到这样一个机会,您可不能辜负了他,求您速速离开吧!”
  他将目光凝至我脸上,目光隐藏着无法言语之伤。我用力将脸上的泪水抹去,紧紧扑进他怀中,用仅剩下的力气抱着他,“连城,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感觉到他的手动了动,轻抚上我的头顶,在颤抖,在犹豫。我已经不能等了,立刻与李副将对望一眼,示意他用蛮力将他弄上马。
  几个将士携住连城的双手双脚,将他押上了马,最后领着两万人迅速逃往祈星唯一留给我们的出路。
  我深深记得连城在马背上依旧连连回首,望着剩下的七万士兵,他说:“今日阴山之耻,我会永生铭记。总有一日,我会为众兄弟报仇,我要亓、夏两国血债血偿。”他的神色是如此决绝,就连我也被他脸上的寒冷气势所震慑,那份噬血之态,我第一次见。
  卞国的十万大军最后只有三万归师,举国同殇,整个汴京几乎成了一座死城,所有人的脸上再也露不出笑容。皇上对于连城的过失也未多加责难,而百姓们,提起卞国丞相皆是长叹一声,无言。而我,在连城回到汴京后整整五日都未再见过他,他在忙什么?有没有从兵败的阴影中走出?
  站在阁楼顶的书房内,手中有意无意地翻过《诗经》:“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读着读着,又想到祈佑。听闻夏、亓两国再次修订邦盟,夏臣服于亓。难怪阴山之战,亓国竟然会来十万大军增援,那么卞国又会处在孤立无援之中,只怕有一日,两国联手攻打卞国,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十万大军的主帅是祈佑,看样子皇上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慢慢地将兵权转交给祈佑了,那么现在的太子又处在什么样的危机中呢?
  我将视线从书中移开,转投窗外,深呼吸一口淡雅梅香,再举目四望,霍然全身一怔,手中的《诗经》掉落至地,我猛将窗户关上。闭上眼帘沉思良久,朝守在外面的兰兰与幽草大喊:“快去拿几块木板来。”
  她们闻声而至,在听到我这句话后皆不解地对望一眼,齐声问:“做什么?”
  我再次望了望这两扇窗,心底一阵凉意顿生:“把这两扇窗户给我封了。”
  “为什么?”她们依旧不解地望着我。
  我只是勾起若有若无的淡笑,再躬身将掉落在地上的《诗经》拾起,“这两扇窗户太麻烦,封了吧。”
  她们见我不愿细说,也就识趣地未再追问下去,当即就派来两个木匠,将这两扇窗户牢牢地钉死。我双手捧起金猊暖手炉,环抱至小腹前,静静地坐下,“丞相这些天还好吗?”
  “不好。”幽草立刻摇头叹惋,眼中净是难过,“自五日前回府后,丞相就将自己反锁于书房,不见任何人,也不吃任何东西。真的好担心,主子会就此一蹶不振。”
  “什么,你们怎么不早告知我?!”我倏然弹起,出声训斥了一句。
  “我们不忍心告诉小姐您。”兰兰立刻向我解释,脸色也因我的呵斥而惨白一片,毕竟我从来没在她们面前厉色过。“我们都听闻了,此次主子能脱险,全仰仗小姐,我们见您这几日精神不大好,也不敢拿主子的事来烦您。更加以为老夫人能将此事解决,可谁知……”
  我放下手中的暖炉,也发觉自己的语气是重了些,就平复心绪,放低声音,“你们太糊涂了,快带我去书房。”
  明月如霜,寒雾漫漫,烛映帘栊。
  我在书房外喊了半个时辰,里面竟然没有一点反应,我只能出此下策。找来两个高大健壮的家丁,将书房的后窗给撞开。我借着兰兰与幽草的助力,从窗口翻跃而进。
  书房内一片狼藉,桌椅皆翻倒,书纸铺散了满满一地。而连城则一脸颓废地坐在地上,头轻靠在书架上,眼神呆滞,目光冷凝。我尽可能地避免踩到纷铺在地的书,朝他走去。
  “连城,你这是做什么?”我俯视着毫无反应的他,他也不理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回神。
  “这么一点失败就让你这个不可一世的丞相变成了这般模样?还说什么四年帮我复国,就是给你四十年你都未必做得到。”我气愤地提高声音,他依然对我不予理睬,唯有我的声音在空荡的书房来回飘散,配合着蜡烛燃烧的嘶嘶吞吐声,格外悲怆。
  “我真不该来!”火气瞬间上来,对他彻底失望,转身离开。却发现我的手被他紧紧地拽住,嘶哑的声音格外低沉,“不要走。”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阵翻涌,回身蹲在他面前,用力回握他的手,冰凉彻骨,“我不会走的,但是你要振作起来,还我一个意气风发、潇洒儒雅的连城。”
  他狂笑出声,将这几日来的沉郁一尽倾吐,笑颜中却透着沧桑的味道,“馥雅,谢谢你!”他伸出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颊,我的全身已经紧绷,冰凉之感滑入心头。
  我复杂地望着他,淡淡笑颜勾起,“要谢我的话,现在就去吃东西,你知道现在的你有多憔悴吗?”
  他无条件地颔首应允,“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依你。”
  松开他的手,我立刻开心地将书房的大门打开,吩咐兰兰与幽草进来收拾屋子,再吩咐几个丫头将饭菜端进来。
  我端了一盆温热的水进书房,亲自为连城梳洗。我望着他傻傻的样子竟然笑出了声,而他则是莫名其妙地望着我,眼神迷茫,却显得更为可爱。天呀,他现在的样子可是狼狈得很,我怎么会觉得这个连城可爱呢?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我:“你笑什么?”
  “没什么,饭菜来了,快去吃。”我回避着他的眼神,一见丫鬟端着饭菜进来就上前接下,再将他拉到青木檀桌上用膳。我为他盛了一小碗汤,先让他填填肚子。
  他端着那碗汤望了许久,却没有喝下去,只是问:“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沉默地望着他,我犹豫了。我想回亓国,我想待在祈佑身边,可是,我不能这样说。“我会的,一直陪在你身边。”连城现在的状况,已经根本不容许我说实话,我也必须陪在他身边。这,是我欠他的。
  我在书房内陪连城至子时,他才安然睡下。经过这一次我与他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屏去许多防线。也许人必须共同经历生死考验,才能真正做到彼此信任。望着在床上平静睡去的他,我安心地松开他的手,将之小心地塞进温暖的被褥里。“好好睡一觉,醒来什么都会过去的。”
  吹熄桌上的烛火,悄悄地步出书房,为他关上门。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就恐会吵醒好不容易睡下的他。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一直伴在我身侧的兰兰与幽草也被我早早遣回去休息了,外头的寒风如冰霜袭身,她们两个如此单薄瘦小的女子要是一直守在门外怎么能受得了?
  北风无情地侵袭着我的全身,我不适应地合合身上的披风,试图阻挡一些寒风,将头垂得很低,一路小跑至听雨阁。心中连连哀叹,早知道正月的深夜是如此凄冷,还不如待在书房内过一夜。
  “姑娘这么晚还有胆子在丞相府内乱跑。”幽冥如鬼魅的声音在这原本就凄暗森冷的回廊内响起,我立刻刹住脚下小跑的步伐,僵直了身子望着正前方对面的男子——连胤。
  我的心漏跳了好几拍,无奈地扯出笑容,“我……正欲回听雨阁。”
  连胤勾起唇边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的笑虚幻深奥,“让连胤送姑娘一程吧。”
  不容拒绝的语气让我的心情又覆上一层压抑,我只能颔首应允着。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反倒是他,先开口与我说起话来。
  “姑娘果真是巾帼英雄,敢独闯亓军与元帅谈判,救回了大哥。”
  “那是谬赞,我只不过同元帅说了一句话。”侧头嫣然一笑,尽量保持自己的自然。见他颇有疑问地盯着我,于是不慌不忙地解释说,“归师勿遏,围师必阙。”
  他怔了怔,随后了然一笑,“姑娘对《孙子兵法》有研究?”
  “略懂些皮毛。”起初我并不喜欢这些男儿家的东西,可自从父皇母后惨死后我便开始研究《孙子兵法》,只为将来复国能用得着,可如今看来,对救人也颇有成效。
  我们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到听雨阁外,我在心中感慨,终于到了,这可是我一生中走得最漫长的一段路了。我正想谢谢他送我回来,他却比我更快一步地说道,“梅花开得可艳?”
  双手一颤,莞尔轻笑,极力保持冷静,“梅花欲凋零,已无娇艳可言。”向他微微小鞠身一躬,算是行礼吧,便翩然而去。
  这个连胤实在可怕,我也终于能解释为何初次见他,我要躲至窗后,是他眼中那弑杀之冷凛吧。如此男子,以后万万不可再接近,否则受伤的会是我。
【第二卷】 金杯潋滟晓寒妆
第 一 章 金缕登凤阙
  晃晃如梦,雨如丝,过尽千帆,絮飞扬。
  花自飘零,叶无痕,冬去春来,雪倾城。
  一晃两年已过,我一直待在听雨阁,未再出阁一步,而老夫人也未再来刁难过我,许是两年前我救连城之事汴京已传得沸沸扬扬,她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疼爱,对我心存感激,也就再没与我计较。陪在我身边的依旧是兰兰与幽草,她们对我的关怀似曾经的云珠。看着她们天真干净的笑颜,总会将我带入温馨的回忆之中,抚平我多年来的心伤。
  连城每日都会来听雨阁,陪我闲聊小坐,偶尔对弈棋盘,研习兵法。出奇的是,我们的想法竟然一样,皆认为《孙子兵法》的最高境界只用一句话概括“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我们经过多日的商讨将全本书用一单字概括——政,只要国之政权明确清明,敢于仿效唐太宗纳谏,不断发掘人才,国若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纳税纳粮,军队得到充实,一切以政为主,以人为辅,攻心为上。
  他与我都想到一块去了,我真的很惊讶。以往我对父皇讲出我之见解,可是父皇总是说那只是妇人之见,用兵最重要为一个“变”字,《孙子兵法》有句“战势不过奇正,齐正之变,不可胜穷也。齐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这就是父皇总拿来压我的一句话,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与父皇谈起兵法之我所见。
  可是现在我说的话能得到连城的认同,我真的很开心能有他这样一个知音人。每日与他谈起兵法我总会很开心,将所有烦恼全数抛诸脑后。有时候我会想,或许……他若能为皇上,必定会是个廉正的好皇帝。
  可是这两个月来,他都没再涉足过听雨阁一步。虽说他是当朝丞相贵人事忙,可是也不至于忙到两个月都不来此吧?难道外面发生了大事?
  幽草推了推我,“小姐,您想什么这么出神,叫您好几遍都没反应?”
  我骤然回神,看了幽草一眼,“怎么了?”
  “主子好些日子没来,您是不是想他了?”她别有深意地瞅了我几眼。
  我淡笑不语,继续沉默。这两年我已将自己的心性修养得更加从容安宁,发呆、沉思已是我每日必修的功课。害得她们都说我变了,变得忧郁、孤高、清冷,让人不敢亲近。难道我真的变了?
  “我觉得,有些事应该让小姐知道了。”兰兰在我沉默许久后霍然开口,表情很是凝重。我静静地望着她,等待下文。
  “其实这半年来,丞相一直都与亓国有来往,似乎正在谋划着什么。”兰兰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还是足以让我心头一慌,“这天……要变了。”
  “你是说,连城篡位!”心下暗惊,音量提高了许多,难道他想联手亓国谋划一场逼宫的戏码?那亓国凭什么帮他,况且两年前他那句“定要亓、夏两国血债血偿”的话仍让我记忆犹新,他……怎么可能?!
  终于,我还是缓缓地将紧绷的身子松弛下来,心中惋叹,原来他也是一位极有野心的男子。现在兰兰敢将此事告诉于我,想必是连城已经有必胜的把握。极有可能,现在的皇宫已经被他完全掌控,可是公主毕竟是他的妻子,他却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
  所有人,在面对权力的欲望源泉时,都必须低头吗?坐拥天下,真的如此重要吗?
  承天十二年,七月初,卞高祖灵傲飞薨于永乐宫,厚葬皇陵。
  承天十二年,八月中,卞国丞相得诸王侯推举,于凤阙殿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昱”年号为“贞元”,大赦天下。
  连城……不对,现在应该称他为皇上,他将我安置在昭阳宫已经足有三个月之久,听雨阁的梅林他也命人移植而至。可惜,这片美艳绝伦的香雪海一至深宫,颜色尽失,殇淡清冷,何其悲凉。
  “一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指尖拨过案前的弦琴,一阵轻响在这冷寂的昭阳宫响起,惊了兰兰与幽草。
  “小姐,您怎么了?”兰兰顾盼之间流露出担忧。
  这些日子我的情绪非常不好,好几次我派幽草去请连城来昭阳宫,他每回都以忙为借口推托不来。以前,他再忙都会抽空来听雨阁,哪怕只是坐一会儿。而今他这样,只有一个解释,在躲我,已经躲了整整两个月。
  由于我根本不涉足外边,也不了解连城到底是怎样登上这皇位的,但是我敢肯定,这个皇位一定是他夺过来的。毕竟他与皇上只是君臣关系,再怎么轮也轮不上他接下这皇位。那么天下悠悠众口,他如何去面对?还有灵水依公主,他怎么交代?
  “连……皇上还是忙?”突然要我改口喊他为皇上,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幽草一笑,“皇上才登基两个月,当然忙啊。小姐您再等一段时间,皇上自会前来见您的。”
  我再一次拨动琴弦,思忖片刻才说:“随我去凤阙殿。”既然你不敢来见我,那么就由我去找你吧,有些事是躲不了的。
  我被几个侍卫挡在凤阙殿外,不得而入。兰兰唤我回去,而我却固执地不肯走,今夜我是铁了心要见他。有些事我必须让他知道,必须与他讲清楚。
  我在殿外踱了良久,可终究没人理会我,火气瞬间涌上心头,也不顾两侧的侍卫就朝里面冲,可无奈还是被他们挡住。
  “放开我,我要进去。”我用力甩着侍卫挟住我胳膊的手,朝里面大喊。
  “快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拖下去……”一名公公生怕我会大闹而惊了皇上,立刻焦急地命令他们把我赶走。
  我用力挣扎着,兰兰与幽草一见此状况也冲上来想帮我扯开侍卫们的挟持。“连城,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死在你的侍卫手下了。”我丝毫不顾女子该有的矜持,朝里面大喊大叫,就不信他真的能充耳不闻。
  “疯女人,竟敢直呼皇上名讳,你不要命了!”公公气得拿兰花指点着我的鼻子,全身颤抖。
  “放开她。”连城终于还是出现在殿外,脸色很不好看,说话的口气也凌厉了许多。
  抓着我不放的侍卫睖睁地望着盛怒的他,竟忘了手中的动作,却见连城上前一把将他们推开,我的胳膊才得到解脱。
  他不言不语地拽着我的手朝凤阙殿内走去,步伐很大,我必须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待进入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他才放开了我,“正好,我也想找你。”
  我嗤之以鼻,随即发出一阵冷笑,“若我不来找你,你断然是不会来找我的。”
  他尴尬之色飞掠过眸,一闪即逝,他自嘲地一笑,却未说话。
  “你根本不用躲我,我不会质问你如何得到这个皇位的,更加不会看不起你。而且,现在一定要立后,立灵水依为后。”我敛去冷笑,声音温润,含笑分析,“初登大宝,定然有许多人不服你,若你封先帝之妹为皇后,既可名正言顺地拥有天下,又可堵悠悠众口,所以你无需再犹豫。”
  “可是我想……”他着急地想对我说些什么,却被我霍然截断,我必须将话与他挑明了说,“你是想立我为后,对吗?”
  凝视我许久,终于还是颔首,脸色略微有些苍白。
  “但是理智告诉你,要坐稳江山,必须立灵水依为后。但你怕不立我我会不开心,所以你这些天一直躲着我。”我的目光一直盯着他飘忽不定的眸子,同时也肯定了我的猜测,“但是,我无心于皇后之位,更不会成为你的妃子。”
  “你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他突然捏住我的双肩,眼神闪烁不定。
  “我是说过,但是这句话是对连城说的,并不是对皇上说的。”双肩的疼痛几乎蔓延到心底去,可是我并没有呼痛,依旧平静地往下说,“现在的你,坐拥卞国,权力至高无上,可是你却出卖了自己的良心。”
  他紧捏住我双肩的手突然就没力气了,无力地从我肩上垂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听到这句话,我没有感动,只觉好笑,而笑声也就不自觉地逸出口,“不要再说为了我,连城。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是可以交心的朋友,可是如今你却不肯对我说实话,要把你的过错全归咎于为了我。你扪心自问,真的是为了我吗?还是为了你的私心、欲望、野心?”我的声音如尖刀刺骨,让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和呆滞。
  声音在空空的大殿中来回飘荡,直到遁逝他才开口,“我现在可以放弃这个皇位。”
  “别傻了,你早已不能回头。”我深深吸一口冷气,“既然事已至此,就做一个好皇帝。记得你曾与我谈起治国之道时的每一句话,你一定要做到。”
  “馥雅,”他突然将我狠狠地揉进怀中,“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我用尽全力从他怀中挣扎而出,冷然地盯着他,“对不起,我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
  “为什么?只因我篡夺了这个皇位?”他的声音骤然变冷,紧抿的唇畔逸出森然的一句话。
  “碧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我只能回答这十个字,我的心中一直只有一个人,就是祈佑,即使我与他天各一方,我也不会背叛我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我更不能做连城的妃子。曾天真地以为,我会于听雨阁终老一生,每日与连城知音畅谈,把酒言欢,我用全心之意来陪伴他身边,为他解开心结,可是我错了。他是帝王,作为一个帝王,是不可能有知音朋友的。
  男子亦为臣,女子亦为妃。
  “好一句‘碧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那你也听好,对于你,朕决不放手。”他突然将音量提高,情绪波动极大,而且,他在我面前自称“朕”。这一刻我就明白,两年来的情谊瞬间破灭,更无信任而言。今后我又会变成金丝雀,兰兰与幽草又会是曾经那两个监视我的工具,再也没有人真心对我好,听我倾诉心事。
  “那么,奴才告退。”我突然在他面前跪下,行了一个叩拜之礼。他立刻后退了好几步,失望地望着我,不言不语。
  当我由凤阙殿出来时,兰兰与幽草立即迎了上来,才张口想问我些什么,却听见里边传来连城毫无波澜的声音:“兰兰,幽草,给朕进来。”
  她们对望一眼,再不约而同地瞧了我一眼,最后无言地走进大殿,不用猜也知道,连城定是吩咐她们俩好生看着我,避免我像上一回那样逃跑。我与连城的关系,真的要回到原点了吗?
  “你见过皇上了?”一身络衣凤绡紫衣的灵水依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我身边。她的脸色苍白,眸中无光,略带一丝紧张。
  我颔首,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眼神格外凌乱,慌张地握住我的手问:“你与皇上……说……说什么了?”
  她的手竟与我一样,冰凉刺骨,“关于立后!”
  “立后?”她的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丝血色,手也明显一颤,显得僵硬。
  “当然是立公主您为皇后。”我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不经意地拂过肩上一缕青丝,避过她的目光,“将来,公主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作为六宫之主,定要检点自己的行为,莫给皇家丢脸。”
  “你什么意思?”她目光一凛,声音却更显生硬。
  “只是提醒而已,公主莫紧张。”温和一笑,再望望空中的皎洁磐月,“公主恨他吗?”
  她沉默了许久,也侧首与我同望空中的皎月,秋风拂过,我们俩的衣袂飘舞,纠缠。“恨!”很坚定的一个字,可她后面又接了一句,“可我更爱他。”
  我深吸一口气再吐出,“那么,请一定好好爱他,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坚强。”
  “他需要的,只有你。”声音中藏着嫉妒、不甘、绝望,纠结在一起终成复杂。或许正是这个复杂之情,可以让她堂堂公主放下对连城夺位的恨。看得出来,她到现在依旧在矛盾中挣扎。
  我与她并肩而立,许久都未再说话,直到兰兰与幽草从凤阙殿内出来,脸上皆为一个表情——为难。是连城吩咐她们做一些令她们为难的事吗?
  红绫青缎裁制的百褶凤裙,裙摆一圈镶有十二枚金绫冰片,碎小正珠二十九颗,金嵌珊瑚于腰间两侧垂挂,袖口蓝红宝石相措而镶。这件衣裳是连城差人送至昭阳宫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今日是封后大典,我必须穿着这件价值连城的衣裳去参加。
  但是,我绝对不能穿,这件衣裳怕是比今日册封皇后的灵水依所穿的凤冠霞帔还要耀眼,如若我如此不懂规矩,公然与皇后叫板,那我在这后宫的处境便可想而知。
  随身着上一件素青百花穿蝶衣,头佩金松灵宝簪于鬓侧,简单清丽。可是兰兰与幽草却不答应了,毕竟皇上的命令不可违,若怪罪下来,她们要遭殃。
  “放心,有事我一并承担着。”轻声安抚她们,再举目瞧瞧窗外的天色,夜幕即将来临。已近酉时,必须赶紧去凤阙殿,我可不想晚到,又引起众人的注目。
  匆匆忙忙地与兰兰、幽草赶到凤阙殿。今日所见到的凤阙殿与数日前来时全然是两个样子,雕梁由绿水晶镶嵌,四壁雕画双龙戏珠,图嵌一等东珠若干颗,殿正中央铺着一条喜气的红地毯,笔直地蔓延到正前方的金阶下。细细数来,金阶共九层。正上方就是金光熠熠的龙椅,金翟鸟于扶手上嵌着,耀眼生光。紫檀席案分居红毯两侧,左右各三排,许多王公贵胄已然就坐于席。
  我一踏入凤阙殿就慌了神,立刻提起手用宽长的袂丝摆挡着我的脸,朝左侧最后一排躲去。兰兰却抓住我的手,指着左侧第一排第一席的位置说:“小姐,那才是您的位置。”
  无奈,我随着她朝那个位置走去,头一直低着也不敢四处张望,却感觉有视线一直随着我的身影而左右。
  僵硬地坐下,一抬头,对上正对面的一双冰冷的眸子。我尴尬地清清喉咙,掩饰着我的不自在。我怎么就没猜到,此次连城的登位,亓国定有很大的功劳,此次封后大典,亓国定会派人前来道贺。我该庆幸此次亓国派来的使臣正是韩冥吧?
  “皇上驾到——”尖锐高亢的声音响起,在座诸位皆离席而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充斥着整个大殿,久传不息。
  “众卿平身。”今日的连城一身龙袍,更显贵气凛然。我起身时对上他愠怒的眸子,我只是勾起一笑,也许现在只有我敢忤逆他的话吧。
  接着,一位公公拿出圣旨念道:“奉天承运,世宗皇帝召曰:灵水依,朕结发之妻,伴侧三年之余,孝谨有佳,端庄贤淑,宽和待人,颇有母仪天下之风范。于今册封为昱国‘端谨皇后’,授金印紫绶,母仪天下,正位宫闱,统摄六宫。钦此。”
  旨意才宣读完毕,一身红绫紫缎,头顶金凤五祥朝阳金珞的灵水依由屏插后款款步出,莲步轻移,气质高雅,笑容甜美,宛若天仙。皇后跪在连城身边接受他亲手赐予她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的金印紫绶。
  这样的晚宴是最无聊的,死气沉沉,又不得大声喧哗,又不得开怀畅饮,只能听着皇上捧着大一笺圣旨念着些什么,我什么也没听进去。我暗暗嘀咕一声,看着摆在席上的一盘精致的芙蓉糕,真是令人垂涎欲滴,随手拿起一块就放进口中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尝,甜润之感充斥着舌尖。
  “小姐……”身边的兰兰在桌下轻扯我的衣袂,小声地唤着我。
  “怎么了?”我立刻回首望着她,却对上连城一脸无奈的眼神,我挑衅地望了他一眼,将被我咬的还剩一大半的芙蓉糕全部塞进口中。
  一阵轻笑由对面传来,这一看,彻底让我傻眼。所有在场的官员都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皆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愕然地盯着我,就连向来面无表情的韩冥的脸上都出现了丝丝笑意。
  满口的芙蓉糕,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卡在喉咙里好一阵,终于将我哽住。我涨红了脸小声地咳着,这声音在安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吸引了更多人的纷纷侧目,就连手捧金印紫绶依旧跪着听旨的灵水依都回首而望。
  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马上离开大殿,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我怎么就忘记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多么惹人注目,甚至还忘记这是册封大典,竟然就这样当众吃了起来。
  幽草立刻为我倒下一杯酒,让我可以缓和卡在喉咙中无法咽下的糕点,一连三杯,终于止住了咳。我将满嘴的芙蓉糕咽下,也不敢再抬头看众人异样的目光。
  直到韩冥的声音在大殿响起,我才缓缓地抬头凝望。只见他捧着汉玉璧盘,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臣是亓国使臣韩冥,奉皇上之命特将此物送往昱国恭贺新皇登基,新后册封,以示两国友好邦盟,万古长青。”
  “替朕谢过亓国皇帝,从今日起,昱国臣服于亓国。”连城轻笑,或许别人听不出来,但是我却能听出,这笑声既冷又僵硬。
  原来亓国助他登位的条件,就是必须臣服于亓,现如今夏、昱两国皆归顺于亓,那这么说来,亓国一统天下即将来临。如今有两国的支持,废东宫轻而易举,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醉影洛迎风,晓梦惊鸳鹭,轻纱拂寂宫,直到很晚我才由凤阙殿被兰兰与幽草扶回,我因不胜酒量,几杯下肚已是昏昏沉沉,就连走路都不稳。带着七分醉意被她们扶上帏帐软榻躺下,为我轻拭脸颊后就小心地离去。我闭上眼帘,许多回忆一涌而上,依偎在父皇的怀中,听他讲述这朗朗天下之势,细数历代风云人物。还记得父皇说,只要我喜欢,他就将他的江山割下半壁给我玩耍,可是我不要什么半壁江山,我只要父皇能够活下来……
  人常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今日我才真正领会到其中的深意,往事一幕幕地飞掠脑海,涨得我头痛欲裂,既想清醒又想入梦。
  画面飞速闪至父皇惨死于乱刀之下,血肉模糊,不堪目睹。耳边又回荡着母后的遗言:“馥雅,若侥幸可逃过一劫……定要记住父皇、母后以及所有血溅甘泉殿的将士们的亡灵。”
  眼角有冰凉的泪珠滑过,最后沿着脸颊滴至枕边。父皇、母后,馥雅是个不孝女,枉你们多年对我的宠爱,可是我真的无力承受复国之重任,更不能用自己的灵魂与爱情去交换。
  “想到什么,哭得如此伤心?”空荡荡的寝宫传来如鬼魅般的声音,我的醉意清醒了一大半,从床榻弹坐而起,凝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寝宫,寻找着声音的主人。
  “是韩冥?”我不太确定地唤出口,这个冷淡的声音也只有从他口中发出才自然。
  “没想到多年过去,潘姑娘还记得我的声音。”一阵轻叹,他已经坐至我的床榻边缘,在黑暗中我只能看见他幽暗的目光正凝视着我。
  我将脸上的泪痕胡乱擦了一通,“你来这儿做什么,你可知这有多危险,到处都是连城的眼线。”
  “夜探东宫我都做过,还怕这小小的昭阳宫?”他清冷地笑了笑,“看样子你在这过得不错。”
  我不说话,他也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就这样沉默了大半个时辰,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太子如何?”
  “很危险。”
  “祈星如何?”
  “很急躁。”
  “祈殒如何?”
  “很安分。”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中皆被寒冷之气所渲染,“问了所有人,为何不问祈佑?”
  听到祈佑的名字,我苦笑一声,他的状况还用我问吗?他有聪明睿智的皇上为他安排一切,我根本无需为他担心。
  “皇上这些年的病情开始加重,东宫已经蠢蠢欲动,也许废太子就在旦夕之间了。”他平稳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我心头,“一年前,韩昭仪已经与祈佑联手,他们之间有一个协议,韩昭仪会用尽权力支持他登上皇位,若祈佑登上皇位就必须尊韩昭仪为太后。”
  听到这儿,我舒眉一笑,韩冥还是相信了我临走时对他说的话,果然去找了祈佑。可是他们却在一年前合作,这么说来,韩冥花了一年的时间去注意调查祈佑,最终才放心与之合作。韩冥这个人一点也不简单,做事不马虎,细心且善察言观色,难怪皇上能放心将三十万禁军大权交付于他。
  “是吗?”我很平静地回了他一句话,随后由床上翻身而下,摇摇晃晃地走到寝宫后窗。秋寒之风袭脸而来,拍打在我火热的脸上格外舒服,同时也让我的醉意完全清醒。“能告诉我,韩昭仪为何如此痛恨皇后吗?”
  “你知道韩昭仪不能生育吧?”韩冥一语惊醒梦中人,听他继续往下说着,千年不变的声音中夹杂着伤痛,“是杜皇后害的,她怕韩昭仪若是产下皇子,会影响到她与太子的地位,所以暗暗买通了韩昭仪身边的贴身侍女,每日朝她的茶水中下药,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整整半年。终于有一日,那名宫女将事实说了出来,韩昭仪盛怒之下欲拉那位宫女去向皇上揭发她的罪行,可是,走到半路上宫女却被人以暗器灭口,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我低着头暗暗回忆着韩冥说的每一句话,不对。我正想开口继续询问之时,他却用冷声冷气的声音说:“你随我回亓国吧?”
  “我若回去,你们的计划定会被人看出端倪,况且……连城是不会放我离开的。”秋风卷起地上的暗尘,呛鼻的味道。我将窗户掩上,勾起一抹自嘲,“你走吧。”
  一阵沉默,静到让我以为这个寝宫只有我一个人的存在,沉郁、压抑直逼我的心头,“你是在担心我吗?其实那日你助我离开皇宫,你就已经不欠我什么了,不用耿耿于怀。”
  我听见一声细微的叹息,是从他口中传出来的,“那,保重。”一句话,另有深意,可谁都明白,这后宫永远是个最血腥最残酷的地方,就算我无心与他人争斗,他人也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谋害我,我能在此生存下去吗?
第 二 章 沉沦帝血劫
  金猊檀香阵阵扑鼻,寝宫内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今日是皇后册封的第四日,灵水依却来到昭阳宫,并且屏退了所有在场的奴才,独留我与她两人于寝宫内的汉白玉桌前静坐。她望着我良久,终于开口说话了,“恭喜你,将于三日后正式晋封为贵妃。”
  乍听之下,我的手猛然一颤,将桌上的茶打翻,杯子滚落在地,重重的一声,将守在门外的兰兰与幽草惊了进来,戒备地盯着灵水依。
  “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我低声冷喝,她们若有所思地对望一眼,才退了出去。
  我将冰冷的目光扫向灵水依,“为什么我不知道?”
  “昨日皇上的圣旨已送到我的寝宫请了绶印。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她的脸色一变,仿佛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置放于桌上的手紧握成拳,怒火由胸口直冲脑海,连城你竟然对我玩阴的?我以为与你说得很清楚,可你却执意要册封我为妃,是你在逼我。一想到这儿我就从凳上倏然起身,但是我的手却被她用力按住。看她的目光,似乎已经相信我对此事不一无所知。
  “我要去找他。”我抽回被她按住的手,怒气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皇上若有意要瞒着你,就是已下定决心要册封你,现在你是不可能见到他的。”她轻声提醒,眼中划过惋惜,“你真如此不甘愿做皇上的女人?我以为你会很开心。”
  “我从来都只当他为知己,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我更以为他会尊重我的想法,却没想到,他……”我紧握成拳的手突然松开,心已乱。
  她的脸上显露出淡笑,“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可以助你再逃一次。”一语方罢,我却在她唇畔边看到一抹冷笑。
  我的冷笑也随即泛开,深知其中另有深意。她真有那么好心?我不信。“为什么?你不怕他怪罪于你?”
  “就凭我是先帝的妹妹,他也不敢拿我怎样。”她的目光中闪烁着自信满满,“我帮你的理由依旧如上次一样,因为讨厌你,讨厌你占有了皇上全部的心,全部的爱。自从你出现,他的眼中只有你,根本看不到我的存在。”说到此处她已声泪俱下,蒙眬的目光透露着无尽的悲伤,若我是个男子,定然会为她的垂泪而心动,可我不是男子。
  “既然你不爱皇上,我求你离开这儿吧,皇上就由我来照顾吧。”她双手紧握我的手,滚烫的泪水滴在我的手背上,不一会儿已凝成冰凉的水珠。可是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哭泣的她。
  她见我不语,突然双膝一曲,跪在了我的面前,恳求地说:“求你了,我以昱国皇后,卞国公主的身份恳求你离开。”
  我的目光渐渐黯淡,盯着她的眸子,清澈透明如水,沉思了好久,“好,我答应你。”我此话一出,她的脸上出现了微微的笑容,可我又开口道:“但是你必须帮我在连城那取一样东西,若是取不到,我是断然不会离开的。”
  翌日丑时,灵水依竟是一身黑衣夜行装,从寝宫后窗翻越而入。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会武功。我真的没有料到,这位看似柔弱纤细的公主竟然有这么好的功夫。
  她将一笺金黄却略显黯淡陈旧的奏折递给我,“你看看,这是你要的吗?”
  接过它,将其打开,里面赫然写着“潘玉亦儿臣心之所爱”,我点点头,将它收入怀中。
  再看她走至桌前为自己倒一杯碧螺春,一口饮尽。“你的要求我做到了,那么你答应我的也得做到。”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我,“这是皇宫的路线图,你仔细看看。”
  “玉华门位于皇宫四门之北,也是守卫最松懈之地。每日寅时都会有人入宫将大小宫中的夜香收集运出,我已经买通了其中两个人。只要你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下换下他,便可安然离去。出去有一条路是通往汴京大街,你是断不能在此露脸的,所以你必须走另一条通往汴京北郊的路。在那儿我会派人等着你,后将你带到安全地方,过了北郊你就安全了。”她怕我看不懂,为我详细分析了此次出逃路线,确实天衣无缝。
  随后她又给我一支迷香用来对付兰兰与幽草,一套小厮的着装供我逃跑,“明日寅时,记住,错过了那个时辰你就再也跑不掉了。”
  我将图笺收好,凝重地点头,“谢谢。”我的目光一直细心地在她的脸上游荡,就怕错过她一丝的情绪。
  “我说过,这不是帮你,是为了我自己。”她的样子显得漫不经心,但是她的神色却泄露了一切,那是得意之色。
  我呆坐在桌前愣神许久,目光一直凝视着灵水依离去的那扇窗,在风的吹动中摇摆不定,我的心也摇摆不定。到底该不该离开这儿?若是留下,连城必然封我为妃;若是离开,这很可能是灵水依的阴谋。
  毕竟,我于两年前,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日我待在听雨阁书房内翻阅《诗经》,正举目望向窗外时,却看见别苑中的石山后,有一对纠缠热吻的男女,他们不是别人,正是灵水依与连胤。那一刻我就明白,为何初见连胤时他望我的目光竟充斥着肃杀之气,而我却要莫名地躲着他,他从那一刻对我就有杀意了吧。
  发现这件事后我立刻吩咐他们将那两扇窗给封了,可严重的危机感仍然存在于四周。我并不是个多事之人,所以每次面对连城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而今灵水依突然百般要求我离开,难免她不会半路上对我下杀手,惨死林中就没人会怀疑到她。可若我不离开的话,就再没机会离开了。
  我紧紧捏着手中的玉杯,手指关节已经泛白,指尖也开始生疼。我必须走,而且今日就得离开。
  梧桐枕前雨,青松傲立岚,袅烟曦雾霜。
  我按照灵水依的话做,很容易就离开了皇宫,只不过提早一日,希望她不会料到,否则我怕是在劫难逃。
  这片树林幽森悲怆,荆木丛生,崎岖陡峭,确实是个十分隐秘的地方。若是她真在这对我下杀手,怕是根本无人问津。如若我走出了这里,又该朝哪走,这昱国怕是也待不下去了,难道我要去夏国?
  “连胤,果真被你料到,她真的提前离开。”几个人突然挡在我面前不远处,说话的是依旧一身夜行衣的灵水依,站在她身边的是一脸阴笑的连胤,后边还有四位手持大刀的硬汉正虎视耽耽地望着我。
  灵水依却一直朝我逼进,我连连后退几步,“我都要离开了,你们还是不放过我?”
  “你看见了,对吗?”她阴冷的目光直射向我,杀意在全身蔓延。这样的她是我第一次见,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灵水依。
  “我若有心说出去,连城早就将你废了。”我的话一转锋,她一个愣神,我抓住机会就跑。但是依这个阵势来看,我根本跑不掉,难道我真要命丧于此?
  一道黑影由我头顶上飞掠而过,我还未看清楚来人,颈项就被人紧紧掐住。我的呼吸开始困难,仿佛所有空气都被人抽走,痛苦绝望地望着面目狰狞的她,双手控制不住地紧握。
  “我很奇怪,你凭什么能让连城如此迷恋,是这张倾世绝美的脸蛋?”她将一把雪亮透寒光的匕首在我脸上划下一刀,刺痛中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令我想呕吐。“如果,我毁了你这张脸,连城还会爱你吗?”又是一刀划过。
  我用力咬着唇瓣,就是倔犟着不肯呼喊一声,任她的刀在我脸上不歇止地划着。
  “真想拿一面镜子让你瞅瞅自己现在的样子,丑陋恐怖。”血沿着刀尖滑落,滴至她的手腕,骇目惊心。
  “啊——!”我用力尖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紧掐住我的灵水依推开。她没料到我的突然袭击,一个没站稳就摔至地面,而我也同她一样,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可是我并不如预期般摔在地上,而是整个人悬空,朝着林中崎岖陡峭的山坡上滚了下去。
  我是要死了吗?死在这荒无人烟的林中,无人问津。也许这样离开这浮华尘世,就可以不用再徘徊在矛盾中迷失我原本的理智。一片黑暗将我无情地吞噬,疼痛亦将我所有的理智抽空。
第 三 章 梦魇驻红颜
  桃花香蕊入帘里,素腕灼灼轻红惹衣香,残枝掠鬓桃瓣逐水流。
  我站在屋前的桃花林,望经风吹散的桃瓣,原来我在兰溪镇已经待了整整有一年又五个月了,我踩着纷铺于地的残瓣走过小径,芬芳扑鼻。
  我合起双掌接着不停掉落的桃花,接了满满一掌心,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充实感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我低头浅吟,望着手中粉嫩欲娇的花瓣,出神许久,当我回过神时,却不知我到底想了些什么。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低沉阴郁的声音依旧冷淡如冰,却多了一份沧桑之感。我回头望着一身黑锦丝缎长袍随风而舞的韩冥,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我记得他每个月才来一次,而这个月这却是第二次。
  他立于我面前,从树梢摘下一瓣桃花,别于我侧鬓说:“你瞧,依旧是人面桃花。”他勾勾嘴角算是笑吧,却惹来我一眼恼怒之色。
  将鬓侧的桃花取下后紧紧地握于手中,“你来这儿只为取笑我的?”口气有些生硬尴尬。
  “我是说真的,确实很美。”他很认真地向我点头,想用他的目光来证明他没有说谎,我别过头没去看他,只是眺望远方之渺茫一片。“说吧,你这次来做什么?”
  “我要成亲了。”他的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自嘲,“皇上赐婚,灵月公主。”
  “皇上……”我将“皇上”二字低吟一声,然后淡笑,现在的皇上已经是亓宣帝纳兰祈佑,他于半年前即位。真的好快,他都已经当上皇帝了。“成亲是好事。”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树枝被折断的声音,清脆无比。我回首望着他手中那枝被折断的残枝,原来他发怒了。我轻轻一笑,“灵月公主只是脾气差了点,其他都挺好。”我见他捏住残枝的关节已经开始泛白,难道娶她真有那么痛苦吗?
  “是,她哪都好,但是我不喜欢她。”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残枝,残枝倏然滑落至地面,又是一声轻响。
  “那你是有喜欢的人了?”我侧眉浅笑,用暧昧的目光望着他,他立刻回避着。
  “你别乱说。”他低斥一句,表情很不自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于是便打趣道:“你在紧张?”
  “说了没有。”他的声音猛地提高,我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习惯地望着这样的他,真的很不像他,以往我无论如何拿他开玩笑他都不会如此生气,今日的心情似乎真的很不好。他望着我清清喉咙,“对不起。”
  我微微摇头表示我不介意,他平复了脸上的怒气,声音又转为冷淡,“下个月我就要成亲,可能要忙着准备大婚,大概四个月不能来看你了。”
  “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安心大婚吧。”我说完后沉思了许久,“你大婚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就为你唱一曲《念奴娇》吧。”
  我清了清嗓子,心里却有些紧张。因为太久没有开唱,怕唱不好,于是背对着他望着茫茫桃花小声低唱:
  纤腰袅袅,东风里,逞尽娉婷态度。
  应是青皇偏着意,尽把韶华付与。
  月榭花台,珠帘画槛,几处堆金缕。
  不胜风韵,陌头又过朝雨。
  唱到此处,我的声音也由最初的细小渐渐放大、放开,只是微微蹙起娥眉,心底的伤却不能放开。
  闻说灞水桥边,年年春暮,满地飘香絮。
  掩映夕阳千万树,不道离情正苦。
  上苑风和,锁窗昼静,调弄娇莺语。
  伤春人瘦,倚阑半晌延伫。
  直到夕阳即将落山,烧云连绵万里空敛踪,韩冥才离开兰溪镇,我将他送到镇口就回到桃源居。这个桃源居是韩冥找人专门为我所建,里面很安静,很少会有人来打扰我,对于这样宁静的日子我也乐得安逸。
  推开屋门,我坐在青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仔细瞧着我这张脸,素雅清秀,肌肤白皙如纸,隐约有些病态,眼睛依旧如深海明镜熠熠泛光,每当凝眸低笑时两颊都会有不湾不深不浅的梨窝,很是动人可爱。
  自那日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我就被韩冥救了,将我带回亓国的兰溪镇居住。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更不想询问,那段往事我早已经不想再回首。我深深记得我的脸总共被灵水依划了五道伤口,触目惊心。但是我在意的不是我的容貌,而是被我收入怀中的奏折,我发了疯地问韩冥救我时有没有看见那份奏折,可是他却说救我之时什么都没看见,我当场就哭了出来。我现在能拥有的只有祈佑那份对我的爱,可现在连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东西都不见了,我只能绝望。
  后来我将自己锁在屋中,根本不让韩冥见我,也不敢让他见我,一张已毁的脸还如何见人?可是他没有介意我的样子,一直在身边安慰我,或许,那一日是他这辈子说过最多话的一天。
  过了五日,我终于能冷静下来,也想开了,脸只是一张皮面而已。可是韩冥却带了一位神医来,其易容之术堪称天下一绝,目的只为让他将我的容貌恢复,我却拒绝了。
  “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脸?”
  “平凡。”
  “还有呢?”
  “只要平凡。”
  想到那日与他对话后,他无言地望着韩冥的样子仍觉得好笑,可能他认为世间的女子所追求的皆是美貌吧。但是我不想要,我不想再被人毁一次容,更不想要一张与袁夫人一模一样的脸,我再也不想被人利用,所以我选了一张清秀淡雅的脸,一段平凡无奇的生活。
  后来我对韩冥说谢谢,他说他是在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只是苦涩地一笑,那我是该庆幸那日的决定是正确的吧,否则现在的我早就惨死深山了,世界上再也没有馥雅这个人。我只是不舍,我不舍祈佑,哪怕我真的不能再与他相见,每月听着韩冥带回来给我的消息就足够了。
  一年前,听说皇上病重之日,东宫竟然策动了一场兵变的戏码,想逼宫于皇上让其退位。皇上何等精明,早就让祈佑在暗处布置好一切,在东宫逼宫那一日,大军突然出动将其一举拿下。太子千夫所指,皇帝愤怒之下将其废黜,逐出皇宫永不得归。而以皇后管教无方为由,将其打入冷宫永不复出。其后身为嫡子的纳兰祈佑名正言顺地登上太子之位,半年后皇上病逝养心殿,太子登基为亓宣帝,尊九嫔之首韩昭仪为皇太后,册封结发之妻杜莞为皇后。
  两个月后已是桃花散尽,此片桃林长满了一个个鲜粉嫩白的桃子,挨在墙脚的几颗竟蔓延出小院。我站在院内听闻几声清脆的声音由外传来,细听此声应是出自小孩子的口中。我当下就猜到是孩子贪嘴,正想摘那几个蔓出墙外的桃子。我顿时童心大起,立刻推门而出,几个孩子一见我出来,立刻想撒腿就跑。
  我不急不徐地喊住他们,“想吃桃子的随我进来。”而他们也很奇怪地瞧着我,似信非信地站在原地不肯动。
  “进来呀!”我朝他们招了招手,很快他们就朝我奔来,我则牵着他们的小手走进院中。不可否认,我很喜欢孩子,因为只有孩子的眼神才是最单纯无杂念的。只有在他们的眼中才找寻得到久违的纯净,而我的纯净,早就随着时间岁月的推移而被磨光,但愿这些孩子们能永远这样纯真下去。
  我从树上摘下一颗又大又红的桃子,笑望他们,“你们要是想吃的话,就与姐姐接诗,接对了就能吃,要不要来?”
  几个孩子用力点头,我眼波一转,“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有谁知道下一句?”
  他们都互相对望,皆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我这才恍然,他们都还是孩子,哪有那么厉害能接下去,正想改口换个容易点的,却见一个约十二岁的男孩举起手道:“姐姐我知道,这是唐朝李商隐的《石榴》,下一句为,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丝毫没有犹豫地将诗接了下去。我眼前一亮,在这个小镇上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孩子。我将那颗桃子递到他手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展慕天,爹之所以为我取名为慕天,就是盼望着我有朝一日出仕朝廷,慕得天颜。”他接过桃子放在身上用力擦了擦,张嘴就是一大口。
  我轻轻抚摩着他的额头,一听他说起慕得天颜我就一阵苦笑。百姓们都梦想着出仕在朝为官,却不想这朝廷你没有任何势力,如何才能找到容下自己的一席之地。除非攀附权贵,依附党羽,否则定难在朝廷大展抱负。
  当我的思绪飘向远方之时,数十位官兵竟破门而入,一脸凶神恶煞地朝我走来,许多孩子都吓得躲至我身后。唯独展慕天依旧不动声色地站着,注视着那群官兵朝我们走来。
  “登记你的名字!”为首的粗野男子拿着一本小册与一支毛笔朝我吼道。
  “为何登记?”我将身后的孩子们护好,就怕他们会伤着这些幼小的孩子。
  他不耐烦地瞪我一眼,口气很不好地说道:“新皇登基,后宫宫女严重减少,皇上有命,于民间征收一批女子进宫为婢。”
  “你们这是在强征。”展慕天竟然比我还快一步,口气凌厉得根本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倒有王者般的气势。
  “小鬼,哪轮得到你插嘴,一边待着去。”他的手一挥,就朝展慕天打去。展慕天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张嘴就咬了下去。众士兵一见此景象,立刻上前将他拖走,却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小鬼,你不要命了?!”那位士兵首领捂住被咬的胳膊,已经疼得龇牙咧嘴,满脸通红,可见展慕天下嘴还真是没留一点情面。
  我见一个士兵挥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我气愤地挡到他面前,拦住挥之而下的手,“小孩子不懂事,官爷莫计较,我随你们进宫便罢。”
  宫粉玉砌,希涉紫庭,禁苑奇珍御花芬,九龙壁彩朱门粉淡殇。
  再次进到亓国皇宫,看到的依旧是这气派倾世之宏伟大气,我与一千名从民间征召进宫的姑娘一起被领到关陵殿,一位公公捧着小册一个一个地念着我们的名字。
  “陈绣绣,张兰,王冰凤,李静。分往邓夫人之凤吟宫。”
  “马香,小玉,赵黛云,上官琳。分往妍贵人之雨薇轩。”
  “郑晶儿,白紫陶,陈艳,万欣欣。分往华美人之紫雅居。”
  我低着头,听着他一个一个地念着,我的心中竟连苦涩都已淡了。我在进宫前还想着若真被征召进宫,能见着他一面也好,可是我却忘记了,他有自己的后宫佳丽三千人,就算看到了又能怎样,还不是徒增伤心。
  “雪海没来吗?”公公一阵怒喝,将我的思绪硬是拉回来,我立刻应道:“雪海在这儿。”
  “雪海,程梦琳,小茜,南月。分往绣贵嫔之翩舞阁。”
  我与其他三位姑娘一同进入翩舞阁,三位姑娘都在好奇地四处张望,似乎第一次见如此辉煌之宫殿,忍不住多瞧几眼。
  金水桥白宁寿秀,啼莺舞燕,晓花颦笑。
  此景正配翩舞阁之名,时而有高山流水之声入耳,确是一个好地方。不知这位绣贵嫔又是何许人,貌若天仙抑或蕙质兰心?
  “好了,本公公就送你们至此了,自个儿进去拜见绣贵嫔吧。”他一拂袖便丢下我们悠然而去。
  待他走远,我与在场的姑娘们互相对望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走进那扇暗紫檀木门。细细观望房内的景色,只想到一句话“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寝宫内的前窗半掩着,风轻轻地将其吹动,几瓣杏花又从缝隙中偷偷溜入,落在地上,时而被风卷起飞扬,随后又安静地躺在地上。
  “你们是谁?”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我们就知道是主子来了,立刻跪在地上行礼,“参见绣贵嫔,我们是新派遣来侍候您的奴才。”说话的是南月,声音婉转悦耳,口气平稳,看得出来是一位很有头脑的女子。
  “起吧。”绣贵嫔淡淡地说了句,还轻咳了几声,似乎受了风寒,怎么不请御医呢?我不禁对她产生了好奇,偷偷抬起余光打量着她,可这一看我就愣住了,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绣贵嫔,竟然就是云珠!难怪祈佑要赐名为绣,也只有他知道她的本名为沈绣珠吧。
  她未施朱抹粉,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更令我骇目的是她的左颊,一块殷红如拳头大小的红色疤痕,令原本娟丽如花的脸尽失颜色。
  “她是第一个发现着火的,为了冲进屋救你,半边脸已被烧毁。”
  祈星的话蹿入脑海,我的双拳紧握,指甲狠狠地掐进我的手心,紧咬双唇,泪水凝眶。是因为我,云珠才会毁了那张脸。她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为什么上天连她的容貌都要夺去?!
  “怎么,本宫的脸吓着你了?”她蹙眉凝望紧盯她不放而失态的我,随即苦笑出声。我立刻摇头,在摇头的瞬间也将眼中的泪水甩出,滴至地面。
  她莫名地望着无声哭泣的我,怔忡了许久,“本宫的容貌真的丑到能将你吓哭?”口气突然转厉,还夹杂一丝羞愧,最终拂袖而去。
  在翩舞阁内,我花了两日时间将云珠所有的处境形势摸透。听闻祈佑在册封皇后的第二日就封其为九嫔第五等贵嫔,赐号“绣”,所有人都不解,皇上为何要将一位长相丑陋、身份低微的人封为贵嫔。最令人奇怪的是,自封贵嫔以来,皇上从未召其侍寝,更未踏入过翩舞阁。就连我都奇怪,既然祈佑真的不喜欢云珠,为何又要册封她,留她在身边做奴才服侍自己不是更来得实在?
  “娘娘,该用晚膳了。”我毕恭毕敬地站在寝宫槛内轻唤一直呆坐在妆台前细凝自己容貌的她。
  她突然回首用异样的目光望着我的脸,良久,由最初的光芒四射变为黯淡无光,后又坐正身子继续凝望镜中的自己。我隐约从镜中瞧见她的苦笑。“娘娘怎么了?”朝她走进几步轻问。
  “乍听你的声音,我还以为……”她没有往下说,只是动了动唇,将话隐入唇中,再轻咳几声。我明白,她说的是潘玉,是馥雅。我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我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娘娘您身子骨似乎不好,奴婢为您请御医。”看着她的样子我很是担心,仿佛她随时可能就此倒下,一蹶不起。
  她摇头轻叹:“老毛病了,不碍事。”她欲拿起妆台上的象牙骨玉梳,却被我抢先一步,“让奴才为娘娘梳妆。”
  “你不怕我了?我可是清楚地记得昨个儿你被我的容貌吓坏了。”她勾起嘴角露出淡笑,在我眼中看来是如此地娇媚淡然。
  轻轻勾起她披肩的一缕青丝,细腻柔滑之感充斥手心,我轻轻地为她理顺,“我从未觉得娘娘丑。”认真的口气让她的身体一僵,我继续道,“人的容貌只不过是一副皮囊,更重要的是本质,相信娘娘的本质定如莲花般高洁。”
  “你真这样认为?”她带着兴奋的声音猛地回头,吓了我一大跳,手中的象牙骨玉梳一个没拿稳,掉落在地碎成两半,我立刻蹲下想拾起,口里还喃喃着,“奴婢该死。”
  “不碍事。”她将蹲着的我扶起,才触碰到她的手心,冰凉之感传遍全身。她的手,好冷,“可是皇上为什么就不注意我呢?”
  一听她提起祈佑,我的心就一阵抽痛,云珠真的如此喜欢祈佑,那么深切。“娘娘,那你就想办法让皇上注意你啊。”
  她自讽地一笑,“皇上根本不见我,我如何让他注意。”她的手一松,将我放开,再转身望望自己的容貌,她始终介意这张脸吧。“况且皇上的眼中,只有静夫人。”
  “静……夫人。”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祈佑他……另有所爱了吗?
  她突然一阵冷哼,“静夫人之所以受宠还不是因为她的身上有姑娘的影子,否则哪轮得到她宠冠后宫?”声音有了一丝畅快与不甘。
  我的心跳因她的话加快了几分速度,但见她深吸一口气,从木凳上起身,“去用膳。”
  来到正堂,桌上有满满一桌山珍海味,我与南月立于桌前侍候着她用膳,门外是程梦琳、小茜与两位公公守着。一丝月光照进,铺洒在地如凝霜,我与她们的影子交错重叠,拉了好长好长。
  “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细声开口询问,再抬起丝帕轻拭嘴角的油渍。
  “回娘娘,奴婢南月。”
  “回娘娘,奴婢雪海。”
  她怔住,凝眸细望我,浅吟出声,“路径隐香,翩然雪海,好美的名字。”
  “娘娘谬赞。”我回避着她的目光,生怕她会察觉出什么。
  “奴婢能问娘娘一个问题吗?”南月突然插了一句进来,得到云珠的颔首应允后,她开启朱唇,“您的脸,何故如此?”
  听了她这句话我在心中暗叹她的大胆,竟敢当着主子的面问如此避讳的问题,她是真傻还是充愣我就不得而知了。只见云珠目光一凛,良久才将紧锁的娥眉松开。
  “为了从火海中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救出,可惜,徒劳。”她冷淡地将我们屏退,独居案前,也不知在想何事,如此出神。
  夜幕绣帘卷,虫蛩鸣深切,夜来花娇媚。
  在云珠就寝前我与南月捧着亮赤金铜盆前往秋琳院的井中提水为她梳洗。
  正好,由于正为就寝之时,在井边提水的宫女也就多了,排了长长的一条小队。等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终于轮到我们,可是却被另外两位宫女给插了过去。南月一阵怒火将她们推开,“去后面排队。”
  “你敢推我们?”其中有位差点被她推得摔跤的宫女怒气腾腾地叉腰大叫一声。
  “为什么不敢?”南月见她火气大,也不甘示弱地叉起腰,想将她的气势盖过去。
  那位宫女一见她的盛气凌人,有一刻的怔忪,“你们是哪个宫的?”
  “翩舞阁。”南月很大声地报出了这三个字,却换来两位宫女的对望,随即轻蔑地一笑,眼中净是嘲讽与不屑一顾,“原来是那个丑贵嫔的奴才。”
  “你们说什么?”我将挡在我身前欲发怒的南月拉开,冷冷地瞪着说话的那名宫女,连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格外阴冷。
  她一阵轻笑,更加放肆地出言不逊,“说错了吗,你们的主子根本就是丑陋不堪入目,也难怪皇上厌恶她到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我的火气在她这句话落音后顷刻冲上心头,扬手就扯住她披洒在肩的发丝。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划破这清冷的小院。她也不甘示弱地反手扯住我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掐着我的手臂。我更是顾不得其他,双手齐上用力扯着她的发丝,而她则是一脸痛苦,掐我胳膊的手臂又加了几分力道。
  “你好大胆……我们可是静夫人的侍女……”与她一起的宫女尖叫着拉扯着我,想将我拉开,却徒劳无功。
  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人这样辱骂云珠,在我心中,早已将她当做我的亲人看待,况且她的脸也是因我而毁。
  “你们还不住手!”一声怒喝让我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接着一声“嘶——”的声音,在这安静的一刻格外刺耳。我的衣袖被那位宫女扯破一大半,显得残破不堪,手臂上雪白的肌肤露出几点,触目惊心。可是现在我已无暇注意我的狼狈,而是看着站在院门前的男子。
  不知是谁先唤了一声“弈大人”,其他人跟着也纷纷跪倒,伏身而拜。独我立于原地,望着一脸冷漠略带愠怒的男子——弈冰。
  他走向我们,视线来回地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至我脸上,终于还是离开。似乎他并不介意我没规矩地站着,出言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后宫重地厮打。”
  “是她先动手的。”那名宫女立刻抢先指着我,理直气壮地将责任推至我身上。
  “是她先侮辱我们娘娘的。”南月不甘示弱地顶回一句。
  弈冰皱着眉头,眸中闪过一丝不耐,“你们娘娘是谁?”
  “绣贵嫔。”我用不高不低的语气回答,却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用审视的目光将我从头至脚地打量了一遍,“你是谁?”
  短短三个字让我心中一慌,他看出来了吗?不可能,我的容貌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人会看出端倪的,除了这声音。“奴婢雪海。”
  后来,这一场闹剧在弈冰的一句“散了”中结束。回到翩舞阁我向两位比我们早来的公公小福子与小善子打听起弈冰,从他们口中得知,现在的他已经是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皇上身边的大红人,百官巴结的对象。弈冰已经开始享受起这样奢靡的日子了吗?他已经忘记馥雅公主,忘记他要帮助我复国的承诺了吗?这样也好,你就安逸地过你的生活吧,反正对于复国,于离开亓国之时我便已放弃。
  翌日辰时我与小茜准时进入云珠的寝阁为其梳洗,而南月与程梦琳则在外准备早膳。
  “娘娘,奴婢为您梳妆。”我请她坐于金凤妆台前,将金木檀盒打开,里边琳琅满目的首饰令我眼花缭乱。
  “随便一些。”她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我明白现在的她对梳妆打扮再无多大兴趣,毕竟她有一张骇目丑陋的疤痕。
  我不语,只是动手为她绾鬓,此次所选双环望仙鬓,头顶双配五凤宝珠紫花钿,斜嵌碧玉兰熏缨络簪,耳挂玉蝶豆绿细耳坠,项佩珞金玲珑玫瑰环。轻描芙若柳黛之细眉,恰到好处,淡扑珍珠香粉于双颊,欲隐疤痕,微拂瑰香胭脂于两腮,白里透嫣红。
  “大功告成。”我开心地后退一步,让她自己欣赏镜中的自己。
  她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镜中人是自己。她脸上的伤痕已被我利用香粉胭脂尽量隐去,若不细看实难发现。况且她原本就天生丽质,经珠光宝气,玲珑首饰一番装扮,她宛若脱胎换骨。
  “雪海,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终于肯相信镜中之人真是她,即刻侧首询问。
  我薄笑欣赏这样的云珠,只是说了句:“娘娘,以后有雪海在您身边,您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听了我的话,她先是怀疑,后为迷茫,最后转为感动,晶莹的泪珠在眶中凝聚。
  “娘娘……”南月慌张地跑了进来,神色焦急担忧,“百莺宫的静夫人请贵嫔娘娘过去。”
  “她?”云珠一阵疑惑,而我明白,大麻烦来了,定是因昨日与那两名宫女厮打之事。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位静夫人。
  宫楼曙色气派,辉煌壁彩铺陈,碧玉妆绿丝绦,屐齿印苍苔。
  我们伴着云珠来到百莺宫的侧殿,一名高傲自负的女子在首位等着我们的到来,手中不停地把玩着茶水,似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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