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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_张平

_16 张平(当代)
  杨诚默默地点着头,然后就一直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他一直都显得非常平静,即使是听到那30万元巨款时,他的脸上也没有显出任何惊讶的表情来。
  李高成直到觉得终于把自己心里所有该说的话全都掏出来了,这才像干了一场重体力劳动一样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床上,一语不发地默默地看着杨诚脸上的表情。
  病房里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杨诚的脸色终于变得越来越沉重,好一阵子了,才好像有些疲累似地直起身子,慢慢地在病房里踱起步来。
  李高成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像听候审判一样静静地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诚才显得极为真诚地说了一句也许让李高成终生终世都不会忘记的话:
  “老李呀,首先让我以个人的名义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打心底里感谢你。”
  也就这么一句话,李高成眼里的泪水竟像两条小河一样汹涌不止。李高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杨诚会这么说,而且会说得这么情真意切、推心置腹。他之所以感动,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并没有看错了人,杨诚确确实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是个信得过的书记!尤其是在这个极为关键的时刻。
  紧接着,杨诚又说了一番令人惊心动魄、心胆俱裂,更是让李高成做梦也没想到的,也许要让李高成一辈子都刻骨铭心的话:
  “老李,我还要感谢你的是,你一句假话也没有给我说,一点儿也没有瞒我,你说的全是实话、真话。知道吗,你说的这一切,两天前我就已经全都知道了。就在你昏迷在病床上的这几天里,已经有人把你告到了省委、市委和纪检政法部门。他们说你利用职权,大捞不义之财。挪用国家贷款,给自己的亲戚兴建了一座大型娱乐城,用国家的钱为自己大发昧心财。还说你让你的老婆在办案查案之际,趁机大捞特捞,以致许多企业因被迫请客送礼而不得不垮台。最骇人听闻的就是,你利用职权,一次索贿竟达30万元!他们还说他们有铁的证据,尤其是那30万元的贿款,他们不仅有人证,而且还有录音!”
  没等杨诚把话说完,李高成早已瞠目结舌地好像挨了一顿闷棍似地呆在了那里。
  等你还在犹豫的时候,他们竟抢先一步下手了!而且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猛,来得这么让你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这才是该想的都想到了,不该想的也全想到了,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招!
  难怪今天严阵的那个电话会那么强横,那么暴烈,也难怪他会那么气急败坏、不顾一切。也许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竟会有那么多的工人们在强有力地支持着李高成,更没有想到一直昏睡着的李高成竟然会出现在电视镜头里,尤其是没有想到不管是妻子吴爱珍的情感,还是诸多领导的关怀却仍然没能让李高成回心转意,他从病床上清醒过来的第一个举动却会是赶跑了妻子,而把手伸向了工人群众!
  或许以他们的判断,李高成在醒来后,当他亲眼见到自己妻子的亲切,看到这些领导们的温暖,而后再慢慢听到有关这些告状的信息时,或许立场一下子就彻底转变了,就会重新回到妻子的怀抱和他们的圈子里,一切的一切都将会按照他们事先设计好的套路演变下去,任何事情都将不会发生。所有的问题,都会给你找到最合理、最现成的解释。腐败吗?哪儿没有腐败?像拍苍蝇似的抓上几个不就得了?需要几个就能给你抓到几个,一点儿也不费力。为什么停工停产?大气候就这样,中央都没有办法,你又能怎么样?要不怎么会说,今后两三年内,国有企业的深化改革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什么叫关键?关键不就是非常严重。严峻的意思吗?那么多的失业工人怎么办?政府不正在下大力气解决这个问题吗?其实,这本是企业自己的问题,跟政府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我们已经喊了多少年了,政企分开政企分开,政企分开不就是为了给企业和工人们更大的自主权吗?有了更多的自主权,不也就有了更多的风险吗?哪能炒熟豆子自己吃,打破沙锅让别人赔?再说,由于改革而引起的失业难道不是正常的吗?报纸上、电视上几乎每天都在讲的下岗职工,说的不就是失业职工吗?而对这些下岗职工,不论是企业,不论是国家和政府,什么时候说过不管了?问题是一切都得慢慢来,改革本身也就是一场革命,既革别人的命,也同样要革自己的命,哪能轮到别人头上时,你双手赞成,一旦轮到自己时,却大喊大叫,满腹牢骚,甚至滋事闹事,上访告状?莫非凡是搞改革、当领导的人全都成了腐败分子?
  于是一切的一切都依然照旧,官还是官来,民还是民;亏损就是亏损,问题仍是问题;经理照样是经理,工人依旧是工人;太阳红红亮亮,世上太太平平,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对他来说,这应是最保险,最稳妥,最安稳的。
  对他们来说,这则是最欢迎,最高兴,也是最希望的。
  至于工人们,那就慢慢来吧,就算他们有怨气,也怨不到自己头上。敢让这么多的工人失业,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和胆子?
  国家呢?那跟个人又有什么太多太大的关系?有些知识分子不是说了,在一个良性循环的国家机制里,只要人人都把自己管好了,也就等于把大家都管好了,这个国家也就有希望了。所以对老百姓来说,还是远离政治为好……
  这不就是他们所设想的那个最好结局和最佳状态?
  猛然一个颤栗,又使李高成从想象中回到了现实。他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感到吃惊,为什么一到了关键时候,自己就不由自主地要往这儿想!
  是不是感到这会儿再往回走还来得及?或者是前面将要面临的情景实在是太残酷太激烈太让人难以承受了,所以过去的那种平静和安祥就格外地让人留恋和想往?
  但是,假如你现在想再退回去,是不是还有那种可能?是不是还可以成立?
  你怎么往回退?又怎么退得回去?再向他们去求情,去乞讨,去表示歉意,去请他们原谅?过去的事情,都是我错了,而你们才是对的……这样的话,或者是这样的意思,你说得出口吗?如果说出来了,你还像个人吗?你还有脸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吗?到了那时候,别说你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老百姓,你连你自己都对不起!再说,你的妻子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吗?对他们如此忠心耿耿,至今还把严阵当父亲一样看待的妻子,却已经在暗中被他们毫不留情地作了牺牲品!作了人质!为了保住他们自己,他们连妻子这样的人也可以像蚂蚁一样地随手捻掉,而你在他们眼里,又会成为一个什么?
  到了那时候,你真会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他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市委书记杨诚。与此同时,他发现杨诚也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四目相对,他再次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说不出来的震撼。
  作为市委书记的杨诚,原来真的对他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但他却一直什么都没说,一直都在悄悄地等待着。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就只在等待着你!
  当你自己在想方设法地考验着对方时,而对方也一样在毫不留情地考验着你!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天下皆知取之为取,而莫知与之为取。你想获取什么,得到什么时,首先应该想到你付出了什么。处事者不以聪明为先,而以尽心为急。这些天来,在同杨诚的配合上、关系上,是不是有点太世故、太油滑,考虑得太多了?
  想想也真悬!如果再说得迟一些,再这么瞻前顾后地考虑上几天,等到人家已经找到门上,查到头上,甚至都开始立案调查了,你再原原本本地把这些说出来,到了那时候,一切的一切可就早已起了质的变化,一切的一切也都悔之已晚、侮之不及了。那时候可就不是检举,而是检讨;不是揭发,而是交待;不是坦诚,而是坦白了。那时候你如果再像今天这样的说法,别说杨诚不会相信你,即便是一个三岁的小孩也绝不会再相信你!
  到了那时候,才真正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冤枉也就冤枉了,诬蔑也就诬蔑了,在如今这个老百姓对腐败恨之入骨的时期,就算你以前有过天大的功劳,也一样会把你骂得不齿人类、狗屎不如!没想到你原来会是这样的一个腐败分子!尤其可怕的是,许许多多的人会在你的问题上得到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启示:越是那些所谓的劳模、先进、标兵、功臣,越是不能轻信!他们越可能是一些深藏的大腐败分子!
  他再次默默地瞅着杨诚。
  杨诚也依然在默默地看着他。
  他知道,该是他有所表示的时候了,此时此刻,他必须说话。
  李高成慢慢从被子里坐起来,然后有些颤巍巍地把自己的手径直向杨诚伸了过去:
  “谢谢你,杨书记,说句心里话,应该感激的是我。在这种时候,你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真该感谢你一辈子……”
  杨诚这时早已重新坐了过来,一把握住李高成的手,同样显得格外激动地说:
  “老李,快别这么说,面对你,我太惭愧了。还有,我特别恳求你一点,以后一定不要再叫我杨书记了,就叫我杨诚不行吗?你大概也感觉出来了,这些天,我对你保留的东西太多了。你面对着这么大的压力,我却一直还在试探着你,察访着你,以致一直在袖手旁观、无动于衷。作为一个市委书记,作为一个一把手,实在是做得太不应该了,太有些残酷了。咱们俩搭班子,都已经一年多了,却还一直这么思前想后、疑虑重重。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都不能及时伸出手来扶一把,帮一把,这还像个书记吗?还像个一把手吗?刚才我还担心你会生我的气,没想到你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老李呀,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不只我打心眼里感谢你,我想整个市委市政府,我们整个领导班子成员都应该感谢你。为你的正直,为你的良心,为你的大度,为你的胸怀,我真感到钦佩和欣慰。老李,你所做的这些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的。你为我们这个国家,为我们这个党,为我们的老百姓,宁可牺牲自己的一切,也绝不放弃自己的立场和信仰,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你清清楚楚的知道,这种选择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甚至是生死存亡的代价,但你最终还是没有改变你的选择。这真的不容易,这同战争年代的拚刺刀、堵枪眼并没什么两样……”
  李高成呆呆地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真的仍然没想到杨诚会这么说。面对着杨诚的惭愧,他似乎也一样感到惭愧。说真的,也许我们都把这个社会看得有些太暗太灰了,也许我们在感到有些悲观的时候,常常会忘了这样一个常识:只要是人类社会,毕竟还是正气在主导着一切。
  “老李,你知道么,刚才你只说了一半,我就完全清楚了。”杨诚继续言之凿凿,痛心而又有些愤慨地说道,“他们那样做,目的无非就是想威胁你,报复你,打击你,至少也可以把局势搅得乌七八糟,搞乱人们的视线,让局外人感觉到你们好像是在打乱仗,从而给上一级领导一个很坏的印象,最终让问题不了了之。对咱们来说,是打不住狐狸惹一身臊;对人家来说,反倒个个都成了受害者。老李呀,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营垒内的敌人,确实要比营垒外的敌人凶险可怕一百倍!我们反腐败为什么会这么难,就因为这些腐败分子其实就在我们身边,他们本身都是领导,他们甚至占据着反腐败的位置,直接掌握着反腐败的权力。枪在他们手里拿着,他们绝不会把枪口对准自己。一来你反不着他,二来他也绝不让你反他,三来只要发现有什么人想反他们,他们立刻就会把枪口对准你!就像现在你的处境一样,你刚刚准备调查中纺的问题,立刻就有人把你告到了省委、市委和纪委。正是他们在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国家和人民的财富,毫无顾忌地消耗着我们的国力,粗暴任意地践踏损害着党的形象,但却一个个都代表着党,代表着国家,代表着人民!想想这是多么让人感到痛心,又是多么让人痛恨的事情!老李呀,面对着他们,我就常常想,如果一个国家的政府官员上无制约、下无监督,只知道贪污、腐化、敲诈、掠夺,不仅威胁着人民的生活条件,而且威胁着人民的生存条件;不仅使得社会已有的生产方式得不到维持,而且还要把社会积累的财富全都挥霍浪费殆尽!甚而至于还要把改革开放所孕育诞生的新的社会机能和积极因素全部摧残、消灭干净,成为阻碍我们国家发展、致使我们的社会长期滞后的一个官僚团体,那么这个社会还要它何用!这个国家还要它何用!这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还要它何用!那岂不是注定要受到世世代代的辱骂和唾弃,并最终被历史所彻底埋葬?”
  看着杨诚在灯下因激动而显得闪闪发亮的脸,李高成也不禁受到了深深的感染。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杨诚这种慷慨激昂、不顾一切的样子。也许眼前的杨诚才是真正的杨诚,而以前的那个杨诚只是另外的一个杨诚。当他以书记身分出现时,显得那么平稳冷静,睿智祥和。而当他显露出他真实的一面时,却是这样的嫉恶如仇,怒形于色。面对着这些发生在他眼前的触目惊心的腐败行为,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
  “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像咱们这样级别的领导,已经算是国家政府的高级官员了,在我们这个执政党内,也同样已经是一个党的高级干部了。到了这样的位置,不论是党还是政府,都已经把事关党、事关国家生死存亡的权力交付给了你。党的存在,也就意味着你的存在。党的事业的兴旺发达、荣辱存亡,可以说同你息息相关,生死与共。说句良心话,同老百姓相比,我们其实已经拥有了相当多的特权!对我们个人来说,基本上可以说是吃不愁,穿不愁,住不愁,出门有车坐,看病不花钱,以及许多属于公务和非公务的特殊规定等等等等。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这种特权几乎可以一直延续到你离世的那一天。在我们这样一个人民生活还普遍贫寒的国家里,这种特权本来就已经显得格外触目,就已经激起人民的广泛不满了,党和国家为此也承受着越来越多的压力和指责。然而我们的一些干部,包括一些党的高级干部,不仅没有感到丝毫的愧疚和不安,反倒越来越觉得不满足,不如意。事事处处都要把自己摆在一个奢侈的位置上,什么也要同那些大款比,外商比,什么也要压人一头,既要是官,还要是商,既要有权,还要有钱!私欲膨胀,贪得无厌,权力越揽越大,金钱越聚越多。为什么他们就不明白,如果这个党有一天最终被他们腐蚀蹂躏得彻底垮台后,他们个人又还有什么立身之地?他们又还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真要是到了那时候,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什么?难道他们真的就没有一点儿恐惧感和危机感?老李呀,我真不明白,在我们这样一个政党的肌体内,何以会生出这么一些个专门侵蚀自己肌体的蛀虫来!是我们防病抗病的机能太差,还是我们根本就没有防病抗病的机能?对待这些东西,我们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我们究竟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杨诚说到这里,几乎是在控诉,是在倾诉了。在他那愤懑的表情里,似乎还显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
  看着杨诚的样子,李高成再次被深深地震撼了。也许在杨诚的心底里,那种无以言表的痛苦和那种力不从心的悲愤比他更大、更多、更甚!也许杨诚比他更清楚,面对着像严阵这样的领导干部,有时候,他们真的无可奈何、毫无办法!你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确确实实地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坏人、敌人,但你就是对他束手无策!你不仅动不了他一根毫毛,甚至于还得对他俯首听命、降心相从!即便是像刚才这般义愤填膺地说的这番话,在公开的场合,他甚至都不能讲,也无法讲!
  对一个对国家和人民满怀忠诚的领导干部来说,这也许才是最让人感到悲痛的事情。
  而在一个社会里,当作出一个好的选择比作出一个坏的选择,当作出一个光明的选择比作出一个丑恶的选择,当作出一个为了大多数人利益的选择比作出一个只是为了个人利益的选择更困难、更沉重、更痛苦时,也许这个社会就太让人担心,太让人感到危险了……
  杨诚的无奈和悲愤并不是空穴来风。
  紧接着杨诚又给他说了几件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一、李高成让市公安局对“青苹果娱乐城“的调查已被终止,因为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厅同时接到通知,此事已由纪检司法部门接管和负责处理,要求公安部门立即退出。
  二、关于对“昌隆服装纺织厂“的突击检查,也已被上级有关部门勒令停止。理由是“昌隆服装纺织厂“属于开拓探索性质的第三产业,而且正在同外商洽谈业务,并准备同外商协商合资项目。所以对“昌隆服装纺织厂“的突击检查是不合时宜的,也是有损国家和本省本市形象的,同时也不利于企业的深化改革,因此必须立即停止。如果认为确有问题,应在省委的统一安排和部署下进行核实。总而言之,应从大局出发,妥善处理。
  三、正在中纺进行财务核查的工作组,日前也有领导多次过问和批评,认为工作组的有些做法已经超越了财务检查的范围,有些工作组成员甚至置社会稳定于不顾,有意扩大和激化公司的干群矛盾,产生了一些很不负责的副作用和负面影响。为此,鉴于春节在即,考虑到稳定压倒一切的这个大局,工作组应尽快完成财务核实工作。对查出来的任何问题,一律上报省“年终财务大检查指导办公室“负责处理。在问题没有定性期间,任何人都不准私自传播,私下议论,随意扩散,如有人违反,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由本人自负。
  四、省委常务副书记严阵在最近的一次政法会议上讲,对目前有些企业上访告状的问题,应本着稳妥解决问题的态度正确对待。合理的就接受,不合理的不能任意迁就,更不能不讲原则,甚至出卖原则。总的来说,对这些上访工人和干部应以劝告说服为主。既要动之以情,更要晓之以理。群众的一些行为看上去合情合理,但其实并不合法。而有些干部的问题,看上去不太合理,但却是完全合法的。这一点非常重要,所以一定要给群众讲清楚合理与合法之间的关系。要争取把那些不稳定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如有人想借此机会蓄意扩大事态,有意迎合一些人不正常的思想动机,或者想借此达到其不可告人目的,这种行为将是非常危险的,党和政府对此绝不会任其发展、置之不理,对责任者将严厉追查、严肃处理。
  五、在中纺的调查工作组成员中,已有近三分之一的人请了病假和事假。自从严阵在政法会议上的讲话逐级传达后,调查工作组的工作已基本陷于瘫痪。尤为严重的是,一些调查工作组成员,包括其中的一些干部,已经完全放弃了应有的立场,甚至仰人鼻息、助纣为虐……
  ……
  李高成怔怔地看着杨诚,好久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青苹果娱乐城“终止调查的通知,怎么可以不经过市委市政府就擅自决定?莫非只是下级对上级才有越级行为,而上级对下级不论干什么都永远不存在越级行为?其实李高成此时已经非常清楚,这一举动看上去好像是保护措施,或者有意要维护当事人的利益,其实从根本上讲,是对李高成的再一次警告和要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你内兄和内侄经营的地方,从这里我可以保护你,但也一样可以彻底地毁了你!
  至于对“昌隆服装纺织厂“的说法,又是多么的荒唐和强横。莫非开拓探索性质的企业就可以违法乱纪、胡作非为?如果这个理由成立,那岂不是任何一个企业和公司都可以在这种荒谬之至的理由下为非作歹、无所顾忌?由于正在同外商洽谈项目,因此必须停止调查,否则就有损国家和本省本市的形象,这岂不更是奇谈怪论?如果真有一个外商看到了那种恶劣的工作条件和工作环境,看到了那些惨不忍睹的工人形象时,究竟哪一种情况更有损国家和本省本市的形象?
  进驻中阳纺织集团公司的工作组,是市委常委会的决定,哪一级领导能够对其随意过问和批评?这究竟是在批评市委市政府,还是在批评工作组?谁又能有这种权力让工作组尽快结束瞩查?尤其是这种专案性质的调查工作,而且是市委市政府派出去的调查工作组,对他们所调查的结果,又怎么能指示交给省“年终财务大检查指导办公室“?这样的举动和说法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岂不是太有点不顾一切了?
  一个省级领导,在政法工作会议上,却能把话题拉到企业上面来?就算有联系,那又怎么能把自己的讲话打印成稿,逐级下发和逐级传达?即便是从稳定这个角度来讲,究竟是谁在有意制造不稳定因素,蓄意扩大事态,故意激化社会矛盾?还有,从逻辑上讲,他的讲话也完全是在制造新的社会矛盾,莫非合理不合法的只是百姓,而合法不合理的只是领导?
  ……
  谁也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谁也明白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但你对此一时还就是拿不出更好更有效果更有力的对付办法,以至让你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看那些掩饰丑恶的语词运用得多么冠冕堂皇、光明正大,那口气又显得多么襟怀坦白、大义凛然!
  在他们所表白的这些意思里,你根本找不出任何毛病和缺陷。一切出于大局,一切为了改革,一切服从稳定,一切都服从于党和国家的利益。他是党的一个高级干部,所以他也就毫无顾忌地以党的身分说话。
  ……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了好长时间,好像都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直到杨诚临走时,才轻轻地却是非常有力地说:
  “老李,这只是刚刚开始,但第一回合,肯定是我们赢了。那30万元的问题,我这个市委书记完全可以作证,你是在告状材料递到市委以前就给我谈过的。就算他们有什么录音和证据,也别想在我这儿打开缺口。“
  “杨诚,我以我的党性和人格作保证,我根本不相信他们有什么录音和证据。假如我要是在这30万元的问题上做过什么昧良心的事情,那我甘愿在法庭上接受全市300万人民的公开审判!”
  “老李,我以一个市委书记的身分,请你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正像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样,我们双方的心都感觉得出来。一句话,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
  两个人的手再次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在这一刹那间,李高成也就清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杨诚的这些话绝不是说说而已,他要真是这样作证,那就意味着面对着严阵以及围着严阵的那一拨人,他将把所有的责任、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目光以及所有的风险,全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即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回头了。
 
 
 
 
 
 《抉择》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李高成在杨诚的安排下,转到了一个非常安静舒适的地方进行疗养。
  一个星期以后,李高成康复痊愈。
  当他突然出现在市长办公室时,好多人都感到意外和吃惊。因为大家都以为他一定要到了春节以后才会上班,甚至还有人以为他一定会长期地“病“下去,一直等到风平浪静、万事大吉后才会出现。即使不是如此,也绝不会在这种风口浪尖的非常时期出头露面。何况他当时确实是病了,而且任何人都知道他病得相当厉害,这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时期,没有人会轻易地放过这个机会。
  确实没几个人能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办公室里。
  李高成的心情却似乎完全相反,许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上班是这样的轻松和安静。因为除了一些看到他的人来打打招呼外,几乎是没有什么人来找他办什么事情或者汇报什么事情。除了堆积在桌子上那一大堆等着他批示的材料和公文外,几乎没有什么急等着要办的事情。
  不过李高成心里很清楚这些天在市委市政府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就在他转院的那一天,杨诚便召开了一个紧急市委常委会。常委会只有一个议题,就是关于如何处理李高成交来的30万元贿款问题。一切都在杨诚的预料之中,常委会上并没有立刻形成决议。但真正的目的则已经完全达到了,杨诚此举就是要让市委常委一级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有一个公司私下重金贿赂市长,一次行贿竟达30万元人民币!市长李高成在这次生病以前,就已经把这30万元交给了市委书记杨诚。
  这不啻是一声响雷,顿时震撼了整个市委市政府。尽管杨诚再三交待,在此事没有彻底查清以前,属于党内极端机密,严禁任何人私下传播。但最终消息还是迅速流传了出去,而且很快连社会上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一时间便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在老百姓中间,谁也知道行贿的是严阵的内弟和严阵的亲戚,拒贿的是市长李高成。当然也还有其他种种说法,有有利于李高成的,也有不利于李高成的。
  惟一让李高成感到奏效的一点是,此后一直到现在,再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在这件事情上做手脚、做文章。也许对方正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事情的进一步发展;也许是在等待李高成的出现,看李高成下一步还会有什么新的举动;也许是一下子被打懵了,整个被打乱了阵脚,所以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究竟该怎么办。
  但李高成和杨诚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因为人家对方已经是全面出击,在各个方面都已经发动了猛烈的攻势。即便是像这30万元人民币的问题,也只是你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而产生的动作,从根本上讲,你只是在防守,纯粹的防守,你连还击的动作都没有!所以眼前的问题是怎样消除这种种消极的影响,使得以前布置的那些工作能得以顺利的开展。
  本来是你想处理问题,你想挖出问题的症结所在,然而八字不见一撇,所有的矛头竟冲着你来了,甚至于有迹象显示,人家其实就是要把你作为问题的根源和症结所在。你不是要调查中纺的腐败问题吗?这一查不就查出你来了?原来中纺问题的根源就在你身上,原来跟中纺问题有关联的最大的腐败分子就是你!
  而且不只你有问题,你老婆也有问题,你的下属也有问题。正像妻子当初给他说的那样,查中纺其实就等于是在查你!
  如今不真的就这么来了?
  因此当务之急不是你应该怎样去防守,而是应该怎样尽快想办法去达到你的既定目的,也就是说应该怎样彻底解决中纺的问题。这就是说,当你作出了你的抉择后,下一步就是怎样使你的抉择尽快兑现。如果作出了抉择,却由于种种原因达不到你的目的,从而使你的抉择半途而废,甚至于让别人利用了你的抉择,以至彻底失败,那你的抉择不仅会害了自己,也同样会害了别人!同时也就证明你的抉择没有任何意义!
  一阵电话铃响把他拉回现实,是杨诚的声音:
  “老李,我让秘书给你送两份材料过去,请你尽快看一看。”
  他不禁有些发征,他知道,杨诚要交给他的两份材料绝不会是一般的材料。
  果然,当他接到杨诚送来的材料时,又再次让他呆了好半天。
  一份是“有关中纺公司经济问题的调查报告“,一份则是“索贿还是拒贿?——30万元巨款真相“。
  两份材料分别装在两个公文袋里,调查报告很厚,另一份材料则只有几页,但却附着一盘录音带。
  让李高成吃惊的是,两份材料上都已有领导的批示。
  调查报告上是严阵的批示:
  ——这份调查报告已详细看过,总的看是严谨的,周密的,实事求是的,有较强的说服力。很好。解决中纺的问题,应以此为依据。
  另一份材料上竞是省委书记万永年的批示:
  ——材料看过了,录音也听了,令人震惊。请杨诚同志迅速在小范围内组织调查,并尽快把调查结果汇报于我。另:杨诚同志,李高成同志如果身体可以,可否让他尽快来我处谈谈。
  不用看,李高成就清楚这两份材料里都是些什么内容。惟一让他感到有点心惊肉跳的则是那盘小小的录音带。
  几天来,一直让他忐忑不安,难以入睡的就是这盘录音带。这些天他几乎无时无刻地不在想,会是个什么样的录音带呢?录音带上又都会说些什么?是他的话还是别人的话?如果是他的话,那会是在哪儿录下的?如果不是他的话,那又会是些什么人的话?几天来,他几乎把他几年以来同他们的交往都细细地回忆了一遍,也始终没回忆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来。老实说,他们之间并没有过什么真正的交往,在他们到他家里以前,他们之间甚至都没说过什么话,怎么会突然冒出一盘作为证据的录音带来?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地方让他感到有些担心:那就是他们送钱到他家里的那天晚上!
  他只记得那天晚上很忙很乱,在门口刚刚送走了一拨人,在家里等着的还有那么一大堆人,而且在那一整天里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究竟接待了多少拨人。等他走到家里时,心力交瘁地连人都有些认不清了,所以这会儿也就根本想不起来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而最最要命的是,那会儿根本就不知道,也根本就没想到,在他回家之前,他们就已经把30万元人民币交给了自己的妻子吴爱珍!
  问题是自己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而这些话竟能成为他索贿受贿的证据?
  如果真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况可就复杂了。因为在他完全不知道那30万元的情况下,说不定他说出的哪一句话,便可以被他们作为证据,而且是以录音为证!
  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太可怕了。当他们来他家里时,就已经全部谋划好了,既有那么多的人可以作为见证人,又居然还偷偷地录了音!
  看来他们早在那时候就已经下了手!你只是刚刚有所怀疑他们时,他们就已经把你作为敌对一方了。而且动作之快、之狠。之阴险、之卑鄙,完全出乎你的预料之外。之所以如此,解释似乎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对你当时的一举一动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甚至更早,你就早已在人家的掌握之中了。
  他愣了一阵子,随后迅速地要来了一个录音机,告诉秘书吴新刚他暂时不接见任何人,然后把自己关进办公室,一个人颇有些紧张地听了起来。
  真是怕出来的鬼!录音带里录的果然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
  乱哄哄的,但听得清清楚楚。
  先是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女人极为热情欢快的打招呼声:
  “呀!是你们呀!我说我这左眼皮子咋就一个劲地跳呢,敢情就应验在这儿呀!快进屋快进屋,小莲!快沏茶!“小莲是家里的保姆。
  话说的热烈而又随意,一开始就给人一个强烈的印象,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非常密切。尤其是左眼皮跳的那句话,给人的印象尤为深刻,似乎在明显地暗示着什么。
  紧接着便是一阵问候吴局长的声音,并夹杂着妻子自矜而又充满快意的笑声。
  然后便是落座、寒暄、倒茶、喝茶,好像有人在议论着什么。再接下来,让李高成感到吃惊和恐怖的录音声便出现了。
  一阵起立和慌乱的嚷嚷声,然后便是一阵恭敬和热情的问候:
  “……李市长!”
  “李市长您好!”
  “您好,李市长!”
  “李市长,您看您这么忙,都这么晚了,我们还来打搅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李市长,本来我们是想到办公室找您的,但想了想,白天找您的人那么多,办公室里乱哄哄的,说什么也不方便。所以我们想了想,还是来家里方便些……”
  听到这里,李高成不禁呆在了那里。
  这一段录音同上面的录音连接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分明是李高成从里屋走了出来,而且分明是李高成事先约好了要召见他们!
  李高成此时的记忆好像一下子完完全全恢复了,这根本就是偷梁换柱、移花接木。这一段录音和前一段录音纯粹就是人工合成在一起的,分明是对他有意的栽赃陷害!
  那天晚上他回来时,已经很晚很晚了,后来听保姆小莲说,他们是十点左右来的,在家里坐了将近两个小时。而他们把后面的录音和前面的录音连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是现在这样,你们夫妻两个当时都在家里,都极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尤其是在对话中还说得那么明白,办公室里人多眼杂的,有些事不好谈,所以这么晚了还来打搅您……
  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再接下来,又是故技重演,但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则就真的会感到惊心动魄、目瞪口呆了。
  “李市长,这么晚了,我们也不想多打搅您了,我看我们就言归正传……”这应该是严阵的内弟钞万山的话,但似乎已经作了处理,听上去已完全不像了。这本是他们临走时对李高成说的话,但下面的话,却给接到前面去了,“……张经理,你把那个箱子拿过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打开箱子的声音,“……这一共是30万元,请你们千万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如今这也真算不了什么……”
  “……这都是谁的意思呀?……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交待呀?“这是妻子听上去分外平静而毫无拒绝之意的声音。
  “这是公司研究决定下来的,李市长虽然不挂名,但却是公司名正言顺的董事,这30万元完全是应得的。希望李市长一定不要嫌少,主要是这两年公司刚刚起步,需要周转的流动资金太大,实在是没办法,要不早就送过来了。所以还有一点需要特别声明的是,这只是前年的份额,去年和今年的只能比这多不会比这少。等到年底结算完毕,只要情况允许,我们将尽快把这两年的补齐一并交来,这个尽管放心就是。李市长帮了我们公司这么大这么多的忙,要是没有李市长,还会有我们的公司吗?我们这是属于个体性质的公司,别说没人查了,就是有人查,也绝不会查到李市长这儿来……”
  再下来,就又连接上了他当时在场的录音:
  “……我也从来没帮过什么忙,你们怎么能这样……“
  “李市长,你要这样说,可就真让我们过意不去了。如果没有你及时的批示和予以支持,像这样的公司,是不可能那么快就批下来的。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尤其是吴局长还专门为此事疏通过不少关系……”
  再下面,就又是妻子的声音:
  “哟,听你这些话,好像我们是为了这些钱才这啦那啦!到时候你要是这么一说,不就全把我们卖出去啦……”
  “吴局长,看您说的,就是再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敢这么说呀!假如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们这些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也要保住吴局长和李市长的呀。”
  “那你们不全成了烈士啦!”
  然后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再接下来,就又连上了他在场的那个时候。
  “……李市长,我们确实非常感谢您,只要有您的支持,我们也就有了依靠,心里也就踏实了。今天到家里来的,都是咱们这个公司的主要骨干和业务人员,除了个别有事没来,能来的都来了。一来大家是非常想见见您,二来也是当面向您表示感谢。至于今年整个公司收入的具体情况,我们已经同吴局长详细谈过了,由于时间关系,我们也就不再啰唆了。李市长,我看就这样吧,你要是再没什么别的吩咐的话,我们就告辞了。“
  “那好,如果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明天就再到我的办公室里去谈。今天也确实不早了,咱们就到此为止,请你们自便吧。“
  再接下来便又是一阵忙乱的送客和道别的声音,妻子的声尤其显得突出而热情。
  录音到此结束。
  李高成直听得两眼发直,浑身打颤。
  一阵阵说不出来的恐惧直向他袭来,以至让他感到窒息一般的浑身无力。
  卑鄙无耻!低级下流!痞子无赖!狼心狗肺!流氓!流氓!!活脱脱的一群地地道道的大流氓!
  好狠,好毒!真是黑透了!!!
  满以为这几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却没想到一下子竟冒出这样的一档子事来!
  真是怎么想都想不到他们竟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时对他们分明是一通严厉的斥责和拒绝,而如今这么前后一接,竟变成了他索贿受贿的证据!
  他们真想得出来,也真做得出来!
  好一阵子,李高成都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面对着这样的一群流氓,面对着这卑鄙无耻的告状材料和所谓的“证据“,你究竟应该怎么办!眼下又能怎么办!
  别看这小小的一盘录音带,它就像一道天罗地网,直让你插翅难逃!它就像一颗炸雷,顷刻间就能让你粉身碎骨!
  就算此时此刻有一万张嘴为你辩护,你能把录音带上的事情诉说清楚和洗脱干净?
  你明知道这录音带上的东西全是假的、骗人的,但又有谁会相信你,你又能拿出什么更好、更强、更有力,足可以证明这盘录音带全是谎言和诬陷的证据来?
  你有这样的证据吗?你又能找出这样的证据吗?
  恍惚和茫然之中,他不禁又想到了一个人——妻子!
  若在平时,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像以前一样,也许她会想出什么别的办法来……
  不,不会!你真是让人家给打懵了,事到如今,她又会有什么好办法!即便是她现在仍会像过去一样站在你这一边,也一样会束手无策、百般无奈。何况人家要告的人里头也一样有她,为你申辩,不也是在为她申辩?那又有何用!你们不就是一家人吗?谁也清楚,这在法律上毫无意义。
  那么,还有谁会洗清自己呢?
  没了,真的没了。
  就这么一盘作了手脚的录音带,真能活活地毁了你!
  一阵电话铃声。
  他有些下意识地拿了起来,良久竟不知道说话。
  “……喂,谁呀?喂!”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大。
  好一阵子,他才好像从那种绝望的悲愤中醒悟了过来,于是他一下子便听清楚了,是杨诚。
  “……杨诚呀,我是高成。”他尽力使自己的话音显得随意一些。然而杨诚好像还是听出了什么,他的话分明是在给他打气鼓劲:
  “老李,那两个材料都看过了吧。”杨诚的语气很强、很足,“首先我要告诉你,那个录音带我已经让公安局和安全局秘密查验过了,这个录音带基本上可以肯定是经过人为处理过的。也就是说,这个录音带除了只能证明它是人工合成的外,目前它本身还证明不了什么,所以你一定不要被它伪造的假象所迷惑,更不要为它所能造成的影响而担忧。退一万步说,就算还不能证明它是伪造的,骗人的,依据法律规定,这种不通知本人的录音,并不能作为真正的证据,而且它本身就是违法的,也是侵犯人权的。所以即使从这个角度讲,也完全不必为它担心。还有,老李,人家现在这样做的用意就是要引风吹火,扰乱人们的视线,打乱你的阵脚,让你四处防范,疲于奔命,忙于辩解,穷于应付,惶惶不可终日,光想着怎样洗清自己,这也就达到了他们的真正目的:以攻为守,借刀杀人,让你自顾不暇,从而让他们反败为胜,逃之夭夭。老李,再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我们这会儿无法洗清自己,也绝不能坐以待毙,干等在这儿让人家收拾。现在惟一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重围中杀开一条血路,我们要进攻,进攻!懂吗?老李,只有把真正的元凶找出来,只有把狐狸尾巴揪出来,他们才会不攻自破,才会显出他们的原形和真实面目来。我们要想办法在他们最不经打的地方,斜刺里先狠狠地给他们一家伙!得让他们疼得跳起来!最后饱以老拳,把他们打懵!“
  “我懂了,杨诚。谢谢你。“李高成就好像从迷谷中跳出来一样,顿时豁然开朗,同时也不禁感到自己真像个小孩子一样,单纯得简直一如愚蠢,幼稚得纯然像个傻瓜!也真是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人家都已经把告状材料放到省委书记的办公桌上,你还在这儿跳来跳去的,只想着怎样解脱自己。整个都钻进人家的口袋了,眼看着都已经成了人家的腹中餐了,还只想着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放心吧,我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办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底气十足。
  “老李,那个调查报告我不知道你刚才看了没有,不论对谁来说,其实这个材料才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材料。这里头的内容非常重要,如果不赶紧采取措施,说不定就真的要前功尽弃,全线崩溃了。“杨诚的话非常急切,非常紧迫,“说实话,当初派工作组下去时,我就怕他们会有这一手,所以就没敢同意让公检法部门的人下去,若要让公检法的人下去了也一样闹出个这样的结果来,那咱们这回可就真的是彻底完蛋了,你就是想翻也翻不过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看,我刚刚听了那盘录音……”李高成实话实说。
  “让那录音见他妈的鬼去吧!老李,我实话告诉你,这盘录音带放在我这儿已经两三天了,我就是怕干扰你,所以才一直没让你听。如果我要是觉得它真的是个事,我还会一直压着不让你听?不管怎么说,最终还有我呢!30万元在我这儿放着呢,他那个录音带顶他妈的屁用!纯粹一堆臭狗屎!好了,你先看看那个调查报告吧。一会儿省委还有个常委会,常委会上我要提这个问题,如果有机会,我还要给万书记和魏省长谈。等会完了咱们再碰头,再商量咱们怎么办。“话一说完,也不再问李高成什么,就径自把电话挂了。
  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听杨诚骂人。他也完全想象得到杨诚骂人时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杨诚一定是被气坏了,也许就像自己一下子被气懵了一样。但杨诚和他生气后的表现则迥然不同。杨诚生了气后,是憋足了劲准备出击。而自己生了气后,却只想着怎样防守。即使到了现在,即使有杨诚在支持他,即使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应该怎么去办,但他仍然觉得心头上的压力并没有真正减轻多少。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如杨诚。
  这件事情要是发生在杨诚身上,那又将会怎样?
  李高成用了几乎两个小时,才把这个调查报告大致过了一遍。
  他明白杨诚为什么生气,也明白杨诚为什么把这份材料看得这么严重了。
  尽管厚厚的有三四百页之多,但除了那些复印的单据和帐目外,有文字说明的也就那么一二十页,只须一两句话就可以全部概括。这个所谓的调查报告,就像那一盘录音带一样,纯粹就是一份拙劣而又龌龊的伪证,同时也纯粹就是一份赤裸裸的开脱罪责书。看似一份调查报告,其实是一份极有针对性的反驳书。第一针对的是那份万人签名的请愿书,第二针对的是那份检举中纺“新潮“有限公司的揭发材料。
  居然完全是一副已经定案和彻底了结了的口气:
  ……
  据中纺公司一些人反映,认为该公司经济问题严重,诸如买棉花问题,废品问题,倒卖旧机械问题,大吃大喝问题,领导作风问题,“新潮“第三产业问题等等。
  经查,这些材料上所反映的问题,除一小部分确有其事,并且已经被公司查处外,其余大部分可以说是属于捕风捉影,道听途说,或者是缺乏证据、没有证据的。由于停工停产,公司将近一年发不出工资,因此工人群众的不满情绪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感情不能代替理智,不满不能代替法律,有问题并不能说就是腐败,亏损停产也就不能等同于违法乱纪……
  ……
  如买棉花问题,反映材料上谈到的那些问题,基本上可以肯定是没有根据的……
  经查,……帐目清楚,各种汇单和条目都完全符合财务规章制度,没有任何不合规定的地方……在南方购买棉花,是迫不得已的,本身条件的压力,产品合同的压力,资金运转方面的压力,以及棉花价格不断上扬的压力,尤其是这笔资金如果在年底以前花销不掉,银行很可能会按有关规定予以冻结……鉴于方方面面的情况,中纺公司的领导出于这些原因,紧急在各方面购进棉花的心理也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依照当时的棉花价格,中纺公司当时购买的棉花价格基本上是合理的……属于中等偏下的水平。对于中纺来说,当时能用这样的价格买到这样的棉花,确实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应该说,中纺的领导在这方面是做了大量工作的。
  至于有些人反映的,说公司领导用一二级棉花的价格,购买回来的都是四五级甚至五六级的棉花。……对此我们也进行了全面的核实。
  经查,这是不符合事实的……确实有一些棉花质量较差,主要是由于不能全部一包一包地进行查看,所以就出现了个别一些质量低下的打包的棉花蒙混过关的情况。但这只是极个别的情况,而且事后积极向对方要求索赔,并在第二次购买时,都基本上得到了补偿……那些所谓的有意购买劣质棉花,暗中收取回扣的说法,应该说是不负责任的,也是没有事实根据的。
  ……
  如处理废品,倒卖机械问题。据中纺一些人反映,并由此引起了工人干部的强烈反应,说是中纺公司领导干部,借国家贷款进行技改工程之际,拆除旧机器以废品卖出,再以新机器价格购进。手段恶劣,大发昧心财。
  经查……应属道听途说之词……缺乏根据……帐目上新的纺织机械产品的购货来源和款项……一清二楚、明明白白,都有据可查,有帐可依……所有废品回收货况……帐目清晰,一目了然……没有发现什么漏洞和可疑之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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