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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魏巍]

_55 魏巍(当代)
齐堆指了指前面山坡上一个黑糊糊的地堡,说:
"就是叫这个家伙挡住路了."
郭祥一看,这座地堡离山头不远,正好修在一座悬崖上,因此没确被炮火摧毁.他接着又问:
"组织爆破了吗?"
"已经上去两个爆破组,都伤亡了."陈三说."现在我们正在组织第三次爆破."
这时.背后传过来好几个声音:
"连长!我去!"
"我去!"
郭祥回头一看,杨春、罗小文等好几个战士都要争取这个任务.齐堆刚要发话,从旁边蹿过一个人来,几乎是用乞求的声音说:
"参谋长!参谋长!你不是已经答复我了么?还是叫我去吧!"
郭祥转脸一看,正是刘大顺.他手里提着一支爆破筒,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就是在星光之下,也可以看出他那粗朴的容貌和赤诚的迫不及待的表情.
郭祥望了齐堆、陈三一眼,说:
"我看就让大顺去吧,他的经验比较多些."
齐堆立刻点头,说:
"好,刘大顺你去,我让机枪来掩护你!"
郭样上去,紧紧握住刘大顺的手说:
"大顺同志!祖国人民正在后边望着我们哪!祝你一定成功!"
"参谋长!你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说过,刘大顺用感激的眼光望了郭祥一眼,就提着爆破筒,扑上去了:
掩护的机枪声,哒哒地响起来.前面地堡的枪眼也喷着长长的火舌,疯狂地射击着.这刘大顺到底是个老兵,他没有直扑地堡,从它的侧翼绕过去了.他时而匍匐前进,时而从这个弹坑,跳到那个弹坑里.在炮弹的闪光里,可以看到他那强壮的身影不断地隐现着.距离地堡五六步远的时候,他突然从一个弹坑里一跃而起,猛虎般扑至地堡跟前,把爆破筒插到侧翼的枪眼里.可是,当他拉了火刚刚滚下来,那根爆破筒,又被敌人推出来了.
"糟了!"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
郭祥的心突然一紧,眼看这次爆破又要落空.就在这一瞬间,只见刘大顺又呼地站起来,拾起快要爆炸的爆破筒,又第二次插到那个枪眼里,用胸脯死死地顶住.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地堡立刻消失在一道冲天的火光里……
"同志们!冲呵!"
郭祥高喊了一声.人们潮水般地涌上去,二号坑道的山顶很快就顺利地占领了.
这时,从山顶上接连飞起了三颗绿色的信号弹,以它灿烂夺目的光辉,告慰着祖国的亲人.它们在空中慢悠悠地降落着,降落着,仿佛因为战士们付出的巨大的艰辛,不愿即刻就回到地面似的.
从这天后半夜,一直到第二天整个白天,敌人组织了多次反扑,都被后续部队击退.经过26个昼夜鏖战的白云岭,已经最后地巩固了阵地.敌人付出2万多名伤亡的这次战役,就这样收场了.
战斗结束后的这天早晨,陈三手里捧着一个旧挎包来找郭祥.他请示说:
"这些东西可怎么办呢?"
郭祥接过挎包,仃细一看,是刘大顺烈士的遗物,心里顿时热辣辣的.他把挎包轻轻地放到松木桌上,说:
"技照规定,你寄叫他家里就是了."
"他没有家呀,参谋长:"陈三为难地说,"别的烈士遗物都寄走了,就是他没有可寄的地方."
郭祥寻思了一阵,说:
"我仿佛记得他是四川省遂中县的.你再查查军人登记表,会有他的详细地址."
"地址倒有,就是没有收信人了!"陈三叹了口气,从那个旧挎包里取出一个用蓝布缝成的小口袋,说,"这是我刚才拆开的,你看看就明白了."
郭样抽出一看,是三封没有信封的书信,其中一封,信纸已经发黄.郭祥就着油灯展开,读道:
大顺夫君尊鉴:
日前接到来信,始悉你现在地址.自去年8月中秋你被保丁捆走,母亲日夜啼哭,饮食不进,不久即身染重病,又无钱求医,已于半月后病故.你走时保长曾言明,每户抽丁者给粮食两石,谁知你走后竟一字不提.父亲曾去其家理论,该保长竟云,当前剿共系我全体国民之神圣职责,并诬父亲偷了他家的东西,将其毒打一顿,推出门外,数日后也去世了.为妻到处求亲告友,乞讨借债,始将父亲草草安葬.两起丧事,共借银元120元.为妻现携一子一女,生活无着,债户催讨,实难度日.又不知夫君归期何月何年,思之令人泪下.望君接到此信后,火速汇款来家,以济燃眉之急.望夫君多多保重.
敬祈福安妻字民国三十五年旧历八月十五日邻舍老人李百年代笔郭祥沉重地叹了口气,又接读第二封.这一封是那个代笔人李百年自己写的:
大顺仁侄英鉴:
来信询问你家中情况,并特别提及你妻为何不写回信.此事本当早日奉告,因不知你确切地址,又言之心酸,故迟疑不决,望予鉴谅.
自你双亲去世,你妻生活愈益困窘,虽昼夜与人缝补拆洗,亦难维持.加上催税催捐,登门逼债,几无宁日,你妻遂萌短见,于某晨汲水时投井,幸被吾等发觉.及时营救脱险.去岁年关,有几名债主,登门詈骂,口出不逊,你妻实难忍受.为不使孩子看见,到吾家偷哭数次.此时家中已断炊数日,孩子骨瘦如柴,情景至为可怜.于此走投无路,经人说合,你妻遂自卖自身,以银元lIO元之价,卖与某行商为妾,始将债务勉强偿还.遗下长男已交你舅父抚养,因女子幼小,随其母带走.你妻临行前,曾至我家辞别,并云:他日大顺归来,请代为相告,我对不起大顺,然实出于无奈,望来生相聚等语,言时声泪俱下,昏厥数次.老夫亦为之泣下数行.古吾云,苛政猛于虎,信哉斯言,此政不亡,是无天理也.问你妻今春尚在县城居住,后移居他省,现已不知去向.端此奉告,望仁侄在外善自保重是所至盼!即颂旅安民国三十六年旧历五月廿八日李百年手启郭祥看信上,泪痕斑斑,已使多处字迹模糊.想来刘大顺生前是看过多次的.尽管郭祥是条硬汉,看到这样的信,也不免心酸难禁,他的心竟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栗不已.陈三见他看不下去,叹口气说:
"看完吧,那一封是他舅父的回信."
"我不看了,你说说算了."
陈三说:
"大顺只剩下一个11岁的男孩儿,当然老惦念着他.可是他去了几封信,都没有得到回信.最后他舅父才回信说:他的儿子也不知去向了."
"怎么他儿子也不知去向了呢?"
"这就是屋漏又碰上连阴雨呵!"陈三叹了口气说,"他舅父也是一户贫农,自己的孩子都卖给别人.怎么去养活他?就把他送去扛小活.这孩子因为吃不饱,有一次偷吃了点猪食,竟被地主毒打了一顿.以后就跑出去了……"
"我也是十一二岁跑出去的."郭祥沉思着说,"不过那时候共产党、八路军很快就来了.这孩子在国民党统治区,他能跑到哪里?还不是冻死、饿死罢了."
"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就这样完了!"陈三叹息道.
"像这样家破人亡的人还多得很哪!"郭祥也叹口气说,"这都是叫满口仁义道德的国民党害的!可惜,大顺同志的这段历史,我一直不知道.过去在诉苦会上他也没有谈过,二次战役,大家在战场上诉苦,他突然昏倒了,我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过去只嫌他落后,对他简单粗暴,现在回想起来,是很不应该的."
说着,他深深地低下头去.过了好半晌,才说:
"既然这样,东西就保存在连里吧,这对大家也是个教育."
陈三从挎包里又取出一个红包包,打开以后,里叫装的是这次慰问团送来的毛主席的相片,"抗美援朝纪念章",祖国人民的慰问信,还有他回国时少先队员送他的签满了名字的红领巾,以及其他纪念品等等.陈三从里面抽出一个笔记本,说:
"这里面还有他写给党组织的一封信.可能是没有来得及交给我们."
郭祥接在手里,翻开一看,信虽短,但写得极其认真:
齐连长陈指导员 并转党支部:
大反击就要开始了.我要向党,向祖国人民庄严保证:我有最大决心完成这次的战斗任务.并希望党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我,并希望你们考虑能不能接受我做一个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
这个愿望一直仓(藏)在我心里,没有题(提)出来.因为我觉得自己的条件不够,觉悟不高,也犯过错误.这是我对不起人民的地方.但是我对旧社会恨死了,它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用我的生命砸烂这个旧社会,为全世界的劳苦人服务,为无产阶级斗争到底!刘大顺郭祥看完信,望着齐堆说:"你们对他生前这个要求,有什么意见?"
"我们同意追认他为共产党员."陈三说,"他最后的行动,已经作了最好的证明."
郭祥点点头,并且深有所感地说:
"我觉得,他解放过来,时间不长就出国作战,开始虽然觉悟不高,主要是对这次战争的革命意义还理解不深.但是,革命战争是最能教育人的.没有天生的勇士,也没有天生的懦夫.只要他肯真正为人民大众着想,经过锻炼,他就会成为勇士.可是,像陆希荣那样的人就不好办.因为他想的只有他自己,他自已的幸福,他自已的前途,他自己的地位,他自已的权力!还总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出人头地的大人物!这种人在战争里,用投机取巧的办法,用别人的鲜血,固然可以蒙骗一时,但是在最残酷的考验下就要现原形了.……我觉得,刘大顺同他相比,就是一个鲜明的对照!!"
"他现在在哪里?"陈三轻蔑地笑着问.
"已经送回国去了."郭祥鄙视地说,"听说他住在医院里.还一天到晚吹他的过五关,斩六将呢! ……让他过他的和平生活去吧!"
"这种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说得完全对!"郭祥点点头说,"烈士们虽然牺牲了,但是他们活在人们的心里,这就是虽死犹生;陆希荣虽然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陈三捧着大顺的遗物回去了.郭祥仍然思绪纷纭,一时难以平息.正在这时,电话铃叮铃铃地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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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亲人
郭祥拿起耳机,是团政委周仆的声音:
"郭祥吗?你赶快到我这里来一下!"周仆异常兴奋地说,"祖国人民慰问团已经到啦!杨大妈和来凤也来啦!是师长陪着他们来的!"
"现在就在团指挥所吗?"郭祥兴奋地问.
"就在这里!"周仆说,"我们的意见,本来想让她们在师部接见你们,但是杨大妈她们坚持要到前沿阵地.你赶快来一下,我们商量商量.你通知齐堆和杨春也随后来见一见面."
郭祥立即打电话通知了二号坑道的齐堆和杨春,刚放下耳机要走,小马一把拉住他,笑着说:
"参谋长!你就这样去见祖国的亲人哪?"
郭样把自己全身上下一看,就像刚从烟筒里爬出来的,不由得笑起来.他连忙把黑糊糊的军衣,使劲地扑打了一阵,那军衣早被硝烟、灰尘和汗水胶着往一起,哪拍打得下来?小徐赶快递给他一块湿毛巾擦了几把,那毛巾立刻就像块旧抹布似的.郭祥把毛巾一丢,说:"差不多了!"就出了坑道,一溜小跑地向团指挥所奔去.
团指挥所的洞门口,贴着红红绿绿的欢迎标语,还有用松柏的绿枝和火红的枫叶仓促搭起来的彩门.郭祥跨进洞口,看见两边墙壁上点着几十支蜡烛,把狭窄阴湿的坑道照得异常明亮.通讯员、警卫员们正忙着烧茶端水,穿梭般地来来往回,一个个脸上都充满着喜气,郭祥为避免过于激动,在指挥室的门外停了一下.小小的指挥室坐满了人,师长、团长、政委,还有别的干部,正陪着大妈和一个仿佛见过面的年轻姑娘谈话.大妈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布裤褂,神采奕奕,谈笑风生.那个年轻姑娘略显羞怯地依偎着她,那想必就是来凤了.大妈的另一边,坐着一个老者,胸前飘着半尺多长的白胡子,手里拄着一根手杖.再旁边是一个穿着蓝制服、戴着鸭舌帽、身躯高大的工人.郭祥的心怦怦地跳动着,向前跨进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敬礼.
"这就是我们的营参谋长郭祥."师长高兴地向大家介绍.
慰问团的同志纷纷站起来,同郭祥握手.师长也一一作了介绍.郭祥才知道,那化白髯老者,是一位历史学教授.那位戴鸭舌帽的工人,是一位有名的火车司机.这位司机一见面就激动地把郭祥紧紧抱住,还一连拍着他的肩膀说:
"英雄呵!英雄呵!祖国人民永远忘不了你们……"
郭祥想说句什么,嗓子热辣辣的像被什么梗塞住了.他走到杨大妈跟前,喊了一声"大妈",大妈拉着他的手,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总望了他好几十秒钟,突然抱着他的膀子,哭了……
"孩子.你为我们受了苦了……"她的泪珠子不绝地跌落在郭祥被硝烟染黑的军衣上.
"大妈,这不算什么,大妈……"郭祥也含着眼泪连声说.
见到郭祥,大妈自然也想起杨雪,眼泪越发流个不住.
"大妈,"周仆连忙上前劝道,"今天是大喜事,大家都要高兴才对嘛!"
"大妈主要是心疼他们."师长解释道,"这几天,大妈每天都在阵地上看,一见我们的炮打敌人,她就乐了;一见敌人的炮打我们,就像打到她心上似的.今天一见郭祥瘦成这个祥子,她就心疼得受不住了."说到这里,他转向大妈说,"大妈,最好是将来能有这么一种战争,我们光打敌人,不许敌人打我们,这就比较理想了.是不是呀,大妈?
人们笑起来,大妈转过脸说:
"你这个老洪,就知道编排我.你要是事先把准备工作再搞得好点儿,把粮食和水都准备得足点儿,怎么会让他们吃这么大苦头呢?"
"好厉害的大妈!"师长笑着说,"你这厉害劲儿,真是不减当年哪!我认为,你的这个批评击中了我的要害.这个战役胜利很大,消灭了敌人2万多人,创造了坑道战的经验,特别是我们的战士表现了人类最大的勇敢,和难以想象的忍受艰难困苦的能力.这是任何资产阶级的军队都做不到的.但是,我们的工作也有缺点,主要是我们估计不足,没有想到,就在这么两个连的阵地上敌人竟投入了6万多人的兵力,动用了大型火炮300多门,还有将近200辆坦克和大量的飞机.整个战役又持续了这样长的时间.这就是我们事先没有充分估计到的.这是一个严重的教训.现在我们正准备好好地总结……"
"我们是慰问来啦,可不是要你检讨哇!"大妈笑着打断他.
周仆看大妈激动的情绪有些缓和,就乘机转变话题,说:
"我们还是研究一下,慰问团的同志怎么进行活动吧!"
说着,他对郭祥悄悄使了个眼色,说:
"郭祥,大妈和慰问团的同志们提出来:一定要到你们最前面的坑道去.你有什么意见,是不是就让他们去吧?"
郭祥立刻会意,马上说:
"这可不行呵!大妈.现在阵地还没有巩固,敌人还在反扑哪!"
大妈撇撇嘴,说:
"你们在那儿坚持了20多天,我们呆上半天就不行啦?"
说着,她也向来凤他们挤了挤眼,说:
"我们慰问团这个小组,不见战士的面,怎么完成祖国人民交给的任务呀?"
"这个俺们回去也不好交代!"来凤笑着说.
"对!对!"其他几个人都抢着说,"快点去吧,又没有好远."
郭祥忙说:
"同志们.不是远不远,交通沟都让打平了,还没挖出来.再说,敌人的炮火封锁……"
"小嘎子!别蒙你大妈了."大妈立刻打断他,"抗日那时候,我也跟部队活动过,你们会猫着腰跑,我就小会猫着腰跑几步?"
"大妈,那是老皇历了."郭祥笑着说,"这会儿可跟那时候大不一样.那时候,日本兵有什么?背着几挺歪把子,后面跟着几门三八野炮就挺神气了,可是现在……"
"你别吓唬你大妈了."大妈有些生气地说.
郭祥连忙凑到大妈跟前,笑嘻嘻地说:
"大妈,不是我不让你去.我来的时候,开了一个会,征求了全体战士的意见,大家都不同意.你要是硬去了,弄得大家担惊受怕,这个也不大好.大妈,你是拥军模范,是子弟兵的母亲,你总是还得听听战士们的意见嘛!"
周仆见形势成熟,立刻笑着说:
"慰问团的同志,跋山涉水来到朝鲜,也不容易;他们代表毛主席和全国人民来慰问我们,你说不让到前面去,也说不过去;另一方面,不听广大战士们的意见,硬要到第一线去,也不太好.其实,我们这里和白云岭是一个山,来到这儿已经就是到白云岭了."
大妈撇撇嘴说:
"老周,怪不得你当政委,你瞧你多会说!"
"我总得客观点嘛!"周仆笑着说,"我对你们两方面不偏不向.我折中一下吧:现在已经恢复了一段交通沟.咱们先到外面看看阵地,晚上再把同志们找来开个座谈会,见见面,亲热亲热.根据情况发展,晚几天再到前而去.你们看行不行呵?"
"好!好!这个主意好!"师长立刻笑着说,"大妈和慰问团的同志们往这儿多住几天,等阵地再巩固一下,交通沟都修复了,再去也不晚嘛!"
"行!行!"郭祥几个人连声响应.事情只好这样决定了.
师长立起身来,笑着说:
"咱们到外面看看吧,我当向导!"
大家都站起来,随着师长出了坑道.这里的交通壕修复了一段,人们就顺着交通壕向前走去.外面日丽风清,蓝天如洗,足一个典型的明净的秋日.这时敌我双方的炮火都比较岑寂,只偶尔有一两发炮弹咝咝地叫着落在山顶.师长不时地停下脚步来,谈笑着,向慰问团的同志们介绍着阵地的情况.
师长说,五次战役前,他曾来这里看过地形.那时候,这里树木很多,有松树,枫树,橡子树,还有银杏树,遮天蔽日,风景是很好的.山坡上是朝鲜人的一块墓地.山顶上有一座古庙叫白云寺,建筑形式非常优美.在他看地形的时候,还有几只白鹤惊飞起来.说到这里,师长气愤地说:
"美帝国主义在这里杀了多少朝鲜人,且不去讲;你光看看这土地,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子!"
人们放眼一看,周围的山头光秃秃的,看不到一棵树木和一片绿草.满眼一片荒沙,尽是一尺多深的虚土,和乌黑的石头碎末.师长随手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晃了晃,沙土从指缝里漏下去,剩下了七八块指甲盖大小的弹片.他伸着手对大家说:
"你们看,这是什么?——这就是帝国主义的本性!"他把那把弹片放到白髯老者的手里,继续说道,"他们就是凭着这个.企图把全甘界人民变成增殖资本的奴隶!说穿了,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可是,我可以断定,他们是做不到的.请看,他们用四个师的兵力,用了多少万吨的制铁,用了各种残酷手段,连两个连的阵地都没有占领,这就是很明显的例子.……"
"那是因为时代不一样了."白髯老者带着感动的神情,把一把弹片装到自己的口袋里,说,"清朝末年,帝国主义派出兵舰来,开上两炮,就可以占领一座城市;日本人进来,国民党的几百万兵望江而逃,几天之内就可以占领几十座县城.只有在共产党、毛主席的领导下,我们的国家才变得这么坚强呵!"
"你说得对!"周仆点点头,接上说,"据我看,这次朝鲜战争,美帝国主义的最大错误,就在于他们没有看到:今天的东方已经不是昨天的东方.东方人民已经觉醒了.毛主席说:'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帝围主义反动派的悲剧就在这里,它们没有认识到:中国革命的胜利,在东方,在全世界,引起了什么样的历史变化!"
"所以,他们只能碰得头破血流!"那位工人同志也接上说.
大家向前走了一截,前面一处洼地上孤零零直矗矗地立着一根一大多高的黑柱子,来风指着问:
"那是什么?"
"认不出来了,是吧?"郭祥笑着说.
人们走到跟前才看出是一棵松树,只剩下一段粗壮的躯干.外面一层烧得焦糊糊的,像是一根乌黑的木炭.从上到下,一层层,嵌满了一寸多长的弹皮,总有几百块之多.看到这棵树,慰问团的同志都有些吃惊.来凤抚摩着黑乌乌的树干,一连声说:
"哎呀,怎么会成了这样!怎么会成了这样!"
白髯老者一时望望黑的树干,一时望望郭样,捋着白胡子,不绝地赞叹道:
"真是难以想象!难以想象!……我就不能理解,在敌人这样密集的炮火下,身受敌人五面包围,你们究竟是依靠什么力量,坚持住了?"
"因为我们背后站着伟人的祖围,我们没有权利给她抹黑!"郭祥洪亮地回答.
周仆赞许地点了点头,望着老人补充道:
"这确实是一种伟大而神奇的力量!出国以后,同志们对祖国的感情,确实更深更深了.不管多么艰险的环境,不管多么困难的任务,只要一提伟大的祖国,就能够度过!就能够战胜!她爆发出的能量,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由于兴奋,他的脸上泛着红光,又继续说,"就拿我自己说,不管情况多么紧张,别的能丢,我那个收音机绝不能丢.我一打开收音机,一听播音员的声音,简直比最美的音乐还要好听,比最清凉的泉水还要解渴.真像饮了一杯醇酒似的,心里暖烘烘的!"
人们笑起来.周仆又说:
"当然,过并不奇怪.过去我们虽然也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可是人民是被污辱被奴役的.那时候的国家,不是劳动人民的,是帝国主义的,地主的,四大家族的.自从我们夺取了政权,这才有了自己的田家,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我们怎么能不热爱她呢?怎么能不热爱我们新生的祖国呢?……抗美援朝开始,有些人担心,怕摔烂我们的坛坛罐罐,怕我们的建设受到影响;由于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建设不是更慢了,而是更快了,国内的社会主义建设,真是一日千里.我们在这里打仗,就好像听见祖国万马奔腾的脚步声似的,怎么会不越来越有劲儿呢!……"
这时候,从白云岭阵地的从坡上跑下一个青年战士,他身材灵活,动作敏捷,在炮弹坑间跳跃着,就像一只小燕子似的.郭祥笑着说:
"大妈,你瞧,那是谁来了?"
说话间,杨春已经跑到大家跟前,站在交通沟沿上,用一个战士的标准姿势,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敬礼,然后用清亮的童音说:
"祖国人民好!慰问团的同志们好!"
显然这两句话是早就准备好的,但是说过这阿句,下面就不知道怎么说了.周仆笑着说:
"杨春!你怎么不问你妈妈好哇?"
"我妈妈也是祖国人民嘛!"杨春红着脸说.
"这调皮鬼!快下来跟你妈妈见见面哪!"
杨春这才跳下交通沟,红着脸跟慰问团的同志们一一握手,然后才腼腼腆腆地走到妈妈身边.
郭祥眨巴着眼说:
"大妈,你瞧大乱是不是有点变了?"
"是长高了!"大妈从上到下打量了儿子一眼,笑着说,"给他套上马笼嘴,他不变也不行呵!"
大家笑起来.郭祥说:
"这小机灵鬼在这儿干得不错.前两个月还创造了个'百名射手'呢!"
"什么'百名射手'?"大妈问.
郭祥作了解释.大妈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说:
"我就不信!这么个臭小子参军才几天哪,他就能打死100个敌人?"
"俺娘一贯瞧不起我!"杨春有点不高兴,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慰问袋,往他娘怀里一放,咕嘟着嘴,说,"你自己瞧去!"
大妈一接沉甸甸的,解开口儿一看,都是些小红石子儿,脸上有些生气地说:
"噢!你到前方来还耍石头子儿呀?"
郭祥立刻笑着说:
"大妈,你别小瞧这些小石子儿.打死一个敌人,才能往里装一个呢!"
大妈撇撇嘴,笑着说:
"这山上石头子儿有的是,谁不会捡哪!你可别让他蒙了你.这小子心眼儿可不少!"
郭祥把来龙去脉一说,大家才明白这是寄给祖国一位小朋友的;因为没有人回国,一直存到今天.大妈捧着沉甸甸的小口袋,轻松地出了口气,感慨地说:
"这都是毛主席教导得好,首长们带得好.说实在的,我还为他担着一份心呢.你们不知道,他从小就调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是掏鸽子蛋,就是打鸟,有一次叫他看场,他还……"
"你甭说了,人就不能变啦?"杨春红着脸打断他娘的话.
大妈再一次郑重地望了望那个绣着花的慰问袋,喜滋滋地正准备扎起口来,被杨春一把抢了过去,翻翻眼说:
"这是给祖国人民的,不是给你的!"
人们哈哈大笑.周仆说:
"哈哈,现在你妈妈又不是祖国人民啦?"
"交给我吧,我是祖国人民!"那个戴鸭舌帽的工人连忙把口袋接过来,人们又笑了一阵.
忽然,头顶上穿过一阵"哧哧哧"的啸声,有几颗炮弹在武威山的山坡上爆炸了.
师长摆摆手,笑着说:
"我看还是进洞去吧.敌人已经下逐客令了!"
人们进了指挥室坐下.周仆说:
"怎么齐堆还不到哇?还磨蹭什么?"
"我来的时候,他说要研究一个问题,正主持全连开会呢."郭祥说过,又望着大妈和来凤,顺便解释道,"他现在已经是连长了."
大妈诧异地问:
"怎么就没听他说过?他给来凤写信说,他在前方当炊事员,要保证在艰苦条件下给战士们改善生活.还提出要跟来凤比赛呢!"
郭祥哈哈大笑,说:
"大妈,他那意思你就没解开.他是暗示来凤:尽管家里条件不好,也要注意给他爹改善改善生活!"
人们哄堂大笑.郭祥接着又说:
"他的鬼名堂可是多得很哪!我算服了他那股钻劲了.去年,敌人秋季攻势正猛的时候,他就创造了坑道;今年夏天,他又大破地雷阵.给敌人来了个'地雷大搬家'.要不大家怎么会叫他'小诸葛'呢!"
来凤脸色绯红,眼里流动着光彩,像是刚饮下满满一杯浓酒似的.她打断了郭祥的话说:
"叫你这一说,他就成了一朵花啦,就没有缺点啦!"
"缺点不能说没有."郭祥笑着说,"自从报上登出你的事迹,他对那个标题就有意见,有一次找着我偷偷地说:'连长,这个记者是怎么搞的?来凤是我的未婚妻,怎么倒成了《志愿军的未婚妻》啦!……"
在朗朗的笑声中,齐堆已经来到门口.他手里提着一大嘟噜东西,往门外一放,喊了一声"报告",给师团首长打了一个敬礼,接着又给慰问团的人每人打了一个敬礼,惟独把来凤隔过去了.大妈用手一指来凤,笑着说:
"小堆儿!你干吗不给她敬个礼呀?……我给你说,她在家可不容易.又得装男,又得扮女.没过门的媳妇就背着包袱跑到你家,伺候你那个瞎爹,为的什么呀?还不是为了抗美援朝!你可得好好地谢谢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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