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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世皇妃

_12 慕容湮儿(当代)
  “娘娘,御医来了。”
  一听见御医到来,我立刻由床榻边起身,好让御医诊脉,也不知是起得太快还是身体不适,眼前一片黑暗,脚下全然站不稳。御医忙扶住欲倒的我,“娘娘,奴才先为您诊脉吧。”
  我摇头,“先为多罗小主诊脉。”我找了一张小圆凳坐下,单手撑着略微眩晕的额头,望着御医为纳兰敏红线诊脉。
  半晌,他收起线,捋着胡须道:“小主的病因久不得治而积累成疾,再加上她性情沉默寡言,忧郁而成心病,要治愈有一定难度,奴才觉得还是先解开小主的心病再行医治。但是……治不治得好就难说了。”
  听到这儿,我的心提得老高,“你说什么?治不好?”我的眼前突感一片黑暗,险些由椅上摔下,御医立刻上前扶着我,“娘娘,您脸色很苍白,奴才还是先为您诊诊身子再谈多罗小主的病情。”
  他将红线绕在我的手腕上,诊治许久,脸上由最初的担忧转而浮现出笑容,欣喜地大叹:“娘娘,恭喜您是个喜脉。您可是第一个为皇上怀上龙子的呀,恭喜恭喜……”
  我的脸色渐渐僵硬,望着御医的嘴巴一张一合,脑子突然无法再行运转。
  他说喜脉?我有身孕了?怎么……可能?
  我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不可能!”
  御医因我的话错愕了好一阵子,“娘娘,千真万确,您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我仍然不住地摇头,犹如听见一个晴天霹雳,“怎么可能有身孕……我曾服麝香近半年,早已是不孕之身……你一定诊错了。”
  御医再次捻起红线为我诊断,我屏息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呼吸几欲停止。
  良久,御医抽回红线,疑惑地盯着我,“娘娘,您的体内根本没有您所说的麝香存在,何来不孕之说?”
  我倏地由凳上弹起,“你胡说!”
  御医立刻跪下,“娘娘息怒,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您若是不信,可再请几名御医前来诊脉……”
  我连连后退几步,“不可能……”双腿逐渐无力,思想一片混沌。房内突然陷入一片尴尬的气氛,诡异到连我自己都不敢呼吸,只能紧紧将自己的手指紧扣,指甲掐入手心,疼痛蔓延。
  御医有些畏惧地唤了一声:“娘娘……”
  我沉默了良久,最后深呼吸一口气,“本宫怀孕之事,你们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这……娘娘有孕是件好事……”御医急急地脱口而出。
  我厉声打断,“就按本宫的吩咐做,如敢泄露半句,唯你们是问。”
  断云连碧草,点点是春色,日暖风拂露,翠袖衬罗衣。我头昏昏地回到昭阳宫,望着处处撩人的景色竟是暗淡无光。
  幽草远远见我回来,便朝我跑来,口中还大喊着:“主子,皇上等您很久了。”
  听到这儿,我有片刻的失神,恍惚地后退几步,欲往回走。
  “馥雅。”连城一声低唤令我止住步伐,我望着连城立在寝宫门槛之内,看着我的眼神那样认真。我淡淡地回避开,缓步向他走去。
  “你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他担忧地抚上我的额头,“幽草,去请曦过来为……”
  “不用了。”我急忙打断。
  他脸上的担忧之色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疑虑之色,“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累了,休息会儿就好。你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忙吗,不要因我耽误了国事。”我强颜欢笑地将他往寝宫外推去。
  “你是不是怪我这些日子冷落了你,其实……”他着急地想解释,我却笑着摇头,“没有,我怎么会怪你呢。我真的只是……累了。”
  望着我,他突然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看透。
  我佯装没看见,朝幽草笑道:“幽草,送皇上。”言罢,我也未多做停留,徒步朝寝宫内走去,身后很安静,我却始终没有回头。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寝宫,微暗的烛火在桌案上摇曳,滴滴红泪滚落,我便伸手去接。滚烫的红蜡滴在我的肌肤上,火辣辣地灼痛,我用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没错,你这杯所谓的梅花酿,与当年我所饮之茶的香味一模一样。
  ——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杯梅花酿内加有麝香!所以那日你见我饮此茶才略有激动之色?
  ——是。
  ——对不起。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没什么,只要你幸福开心便好。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能飞多远便飞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
  想到曾经的一切,我不禁笑出了声……
  到底是韩冥骗了我,还是我误会了祈佑?
  “主子,你这是在做什么?”才踏进寝宫的兰兰立刻冲到我身边,一把将我的手由烛台上抽离,忙将凝结于我手心的蜡拨去,再冲外边大喊,“幽草,快打盆冷水进来。”
  看着焦急的兰兰,我依旧挂着淡笑,“我没事,你去请连曦大人过来。”
  兰兰犹豫片刻,终于放开我的手,快步跑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曦来了。他一见我便要为我把脉,我立刻将手藏进衣袖,“曦,这次我召你过来是想问一下,我体内的毒何时能除尽?”
  “再过三个月吧,只要你日日服下我为你调配的茶。”
  “你的医术确实高明呀。”我赞叹一声,“那你说我的身子有希望怀孕吗?”
  曦奇怪地睇我一眼,“当然有希望。”
  “是吗?那为何我与连城同房半年之久,竟不能怀上孩子?”
  “你的身子确实太虚弱了,所以比一般女子要难怀一些。待到你的身子好起来,定能为皇上怀上孩子。你无需太担心。”他细声安抚着我。
  我含笑而点头,“对了,你初为我把脉之时,有没有发现我体内潜藏着……麝香?”
  “没有。”他很肯定地摇头,“你千万不能乱碰那东西,若误服了它,就真不能怀孕了。”
  “是么。”我平静地笑着,藏在衣袖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你的脸色真的很差,让我为你看看。”
  “不用了,曦。以后你无需再来昭阳宫为我诊脉了。”
  夏雷阵阵,雨卷残花,满庭风雨落叶凋疏。孤立回廊阶前望纷飞乱雨溅泥,声声敲心。这场雨似乎下了很久,却始终不肯停。
  在雨滴乱弹声间,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隔着密密麻麻的雨望去,连城在几位奴才的簇拥之下,打着一把伞而来,虽然伞很大,但仍旧湿了他的龙袍,泥土沾满了他的龙靴。
  待到他进入廊内,我由袖中取出帕子为他擦拭额发间的残珠,“这么大的雨你还来做什么?”
  “相信你听说了,兰嫔有了我的骨肉。”他任我在他发间擦拭着。
  “嗯。”我点点头,“是好事,皇上该开心。”
  他轻笑一声,“我是很开心。”
  看着他脸上的笑,根本没有笑到眸内,我知道,他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他,我必须先完成一件事,才能对他说。
  见我沉默,他说:“刚批阅完奏章,突然想喝一杯你亲手泡的雨前茶。”
  为他拭干了发间的残珠我才收回帕子,“只为喝一口茶吗?”
  “只为一口茶。”他含笑搂着我的肩,“你肯为我泡杯雨前茶吗?”
  我倦倦地靠在他怀中,闭上眼帘,“不论多少杯我都愿为你泡,但是……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他温润的声音传至我的耳中,暖暖的气息拂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纳兰敏病了,非常严重。我希望带她回亓国见祈殒一面。”我的声音非常平静,没有起伏。却感觉他的身子一僵,立刻回了句,“不行!”
  我睁开眼睛,看着连城肃冷的脸色,心头一紧,“她怕是快不行了。”
  “不行。”依旧是这两个字,我黯然垂首,望着脚下污泥飞溅,不再说话。
  我们之间顿时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只听连城一声叹息,“让曦同你们前去吧。”
  我霍然抬头仰望他的脸,无奈中带了丝丝宠溺。“你答应了?”
  “现在能为我泡杯雨前茶了吗?”他执起我的手,将我领进寝宫内。
  感受到他温热的手心,我的心中涌现出愧疚之情,“你不担心纳兰敏一去不回头,将来助祈殒登上皇位后没有可挟制于他的筹码吗?”
  “傻瓜。”他半带苛责半带爱怜地斥了一句,“相较于这件事,我更担心的是你。我怕的是,你一去不回头。”
  我的眼眶一热,“连城,我会回来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他见我的眼泪随时可能滑落,忙制止我继续伤感下去,“我相信你,我会等你回来的。”
  我笑着转身走向桌台为他泡茶,泪水却弥漫了整个眼眶,滴入水中,在澈明的杯中荡漾出圈圈涟漪。有些事我一定要回去弄清楚,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的。
第十一章 梅花酿之谜
  伴随着阵阵夏雨,电闪雷鸣,我们乘着马车再次回到亓国。看着离我们不远的金陵,我的心竟有一丝恐慌。两年未再涉足,却是如此熟悉又陌生。如今的我已经二十有二,一晃如梦,自亡国后已经七年之久了,真快!犹记得那时与祈佑的初见……想着想着我不禁苦涩一笑,都是往事了!
  一路上,纳兰敏咳嗽阵阵依旧不能止,最严重那一次竟咳出了血,触目惊心。曦一路上为了照顾她的病情走走停停花了十日才抵达亓国,而在这十日内,纳兰敏的病情奇迹般地由最初的奄奄一息而渐渐好转,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中散发着异样的光彩,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我兴高采烈地冲出马车找到曦,他却一语不发地走到雨后烟雾弥漫的小溪边,我跟了上去,“怎么了,她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有好转的迹象?”
  他依然不语,默默凝望小溪内的清水随波逐流。
  我的心漏跳几拍,心知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急急地上前一步,“她不再咳嗽了,脸色也渐渐红润了。”
  “看事并不能只看表面。”淡淡的一句话,衬得溪水潺潺之声更加清晰明朗。
  “你是什么意思?”我的话才落音,胃里涌现出一股恶心的冲动,我忙捂着嘴干呕。
  曦侧首望着我,神色如常,只是那对眸子仿佛能看穿一切。待我平复了恶心的冲动,缓了口气,朝他笑了笑,“可能水土不服,吃坏了肚子吧。”
  他不理会我的解释,冷漠地环视了一会儿空旷的四周,用缓淡的声音说了句,“出来吧。”
  转瞬间,七名貌美的女子从天而降,齐齐跪在他面前,异口同声道:“主子。”
  “蓝菱,你们一路跟着,似乎有急事?”曦将冷眸投放在为首那位清傲的女子身上,我认出了她,是那日在客栈内的白衣女子。我有些傻眼地望着她们七人,江湖中人都是如此神出鬼没吗?而且一次七个美女,多招人注目,如果真这样进金陵,还不让人给盯上。
  那位被称做蓝菱的女子缓缓起身,将手中紧握着的白色信鸽递给曦,“这个是我们昨夜劫到的信鸽,一直不敢出来与主子见面,是怕您不高兴。”
  曦不答话,接过信鸽,将绑在鸽子脚边的纸条取下,才看清内容,原本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疑虑。我还在奇怪里面写了些什么时,他已将纸条朝我递来,我莫名其妙地接过,上面清楚地写着:辰妃,馥雅公主。
  “这是谁发的信鸽?欲飞往何处?”我心中暗潮汹涌,一股不好的预感蔓延到全身。
  “谁发的倒不清楚,但是看这鸽子的走向,应该是飞往金陵的。”蓝菱说话时并不看我,只是垂首向曦禀报,对我的态度异常冷淡。
  “是谁,竟知道我的身份,还要飞鸽传书给亓国。”我将纸条紧紧握在手心,暗自沉思着。这信鸽很有可能是出自昱国,但是知道我身份的只有连城、曦,岚苑那夜连城还亲口对灵水依说出我本是他的未婚妻,那就是灵水依也知道了。曦每日与我一起,断然不可能;连城就更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了。最有可能的就是灵水依,可她为何要这么做,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再过几里路便是金陵,你们若继续这样跟着我,会引起众人的注目,暴露了身份。”曦不再继续追问下去,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转眼间,七名女子如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独留下我们二人相对而立。曦蹲下身,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用力朝清澈的溪水掷去,“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不说话,等待着他说。而他却起身,拍了拍略沾于手的泥土,“走吧。纳兰姑娘等得太久了。”
  不等我,他自行朝马车走去。我站在他身后干瞪眼,还以为他会发表一番高谈阔论呢,没想到他竟自顾自地走了。难道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是否和我想的一样呢?
  不过这次幸好信鸽被她们给劫下,若真的飞往亓国那还了得?
  黄昏时分,我们抵达了金陵城,那时的纳兰敏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目光中闪烁着熠熠光辉,根本不像一个有病在身的人,我真的很怕她是回光返照。希望,是她对祈殒的情让原本绝望的她振作了起来,或许爱真的很伟大。
  “到了,到了。”纳兰敏在马车内兴奋地望着窗外繁华的街道,双手紧握,眼神有些涣散慌张,乱了方寸,“好久都没看到他了,不知他近来可好……”
  “放心吧姐姐,我们早就派人通知祈殒今日会到,他一定在府上等你呢。回到府中你就能见着他了。”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着她。
  她渐渐平复了自己内心的慌乱,压抑着躁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我们才抵达楚清王府。由微掩的后门进入,看来他们是早料到我们会从后门进,故微掩后门方便我们进入。
  凉风徐徐,蒙蒙月华知,孤影枝摇曳。整个楚清王府如空城,一个人影也看不到。飞絮飘飘,回廊钩挂的灯笼内未点烛火,静得让人觉得可疑。
  “不对劲。”曦一声未落,阵阵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庭院当中,火把映照在我们的脸上,将漆黑的院落照得恍如白昼。数百名官兵将我们三人重重包围,曦暗自抚上腰间,我知道,他欲拔出缠绕于腰间的软剑,作奋力一搏了。
  这时,祈殒被两名官兵押了出来,他全身被捆绑着,两把锋利的刀架在他颈上,随时可能割断他的喉咙。纳兰敏低呼一声:“王爷!”
  “等你们很久了。”冷硬的声音中夹杂了几分杀戮血腥之气,让谁听了都会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我知道,这一次,又输了。
  众官兵让出了一条道路,身着金衣便袍的祈佑在韩冥的陪同之下走了出来,他魅冷的目光扫向我们,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我身上,目光明显一怔,他是没有料到今夜我会出现在此吧。
  他凝视我许久,终于还是淡淡地收回目光,对着曦道:“怎么,很惊讶我怎么会知道你们的计划?”
  “洗耳恭听。”曦处变不惊地回道。
  “纳兰祈殒,朕早就知道他手上有一份遗诏,朕早就知道他有谋反的异心。之所以不动他,正是顾念他是朕的五哥,朕希望给他一条生路。可是他竟不知进退,胆敢勾结昱国来谋夺朕的江山,这点断然不能容忍。”他的目光中隐隐藏着一丝悲痛,更多的却还是那份与生俱来的冷血残酷之色。
  “你们懂得在朕的后宫安插奸细,难道朕就不懂在你们昱国安插奸细吗?”他将目光由祈殒身上收回,投放在曦身上,“真是不明白,你们在这么危急的时刻竟还敢来亓国。”
  果然是昱国有奸细,那个信鸽定是欲传送给祈佑的,只可惜被我们劫下了。这一切只能怪我,若不是我急着想要回来找韩冥要一个解释,若不是纳兰敏在此时此刻病入膏肓,我们又怎会陷入此等危机之中呢?我们还是斗不过祈佑,他……确实是一个天生的王者。
  这时,一把剑破空而出,在火光的反射之下刺得我睁不开眼。待到一阵冰凉之感传到颈间之时,我才睁开了眼睛。曦手中那把锋利的剑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他一声冷笑而望祈佑,“你觉得,是谁输了这场游戏?”
  “你做什么?”祈佑脸色肃然一变,盯着他手中那把剑冷声开口。
  “纳兰祈佑,你知道她是谁吗?”曦的剑加了一分力道,狠狠地抵着我的脖子,“她是我昱国的辰妃,她的肚子里怀着我大哥的骨肉。”
  祈佑盯着我,眼神中有置疑。我却回避了他的目光,用我的沉默来表示我的默认。我就觉得奇怪,曦身为御医,看见我一路上连连害喜的症状为何不闻不问,原来他只是在装傻而已。
  “既然她是……辰妃,还怀着龙嗣,现在你是想利用她来威胁朕?”他一声笑,是那么讽刺,看在我眼中是如此刺眼。
  “没错,她确实是辰妃,但她同样是你的蒂皇妃,不是吗?”
  我看见祈佑的手紧紧握拳,寒光直逼曦,仿佛随时可能杀了他,“你要怎么样?”
  曦毫不在意他眸中之杀气,竟发出一声轻笑,“放过纳兰祈殒、纳兰敏,让我们安全离去。”
  “一条命换这么多条命?”祈佑或许是被他的轻笑引导,竟也发出了一声冷笑,“朕不信,你敢杀她。”
  曦的手再次用力,疼痛蔓延着我的颈项,我看见有滴血沿着刀锋缓缓滑落,一条醒目的血痕染红银白的剑,“那你试试看?”
  我静然不动,却因疼痛而闷哼一声,这个曦下手还真是重啊。
  “好,你们走。”祈佑立刻下令让众人空出一条安全之路供我们离去。纳兰敏冲上前,将祈殒身上的麻绳解开,扶着他跟随着曦缓缓离去。
  身后一大批官兵紧紧尾随,祈佑的目光自始至终跟随在我身上,充满矛盾复杂之情。而我却怔怔地盯着祈佑身后的韩冥,他在回避,根本不敢看我,他是在心虚吗?这一切都是他在骗我吗?
  “主子。”曦手下的七大美女及时来到此处接应,一时,两方对峙。
  “朕说话算话,你放开她。”祈佑隐隐含着冷意盯着不肯将我放开的曦。
  “你放心,我会安全带她回昱国的。”他勾起邪恶一笑,托起我的身子,翩然飞跃而起,迎着风,我蓦然回首而望离我越来越远的祈佑,心中迷茫。他向来不可一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次纵虎归山的后果他该知道有多么严重的。我的腹中有连城的孩子,他真的认为曦会对我下杀手吗?祈佑,你真的是个非常难琢磨的人,又或是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呢?
  也不知曦带我行了多少路,来到一处空旷的树林,祈佑的兵早已没有踪影,不一会儿,祈殒与纳兰敏在曦手下的带领下也赶到。
  明月悬穹天,暗香侵衣襟,我们彼此静静地立在原地,呼吸喘气之声混杂在一起。我看着神色依旧沉冷的曦良久,犹豫再三才开口,“你何时知道我有身孕的?”
  “自那日你问起我麝香之事,之后又不让我为你诊脉,所以我便将此事告知于大哥。听大哥一番言语,我便猜测你已有孕在身。”
  “连城可知我有身孕?”
  “知道。”他顿了顿,“那日大哥要放你回亓国,我再三劝阻,他却始终相信你会回去,他说会在皇宫等你与孩子回去。”
  看着曦的唇一张一合,一字一语传进我耳中,原来他早知道……他早知道我回来的目的何在,却仍旧要放我回来。我终于能理解他那一句“我怕的是,你一去不回头”,他既然担心,又为何放我回来?
  “连曦,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神情阴暗难测。
  我一声冷笑,暗含着自嘲,后退几步,“我会自己去找答案的。”
  “辰妃!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肚子里怀着我大哥的骨肉。”他愤怒地扯着我的胳膊。第一次见曦发怒,我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知气愤为何物。
  “好,你要知道,我全告诉你!”他的声音绝响在树林,随嘶嘶夏风,格外森然。他的手下都微微变了脸色,错愕地看着曦。
  “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在客栈,而是在亓宫的养心殿,你在我们面前舞了一支凤舞九天。
  “或许你不知道,那日我扮成大哥身边的手下进入养心殿,我们此去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晋见纳兰祈佑,还要刺杀纳兰祈佑。可是大哥对我说,你就是馥雅公主,是他的未婚妻。为了那次的刺杀我们安排了整整一年,却因你的出现,大哥取消了。他说,不想你伤心。
  “半年后,再遇你,你是出逃的皇妃,我将你掳去芜然山庄,用还你容貌的条件让你进宫为我刺杀太后。但是杀太后只是一个幌子,我怎会因仇恨杀我一直尊敬的大哥的母亲,其实早在大哥救我之时,我便原谅了她。我对你说这个谎只为将你送到大哥身边,待到你真的爱上我的大哥,我便会把真相告诉你。
  “对,纳兰祈佑一年前铲除杜家后,并没有立苏思云为皇后,他的后位始终空着。他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到他身边。但我不能告诉你,若你知道这件事,定然会离大哥而去,所以我才撒了这个弥天大谎。”
  当他将一连串的真相说出之时,我却笑了,“我从来没想过,你与连城也会骗我。”
  “大哥是后来听你说起祈佑立后才起疑,跑来质问我。那时他才知道真相,你不可以怪他。一切都是我搞出来的。”
  我用力甩开他始终紧拽着我胳膊的手,调头便走。曦没有再阻拦我,只是戾冷地开口,“你若去找纳兰祈佑,我会让你后悔。”
  “有件事,我必须问清楚。”我没有回头,依旧信步前行,身后再没一丝声音,而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韩冥,他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徒步而行,朝韩冥的府上走去。他府上的守卫说他进宫还没回来,我便在他府外的石阶上坐着等他。相信现在的他是与祈佑在一起商讨如何攻打昱国吧,此事已经被揭发,连城是危在旦夕,随时有动乱的可能。如今的连城身边是最需要有人陪伴的,只要我解决了韩冥的事,我就该回去了,我承诺过,一定会回去。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人依旧没回来,我双手抱膝,低头俯视脚下的蚂蚁一步步挪动着寻找粮食,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勤奋,我不自觉地看出了神。直到一个黑影挡住了我眼前的光,阴郁笼罩了我整个头顶。
  我仰头望着韩冥,他正静静地俯视着我,月光映照着他的身影,暖暖的金光灿然。时间在那一瞬间凝聚,我们对视良久,都未有人先开口。
  “爷,您回来了。”一名中年男子拉开厚实沉重的大门,毕恭毕敬地走到韩冥身边,请他进去。
  韩冥看了他一眼,再转向我,“进去说吧。”
  “我只有几句话,问完我就走。”我由石阶上起身,与他相对而站。
  韩冥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你问吧。”
  “梅花酿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有麝香?”
  “是。”很简单的一个字的回答,却让我觉得好笑而讽刺。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想到,你会去昱国,你会成为连城的妃子。”他苦笑一声,眼神中依旧是淡淡的回避,“曾以为,让你对皇上死心,你便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寻找你心中的梦。我以为那是对你好,却没想到,将你推进了仇恨的深渊。”
  我的心头一阵酸楚,百般滋味萦绕心头,“你只为让我离开祈佑?”
  他的脸色在月光的照耀下异常苍白,我才发现,这短短两年间,他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沧桑的痕迹。只见他虚无地笑了笑,更是憔悴,“知道吗,你幸福便是我最大的期望,可是你并不幸福。我也不知道皇上还会对你用什么手段,不知道会伤你多深,所以我与姐姐一同撒下了这个弥天大谎。”
  他突然将手伸进衣襟之中,掏出一本暗黄带血的奏折,最后递至我面前,“我以为这个谎言可以让你追寻属于你的幸福,却没想到,让你如此恨皇上。是我低估了你对皇上的爱,忽略了孩子对母亲的重要性。”
  我的手脚麻木,脑海中一片空白,颤抖着接过那本奏折。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本奏折会再次回到我的手上,胸口窒闷到连喘息都困难,再次凝望里边的九个字,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往事,竟依旧刻骨铭心,一刻都不曾淡去。
  “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将它还给你了。潘玉,原谅我又一次的自私。”
  知了声声绝响,响彻云霄,衬得四周寂冷凄凉,府门悬挂的灯笼被风吹得轻然四摆。我们二人的影子拉了好长好长,仅是短暂的沉默,我悠然开口,“忘不了,雪地中曾背我走过那条艰难路途的人;忘不了,在我最凄凉那一刻说要守护我的人。忘不了,在我大婚那日背我上花轿的人;更加忘不了,那个为了让我寻找自己幸福而撒下善意谎言的人。”
  看着他缓缓抬起始终低下的头,神色涣然。我继续说:“陷害祈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所以我不会恨你,更不想祈星的悲剧发生在你身上。”
  韩冥的眼中熠熠泛光,似乎闪烁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我的双手紧紧捏着奏折,十指生疼,蓦然回首背对着韩冥,“找到了答案,我也该回去了。”
  “回连城身边?”
  “我说过,一定会回去的。”将那本奏折收入怀,淡然笑了笑,才欲提步前行离去,却发现远处幽暗之处站着一个黑色身影,我看不清他的脸,却依稀可辨他的身份。
  祈佑!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又听了多少。如果麝香之事被他知道了,韩冥将犯有欺君之罪,以祈佑的个性又会如何处置他?不会,如今正逢乱世,内忧外患,他不会对付一个手握重兵,对他江山有足够影响力的人。
  一想到此,我便安心了,放开心头的焦虑而前行。
  祈佑徐步而来,慢慢由阴霾笼罩的黑暗中走出,他的脸上覆盖着层层肃冷,眸中隐隐有杀气。却不知那份杀气,是对我抑或是对韩冥?
  “皇上!”韩冥似乎这一刻才发觉祈佑的存在,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忧惧之情。
  祈佑的步伐由最初的缓慢而变快,直朝我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腕便将我扯向另一处。我无法挣脱他的钳制,更不愿费力去挣脱,有些事,是该解决了。
  他带着我走向黑夜茫茫的小巷,阴暗的小巷时不时传出几声老鼠的吱吱声,还有腐食的腥臭之味。我随着他的步伐,跟在他身后而行,他走得很快,我几乎快跟不上,不时地喘息着,有汗水渗出我的额头。
  终于,他停下了步伐,放开了我的手腕,却始终背对着我。而我则是轻抚上那只已经被他捏得酸痛的手腕。
  等了许久,他却始终不发话,只是静然地背对着我而伫立,如一尊冰雕,一动不动。从何时起,我们竟相对也无言了?
  我扯出淡淡的笑容,率先开口,“你带我来,只是为让我看着你的背影吗?”
  “你真的要回到连城身边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来亓国前一日我就承诺过,一定会回去。而且,我还有他的孩子。”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云淡风轻,不把悲凉表现在声音中。
  “既然有了他的孩子,为何又要回来?”
  我不语,将视线投放在漆黑的边缘,寻找黑暗中的角落,孤独地伤痛。
  他倏地回头,一步一步朝我逼近,“是因为你根本放不下,你根本不爱他。”
  他突然的逼近让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慌,一步步地后退,最后被他逼到墙角边缘,我再也无路可退,“他能给我安定。”
  “他不能!”祈佑的声音霍然提高,“不久,我就会对昱国出兵,他如何给你安定?他如何保护你?”
  “祈佑,你从来都不曾了解过我,就像我也不曾了解过你。”我无力地瘫靠在墙上,终于能正视他的瞳,“我追求的不是地位,不是权力,我和连城在一起,并不是因他是皇帝,并不是因他能给我一个妃位,而是他能给我单纯的爱与快乐,即使平凡无奇也是一份心灵中最深的感动。
  “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将他的快乐与愤怒与我共享,我们之间的相处虽然平淡却安逸融洽,我的心也不会有与你在一起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我与你在一起虽然会有酸涩、甜蜜、幸福,是那样色彩斑斓,轰轰烈烈,但是你给我的痛却大过给我的爱。我们几经波折才走到一起,我知道,这份爱情需要去珍惜,需要理解与维持,可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信任。
  “和你在一起,我很压抑。你给我的是封闭的心,给我的永远是你的背影。你从不把你的心事与我分享,任何事都藏在心中默默承担。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是为了给我幸福,但是你却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要。”
  我一口气将多年隐藏在心底的一切脱口而出。他听完我的话,静然地盯着我良久,紧绷的身子突然有些松弛,却始终不发一语。我吞下一口夏日沁凉之气,欲越过他离开,却被狠狠按回墙角,“今后,我会尽我所能去补偿你。”
  “我必须回去。”我的声音异常坚定。
  “因为孩子?”
  我不答话,静静地站着,他也不语,单手撑着我身后的墙。就这样一直僵持着,他突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声音渐渐由最初的冷硬软了下来,“我希望你不要走。这个孩子,我会当做……你我亲生。”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在“你我亲生”这四个字上格外认真。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瞳,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句话会从天生残冷无情的祈佑口中听到。我打算由他的眼中探寻此话的真假,但是他的认真与挽留之色,皆是再真不过了。或许,他说这句话时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又或许,这句话只是权宜之策。无论如何,孩子,毕竟是我与连城的。
  我轻轻地摇头,“不可以,连城在等我。”
  他双手紧攥着我的双肩,“你根本不爱他!”
  “那你爱我吗?”我的一个问题突然问得他哑然,见他怔忪,我又开口,“还是你更爱你的皇位?”缓缓由怀中将韩冥给我的奏折掏出,摆在他面前,暗自嘲讽地笑道,“‘潘玉亦儿臣心之所爱’。这句话的分量我懂,那一刻你对我的爱已经超越了皇位,你为了我们的爱打算放弃皇位,我都懂。可是后来,为什么会变了呢?只因你是皇帝,你就要扼杀我们的爱,将爱蒙上一层权欲阴谋吗?”
  他将手由阴冷的墙面收回,转而紧紧握着我的手,看着我手中的奏折,凝神思考了许久。感受到祈佑手心中的温度却是如此冰凉,好像……他的手心一直如此,似乎永远没有温度,永远都暖不热。
  “如今,你依旧是我心之所爱。”他猛然将我搂入怀中,紧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理智告诉我,应该推开他,但是我的心却不想推开他,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待在他怀中,享受这最后一刻的宁静了吧。这瞬间,他对我的一切伤害,似乎已经淡去。于他,我似乎永远做不到狠心!
  “对不起,我想为曾经对你所做之事做出一些补偿。”他的声音传递到我耳畔,飘飘洒洒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我将脸靠在他的臂膀之上,想了许久,“如果你真的想补偿什么,就放我回去吧。将来在亓国与昱国的战争中,不论谁胜谁负我都不会为我今日所做的决定而后悔。如今,一统三国,是你的夙愿吧。我也觉得三国应该统一,四分五裂,长年的战争早让百姓身心疲惫了,应该有个明君去治理。”
  感觉到他的手掌轻轻抚上了我的发,缓缓滑落,“于你,我绝对不会放手。”
  话音落,只觉颈项间传来一阵疼痛,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意识模糊地倒靠在他的怀中。在意识逐渐被抽离之时,恍惚听见一个脚步声传来,声音阵阵贯彻凄寂的小巷。
第十二章 素绾九阙萦指柔
  韩冥一路尾随着皇上进入小巷,在拐角处徘徊不定,不知是否该上前打扰。他忧虑的是皇上如果真的要扣留下馥雅,那将会引起一场大乱。带着这样的心情在原地踌躇着,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应该劝阻皇上,即刻转出拐角之处,朝前方不远处的人影徐徐而去,却见皇上一掌将她打晕。
  见到此情景,韩冥加快了步伐冲上前去,“皇上!”
  祈佑将倒在自己怀中的馥雅拦腰横抱而起,冷淡的目光扫向韩冥,“回宫。”
  “不可以!皇上,你不放她回去会挑起战争的。”韩冥拦住了祈佑欲向前的步伐。
  “朕,就是要挑起这场战争。”他睇了韩冥一眼,神色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不容抗拒的王者之气。
  韩冥一惊,霍然望着早已经昏死过去的馥雅,“原来皇上是打算用她来做导火线,引连城先发动战争。可是您不觉得这样做对她很残忍吗?”
  “成大事者,必须舍去一些舍不得,这便是帝王。”他的目光有些闪烁,搂着馥雅的手收拢几分,“而且,对于她,我是不会放手的。”
  韩冥突然单膝跪了下来,“皇上,臣请求辞官。”
  “你在威胁朕?”他带着一声冷哼伴随着淡笑脱口而出,“难道不想守护你的姐姐了吗?她勾结朝廷大臣做着私家买卖,将一笔笔非法钱财私吞,你以为朕都不知道?朕对她的容忍,皆因你在朝廷立的功,如若你离开了朝廷,你可以想想你姐姐的下场。”
  韩冥一惊,心中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姐姐的事他确实早就知道,劝过多次,但是她已经不能回头了。他一直留在皇上身边,为的只是姐姐,只为了保她啊。如果他真的辞官了,那皇上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姐姐,他不能弃姐姐于不顾,绝对不可以。
  祈佑没有再看韩冥一眼,径自越过他,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缓缓开口,“你有欺君之罪,希望你能戴罪立功。”
  丢下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将他投身于漫漫长夜中的星空之下,凉风拂过韩冥的发丝,飘飘扬起。他紧紧握拳,目光狠狠地盯着黑暗的角落,这就是身在朝廷的无奈。若不是姐姐,他想,两年前自己会带着潘玉远离吧。如果他不瞻前顾后,就不用刻意说一些谎言去欺骗她……
  他颓废地起身,缓缓跟上了祈佑的步伐,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如霜,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盯着祈佑的背影,无声一叹,这辈子,他怕是要卷入这场无休止的战争了。
  养心殿
  暖风回芳草,珠幕碧罗天,红翠柳叶羞对。苏思云一直担忧地徘徊在寝宫外,焦虑地等待着祈佑的归来。还记得数个时辰前,他领着一批禁卫军匆匆出宫,似乎急着要办什么重要的大事。她的心一直不停地起伏着,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也不知在回廊前多少个来回与踌躇,终于见到祈佑的归来,她不禁迈开步伐迎了上去,“皇上……”声音还未落下,步伐就僵住了,怔然地望着他怀中轻柔而抱的那个女子,在灯火摇曳中,微弱的光映照着她那绝美略显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她……是谁?”看着祈佑一步步地朝自己走来,眉头深锁始终放不开。
  祈佑只是淡淡地掠了她一眼,却不回话,自顾自地朝寝宫走去。苏思云的手有些颤抖,目光中闪烁着令人怜惜的水汽,仿佛随时可能凝结成珠而滚落。又是一个女人,为什么又是一个女人?曾经先有蒂皇妃,后有花蕊夫人,再有陆昭仪……如今这个女人又是谁?难道他深夜出宫只为这个女人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他身边是特别的,可为何他总是宠幸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为何他的心就是不肯只为她停留……难道她所付出的一切,皆是过眼烟云吗?他对自己说的话全是假的?
  她冷硬地朝寝宫内走去,只听见祈佑低沉的声音传出,“快请个御医为她看看。”虽然淡漠却带着无尽的温柔。她的手不禁握成拳,指甲狠狠掐进手心,唇齿间狠狠地咬着,有血腥味传至舌间。
  最后,她翩然转身而去,衣角拂过地上的尘土,带出呛人之味。
  连曦与纳兰敏、祈殒在那片树林里一直等着馥雅,整整一夜,谁都没有说半个字,僵在原地沉思着。
  连曦望着东边初起的太阳越升越高,耐心也一分一分地被磨光,“走吧。”
  “再等等吧,我相信妹妹她一定会回来的。”纳兰敏立刻上前挡住曦欲离开的步伐,“她有了皇上的孩子,不会那么自私留下的,我相信她。”
  “一夜了,有什么事需要谈一夜吗?”连曦讽刺地一笑,掠过纳兰敏看着祈殒,“楚清王,你现在有何打算?”
  祈殒笑了笑,“如今我已是丧家之犬,你我的谋算已被揭发,还能有什么打算。你还是速速回昱国吧,祈佑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出卖他的人,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他下一个目标定是对付昱国,你们要快些准备好……怕是有一场大战要展开了。”
  “我应该去的地方不是昱国,而是夏国。”连曦的眸中闪过一抹算计的亮光,深莫能测,“如果楚清王愿意的话,就随我去夏国证实一件事吧。”
  祈殒望着纳兰敏,还在犹豫着,她的身子似乎不太好,如果还要连日奔波,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不用担心我,我的身子可以挺住。”纳兰敏上前一步,轻柔地握上他的手,“我不想牵绊住你的脚步。”
  祈殒回握着她的手,淡淡地望着连曦,下定了决心,“好,我们现在就起程前往夏国。”
  “好,果然是个成大事者。”连曦猛拍上他的肩膀,不住地赞叹了一声,“馥雅公主,我说过,会让你后悔的。”
  纳兰敏垂首,凄然地扯出淡淡的笑。自己的身子怎么样她很清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希望陪伴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完成他的夙愿,这样她就能安心离开了。
  夏国
  连曦单手抚玩着翡翠玉杯的盖帽,茶水中的热气时有时无地蹿出,袅袅泛起轻烟。祈殒双手置于桌上,目光深沉,双唇紧抿,呼吸平稳。偌大的殿堂格外寂静,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
  夏帝元荣端起案上的杯,置于唇边轻抿一口,香气充斥着口腔,他闭目回味了好一阵子才将杯放下,“你是要朕与昱国联手对付亓国?朕没听错吧,多年前连城还派兵攻打夏国,是亓国派兵增援才免遭一难。更何况,如今的夏国也没有那个实力与之对抗。你们回吧。”
  连曦猛然将盖帽置回杯上,清脆的声音响遍大殿,“如今亓国已准备攻打昱国,单凭我们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之对抗,如昱国真的灭亡,下一个被亓国吞并的便是你夏国。”
  元荣扬了扬嘴角,丝毫不为所动,“这不需要你操心。”
  连曦一声狂傲的冷笑,“堂堂夏国之主竟是如此顽固不化。亓国野心勃勃欲吞并昱、夏二国一统天下,您还想置身事外!况且……”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凌厉的目光直逼元荣那颇有自信的眼,“您可记得夏国的馥雅公主?”
  一听“馥雅公主”四字,他的脸色惨然一变,抚着杯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忙问:“你说馥雅公主?”
  “她可是纳兰祈佑最宠爱的蒂皇妃,您要知道,枕边一语,夏国覆灭只是迟早之事。”连曦很满意见到他的变脸,“馥雅公主”四字确是元荣多年来的心病。
  “不可能,朕见过蒂皇妃,她与馥雅根本就是容貌相异的两个人。”
  “她是不是馥雅公主,就由楚清王为您解释吧。”连曦含着若有若无的笑,终于端起一直把玩在手心的茶杯,饮下一口茶。
  祈殒点了点头,“那时的她只不过换了一张脸,为了掩饰其身份。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父皇、母后报仇,所以七年前便与祈佑谈了笔交易,正为复国。”
  元荣的脸色更显惨白,神色渐渐涣散不定,双手紧紧握拳。蒂皇妃,馥雅公主……竟会是同一个人,竟会在纳兰祈佑身边。当年甘泉宫那一幕幕血腥的杀戮仿佛历历在目,原本是想斩草除根,却没想到馥雅这丫头的命这么大,多次逃脱了。当时他就觉得奇怪,那么多批杀手的阻杀竟不能解决两个人,原来是被纳兰祈佑救了去。
  他迫不及待地开口,“即使夏、昱二国联手,也未必能铲除亓国。”
  “我们为的不是铲除,只是自保。只要我们二国牢牢绑在一起,他亓国对我们也无可奈何。”连曦睇了祈殒一眼,“楚清王自小便在亓国长大,对其地形分布一清二楚,这便更利于我们。”
  元荣紧握成拳的手心已经涌现出丝丝冷汗,“容朕考虑考虑。”
  “事到如今,您还需考虑?若你我二国不联手,将会如一盘散沙,被亓国一口一口地吞并。相信我,纳兰祈佑的野心并不仅仅限于此刻的形势,他的目标是——天下。”连曦一个用力,手中的翡翠玉杯便被他狠狠捏碎,杯中之水与手心之血汇集在一起,滴在剔透的汉白玉桌面之上,格外骇目。
  未花太多的时间,元荣便被说得冷汗淋漓,焦躁不安,当下应允同昱国结盟,一齐对抗亓国,甚至将自己的女儿湘云公主送给连曦做妻。这一幕,仿佛如七年前,馥雅公主与连城的婚姻一般无二,再次重演。如今只是换了一个人,换了一种身份,换了一种目的。鹿死谁手,待后观望。
  当他们二人与元荣达成协议后便回到客栈,祈殒才推开门却见纳兰敏死气沉沉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动不动。祈殒的呼吸在那一刹那静止,猛地回神,冲上前将纳兰敏扶起拥入怀中,“敏敏,敏敏……”他一声声地呼唤着她,希望能够叫醒她。
  连曦闻声而来,盯着已奄奄一息的纳兰敏,悠然开口:“她已快油尽灯枯。”
  祈殒回首,狠狠盯着他,“她的病怎会如此严重,你不是告诉我,她的病情很稳定吗?”
  “不这样说,你如何会同意与我前来夏国?”他的声音如斯冷漠,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人能带动他的情绪,那份冷血,犹如暗夜之魂,“你应该清醒了,不要因儿女私情牵绊住自己的步伐,我们是做大事的人。纳兰姑娘是个识大体的人,她不会怪你的。”
  “你闭嘴。”祈殒怒斥一声,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真的不知道,她的病情竟到了如此绝境,如果他早知道,绝对不会连日来马不停蹄地奔波,让她身心疲累。多年前送她去昱国已使他自责至今,而今,他该如何面对这位为了他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女子?
  不知何时,纳兰敏已经悠悠转醒,舔了舔干涩的唇,笑道:“他说得对,你是干大事之人,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她一直都知道,祈殒非常想为先帝报仇,不是出于私心,全然是因为对先帝的父子之情。她知道,先帝对其他人或许是无情的,但是对袁夫人的儿子,却疼爱有加,甚至将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情,才有了祈佑弑帝的一幕吧……如果先帝能多分一些爱给其他的孩子,或许就不会有当年的惨剧发生。
  祈殒盯着倚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竟是如此娇弱,如此单薄。曾经,他怎么没有发现,原来她也是一个需要男人悉心疼爱的女人,她也需要自己的关心。而他,整日沉浸在母后枉死的悲痛之中,又一心想着为父皇报仇,竟忽视了一直默默伴在自己身边的她。
  纳兰敏惊诧地望着祈殒的眸中渐渐凝聚出水汽,最后聚满而由眼角滑落。她立刻接住,虚弱的声音不可置信地问:“为我而流?”
  祈殒紧紧握着她的手,已无法再言语,只能点头。
  “原来,你是在乎我的。”她原本沉闷难受的心情突然得到释放,脸上的笑格外明媚,可脸色却在一分又一分地变白变暗沉,血色早已褪尽。
  “傻瓜,我怎么会不在乎你。”祈殒心疼地抱紧她,泪水时不时地滑落在脸颊,可见他对她的用情之深。
  “我一直有个问题……多少年放在心头却不敢明言……”她的目光渐渐涣离迷茫,声音也越来越沉,“纳兰敏与馥雅……谁才是你心中第一人?”
  祈殒听到这句话,有片刻的沉默,随即毫不犹豫地答了三个字,“纳兰敏。”是的,这个问题也纠缠了他多年,仍不能解。直到方才看见纳兰敏躺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当他听连曦说起“油尽灯枯”,他确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是那样强烈。他才明白,多年来,一心牵挂之人唯纳兰敏一人。至于馥雅公主,永远只是母妃的一个影子,对她的情,从头到尾仅仅是单纯的迷恋,而非爱。
  纳兰敏听见他异常坚定的回答,心头被甜蜜灌溉得满满的,强忍许久的泪终是无法克制地滚落。她紧紧地回拥着祈殒,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道:“殒,能在有生之年听见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半生之事……诸多烦忧,感谢有你的爱……君可知……我心……”声音渐渐被吞噬,唯见纳兰敏的口一张一合,却再无法吐出一个字来。
  连曦一步步地退出了房内,千年清冷的脸上覆上了一层淡淡的伤感之色,“爱情”这两个字是他终身都不屑触碰的东西。女人,他有,七大手下皆为他的女人,但是爱情,他从来没有过。因为爱上他的人只有三个理由,相貌、钱财、权势,这样的爱情要来可做什么?
  在他将门缓缓闭上那一刻,见到纳兰敏静静地闭上了水眸,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他想,这一刻,她是幸福的。权力与爱情往往不能兼得,有取必有舍,正如馥雅,她与纳兰祈佑之间正是如此。有时候他会问自己,设计将馥雅推给大哥之举到底是对是错,真相大白那一刻,不仅伤了馥雅也伤了大哥。可他一直不敢相信,怀着大哥的孩子,她竟然选择留在纳兰祈佑的身边,她忘记自己腹中怀着与大哥的孩子了吗?
  昱国
  连城在御书房内批阅着手中的奏折,但是思绪却飘向了远方。已过半个月,他们还是没回来。或许是他错了,根本不该放馥雅回去的……不,他一直都相信,她会回来。临走时她的眼神是那样坚定,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一定会回来,他也一直都相信她。因为她承诺的事,从来都做到了。
  恍惚间,又回想起在夏国第一次见到馥雅,那惊鸿一瞥,至今仍难忘……
  正值冬至,雪压欺霜,北风呼啸袭衣袂。茫茫雪色,点点阴冷,万里飞霜,朦胧清冷。此时的他是卞国的丞相,此次奉卞国皇帝之命秘密出使夏国,与夏国皇帝谈判,联手对付强大的亓国。该以什么条件与之谈判呢?脚轻轻踏过满地积雪,落痕满地,一直随行的小厮口中满是抱怨。
  “这就是夏国的待客之道?将我们丢在此处,也不派几个奴才前来伺候着。”小厮愤愤不平地嘟囔着。
  连城只是轻笑,笑容中却多了种含而不露的威严,低声提醒道:“若派奴才来伺候,不就等于昭告天下,我们两国有阴谋?”目光在宫内四处流转。小厮一听此话也恍然大悟,便安静地随在他身后不再言语。
  突闻环佩之铿锵,馥郁之芬芳,他觅声而去,单转两个回廊,如曲径通幽,乍时白茫茫一片梅林闯入眼帘,“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足以形容此刻之盛景,他不自觉走出回廊,呼吸顿然窒了一窒。
  玉貌冰清,芳容窈窕。姿态葱秀,因风飞舞,俨然彩蝶展翅。侧耳倾听,林内那位绯衣女子口中轻唱之曲,是《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予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
  声音柔而不腻,细而清脆,连城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凝神望着这一幕。良久,一曲终罢,但见那名女子浅笑盈盈,踮脚攀折一枝粉梅,放至鼻间轻嗅,缓而闭上眼帘,仿佛在享受此梅之香。片刻间,她紧握红梅原地轻转,步伐逐渐变大,裙摆飞扬,衣袂绽开轻舞,妙不可言。
  他在心中暗想,她是要起舞吗?
  随着身形的转动,她步子也疾如闪电,手中的红梅滑落,纤柔之腰如细柳摆动,飘扬,流转。他不禁屏住呼吸,感慨在这深宫之中竟还能有如此出尘的清丽绝美女子,脸上尽是纯美天真,她到底是谁,难道是夏国皇帝的妃嫔?
  “朕的公主,如何?”刻意压低的声音,似担心会惊扰了林中起舞的女子。
  “她是皇上您的公主?”轻轻转身,淡淡地行了个礼,眼中闪出惊诧之色,更泛着熠熠之光。
  “朕唯一的公主,馥雅。”说起自己的女儿,他的眸光中尽显宠溺之色,笑容始终徘徊在嘴角,可见他有多么疼爱这个女儿。
  “那么皇上,我们谈笔公平交易吧。”他的余光拉远,向梅林间依旧飘然起舞的女子望去,“卞、夏二国结下邦盟,灭亓之日,就是馥雅公主为我夫人之日。”
  那时他知道,这是一种很唐突的要求,结盟若要和亲,向来是公主嫁于皇上为妃嫔,而他却只是个丞相。但是,他真的控制不住心中那蠢蠢欲动的情,所以自做主张地定下了这门亲事。回到昱国,他只将此事告知了皇上一人,就连他的母亲也未通知。毕竟他去夏国谈的是国事,若对人讲起和亲之事,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
  “皇上,兰嫔求见。”白福的声音隔着紧闭的朱门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回忆。他将手中的奏折放下,清了清喉咙道:“让她进来。”
  厚重的朱门被推开,只见兰嫔笑盈盈地托着银盘而来,一身雍容的金黄长衫裙,显得她格外妩媚高贵。八月初的太阳实在毒辣,才走了一小段路她已经热得满头大汗,汗水由背后渗出浸透了衣裳。她一手用丝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托着银盘,生怕碗里边的汤汁会洒出来。
  待走到连城身边,将其放下,“皇上,这是臣妾亲手为您做的冰镇鸭梨燕窝粥,有降火散热的功效。夏日炎炎,您还这么辛苦地批阅着奏章,饮上一口定然能除去身心疲惫。”
  连城本不愿接下,现在的他确实没什么胃口,但是一想到兰嫔的腹中怀有他的孩子,便体谅她的苦心,伸手接过,“兰儿真是有心了。”
  当他将第一口送入口中时,冰凉爽朗的感觉在口中翻搅,最后滑入干燥的喉咙,直达火热的胃里。原本那燥热的感觉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凉舒爽。
  “怎么样?皇上……”兰嫔期待地望着连城,希望他能给一句赞赏,或者一句关怀。看着连城缓缓启口之时,却有另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连大人,您不能进去……”
  连曦风尘仆仆地由夏国赶回来,急着要当面将事情禀报于大哥,却被白福这个狗奴才挡在外面。他也不理会白福的阻拦,径自朝御书房内走去,“大哥……”声音哑然止住,淡漠地看着兰嫔,也不说话。
  “既然皇上与连大人有事商谈,那臣妾先行退下。”兰嫔勾起清雅之笑,将桌上的空碗收回盘内,莲步离去。在白福关上朱门那一刻,里边传来一句,“大哥,我已经与夏国结盟,亓国要对付我们怕是没那么容易……”
  兰嫔的两靥之下依旧挂着淡笑,但是目光却闪烁不定,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御书房。
  而御书房内,连城的脸色很难看,“你没有将馥雅带回来?”
  “大哥,我在和你说有关昱国生死存亡之事,你竟然还问那个女人?她不回来了,她带着你的孩子投入纳兰祈佑的怀抱了,你还相信她一定会回来。”连曦有些恼火地看着他自小就尊敬的大哥,他什么都好,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段感情。他就不明白了,大哥身为帝王,要多少女人没有,为何苦苦执著于一个馥雅?就因为始终得不到她的心,所以他就更加想要征服吗?
  “不,一定是祈佑不让她回来。”连城自若地笑了笑,他了解馥雅,既然她做过承诺,就不会违背。
  连曦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的笑容,更肯定了当时将馥雅送到他身边是个错误的决定,大错特错的决定!她的到来,让大哥沉溺于爱情的风花雪月中;她的到来,化解了大哥一直欲对亓、夏二国的报复之心;她的到来,让大哥将所有的注意力全投放在她身上。曾经一直不知道红颜祸水的危害,如今他是真正地见识到了,美人计,确实够狠!
  “大哥,我们现在要讨论的不是辰妃,而是亓国。此次我们与祈殒的计划被纳兰祈佑看破,那么他随时有可能攻打昱国,我们应该做好完全准备迎战。”
  “为何不先发制人,杀他个措手不及?”连城平复了一下心境,由椅上起身,朝连曦走去。
  连曦一惊,忙道:“大哥,我们要以静制动啊。若亓国先行出兵,却无理由,在民心一点上就是一个重大的弱点,所以我们只能等。”
  他的手轻轻拍打在连曦的肩膀之上,“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祈佑扣押住馥雅,只为引我前去。”
  “大哥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
  “馥雅是我的妻子,她怀有我的孩子……你要知道,她们二人对我多么重要。我说过,没人能将她从我身边夺走,即使赔上整个江山。”连城的声音如此坚定,连曦却木然了,傻傻地站在原地望着他,许久不能言语。
  他真的要为了个女人将自己的江山拿出去拼?虽然有夏国的助阵,他们未必会输,但是……现在的他们只求自保,根本不能硬拼呀。若真硬拼,那将是两败俱伤,血流成河。与亓国的冲突来得太过突然,百姓、军队都未准备好,贸然出兵是将之大忌!
  “如果……皇上真的已经决定了,那臣……遵旨便是。”连曦一字一句地道,狠狠咬着牙将话说完,拂袖离去。
  连城颓然地撑上桌案,自嘲地笑了笑,连曦说的话他又怎会不懂呢?确实,他不配做皇帝,他没有与纳兰祈佑一样的无情与野心。他只适合做个丞相,这个位置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可自己却硬夺了过来。夺过来之后,却又无力守护这个位置,是多么可悲之事。
  连曦,他有将之谋略,更具备了帝王应有的冷血,所以,他比自己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他提起笔,抽出一张雪白的纸,缓缓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最后将笔置好,取出玉玺,很用力地在上面盖下了一个方形玺印。
  亓国皇陵
  祈皓与苏姚再次踏入皇陵之中,跪在母后的坟前,祈皓的脸上出现了岁月流逝的斑驳痕迹,原本俊朗帅气的脸也因平凡无光而消磨得无一丝王者之气。他的手轻轻抚上墓碑,一寸一寸地感受着‘杜芷希’这三个字。
  “母后,儿臣昨晚梦到您了。您叫我原谅祈佑对您的伤害,您叫我以大哥的身份去陪伴他,您叫我用亲情去温暖他那早已冰冷的心……您真的不怪他吗?他可是陷害您致死的那个人。我就知道,您疼爱他始终超过疼爱我,不然您就不会到了天上还不放心祈佑,还挂念着他。”祈皓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眶红红的,每次他来到母后的墓前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一年前,祈佑带着他们一家三口回到金陵,说是让他们前来拜见母后,所以他们跟着回来了。可是祈佑却硬要留下他们,他说,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唯有他这个大哥,希望他能留下,能帮自己一起将这个江山打理好。他没有同意,绝对不能同这个陷害母后的人站在同一战线上。所以,这样一拖,便是整整一年。
  “皓,我觉得母后对你们俩从未偏心过……”苏姚覆上他那因长年耕种而生出茧子的手,素雅的脸上有那种可以令人心旷神怡的笑,“从小,你虽然站在风口浪尖,但是你的母后却一直在保护着你,疼爱着你,给了你全部的爱。而祈佑呢?从小被母后冷落,不闻不问,虽然受到了保护,却失去了母爱。
  “长大了,祈佑亲手将你从太子的位置上扯了下来,将母后逼入冷宫,他一直帮着那位‘疼爱’他的父皇。到后来却发现,自己尊敬的父皇竟一直在利用他,而自己痛恨的母亲竟用她自己独特的方式爱着他,而他又怎么承受得了呢?
  “他的一生几乎在孤独、仇恨、背叛中度过,现在他仅仅剩下你这个亲人了……他想弥补自己曾经做错的事,所以他找到了你,他希望你留下,因为你是他的大哥,即使他做错了再多的事,你依旧是他的大哥,血浓于水,你不会不懂的。”
  祈皓听着苏姚那声声动情的话语,他的心也软了下来,矛盾却依旧充斥在他的心间。是啊,从小祈佑就过着孤单的日子,默默承受着没有母后疼爱的生活,他一直都能理解祈佑的孤单。多少次他想亲口告诉祈佑,其实母后是疼爱他的,她冷落他只是为了保护他,可是母后不许他说,她不想给祈佑压力,她不想祈佑掺合进这场随时可能丢去性命的皇室斗争。
  昨夜的梦,母后还告诉自己,原谅祈佑,他是迫不得已才为之,她从来没有怪过祈佑对她所做的一切,只因为,他们是母子。既然母后都能原谅他,为何自己不能原谅他呢?
  “我是他大哥,唯一的大哥。”他喃喃自语起来,“姚儿,你说得对,血浓于水。”多年来的心结仿佛突然打开,他用力将苏姚搂入怀中,“姚儿,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陪伴,谢谢你跟随着我过糟糠之日,谢谢你的理解……我纳兰祈皓何德何能竟娶你为妻,三生有幸。”
  苏姚倚靠在他怀中,深深地呼吸着皇陵四周那芬芳之香,眉目间神采奕奕,“那我更要谢谢你,能将我放在心上,你知道,糟糠之日虽苦,但有你陪伴,我甘之如饴。”
  “如今我决定在祈佑身边,弥补母后未给他的爱,你愿意伴我一同在此吗?”
  “虽然我非常喜欢安静的生活,但是你是我的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咯。”
  他们两人的笑语使原本阴森凄哀的皇陵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暖色。
【第五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章 七日锁情劫
  我在养心殿整整待了十日,莫兰与心婉遵照皇上的吩咐寸步不离地看着我,果然啊,她们俩真是听命于祈佑的。想到莫兰曾经偷偷地抚摸祈佑,眼底对他那深深的迷恋;想到我曾经手把手教心婉写诗,她悉心地为我泡着梅花酿。我想,每日一杯的梅花酿是心婉真心实意为我泡的,却因为韩冥的一个谎言让我对她戒备了起来,甚至为了逃跑而在她身上下毒。
  如今莫兰与心婉站在我的面前,目光中对我隐隐有着戒备,只因我的容貌已经不是曾经那张平凡的脸,不再是她们所识的蒂皇妃了。
  祈佑为何一定要硬留下我,我的腹中怀着连城的孩子啊,即使他能接受,我也不能接受。我知道,要一个帝王接受自己女人与他人怀的孩子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即使他现在接受了,心中永远都会有一根刺。待到他某一日怒火大发,说不准这个孩子就要成为一个陪葬品,君心难测,况且眼前这个人是祈佑,为了权力能放弃一切的祈佑。
  这几日来我害喜得越来越严重,饭菜食不下咽,看到油腻的东西都会不自觉地恶心、呕吐,非常严重。太医说是我的体质太差所以害喜的症状尤其严重。祈佑每日回养心殿都会要人为我准备一碗酸梅汤,尽管我很想喝,但是我却没有动一口,也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
  “喂,你这个女人怎么不识好歹呀,我这辈子都没见皇上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莫兰看着我再次推开那碗酸梅汤,再也忍不住怒火朝我吼了过来。
  我不语,任她朝我怒吼,或许她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个奴才了吧。
  “莫兰……”心婉觉得她过于冲动,忙拦住冲动的她,“她是主子,不可以放肆。”
  “什么主子,我的主子只有皇上。她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呢,来历不明也妄想进宫做主子。”莫兰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我依旧漠然以对。
  “皇上!”心婉倏地一声低呼止住了莫兰的声音,莫兰也垂首呼了声,“皇上!”
  祈佑迈入大殿,脸上虽是淡然之态,却蕴藏着隐隐的怒火,“不论她腹中之子是谁的,她仍旧是你们的主子。”
  两人异口同声回道:“是。”但我却见莫兰起伏的胸口,明显在强压着怒火,那神色是妒忌。我一直都知道,莫兰是如此喜欢祈佑。
  祈佑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然后走到我身边,望着一口未动的酸梅汤,“听说这几日你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他于我对面坐下,深邃的瞳紧紧地注视着我,“为了孩子,你也应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我不答话,依旧遥望窗外的大雁于穹天盘旋,那是自由。原来自由对我来说竟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即……
  “我知道,你在怪我囚了你。”祈佑的话语伴随着大雁的啼嘶而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想留你在身边。”
  “放我走……”这些天来我第一次开口同他说话,而这三个字也是我连日来最想说的话。但我知道,他不会放我走,否则就不会数日前将我打晕,囚于养心殿。
  “七日。到时候,要走要留,我都尊重你的意愿。”
  七日?
  为何是七日,他这是想要做什么?难道又想到什么计划,利用我来对付连城还是巩固自己的皇权?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他露出淡淡的苦涩,“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弥补你,仅此而已。”
  襟袂飘然,渺茫紫云边。阑干云如霭,莺花娇如滴。我与祈佑相对而坐,乘着一叶小舟,他亲自执桨泛舟湖上,碧水滑出涟漪,深深浅浅地朝远方蔓延,水声潺潺。
  昨日,我答应了他的“七日”,只是七日而已,一转眼便过去。希望他能说话算话,到时候真的能放我离开。而今他领着我来到养心殿后的幽寂小湖,四处悲怆凄凉,荒无人迹。他却独自带我乘舟而去,我心中奇怪也未问明所以。
  骄阳倾洒在我们身上,略感燥热,一直划桨的他额上渗有汗水,我很想为他拭去那滴滴汗珠。可是,我始终未有动作。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与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终于,我们到达了对岸,他一手牵着我,另一手指着前方,“馥雅,这七日我们就住那儿。”
  顺着他所指而望,在密密麻麻的丛林间有一处小竹屋耸立,我有些诧异。这荒芜的地方怎会别有洞天藏着一处竹屋?
  “我知道,你想过普通的日子,两年前我就吩咐奴才秘密在此修葺一处小居,打算给你一个惊喜。还未修建完成,你却离去。”他伴着我朝那条唯一能通往竹屋的花石小阶走去。我的目光不断逡巡着四周的一切,浅红深绿,暖香浓,杨柳参差,堪怜许。这里,是为了我而修建的?
  “这七日,不问朝政,只有我与你。”
  他的话音方罢,我的步伐一顿,心头涌现出一阵酸涩,眼眶中的水汽开始弥漫。“我与你”,曾经,我一直在期望,如有朝一日唯有我与他,那将会是我此生最快乐之事。而今,这份奢望,他要帮我实现了吗?如果真的可以,我便可以没有遗憾地回到连城身边了。
  “你是皇帝,怎能在此七日不问朝政?”我哽咽地问,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
  “朝廷之事自有大哥代为处理。”
  大哥?纳兰祈皓吗?他们两兄弟终于能够和好了,我真心为祈佑感到高兴,从此他将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他还有个亲人,他的大哥。
  我们走进小屋,里边格外雅致,清新的芬芳伴随着野草的味道,让我心头畅快,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我紧紧回握着他的手,“长生殿,为何给她?”
  他一愣,侧首睇着我,眸中竟闪烁着笑意。我才发觉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尴尬地回避着。
  “初见她,闻她妙音之曲,我错将她当你,有些失态。后来,我觉得那日她的出现仿佛刻意安排,便秘密派人调查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原来她的身份都是假的,她是昱国派来的人。之所以对她那么好,只为减少她的戒心,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他说话时的神情异常愉悦,脸上保持着微笑。
  听到他说这句话,我的心竟松下了一口气,压抑在心的闷气一扫而空。我又问:“那日,为何携她同往夏国?”
  “你怎会知道?”他一怔,蹙眉望我,最后恍然,“难道那一家三口……那个妇人是你!”
  我被他的表情逗笑,点头承认了。
  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狠狠地搂着我,“我应该想到的……”他在我耳边喃喃一番,“那年突然想起,你父皇、母后的忌日快到,你流落在外,或许会去拜祭,于是我便去了……我怎么没想到,那个妇人会是你……如果当时我认出了你,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深深的呼吸着他衣襟间的龙涎薰香,整个脸埋进他的肩窝,泪水早已倾洒了他一衣,湿了他的龙袍。他真是去找我的……如果不是他将长生殿赐给苏思云,如果不是见他携苏思云去夏国,我又怎会误会他的变心,我又怎会胡乱信了曦的话,最后接受了连城的爱。
  “如果没有韩冥的那句谎言,我绝对不会有那么坚定离开你的信念。你一次一次地利用了我,我都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原谅你,可唯独麝香这件事……你知道,我多想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可是你却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当我得知自己怀孕,得知体内根本没有麝香,我的所有计划都被打乱。”我颤抖着声音,任泪水宣泄在他的龙袍之上,“原来最傻的那个人是我……头一次,我如此痛恨自己。”
  只觉祈佑的身子也在微微地颤抖着,但他的双手却在安抚着我,轻拍我的脊背,“对不起,是我不好,才不能让你对我有足够的信任。”
  我们之间终于没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相拥着。那一刻我的心是矛盾复杂的,心中竟隐隐想与他永远在一起,但是理智与良心却告诉我,不可以……这样对连城不公平,对孩子也不公平。所以,我会好好享受这七日,带着在亓国最快乐的回忆离开。
  终于,我平复了内心的暗潮涌动,轻轻地从他怀抱中挣脱,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这小屋这么久没人打扫,好多灰尘……如果我们这七日都要待在这儿,应该好好打理一番了。”
  说动手便动手,我们俩一人打水,一人打扫。这看似不大的小屋,打扫起来却颇为费劲,直到碧水将落日吞没,我们才汗水淋漓地将这个小屋打扫完毕。
  这两日我们相处得非常和谐,就像……举案齐眉。虽然这四个字很不适合形容现在的我们,但是我仍然想用这四个字。这两日我与他相处得异常平淡,却很轻松,不像曾经与他在一起时,看不透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压抑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安逸,舒心。
  这两日除了有奴才每日从对岸送膳食,其他时间根本无人敢来打扰,就连随身的侍卫也没有一个,仿佛真的只是我与他。
  刚用完膳,我们便并肩坐在屋前的竹阶上,撑头仰望漆黑的夜空,竟没有明月,也无星烁,仿佛即将要有一场暴风雨,空气间有些窒闷。时不时还有蚊虫在耳边飞来飞去地嗡嗡直叫,祈佑的巴掌一晚上就没停歇过,一直在帮我打身边围着的蚊虫。
  我笑望他的举动,取笑道:“打蚊子。想必你一辈子都没做过这样的事吧,皇上?”
  他仍然不停手中的动作,“原来这就是平民百姓的生活。”
  见他颇有感慨,我不禁问:“觉得苦吗?”
  “苦。”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很认真地回答着我,“但是,这份苦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幸福竟是这样简单就能得到。”
  “是呀,幸福有时只需要你一伸手便能抓住,一弯腰便能拾得。可是有些人偏偏不愿意伸一伸手,弯一弯腰。”我将视线由他身上收回,举头望向暗夜之空。
  他却伸手将我仰着的头拨向他,正对上他那柔情似水的目光。我突然有种想要逃的冲动,很怕再次陷入他的柔情之中。正想要逃开之时,他那炽热的唇已经覆了上来,我连连将头后仰。他伸手固定着我的后脑勺,濡湿的唇吻辗转反复地深入缠绵。
  在他霸道却不失温柔的吻下,我渐渐迷失了自己,不住地回应着他的吻。他温热的掌心隔着衣襟抚摸着我的**,我双手渐渐攀上他的颈项,低低的呻吟声由唇齿间传出,似乎更引发了他的热情,吻不断地加深加重,仿佛要将我所有的呼吸抽走。
  当他缓缓地解开我素衣上的盘扣,一股恶心的感觉冲上我的咽喉,我立刻推开了他,将脸转向另一边不住地干呕着。他立刻顺着我的背,欲抚慰我害喜带来的不适。背对着他,我仍旧能听见他未缓和下的喘息声,让我想到方才的一幕。若不是因害喜让我推开了他,我想……那将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待到我慢慢缓和了呕吐的症状,他才担忧地问:“好些了吗?”
  我不看他,立刻由竹阶上起身转入屋中,他却在我离开那一刻拉住了我的手,“馥雅,我会将这个孩子当做我们的孩子,你相信我。”
  我缓缓闭上了眼帘,脑海中闪过无数张连城的脸,他说“我相信你,我会等你回来”。一想到这儿,我的内心不再挣扎,睁开双目,很平静地说,“但是,我却不能。”
  没有看他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我将自己的手由他手中挣脱,转而进入了小屋,独留下祈佑一人坐在竹阶上。夏虫声声啼唤,似乎吟出了此刻的悲凉。
  次日,天未破晓我便起床,因为闻到了阵阵茉莉花香飘来,我突然想到心婉曾经为我泡的梅花酿,或许我采集一些露水可以依葫芦画瓢地制成茉莉花酿。我想,为祈佑泡一杯茶,好像,我还从未为他泡过茶呢。
  我拉开木门,一眼望去,竹阶前祈佑正双手抱膝,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间闭目而憩。难道他一晚上都没进屋?我立刻上前蹲下身子将他摇醒,“祈佑,醒醒。”
  他缓缓抬头,睁开那惺忪的眼眸,目光迷茫毫无交集,像个……孩子。
  “怎么了?”他似乎还没意识到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思绪中。
  看着他眼睛中隐隐有着血丝,我连忙道:“你在这儿睡了一夜?要不要进去再补个觉?”
  “不用了。”他原本惺忪迷离的目光渐渐缓和,依旧是平常那犀利深邃的炯炯眼神。我有些失望,始终只有那一瞬间的单纯啊,醒来又是个令人畏惧的帝王。
  “你怎么就在外面睡了?”
  “想了些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徐公公不知何时已领着两名奴才来到我们面前,毕恭毕敬地朝祈佑行了个大礼,“奴才按皇上吩咐将这两株上好的梅种给您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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