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东方[魏巍]

_22 魏巍(当代)
"听说斯大林还奖了你一支小手枪,是吗?"夏文插了一句.
"是的."毛岸英略显腼腆地一笑.
彭总眯着眼睛又问:
"你觉得那个战争,和这里的味道一样吗?"
"不一样!大不一样!"毛岸英说,"那里是飞机对飞机,大炮对火炮,坦克对坦克,现在咱们同敌人的装备相比太悬殊了."
"这就对罗!"彭总说,"条件不同,战术也就不同.现在敌人足高度现代化的装备,我们呢,武器倒很齐全,什么日本的,德国的,美国的,甚至还有北洋军阀时代的,简直像个历史兵器展览会了.你拿这样的装备,去进行阵地战,展开粗鲁的进攻,正是以我之短击敌之长,你觉得有胜利的把握吗?"
夏文也望着毛岸英,和气地解释道:
"这次撤退,是有深意的.彭总利用敌人的狂妄心理,故意示弱,是将计就计.这一着是很高明的!"
"什么高明不高明哟!"彭总笑道,"这都是我们在长期革命战争中形成的一套,也可以说是中国独特的战术.现在我们就是要用这套战术,使美国人吃点苦头!"说到这里,他望着毛岸英亲切地说:"《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你看过吗?"
毛岸英笑着点了点头.彭总说:
"不过,还要深刻地领会哟!"
毛岸英用钦敬的眼光望着彭总,说:
"我确实需要很好学习,我父亲就说我还不懂中国的东西."
"彭叔叔,夏叔叔,你们商议军机大事吧,我走了."
他走到门口时,又回过身来说:
"材料里有一个麦克阿瑟总部发言人的谈话,比较重要,请叔叔们看看."
说过,又打了一个敬礼,径自去了.
彭总没儿没女,特别喜欢孩子和年轻人,一到了他们面前,他那铁板一样的脸,就立刻明朗生动起来.同毛岸英的几次接触,觉得他和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颇不相同.他泼辣大胆,有斗争勇气,不怕吃苦,而且谦恭有礼.所以心里很喜欢他.等毛岸英走出很远,他还望着门外笑眯眯的,自言自语地说:
"这孩子不错!"
"我看这孩子很确出息."夏文也说,"他一天同参谋们滚在一起,一点都不特殊,晚上睡在地铺上,就铺那么一点点草,盖一床薄薄的毯子,还说,这比我在上海流浪时睡马路强多了."
"真是苦难折磨人也锻炼人!"彭总深有感触地说,"毛岸英八岁就跟他母亲一起蹲监狱,据说,把杨开慧绑赴刑场的时候,他还抱住妈妈的腿不让走.被国民党兵一枪托就打开了.我想这些他是不会忘记的."
这时,夏文已经把那份麦克阿瑟总部发言人谈语的报道找了出来.
"我还是念一下吧!"说过,他凑到蜡烛下念道:
"发言人说:总部仍然弄不明白,在通往鸭绿江的路上,敌人究竟是想进行防御战,还是准备新的攻势.发言人意味深长地说,除非了解敌军的实力,对于这问题是不能答复的.又说,过去敌人在进攻之前先行撤退,这种撤退与近十天来在西北前线上的撤退一样,但也不能断定,敌人已经决心退到他们事先选定的防御阵地.这个声明也许部分地解释了联合国军在西北前线采取谨慎态度的原因."
彭总眯着眼聚精会神地听着,念完以后,他又要过那份材料反反复复地看过,然后点起一支烟,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也许敌人有一半猜中了我们的意图."夏文满脸忧色,叹了口气,"也许这个鱼钓不成了!"
彭总没有立刻回话,又转了好多来回,才又坐到行军床上,声调缓缓地说:
"还不能那样认为."他习惯地摸了摸嘴角,"敌人基本上还是处在迷惑不解的状态.他们对我们的企图虽有猜测,但有几个基本方面没有改变.第一,由于第一次战役并投有打疼他.敌人至今仍然估计我们不过六七万人,仍然过高地估计他们自己.前几天还有个美国将军说,在当前的战线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们.如果中国共产党要一个十五英里的缓冲地带,就让他们在鸭绿江的那边来建立吧.至于说,他们的统帅麦克阿瑟,自从仁川登陆之后,尾巴已经翘到天上去了.根本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他们的狂妄心理,到现在并没有改变;第二,他们的战略方针是速决战,随着严冬降临,他们急欲摊牌的心理,只会越来越迫切;现在他们很谨慎,只不过是暂时的现象,很快就会改变的."
说到这里,他注视着夏文说:
"一个决心下定,就不要轻易改变.就说钓鱼,也要有耐心哦!"
夏文点了点头,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敬佩之情.他望望地图上彭总那披着军大衣的身影,背微微地弓着,一霎时觉得他真像是一个老渔翁,沉着而又坚忍地坐在波涛汹涌的岸上.
"当然,战术上也要采取点措施,抗击不要太稀拉了,有时还可以适当地反击.这样前一个时候的缺点就弥补了.你还可以同几位副司令研究一下."
蜡烛将尽.小屋中已觉寒气袭人.彭总送夏文走出门外时,那弯偃月,已经将要落山.彭总在那几棵古松下停住脚步,举头望了望月亮,带有鼓励、安慰的意味说:
"不会呆几天了,你看她不是快圆了吗!"
夏文含笑点头,把大衣裹紧,走到山坡下面去了.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五章 待月儿圆时(三)
每逢吃饭,常常是志愿军首长们议事的时候.但是今天吃早饭,彭总一直心事重重,沉默无语,而且匆匆喝了两小碗稀粥就回去了.
自从那天晚上他同参谋长研究军情以来.又是一周过去了.其间诱敌部队虽然进行了局部反击,迷惑了敌人,但敌人仅前进了几公里,就又止步观望.彭总心里也不禁忧烦起来.几位副司令员知道他的心事,也不怪他.
彭总一走,人们就活跃了.首先是那位第一副司令员秦鹏.他大约半个月没有刮胡子,在那张赤红的脸膛上,黑乎乎的络腮胡子,已经斐然可观.他一向爱同女同志和年轻战士开玩笑.这里没有女同志,那几个警卫员就戚了他开玩笑的主要对象.
"小鬼,我提个意见行不行呵?"他对值班警卫员说.
"首长对伙食有意见,你就多指示吧!"警卫员含着笑说.
"什么手掌脚掌!"他把头一摆,"我是说,往后开饭.能不能早通知我一声?"
"怎么,先通知你一声?"
"对,先通知我,我先吃个半饱,不然司令员吃得快,我们吃得慢,显得我们都是大肚儿汉了."
因为他同警卫员玩笑惯了,警卫员也开玩笑说:
"你本来吃得就不少嘛!"
大家笑起来.
第二副司令员滕云汉,是南方人中典型的小个子.他黑而瘦,两眼炯炯发光.他看了秦鹏~眼,也开玩笑说:
"刚才,司令员在这里,你怎么不提意见哪!"
那个高个子一说话就笑的冯副司令,像忽地想起了什么,笑眯眯地问:
"咱们军队里都传说,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在毛主席家里也很随便,就是有点怕彭总,这话可是真的?"
秦鹏仰起下巴颏哈哈一笑:
"也不能说是怕.只能说,在别人面前,我都放得开,就是到了他那儿.我就有点拘住了!"
"那是为什么呢?"其余的人也都有兴趣地问.
"说起来,也是从吃饭上起的."他边吃边说,"我总觉得他是个怪人,又是个苦命人.打了一辈子的仗,苦差使都是他,享受的事从不沾边儿.红军时候,别人到下面去,都是加一个菜,他下去就没有了.不是不给他.是一加菜他就骂人,谁愿讨这个没趣!抗战开始那一两年,还不算困难,他同国民党一个将军谈判回来,经过我那个地区.那地方出鳜鱼,我就想招待招待他.可是,我不敢哟,我想起他那怪脾气,就不免顾虑重重.而不招待呢,又确实于心不忍.于是,我还真是从他的随行人员那里作了一点调查研究,并且再三说明只是一点鳜鱼而已.等到吃饭时候,先上了一大盘鳜鱼,我特意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仿佛颇为高兴的样子,我这心就放下来了.心想,老总到外面跑了一趟,可能见了世面,也开通了.谁晓得第二道菜——一只清炖鸡刚端上来,还没有放稳,他那脸色就起了变化,从春天冷古丁一下变成了秋天.大家刚才还是欢声笑语,这时候气氛一下变了.我那心就嗵嗵地打起鼓来.彭总也像在极力克制着,没有立刻说出什么.但沉默了一两分钟,他还是说出来了:'秦鹏,你不是说请我吃鳜鱼吗?'我知道,这是一个信号,说明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管理员也傻了眼,神色慌乱,不知所措.他站在我对面,一个劲给我使眼色,意思是下面还有两个莱,究竟还上不上呢?我心里七上八下.一面想,算了,算了,别给自己找麻烦了;一面又想,我那苦命的副总司令!多么可怜!他享受过什么呢,什么也没有.他当团长后的第一道命令,讲的就是两件事:第一什是军官不许拿鞭子,不许打骂士兵;第二件就是取消连排长的小伙房,同士兵一起吃饭.平江起义以后,他对自己就约束得更严格了.论功劳是功勋盖世,论享受是两袖清风!一身破军衣,再加一双破草鞋!说实话,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将军!想到这儿,我就下了决心:上!豁出来挨批吧!我就向管理员悄悄地把头一摆,那道鳜鱼丸子就冒着热气端上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彭总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两个嘴角也搭拉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们是向延安看齐呢,还是向西安看齐?'我连忙赔笑说:'彭副总司令,这也是鳜鱼,不过做成丸子罢了.'彭总听也不听,为了给我一点面子,不致于把我弄得太难堪,勉强扒了两口饭,把碗一推,就下席去了.……"
"好厉害家伙!"冯副司令笑眯眯地说.
"嘿,在这一类事情上,他对我还算是客气的哩."秦鹏颇为得意地说,"不过,从此以后,我在他面前也就再也不敢随随便便.有什么办法,我天生是一匹野马,他天生是个拿笼头的,我见他自然也就有点……"
人们又笑起来,那个警卫员也笑眯眯的,仿佛说,谁不让你戴上笼头呢!人们刚要离开饭桌,防空号就响起来,接着传来敌机沉重的隆隆声.参谋长夏文向门外探头一看,说:
"快出来吧,阵势好大哟!"
几个人全走出来,站在一棵大核桃树下抬头观望.只见大队的流星型喷气式敌机,一编着整整卉齐的队形向北飞行.过去一批,又是一批,像是没完没了的样子.
"看起来.敌人的攻势要开始了!"秦鹏望了望众人说.
"恐怕已经开始了."滕云汉闪动着一双小而明亮的眼睛.
说着,从南方飞来一架大型座机,显出一副慢悠悠的不慌不忙的样子.上下左右都有战斗机护卫着,向北飞来.由于早晨高空的寒气,喷气式战斗机划过一道道白烟,这些白烟把那禁大型座机严严实实地包括住了.大家惊奇地注视着这架座机,它向北飞了一程,就回过头兜起圈子来.接着,飞机上放出一阵广播喇叭声,一个粗嗄的男低音在说着什么.那声音时高时低,飘忽不定,一时听不清楚.
"你听,用英语广播呢."秦鹏说,一面又招呼参谋长,"老夏,你注意听听吧,这里都是土包子,就你还学过几天洋文,我学过几句早就忘光了."
"我也不行."夏文谦虚地笑了一荚,一面支起耳朵谛听着.
说话间,飞机又从南面转过来,飞得近了,声音也更清楚了一些.
"是麦克阿瑟这老家伙在广播."夏文扫了大家一眼.
"什么,是他?"人们惊奇地问.
夏文挥挥手,叫大家不要说话,又继续谛听着.
直到飞机远远地飞到东面,夏文才转过身来,为大家翻译:
"麦克阿瑟说,这个战争本来在感恩节就可以结束.后来由于不明国籍的军队的出现,使形势复杂化了.但是他认为,在联合国军面前,并没有什么不可克服的障碍.从本日起发动的攻势,是圣诞节结束朝鲜战争的总攻势.也就是说,这场战争将在圣诞节之前结束,他的士兵们就可以叫到家里和家人一起过圣诞节了.……"
"哈哈,到底还是来了."秦鹏笑着说,"那就请他们到天堂过圣诞节吧!"
正说话间,山那边嗵嗵几声巨响,接着有四架敌机,一架跟着一架窜过来,飞得很低.秦鹏机警地用眼一扫,然后对参谋长说:
"恐怕要对我们打主意了.你快点去把彭总请出来吧!.."找上次就没有完成任务……"夏文有点儿为难地说.
冯副司令微微一笑,说:
"我去."
"好,好,"秦鹏说,"你是他的棋友,你去合适."
所谓"合适"者,一来他是彭总亲密的棋友,两人于楚河汉界之间,厮杀与和谈交织,笑语共棋子齐飞,自然颇不拘谨;一来这位副司令肚子大,脾气好,平时与别人笑骂中应付自如,无论别人开多大玩笑,也从不气恼.有了这两条,执行这个特殊任务,自然最合适不过的了.
这冯慧个子高,步子大,一面仰着脸观望低飞的敌机,一面快步上了山坡.等他穿过那几棵古松,踏进那座术屋时,看见彭总站在地图下,手里拿着他那个象牙包边的放大镜,正凝思默想地看地图呢桌案上电报稿纸铺得平平的,墨盒已经打开,一支七紫二羊毫的毛笔,也脱去笔帽,搁在墨盒沿上,就像他刚刚离开桌案.林青和小张正立在门口愁眉苦脸,彷徨无主.冯慧一看这里还若无其事,就急了,忙说:
"彭老总,敌人的攻势开始了,今天飞机很多,你知道吗?"
"知道了."彭总显出一脸轻松的神色,说,"总箅把他们盼来了."
冯慧见彭总不动声色,仍然拿着放大镜看地图,就轮了林青和小张一眼,假意训斥说:
"飞机快下蛋了,你们也不着急,对首长的安全怎么这样不负责呀!快,搀司令员到洞里去!"
冯慧又是说又是挤眉弄眼.林青和小张心里明白,正迟迟疑疑地动手去搀彭总,彭总已经走到桌案前坐下来.他放下放大镜.慢吞吞地拿起那管毛笔,说:
"去去,你们先走,我写个电报马上就来."
冯慧一听外面满山满谷都震荡着隆隆的飞机声,不容再迟疑了;就笑眯眯地走上前去,夺过了毛笔,盖上了墨盒,一并交给了小张,说:
"司令员,你还是到洞里写吧!"
"冯麻子!你这是干什么?"彭总瞪着冯慧.
"我这是配合你防空嘛!"冯慧嘻嘻一笑.
"你太不沉着!"
"对对,我太不机着."
"你这是怕死!"
"对对,不光我怕死,我还怕你死哩!"
冯慧嬉皮笑脸,不容分说就把彭总的膀子架起来;林青也趁势上来搀着;一齐拥出了木屋.
这时.第一架敌机已经开始俯冲扫射.等到彭总几个人走到松树下时,第二架敌机又俯冲下来.冯慧一看不好,连忙把彭总摁在地上."咕咕咕"一阵机关炮.打得前后左右都是烟尘,松枝纷纷落地.冯慧看看彭总没事,就喊了一声:"快跑!"连忙搀起彭总跑进防空洞去了.
大家刚定了定神,小张在后面一手拿着电报纸、铜墨盒,一手提着暖瓶,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彭总见他脸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就说:
"小鬼,怎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了?"
"谁知道为什么!"小张噘着嘴,满脸不高兴地说,"你刚离开屋子,你那行军床就让机关炮穿了四个大洞;我看着那几个大洞,越想越后怕,腿都软了.以后再这样我就调动工作."
"你看连警卫员也提意见了不是!"冯慧笑着说,"还说我怕死哩,要不是我采取果断措施,恐怕咱俩就下不成棋了."
彭总双手抚在胸前,笑着说:
"感谢马克思在天之灵!"
说过,又拍了拍小张的肩膀说:
"小鬼,我就向你道个歉吧!"
小张这才笑了.
这时,洞外急火火地跑来一个年轻参谋,站在洞口说:
"彭司令员,参谋长让我向您报告:毛岸英和高参谋没有跑出来!"
"为什么不出来呀?"彭总着急地问.
"他们正在作战室值班,一步也没有离开."
彭总默然,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为了忠于职守,在铁与火的瀑布中,仍镇定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去,快把他们救出来!"彭总说.
"已经去人了."
彭总的脸绷得像铁板似的.林青挤过来,望了望彭总:
"还是我去一趟吧!"
"好,快,你去一趟!"彭总把手一挥.
林青略停了停,乘一架敌机刚刚过去,就窜出了洞口,向山坡下跑去.彭总站在洞口,向村中一望,只见几架敌机正此伏彼起,得意洋洋地进行轰炸扫射.其中一架敌机向下俯冲投弹时,没有声响,却立刻腾起一大片火光,随着滚滚的浓烟蔓延开来.附近一片喊声:"投汽油弹了!投汽油弹了!"接着敌机又投下不少汽油弹,火光愈来愈大,黑烟也愈来愈浓,整个村子烟尘弥漫,浓烈的汽油味已经飘到洞口.小张几次劝彭总到里而去,彭总仿佛没有听见的样子,只呆呆地望着村中的烟火一动不动.
半小时后,林青从烟雾中跑回来,浑身上下都是灰尘泥土.他站在洞口外拍了拍帽子,喘着气低声说:
"他俩都不行了!"
"还能抢救吗?"彭总急迫地问.
"不,已经烧得不像样子."
"尸体还有吗?"
"不要问了."
林青说到这里,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表,抖抖索索地递给彭总,说:
"这是毛岸英的,我从地卜捡起来了."
彭总接在手里,面色顿时变得苍白.他垂下眼睛,望着这块已经破旧的罗马牌手表,久久不动.他不禁想起中南海的那个月冷风寒之夜,这个年轻人追着他要求出国的情志,是多么诚挚,多么动人.而且事后才知道.他那时还正处在新婚未久的甜蜜之中.出国以后,尽管艰苦不同一般,他还颇有一点革命乐观主义的精神,就在前几天的晚上,他还热情地提出自己的建议.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年轻人呵!可是出国刚刚一个月,他就为这个伟大的斗争献出了生命,怎不令人难过!何况他还是中国人民领袖的爱子呢!彭总想到这里,觉得热泪将要涌出,就急忙背过脸去,向洞子的暗影里走了几步.
"将来回国,把表交给他的妻子吧."彭总把表交给了林青.
敌机已去,几个小时后,在一个僻静的小山坡下,举行了两位烈士的简单的安葬仪式.彭总到场,在墓前脱帽致礼,默立甚久.其他志愿军首长也都来了.在他们走到山坡下时,参谋长夏文问道:
"这件事,要向毛主席报告吗?"
彭总沉吟半晌,未曾回答.几位副司令员纷纷建议,此事可暂时不报主席.理由是朝鲜战争爆发以来,主席焦心苦虑,每日休息甚少,听说已经瘦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听到此不幸消息,精神上将会受到很大打击.不如以后情况缓和时再说.
彭总一时无语,在那个小山洼里往返走了好几趟,才站下来:
"不,还是要告诉他.他是个伟大的政治家,不会受不住的.……他把孩子送到这里,自然会有精神准备."
既然彭总说了,大家也就不再坚持.夏文又问:
"高参谋呢,通知他家里吗?"
彭总又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那就先不要说,因为他的妻子再过三个月就要生孩子,听了这消息,年轻人怎么受得了哟!"
大家点头称是.彭总又补充说:
"打听一下,最近有谁回国,可阻买几件小孩儿衣服,给她捎去.……"
下午.彭总在作战室召开会议,专门研究当前作战问题.第二次战役的方案早已作过研究,现在又根据新的情况加以调整.战役的中心环节,是将进攻之敌诱到预定战场以后,在西线左翼首先歼灭几个伪军师取得突破,然后以大力实施迂回,切断西线美军退路,加以歼灭.在迂回的兵力上,原定是两个军,毛主席来电认为不够,提出要三个军.彭总和其他将领都认为这是一个异常卓越的意见,但是由于后勤保障有问题,如左翼再增加一个军,存在着很大困难.大家决定再次向上请示.会议临近结束时.又研究了成立西线前线指挥所的问题,副司令员滕云汉提出愿担负此项任务.彭总深知他实战经验极为丰富,常常能使危急的战线趋于稳定,也就欣然同意.
晚饭后,滕云汉准备乘车登程.彭总和其他几位首长一面散步,一面送行.他们来到公路边,一辆插着伪装的吉普车正整装待发.
滕云汉行动敏捷,快步走到车旁,回过身来说:
"彭总,你还有什么指示吗?"
"什么指示哟!"彭总微微一笑,"本来是我的差使,都让你抢了!"
滕云汉一笑,登车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淡淡的月色中,大家回转身来,猛一抬头,一轮饱饱满满的黄铜色的圆月已从山岗上涌起,犹如巨大的车轮一般.秦鹏不禁失声叫道:
"好圆的月亮呵!"
彭总停住脚步,默默地望着那轮圆月,自言自语地说:
"等到这一天,好不容易呵!"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六章 大炮与手榴弹
当敌人正向前推进的时候,完全没有料到,隐蔽得很好的我军,突然发起了强大而猛烈的反击.这一反击,首先是我西线集团的左翼第三军和第五军开始的.当山的敌人事伪军第七师和第八师支持不住,连夜向德川、宁远方向后退.但是被毛泽东军事思想所武装的中国部队,是不会以击溃敌人为满足的,他们一方面从正面紧紧地抓住敌人,一方面迅速地大胆地从侧翼迂回包围.
郭祥所在的第十三师,正向德川、宁远之间急进,准备迅速插到德川以南,完成对伪七师的包围.
但是,在部队将要到达大同江边的时候,敌人的侦察部队提前发觉了我军的行动.时间不长,敌人便把浓密的炮火转移过来,封锁了我军前进的道路.邓军和周仆所率领的前卫团,便被阻止住了.
那炮声像滚雷一般,"轰隆隆隆","轰隆隆隆"响得简直不分个儿.邓军和周仆登高一望,见山口外火光闪闪,把山谷照得通红,像砌起了一道火墙一般.为了避免无益伤亡,指令部队停止前进.但是等了好长时间,炮火仍然没有间歇.看来,敌人是用许多门炮组成了交互射击.邓军和周仆怕这样等下去延误时问,影响全军行动,就命令前卫营的孙亮,利用敌人炮火的短小间隙,猛突过去.
时间不长,孙亮就派人报告,说一个排还没有突过去就伤亡了一半.
邓军和周仆焦虑不安,看看表,已经过半夜了.师里两次派人来催,说决不能影响全军的行动.邓军猛然站起来说:"老周,我到前面看看."
"怎么,你要带部队去冲?"周仆问.
"过不去,我就不信!"
说着邓军要走,周仆拦住他,说:
"你先等等.你能听出炮弹的出口声有多远么?"
"多不过十多里路."
"那就好."周仆说."看咱们能不能找到他的位置."
说着,他邀邓军一起爬上山去.作战参谋和小玲子跟在后面.
到了山顶,周仆和邓军站定脚步,向前方凝神观察.这里弥漫的硝烟已经不能遮住他们的视线.凭着明亮的月色,望见两三道错错落落的山岭外,是一道宽阔的大川,升腾着白茫茫的雾气.就在正前方那一带雾气里,一片火光,一明一暗,就同打闪一般.周仆用手一指:
"你瞧,就在那里……就是看不出是在江南是在江北."
"在江对岸的可能性较大."邓军寻思着说.
"我看,先把这些鬼家伙干掉!"周仆瞧着他的伙伴,"可以派一支小部队,向东绕十几里路偷渡过江,然后插到他们的后面.……老伙计,你看行不行呵?"
邓军沉思了一会儿,把手一挥:
"行!就这么办."
"你看叫谁去呀?"
"叫三连去.我看嘎子还灵活一点."
决心一定,他们立刻下山.
"老伙计!"邓军在路上说,"你这家伙,脑袋里还真有些点子."
"你们听,团长表扬我罗."周仆笑了一笑,接着说,"确实,我总在想,我们在政治上是处于绝对优势,可是在装备上却处于劣势.敌人正好相反.这就是敌我双方的基本情况.这样我就考虑:以劣势装备怎样来战胜优势装备呢?这单面的规律就需要找一找.……"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