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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魏巍]

_23 魏巍(当代)
"嗯,你把你考虑的结果讲讲."
"咳,现在还只是一种想法."周仆笑了一笑,"不过我觉得,我们既然拥有政治上的绝对优势,就府该把这个优势充分发挥出来.用我们的长处来弥补我们的短处,来抵消敌人的长处.我们在战术上也需要多从这方面着眼."
邓军和周仆下得山来,立时派参谋把任务传达给一营.郭祥接到任务,真是高兴万分,用他的话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差使","团部这一次还表现得慷慨犬方".这里到东南江边,完全是高山大岭,没有正经道路,他们就凭着北极星,在山腰里摸索前进.
他们爬过一座高山,沿着狭窄的小沟走了很长时间,还没走到江边.正在焦急时,听到花正芳说:
"连长,你听,这不是水声吗?"
郭祥仔细谛听,山那边好像起了大风似的.急忙登上山头,往下一望,几乎惊喜得叫了起来.偏南一轮圆月照着江水,白茫茫一片,像一条白色巨蟒,蜷曲在山谷里.敌人的炮兵阵地,就在江对岸偏西十数里处,那里不断腾起一片红色的火光和一阵阵炮弹的出口声.那闪光一时把江水照得通红,随着又暗淡下去,变成白色,好像这条巨蟒不断变换着颜色似的.看来敌人正聚精会神地用炮火拦阻我正面部队的前进,而对于这支小部队的到来并未察觉.郭祥喜不自胜,即刻带领部队下山,来到江岸.
部队伏卧在冰冷的沙滩上,静等着渡江的号令.但郭祥却小动声色,一时望望敌人的炮兵阵地,一时抬起头望望月亮,仿佛并不着急的样子.跟在他旁边的花正芳,不免心中纳闷:"怎么这时候连长还有心赏月呀?"就忍不住说:
"连长,快过去吧!"
郭祥没有理他,仍旧抬头望着那轮明月.花正芳又说:
"可干万别把时问误了."
"稍等一等."郭祥用肩膀碰了碰他,并且顺手指了指月亮旁边的一大块黑云,那块黑云正向着月亮飞驰.花正芳才会心地笑了.果然几分钟工夫,那轮明月已被黑云遮住,地上昏蒙一片.郭祥陡然立起身来,把手一挥,压低嗓音说:
"快,过江!"
说着,抢先跳进冰冷的江水里.随着战士们的脚步,江边的薄冰发出一片碎裂的响声.
到了中流,江水已经齐了人们的腰部.激流卷起的波浪,溅到人们的脖子里,棉裤成了千斤重的水袋,坠得迈不开脚步.冰冷的江水就像刀割一般.但是战士们高高地举着枪支,互相搀扶着,顽强地向对岸前进.郭祥不断地压低嗓音喊着:"把步子放稳一点!""不要掉队!""小钢炮!把小罗搀起来!""快到江边啦!"他的语声,有力地驱散着寒冷,鼓舞着人们.
过了江,郭祥立即指挥部队向敌人炮兵阵地的后侧斜插过去.没有走出多远,在呼啸的北风里,棉裤就冻得硬邦邦的,打不过弯来.郭祥往地下猛然一蹲,噼噼啪啪,碎裂的冰块立时落了一地,战士们也都学着他们连长的样子,走一阵,就往下蹲一蹲.不一时,就从侧后接近了敌人.
这时,在炮火的闪光里,清清楚楚看见敌人的牵引车,在公路上摆了一大溜,前面是大炮,约有十五六门.眼看离敌人一二百米了,敌人还没有辨清他们是谁,仍然一个劲儿地向我正面部队发射.多么有利的战机!如果来一个突然开火该有多好.可是人们这时才发现,枪栓已经冻得拉不动了,手榴弹盖子也拧不开了."怎么办哪?""班长,怎么办哪?"人们纷纷悄声地问.这时候,敌人已经发觉了他们,好几挺机枪一齐横扫过来.调皮骡子大卢喊道:
"嚷什么!还不快往枪栓上尿尿!"
一句话提醒了人们.这办法果然很灵,枪栓拉开了,手榴弹盖也拧开了.郭祥扬起驳壳枪朝前"啪啪"地打了三枪,接着高声喊道:"同志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冲呵!"人们跟着郭祥呐喊着,一顿手榴弹盖过去,敌人的炮兵阵地顿时烟雾弥漫.还没有拉开枪栓的战士,就挺着结着冰花的刺刀冲了上去,也有人抓起石头猛投过去,砸得大炮的钢板叮当乱响.敌人的炮兵那见过这个阵势,吓得扔下炮弹乱钻乱跑.警戒炮阵地的步兵,还企图抵抗,也都被战士们用刺刀、枪托打翻在地.不到几分钟的功夫,敌人的炮兵和他们的十五六门大炮,已经做了俘虏了.
郭祥心中高兴,坐在大炮上,像一位威严的将军一样在那儿发号施令,指挥战士们看管俘虏,清查缴获.时间不大,我正面部队就突破了敌人的阵地,压了过来.团长、政委也随后赶到,他们显得特别高兴.周仆笑眯眯地,用慰问的口气说:
"同志们,今天够冷了吧?"
"不冷!!!"大家愉快地说.
"不冷?"周仆笑着说,"刚才过江,连我的马都叫冰水扎得一蹦一蹦的,差点儿把我翻到江里…"
"可是人不是马呀!"
战士们豪迈地笑着.郭祥也笑嘻嘻地说:
"首长,这次我算尝到了甜头儿,找到了窍门儿."
"什么窍门儿?"邓军问.
"以后,我希望上级专门组织小部队摸敌人的炮兵.这些笨家伙,只要摸到它跟前,还不如咱们的手榴弹顶事哩!"
邓军含笑点头.接着命令郭祥立即整理部队,向德川以南的公路猛进.
后续部队也都赶上来了.拂晓以前,在德川西南的一带高地上,完成了对李伪军第七师的包围.使郭祥感到遗憾的是,他们这个连没有参加最后的围歼,只不过是在远远的一带山林里担任警戒罢了.
天已经亮了,这时大家才发现,棉衣外结着白花花的一层薄冰,像是冰甲似的,上面还疙疙瘩瘩粘着许多沙子和石子儿.战上们抽出刺刀往下刮着.嗖嗖的西北风一阵阵吹来.这时候人们才觉得彻骨的寒冷.
"冰棍儿!冰棍儿!大同江的冰棍儿!"小钢炮在地上蹦跳着,笑谑地喊.
调皮骡子见他背上还粘着两三颗鸭蛋大的鹅卵石,就笑他说:"我看,你去卖冰糖葫芦去吧!"
人们笑起来.
"调皮骡子这回可表现得不错!"小钢炮说,"一泡尿就把问题解决了!"
"赶评功的时候,我提议给他记上一功!"小罗也凑热闹说.
"这算什么?"调皮骡子把脖子一扭,老味十足地说,"革命战士嘛!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嘛!"
人们又笑起来.
刚刚过午,就传来了胜利消息:友邻第三军已将包围在宁远城的李伪军第八师全部消灭.下午,太阳偏西时候,这里战场上的枪炮声,也突然激烈起来.看样子我军已经发动了总攻.人们站在山头上远望着,突然看见敌人阵地上,有一个像大蜻蜓似的黑东西,慢慢地离开地面,愈升愈高.
"看,那是什么?"
"直升机!"
人们纷纷嚷吵着.说话间,那架直升机像醉汉一般地飞过来,郭样刚要组织对空射击,直升机已经噗噗啦啦地向南飞过去了.半个小时以后,传来了消息:被包围的伪七师,除一小股溃散外,已被全部歼灭,还抓了七个美国顾问.只有伪七师师长灵活,抛下他的部队和美国顾问,抢上了那架直升机.郭祥直抓脑瓜子,觉得刚才没有打掉它,可惜得很.
郭祥接到命令:立刻到苍鹰岭以南的大山里去搜剿一股溃散的敌人.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七章 课本
郭祥的连队,立即同兄弟连队插到了苍鹰岭以南,封锁了大小道路,第二天拂晓以前开始搜山.果然在树丛里,雪窝里抓到了好几十名又冻又饿的俘虏.郭祥派人把俘虏送往营部,随即整队下山.山脚下有一座较大的村镇,这就是他们被指定休息的地方.
天色阴暗,乌云低垂,仿佛又要下雪的样子.远远向山下望去,那座村镇有好几十缕升起的黑烟,一时高,一时低,正在断断续续地飘散着.
"那里怕还有敌人吧?"花正芳提醒郭祥.
郭祥没有回答,加快了脚步.
背坡的雪很深,阳坡的雪却将要化尽.山径已经清楚地显露出来,人们走得更快了.将要下到山脚,郭祥让部队停止下来,在山坡上观察了一会儿.这个村庄就像死了的一样.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人声.
为了预防万一,一向机警的郭祥,把小鬼班派到前面搜索,随后带队下山,向村庄前进.在快要赶到村边的时候,只见小鬼班站住了,并且有人吃惊地叫了一声.
接着小罗跑回来报告,说村外发现了两具朝鲜人民的尸体.
郭祥赶过去一看,只见路边一株松树下,躺着一个浑身都是泥土的朝鲜姑娘的尸体.她的短小的白上衣被撕破了.两个乳房已被割去,血肉模糊的胸膛露在外面,鲜血已经凝成紫黑色,头发散乱,嘴半张着,眼睛瞪得怕人.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是一个防空洞,防空洞门口倒着一个30多岁朝鲜男子的厂体,紧握着拳头,从侧而也能看出他狂怒的脸形.他的头被打破了,鲜血流了一地,旁边丢着一根沾满血迹的铁棍.……
围过来的战士们,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有的人眼泪立刻模糊了眼睛.郭样脸色铁青,命令战士们把姑娘的尸体移到僻静处,自己折了两枝很大的松枝遮住了她的身子.然后向村子里继续搜索.
刚刚走到村口,一幅骇人的景像,又把人们惊呆了,这里有一株高大的白杨,杨树上用铁丝捆绑着一个赤身裸体的老人.面前是一大堆柴火的灰烬.他的全身都成了赤红色,上身前倾,早被烧成弓形.连白色的树干,也被熏黑了一截.最刺眼的,在他的小腹上,还用长钉子钉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印刷品,上面盖着朱红色的大印.郭祥以为是敌人贴的什么传单,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张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土地证.
郭祥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猛地想起自己的父亲被"还乡团"开肠破肚,把血淋淋的心肝挂在树上的情景,心里一阵剧痛,就好像那根钉子是钉在自己身上似的.他让战士把老人从树上解下来,自己伸手把那根钉子拔掉,把沾着血迹的土地证仔细折好,压在死者的身体下面,然后忍痛继续向村子里搜索.
他们穿过几条街,满街都是鸡毛、猪毛.除了一些狼藉的尸体以外,仍然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人声.这是连一点哭声也听不见的村庄!郭祥在村南口停停脚步,正要吩咐战士们去掩埋死者,猛然瞅见村南洼地里有一个穿着白衣白裙的朝鲜女人.正弯着腰在那里挖掘什么.那个女人一抬头,看见郭祥他们在村口出现,突然惊叫一声,连忙丢下她挖掘的东西,向近处的一片松林里飞跑.
"快喊住她!"郭祥吩咐人们.
"呒咆!呒咆哮!"(朝语:喂!喂!呒咆哮表示更客气些.)花讵芳用他尖尖的声音喊着.
"阿姊嬷妮!"(朝语:大嫂.)郭祥也喊.
那位朝鲜妇女听见喊声,反而跑得更快了.花正芳见她不肯站住.一边喊一边追了上去.
郭祥正要喊住小花子,叫他不要追;只见那个朝鲜妇女猛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显出十分英勇果敢的样子,一挥手,狠狠地扔过来一个圆圆的小东西,接着"轰"地一声,在树林边上霎时腾起了一片蓝烟.
郭样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对联络员小李说:
"快告诉她,我们是志愿军!"
"呒咆哮!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小李用朝语一连喊了几声.
"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大伙也跟着喊.
对方没有答话,躲在一棵松树后面,沉着地窥视着.
呆了好半晌,她试探着在松树后面露出身子.等她完全看清出现在她面前的这支部队时,她才走出树林,向花正芳连跑了几步,喊了一声"吉文衮东木"就抱着花正芳的臂膀哭了.
郭祥他们立刻赶上前去.看样子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十分强壮的劳动妇女,手里握着一个小甜瓜手榴弹,身上沾满了泥土.她紧紧地拉着花正芳,哭个不停.
"阿姊嬷妮!别哭!阿姊嬷妮!"郭祥心里火辣辣地,连声地说.
联络员小李把郭祥的话翻译过去.朝鲜妇女拾起朐前的飘带拭着眼泪,呆了好半晌才说:
"我的男人和孩子全叫治安队杀死了!……我一颗泪也没掉;可是见了你们,就再也忍不住了!"
"治安队跑远了么?"郭样急问.
"早晨跑的."女人收住泪说,"我在大山上看见他们向南跑了,就下山来刨我的孩子,孩子叫他们活活摔死,扔到那边大坑里啦!"
"在哪里?"
"就往那里."她顺手一指刚才刨土的地方."他们摔死了50多个劳动党员的孩子,都丢到那个大坑里了.我想把我的孩子挖出来,再看他一眼,给他另埋一个地方.可是刨出来一个看看不是,再刨出一个看看又不是……"
说着,她把手榴弹系在腰际,领着大家来到大坑旁边.这是一个两丈见方的新挖的土坑,上面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新土.一个地方露出了半个孩子头,一个地方露出一只肥胖的小脚丫儿.在一个角里,扒开了一个坑,湿土上显露着深深的指印.大概就是这个朝鲜女人刚才伏在那里扒土的地方.
同志们再也忍不住了,许多人背过脸,眼泪洒在土坑旁边的湿土上.……
"阿姊嬷妮!"郭祥声音喑哑地说,"我看你就别再找了;既然都是党员的按子.就让他们在一起吧!"
"可也是……"朝鲜女人点了点头,"你们不知道,他爸爸多喜欢他!我总觉得把他们父子俩埋在一处,也是对他的一点安慰似的.他临死也没有见这孩子一面.……"
"他爸爸是怎么死的呢?"
"被活埋的."女人说,"那还是敌人第一次打到这里的时候,他在山上当游击队.有一夜下山侦察,被治安队抓住了.这些坏蛋,在村西挖了一个大坑,把党员和群众活埋了200多个.他们把我的男人也绑到那里,叫他对着大坑站着,然后对他说:'你的死就临头了!快认错吧,你为什么分我家的土地?'我男人就说:'认错?我当初留下你一条狗命,这就是我最大的错.'那些家伙就往坑里推他,他瞪着眼说:'滚开!你们瞅着,我下去站着死,不能眨一眨眼!'他高声喊着:'朝鲜劳动党万岁!金日成万岁!'就跳下去了.志愿军打过来,敌人逃走了,我才把他挖出来,他真是站着死的!……"
朝鲜妇女的脸上,这时候流露出一种庄严、自豪的神情.沉了沉,她又说:
"敌人害了我的男人,这回又来害我的孩子.治安队说:'孩子虽然不是党员,可他是党员的孩子,也不能留!"
"孩子几岁了?"一个战士问.
"才刚刚四岁呀!"女人说.她目光直直地望着土坑,"同志,你不知道,我这孩子长大多不容易.……解放以前,我们一家一坪土地也没有,是给日本人看坟地的,生活苦得不用提了.解放以后.我们家分了九百坪水田,八百坪旱田.看见生活有指望了,心里一痛快,这劲儿就像用不完似的.我们两口就不分白天黑夜没命地下活.我白天下地,夜问织布;我男人白天种地,夜间开会,没有一点空闲.我怕孩子耽误干活,种地、打场就把他放在家,拴在柱子上,下面用东西垫着,让他觉得像背在妈妈背上似的.我就是这么哄他.晚上织布,我把大枕头竖起来,把他拴上.一边织布,一边逗着他笑.小孩长大了.不能拴他了,我一下地,他就追到地里吃奶,我就又吓唬他:'你要吃奶,我就叫内务署把你抓去.'我的孩子,就是这么长大的.……这孩子,谁都夸他好!还不到四岁,你把钱放到小筐里,他就能端着小筐去买东西.村里人都喜欢他,不是这家把他藏起来,就是那家把他藏起来,故意让我着急.把我急得快要哭了,他们才把他放出来.……他爸爸死了,我没有让他知道.别的小孩说:'你爸爸叫治安队抓去打死了!'他说:'我爸爸没有死,我爸爸到平壤去了,金日成将军叫他赶大车呢!'说到这儿,他还把小拳头一伸:'我叫我爸爸回来,把治安队统统杀死!'就是这话,也传到治安队耳朵里去了,他们就下狠心要害我这个四岁的孩子……"
大家静静地听着.朝鲜女人又接着说:
"治安队一来.就把我和孩子抓去,关住村西仓库里.那里陆陆续续抓来了三百多人.孩子不懂事,看见这里又黑又闷,就哭着说:'妈妈呀,妈妈呀,把我放出去吧,放出去吧,我以后再不碍你干活了!'叫得许多人滴了跟泪.头一天,治安队没有动手,谁知道他们正在挖坑呢.第二天一早,仓库门唰啦一声打开,进来三四个狗东西,治安队长就指着我说:'朴贞淑!你们一家过去有点太高兴了吧.你们分了我几坪地,把孩子绑在柱子上干活.我看你高兴得着了迷了.今天,我来替你照看照看这个孩子,让你往后干活也清静清静!'我一看,他们要抢我的孩子,就急了,我就说:'你们这群没有人性的狗东西!你们杀了他的爹还不够,连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也要毁掉么?告诉你,你们在这里是呆不长的!'这个坏蛋,嘿嘿冷笑了一声,说:'朴贞淑!我也告诉你:日本人在这里呆了50年;这次美国人进来,要呆上一千万年!'说着就来夺我的孩子.孩子哇哇地哭着,朝我的怀里钻,两只小手紧紧地拉住我的裙子不放.这时候,我的心都要炸了,可是全身捆绑着动转不了,我就用脚踢他们,用牙咬他们.他们一枪把就将我打昏过去.等我醒过来,孩子已经没有了.整个屋子的人都哭个不住.他们告诉我,孩子临被枪走的时候,那些狗东西还在后面哗啦哗啦地拉着枪栓吓唬他,孩子一个劲地哭喊着:'我不敢啦,我不淘气啦,我再不吃奶啦!'时间不大,治安队就进来说:'你们别哭啰!你们的孩子已经埋起来了,到明年春天让他发芽!'……"
土坑周围的战士们,起初是悄悄地抹泪,这时已经有人抽抽搭搭地哭出了声.
"是谁在哭?"只听郭祥大声喊道.他目光炯炯地扫视着自己的连队,"今天,朝鲜老百姓,需要的是报仇,是敌人的血,不是我们的眼泪!"
他的喊声立刻止住了哭声.
"他们让我们的孩子发芽!"郭祥咬着牙说,"让他们瞧着吧,我们先要这群狗杂种在地下发芽!"
同志们静静地凝视着郭祥.只见他的嘴唇咬出了一排血印.
"阿姊嬷妮!"郭样转过脸问."关着的三百多人呢?"
"已经烧死啦!"朴贞淑说.
"全烧死了么?"人们惊问.
"统统烧死了!"朴贞淑说,"治安队把我的孩子摔死以后,又逼着我们去给他摘棉花,我就偷跑了.我一个人坐在大山顶上,想哭,又哭不出一滴眼泪,就是把我的心割开,也出不了这口恶气.我想,古话说,仇要以血来报.我们是独木桥上遇到的对头,有你无我,有我无你,我真恨不得把敌人抓过来,把他们咬死,吃了他们的肉.我就跑到深山里找到了游击队,恳求他们给我两颗手榴弹,准备下来报仇.天亮以后,我在大山头上,望见仓库起火了,接着治安队向南逃跑,游击队去追敌人,我才回到村里,一看关在仓库里的乡亲们全烧死了.……我就跑到这里来刨我的孩子……"
"同志们!"郭祥用他那燃烧得成了玫瑰色的眼睛扫了大家一眼,庄严地喊道,"大家看看这些阶级敌人,这些反革命,残忍到什么程度!他们不是人,他们是两条腿的野兽!他们想用血洗来镇压革命,想用斩草除根把人民吓倒;但是人民是斩不尽杀不绝的,是吓不倒的!这里被惨杀的,都是我们的阶级兄弟,他们的仇就是我们的仇!他们的恨,就是我们的恨!我们出国,就是要坚决为朝鲜人民报仇,让那些狗杂种多付出几倍的血!……"
"坚决为朝鲜人民报仇!!!"
"坚决消灭敌人!!!"
大家掀起怒涛般的口号声.
郭祥又继续大声讲道:
"现在,我们马上行动,到街上去,到仓库那里去掩埋朝鲜同志的尸体.不要让他们的尸体暴露在外面……"
"不要动!"有人突然打断郭祥的讲话,在人群后面喊了一声.
郭祥回头一望,见政委周仆,披着他那件半旧的军大衣站在那里.原来他已经来了多时,由于人们精神过于集中,没有发现.
人们静静地注视着他.他的脸上似乎也有几滴泪痕.他走向前来,同朴贞淑握了握手,然后转向大家.
"同志们,关于掩埋尸体的事,其他连正在做,你们不必去了.我建议你们立刻展开一个讨论."他提高声音说,"今天.你们看到的事情,听到的事情,就是咱们出国以来最重要的一课.这是敌人用人民的鲜血给我们上的一课.他们既然给我上课,我们就要好好讨论.我希望每个同志都好好想想:这些反动家伙为什么这样的残暴?他们是依靠什么势力竟敢这样疯狂?根据同志们的体会,中国的地主同朝鲜的地主有什么不同?如果美帝国主义打到我们的祖国,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甚至更严重的情况?我认为,要多想想这些问题,对提高我们的觉悟是有好处的.……"
"现在就讨论么?"郭祥问.
"马上讨论.把部队带到那片树林子里去."
郭样从一个战士的背包上,抽出一把圆锹,铲了几锹土.把露出来的半个孩子头和一条小孩腿盖上,然后就帝着他的连队往小树林子里去了.
周仆让联络员小李留下来,陪同自己安慰朴贞淑,同时动员她到别的连队讲述自己的经历,来教育部队.朴贞淑点头答应,随着小李向别的连队走去.
周仆来到松树林的时候,战士们已经开始了讨论.他们坐在自己的背包上,枪靠右肩,深深地低垂着头.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思索着自己的经历,自己的一生.这些在中国苦难的大地上生活过来战斗过来的人们,每个人都不缺少苦难的过去.这些苦难,就像地下深厚的炭层一般埋藏在他们内心深处.没有人能够说出这些炭层的蓄量和它的深度.刚才政委提示的问题,正像一把深入地层的大火一样,把这一切又重新照亮,重新燃烧起来.
阴沉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它静静地落在战士们的栽绒帽,落在战士们的肩头,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但是战士们仍然低头沉思,仿佛没有觉察似的.
在初战中,以刺死三名美国兵而闻名全团的花正芳也站起来发言了.这个平时温和腼腆的青年,一向说话不多,今天却攥着斜挂在胸前的冲锋枪,气昂昂的.一开始他的声音又尖又亮,但是一提过去,就说不下去了.
"我是在老解放区长大的,俺爹是贫农团长.……"他断断续续地说,"自从实行土地改革,地主就把我们恨死了.国民党拿着美国武器一过来,他们就组织了'还乡团',跟在后面.就同这里的'治安队'一模一样.他们专门做了一块很大的钉板,上面是一排排的长钉子,走到哪里就抬到哪里.俺爹被抓住以后,他们就把他浑身上下扒个精光,然后就指着俺爹说:'你不是领着头闹翻身吗?今儿个,我们就叫你来个大翻身!'说着,就把俺爹推倒,逼着在钉板上滚.他们还举着鞭子叫:'翻哪!再翻!给我翻个够!'没有多大工夫,俺爹就半死不活,金身上下连一块好地方也没有了.……最后,这些狗东西又把俺爹扔到大河里,还恶狠狠地说:'共产党不是叫你们吐苦水吗,今儿个我叫你给我统统喝进去!'……"
花正芳哽咽着说不下去,停了好半晌,才握紧冲锋枪大声说道:
"看了今天的事情,我更清楚了,天底了的穷苦人是一家呀!我一定要坚决为朝鲜人民报仇,把那些披着人皮的豺狼统统消灭!……"
花正芳的话音未落,调皮骡子王大发就挺身而起.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哭得红红的,但神态仍然十分矜持,不愿意叫人看出他是很悲伤的样子.
"要诉苦,我的苦比谁也不算少;要讲地主的反攻倒算,我也不是见过一次两次."他竭力使自己的发言,保持着平静的语调."我不记事的时候,就被卖到别人家里,刚脱了开裆裤就给地主放猪.你们再苦,恐怕还是跟爹娘一块睡觉的吧.糠糠菜莱总还有得吃吧,我呢,大冬天,冻得我和猪块睡觉,饿得我从石槽里抓猪食吃.……"他倔强地把头一摆,"这全不说.再说,你们再苦,总是有父母的吧,受了冤屈,总是可以找父母去哭一场吧,我呢,直到八路军来了,父母才把我找回.以后国民党又来了,就因为分了几亩地,狗地主把我父亲捆上,从高房上往下面摔,一次不行,两次,三次,直到把我父亲摔得七窍出血……狗地主说:'这就叫彻底大翻身!'……"他咬着牙控制着自己的感情,终于没掉下一滴眼相.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今天.我不想多谈这一方向的问题.我想谈的主要是我自己的检讨.现在回想起来,自从全国解放,蒋介石王八蛋逃到台湾,我就对形势的认识发生了错误.我觉得反动派的八百万军队全消灭了,他们再成不了大气候了.人民的江山已经坐牢稳了,我可以歇歇气去鼓捣鼓捣我那个穷家了.可我就没有想到,天底下还有受苦的人们,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就有人受苦.特别是还有帝国主义、反动派兴妖作乱,时时刻刻都想推翻我们,让我们把吐出来的苦水再喝进去.现在想起来,我完全不符合革命战土的水平!我觉得我对不起党,对不起祖国人民,也对不起这些被杀害的朝鲜人,对不起那个朝鲜大嫂,更对不起埋在大坑里的50多个四岁的孩子.……"
说到这里,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抱着枪,坐在背包上,哭了.
这时,只听后面"噗咚"一声,一个战士歪倒在地了,接着几个人围上去喊:
"刘大顺!刘大顺!"
"他怎么啦?"郭祥忙问.
"他晕倒了!"六班长一面把刘大顺托在肘弯里,一面回答.
郭祥抢过去一看,只见刘大顺满脸泪痕,脸色煞白.他急忙招呼卫生员打针,六班长摇摇头说:
"不要紧,他这人有个气迷心症,呆一会儿就过来了."
讨论会行将结束,周仆正准备给战士们讲讲话,这时,只听树林外传来一阵急雨般的踏踏的马蹄声.他往林外一看,只见两个骑兵通讯员带着他的枣红马飞奔而来,到了面前,跳下马打了个敬礼.
"报告政委,团长说有紧急任务,请你马上回去.越快越好.诉苦教育也马上停止进行,叫部队赶快准备干粮."
周仆点点头,立即翻身上马,随着通讯员,向团部驰去.
雪在不停地飘落着,越下越大了.鹅毛般的雪片,顷刻间已经盖住了森林,盖住了山峦,也盖住了还在冒烟的灰烬,和那一处处被残害者的新坟.白雪呵,飘扬的白雪.你是惯于用你那单纯美丽的颜色,来掩饰这人间的一切的;纵然你暂时遮掩住这块土地上的斑斑血迹,但是你怎能掩盖住人民心头的伤痛,平息人们燃烧的仇恨呢!医治这伤痛的,平息这怒火的,在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这就是这伤痛和仇恨制造者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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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闸门(一)
周仆飞马赶回团部,在山沟沟门的家茅屋前翻身下马.
他一面扑打着雪花,朝屋里一望,只见邓军正迎着门口的光亮,伏在炕上看地图呢.他手里拿着一根火柴棒,在地图上聚精会神地量着.直到周仆走到门口,开始脱鞋,他才抬起头来,把火柴棒往地图上一丢,说:
"哎呀,老周.你跑到哪里去啦?"
他没等周仆回答,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电报,说:
"快瞧瞧吧.大买卖来啰!"
周仆接过来,坐下一看,这是一封志司转发军委的特急电报:
"庆祝你们歼灭伪一军团主力的大胜利.
这一胜利,已经造成战役迂回的有利条件.望我左翼第五军迅速迂回缚龙里一带,第四军迂回肃川、顺川一带,坚决截断美二师、二十五师及骑一师自价川至平壤的逃路.以上部队应该不怕一切疲劳,排除万难,勇猛前进."
周仆一连读了几遍,一时挺挺腰板,咳嗽几声,一时又摘下帽子,搔搔头发.他的头发上冒着热气,脸色红彤彤的.显得格外兴奋.
"能轮上咱们团吗?"他问.
"这你就不用操心啰!"邓军冲他一笑,"咱们团的前卫."
"是你争取的吧?"
"当然."邓军又笑了一笑,"不过,命令很严,限我们明天早晨八点以前必须赶到."
"这缚龙里到底有多远哪?"周仆一边问,一边伏下身子望着地图.
邓军拾起火柴棒,指指德川,然后顺着大同江弯弯曲曲的黑线,一直指到价川下面的缚龙里.说:
"我量了好几遍了,140多里,不会再少,"
"敌人离缚龙里呢?"
"比我们近多了,最多50多里."
"唔,这就是说,我们在远两倍的路程上,用两条腿同摩托车赛跑."
"对啰."
周仆沉吟了片刻,说:
"你看能不能提前出发?"
"你说是白天出发吗?"邓军抬起头问.
周仆点了点头.
"这恐怕不行."邓军说,"如果暴露了企图,敌人跑得更快,就更难抓住它了."
"要是把伪装搞得好一点呢?"周仆寻思着说,"今天正好下雪,大家把棉衣翻穿,飞机不大容易发现目标,这样就争取了时间.……不过要经过师里的同意."
邓军立刻抓起耳机同师里通话,竟得到了批准.
半个小时以后,邓军和周仆率领的前卫团,已经出现在风雪弥漫的大道上.这支部队的每个成员,都按照严格的规定,把棉衣棉裤的白里冲外穿着,绿色的栽绒帽也蒙上白毛巾,小白包袱皮系在脖子里,像斗篷一样披在身后.霎时间变成了一支白盔白甲的队伍,在白色的山峦间向前急进.
为了免得动员工作延误时间,周仆把大部机关干部分插在各个连队,一边走,一边向战士们说明任务的重耍.邓军和周仆把自己的乘马留在后面,收容病号.他俩在队伍里串来串去,同战士们亲热地打着招呼,给大家鼓劲.
有两批敌机在上空出现,部队就隐伏在路边的雪地里,一点也没有暴露目标.天黑以前已经走出20余里.随后就拐上了一条通向西南的山间小公路.虽然上空乌云沉沉,但毕竟是月黑夜,再加上白雪的反光,道路并不算太黑,这支部队就放开脚步奔驰起来.在静静的山谷里,只听见一片唰唰的脚步声.这支军队,在井冈山以来的几十年的革命战争中,练就了一种罕见的行军力.它既不是一般地走,又不是跑,而是介于走与跑之间的飞速地坚韧地移动.在朦胧的夜色里,有时你觉得它轻悄得竟仿佛像离开地面似的,远远望去,真如同一条长蛇向前飞行.
午夜时分,已经赶了80多里.疲劳和困倦开始袭扰着人们,速度慢下来了,而且这时,部队已经离开小公路来到大同江边,走的是蜿蜒曲折的江边小路.这里一边是山,一边是水,山势陡峻,路径窄小,那些习惯于一边行军一边睡觉的老兵们,在这里也小能充分发挥他们的特长了.不断地有人跌下山坡,接着又爬上来,跑几步跟上部队.尤其在黎明之前的这段时刻,人们的困倦达到顶点,整个部队就像喝醉了烧酒一般,歪歪斜斜,简直是在睡梦中行进.前面如果有一个人停下来,后面马上就会有一连串"车厢"顶撞上去.
郭祥的连队,同样被这恼人的困倦袭扰着.但那些老兵们,例如调皮骡子这样的人,自有其一贯地对付这种困倦的方法.他们不但善于在行进中睡觉,尤其能利用三五分钟的小休息.一般人惟恐掉队,是不敢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放胆熟睡的:他却不然.他同他的背包一起拦路躺着,大模大样地像睡在自家的热炕上似的.只要部队一走,就会有人把他踩醒.虽然挨上一脚,却能够睡上甜甜的一觉.得失相较,还是比较合算的.
天亮时,已经赶出了120里路.人们的精神振奋起来.再加上早晨的冷风一吹,顿时清爽了许多.这时雪早停了,但大家被汗水浸透的棉衣棉帽,却结了很厚一层霜雪,连眉毛、胡须都成了白的,简直像从喜马拉雅山来的"雪人".大家彼此谑笑着,也使一夜的困倦为之一扫.
离缚龙里越来越近了.朝鲜向导说,再过一道山就是缚龙里了.人们的心情越发不安起来,不知敌人是否跑掉.大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最后的十几里路,简直是跑步前进.
郭祥率领着自己的连队,滋滋地往前直钻.因为他们是前卫连.生怕误事,他那栽绒帽的帽耳朵,早在几十里以外就翻起来;可是又没有系好,一走就呼扇呼扇的.驳壳枪在身后搏浪搏浪的,他嫌碍事,把它插在背后的皮带上.他一边往山下爬,一对黑眼珠咕噜咕嗜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还没有爬上山顶,就听见一阵嗡隆嗡隆的摩托声.开头他还当是敌人的飞机,正要招呼部队注意防空,跑到山顶的花正芳喊:
"连长,快快,敌人的汽车过来了!"
郭祥三脚两步嗖嗖地爬上去,往山下一看,只见贴着对向山脚一条公路,有十多辆十轮大卡车正一辆接着一辆由北向南急驰."好,兔崽子,到底赶到我们前边来了!"郭祥在肚子里咕噜了句,立时喊:
"六〇炮快上!快给我堵住!"
六〇炮于赶上来,没有使用炮盘就发射了.顿时在卡中间升起了几团灰黑色的浓烟.前面的卡车飞快地跑过去了,后面的三辆犹豫了一下,慢下来.郭祥立时命令三排冲了下去.
坐在车上的敌人.为数不多,他们仓皇地还击着,时问不大,就结束了战斗.三排的战士们欢腾地吵嚷着,说笑着走上山来.郭祥一看,前面押着的是十多名惊慌的俘虏;战士们走在后面,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大抱饼干、罐头、香烟和酒.小鬼班的小鬼们,一个个笑嘻嘻的.有的说:"我还没打过这样的仗哩,一开头就先来个慰劳!"有的说:"他知道咱们赶路辛苦了嘛!"有的说:"过去是蒋介右当运输队,现在是他们亲自来搞运输了!"还有人说:"什么运输队,这是不折不扣的慰劳队!"
他们一上来,抢着把东西放在连长面前.还有人当场把成条的纸烟打开,十分大方地一盒一盒往人的怀里扔.整个连队都沉在欢腾的气氛里.可是郭祥的脸色却显得不太高兴.小钢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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