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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

_13 三月夫(当代)
田弘遇无法阻止陈圆圆的行为,因为是他命令圆圆劝吴三桂喝酒的。为了不失大礼,他不得不装聋卖傻,假装看不见。这样在陈圆圆的劝奉下,主客畅饮,高潮迭起,尤其是吴三桂的表演,实有喧宾夺主之嫌。
但田弘遇是竞奈何不得!
高潮过后,尾声便会随之而来,俗语说: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
吴三桂虽不愿离开田府,他多想与陈圆圆多会一些时日,然而这只是一厢情愿。
田府的主人早已心中宣布他是一位不受欢迎的人,急切地盼望吴三桂早离田府。
吴三桂多想将圆圆一起带起,永远地和她在一起呵!可是,他又如何启齿?他曾经暗鼓勇气,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宴席终于结束了,该是吴三桂辞别的时候了。他拱手无言,人们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辞行的举动。他迈步不行,仍在原地踏步,人们不知他是操练,还是松筋活骨。
田弘遇恼过之后,才想起他所要托寄身家性命于吴三桂的要事,于是拱手说道:
“方今寇势大张,京城骚乱,万一不测,田某望得将军相佑,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在尴尬之时听到田弘遇请求保护,这可算给吴三桂解了围。
只见他整了整披肩,拱手说道:
“国丈既然有求于三桂,我怎能不鼎力相助。不过——”
“不过什么?将军难道有什么难处吗?”
吴三桂略一犹豫,终于心一横,说道:
“公若以圆圆相赠,三桂定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
“啊?你要圆圆……”
听到吴三桂的话,田弘遇大吃一惊。
他本是个好色之徒,家中虽然姬妾成群,粉黛三千,但堪与陈圆圆相比者绝无第二人。自陈圆圆入田府后,田弘遇视为掌上明珠,不使她离开左右,为此田府姬妾们还怪罪他把一个歌妓看得过重,宠得出格。
今日邀来的这位将军,一见陈圆圆便不怀好意,眉来眼去,打哑谜,种种不轨言举,已使他深为不满。可是,他竟然退尺进丈,公然开口索要陈圆圆,夺我心头之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禁怒从心头起,放开嗓门手指吴三桂叫起来:
“吴三桂,你…”
可是话刚出口,就被身边的兵部侍郎扯到一边,只听贾大人对田弘遇说道:
“如今四方多事,寇乱迭起,江山不稳,社稷难保。吴将军勇略过人,当此乱世,是可倚恃。况圣上亲召引对,他日奏凯还朝,则其显官高爵必降自圣上。君侯身为皇亲国戚,权高势显,北方芳脂,南部媚黛,只要君侯不嫌,胜过圆圆者比比皆是,为什么怜惜如此歌妓,而不顾身家性命之托呢?”
田弘遇大悟顿首道:
“若不是你提醒,我几乎再犯了董卓的错误!”——他指的是三国时董卓不以貂蝉给吕布,终被吕布所杀的典故。
兵部侍郎一笑:
“国丈英明!”
田弘遇转身走到吴三桂面前拱手说道:
“将军,老夫原也不能割舍圆圆,今将军喜爱圆圆,老夫愿将此女赠与将军,只是将军莫要忘记老夫相托之事……”
“感国丈大恩!”吴三桂大声拜倒在地。
陈圆圆在圈外听得心跳万分。她生怕田弘遇不答应。然而当她听到田弘遇将自己许给吴三桂时,她只感到一股暖暖的热流在体内涌动。饱经磨难的她,这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位英雄,而且是知心的,可以信赖的男人,她该多高兴啊!她那久已冷漠的粉面上,烧起了一片红潮。
“来人,备轿送圆圆到吴府——”
“不劳大人。”吴三桂一拱手,随后牵马走到陈圆圆的面前。圆圆羞涩的低下了头。
他没有讲话,只是伸出双手抱起圆圆,圆圆心里一慌,有些不知所措,在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吴三桂已经举臂把她轻盈的身体送到马上,红色的骏马嘶鸣不已。
吴三桂手牵马缰,神色肃然地走出了田府。
人们看着一个总兵大将为一个歌妓牵马,他们唏嘘感慨不已,但又不敢议论吴三桂,只有望着他们的影子指指点点。
陈圆圆在马背上泪水盈眶,她感到她有了人的尊严,不再是被人抢掠转手的宠物,而是一个被人深爱的女人——啊,这对她来说是多么愉快,多么快意的事啊!她甚至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可侵犯,自己的坚贞,然后又抱着那优美的俯就态度去接受她那位男人的爱抚!
她只感到自己走进了一个只有热情、销魂,酩酊的神奇世界,周围是一望无涯的碧空,感情的极峰在心头明光闪闪,而日常生活只在遥远、低洼、阴暗的山隙出现。
她真正实现了少女时期的长梦,从前神往的情女典型,诸如王昭君、西施,如今她也成为了其中的一个。
同时,她似乎义感到报复的满足。难道她没有受够活罪吗?
现在,她胜利了。久经压抑的感情,一涌而了,欢跃沸腾。她领略到了爱情,不后悔,不担忧,不心乱。
想到这里,她发出了一声深长的叹息,从这一声叹息中,耻辱和苦闷的重荷,从她的精神上离开了。
啊!多么怡然轻松!她没有感觉到自由以前,她不知晓什么是人的幸福!一旦意识到这些,她仿佛从内心中涌现出了一种灿烂的微笑。那微笑舞在她的嘴边,并从她的双眼里射出了光芒,可以看出:她的青春,她的柔情,以及她全部丰茂的美丽,便从人们所谓“一去不复返”的往昔中重又返回来了。她那少女的希望和前所未有的幸福,就都一起聚集在此刻的眼神里。
她低下头去,同时在马上把鼻子稍微往前探出一点,好像要吻他的额头似的。突然,一种羞惭的感觉毫无来由地侵袭了她,她涨红着脸,慢慢地垂下长睫毛,好像是在和睡眼对抗似的。
吴三桂心里也在激荡着,他恍惚地边走边听着马蹄踏出的嗒嗒声与他自己的心跳声合在一起。
“将军……”陈圆圆终于在马上轻轻一呼。
吴三桂住步回头,看到了她的泪眼。
“请将军上马……”
圆圆娇羞无比却又泪流满面。
吴三桂顿时明白,他飞身上马,一手揽过圆圆,一手策马向前……
身体的突然接触,冲破了他们之间的最后矜持,陈圆圆倒在吴三桂的怀中,紧紧地偎依着,激动得不能自己。两人紧紧地在马上拥抱着,相握的手只感到血脉在相互的手指间涓涓地流泄,紧贴的身体,只感到彼此的心在腔子里怦怦剧跳,仿佛发生了强烈的共振。
圆圆的心潮翻滚得沸腾了一般,想不到两人的心竟然如此息息相通!
“吴将军……”圆圆因为深深地感动而热泪满面,眼前更是一片模糊。
“圆圆……”吴三桂看到圆圆如此动情,抑制不住地兴奋,那青春的血液似乎在全身奔腾。
吴三桂一勒缰绳,右手高举那柄马鞭,朝马后臀一抽,猛松丝缰,那匹火红烈马欢快地一声嘶叫,飞箭一般向前猛冲,抛开四蹄,像流星一般。
陈圆圆此时沉湎于自己强烈的爱情之中,呼吸屏住了,景物向后退去;凉风飕飕地扑面而来;她充满了醉意……此时的她,倒像是个泛着小舟随波荡羡的少女:阳光照得她身上暖洋洋的,起伏的波浪拍打着船艄,水声潺潺,波澜漾漾,一条浩浩荡荡的水道拥着小舟前行……
马上的两个人都觉得神驰天外了,简直有一种飘然欲飞的感觉,圆圆闭上眼,陶醉其间……
这是她一生中最富诗意的时刻了。她贪婪地畅饮着这甜蜜的琼浆玉液。
在温和明朗的月色中,他们相拥着回到府中。
当陈圆圆随吴三桂走进房中时,她那样地受到感动,看到什么,就止不住流泪。
尤其是当她看到三桂卧房中央墙上竟然挂着自己的画像时,她产生了一种从未经验过的全身心所感动的那来自心灵深处的激动,三桂真是自己的知己。连这张画也弄到了,她相信这就叫真正的爱情。
吴三桂走到陈圆圆近前,无限爱怜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
“田府如同虎狼之穴,像你这样绝代佳人。怎受得了,真苦了你啦……”
他的声音也带着呜咽,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妾今生能得到将军的此怜爱,死而无憾。”
说到这里,她的黑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丰满的胸脯,她那红润的嘴唇,正在急切地渴望着他的亲吻……
吴三桂眼中喷着烈火一样,他再也挡不住自己的欲望。他一下搂过圆圆的细腰,朝着她的脸,朝着她的额头,她的眉毛、眼睛、鼻子,朝着她露着的那一小块雪白的酥胸疯狂地,狠命地一遍一遍地吻去,紧接着,才是她那诱人的红唇。
陈圆圆只觉得异常兴奋,体内漾起了羞于开口的欲望。
吴三桂的热吻简直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她真的有点窒息了,她被吻得浑身松软;欲火中烧,她用自己高耸的乳峰紧紧顶着吴三桂的胸膛。
“三郎,我爱你,我要你……”
吴三桂心里越发感动,浑身燥热难当。他开始脱去圆圆的纱衣,圆圆就由着他扒,直到她在若明若暗的房间被脱得赤条条的,她抓起吴三桂的手,朝着自己的禁区挪移着,望着那白得眩目的裸体上黑白分明的那片三角区,吴三桂意乱情迷,但是他没有过早行事,而是一下抱起圆圆的玉体,走进浴室。
陈圆圆沐浴完毕,吴三桂即用浴巾将她柔绵的身段包裹着托回房间。
走到屋子中央,吴三桂一把扯去她的浴巾,轻轻地放到床上,看到她那高耸的乳房一起一伏,他的欲火腾腾地烧起来,原始的冲动使他失去理智,圆圆娇羞的媚态更使他不得自己。随即脱掉衣服上了床,圆圆的身子柔弱无骨地缠住他。
“三郎,我要品尝你爱的滋味,我要你,我是你的!”
说着,她吻着吴三桂结实的胸膛。
这种发自内心的春情的呼喊足以撼动任何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吧。
吴三桂吻着圆圆的酥胸,一边贴向圆圆身上那最敏感的部位。
“啊”!圆圆娇喘一声,主动地迎了上去。
吴三桂表面上看去很严肃,不多言语,似乎是粗犷的人,但是床上动作却很温柔。他给她一种新的感觉。
此时,陈圆圆才真正感到做为女人的愉快,有血,有肉,有情,有欲,她在他的身上不住地呻吟,仿佛要把她的快乐传遍全世界……
吴三桂也完全进入了意境。此时,他更加了解这个女人了。她的每一次悸动,每一句话,每一声快慰的呻吟,都深深地触动着他。
她大胆地把他推向一次次亢奋,让他痴迷地在自己熟透的肉体上耕耘……
就这样他们并肩叠股,携手共进,终于一起登上了他们所渴求的“山顶”。
他们在共同的波涛汹涌的海潮里,欢呼着,欢呼着,呻吟着,呻吟着……
一场销魂以后,吴三桂终于开口了。
“你真是人见人爱的宝贝。三桂能得梦中神女,死而无憾。”说完把她紧紧揽入怀中。
陈圆圆的两颊泛起红晕,快感还在体内持续,心情更是愉快。她勾着他的脖子,娇嗔地说:
“上天没长眼睛,为什么不让我早认识你!”
“我在体味,体味刚才。越发让我和你难舍难分了。”
“请三将军下床去好吗?在我面前站一会儿,一小会儿就行!”
陈圆圆说着便掀开半边被子,吴三桂很不好意思地按她的指示下床,手却捂住下身不放。
“你不放开手我就不让你过来!”
吴三桂只好放开了手。
“我爱你,我要你接爱我的爱!”她说着便轻轻地撩开身上的被子,一步跨下床来跪在吴三桂的面前,她紧紧抱住他的双腿……他感觉她的黑发正在他的腿间摇晃开来,这摇晃终于使他猛醒,他觉得有种暴发的力量正在体内冲撞,他必需重新地把她抱到床上,不,不是床上,而是地上。
他们已记不清是谁扳倒谁,这次两个人毫无顾忌地享受着男女情欲高涨时的颠狂,两人上来下去,就像两个初试云雨的少男少女,要把滋味尝个够。……
这一夜,两个人几乎没合眼,而尽情享受着爱的欢愉,他们一次次地交融在一起,一次次地推向情爱的巅峰,他们在一个辉煌的世界里饱享着无尽的春光……
不知不觉,东方已经发白了。
他们躺在床上,他侧起身挽住圆圆的脖子。她把自己任意攀在他的身上,重新燃起无限的爱欲,吴三桂翻身将她赤裸光滑的身子压在下边:
“我太感激你了。”
“我有什么可感激的,你应该感谢你自己如此有意有情,真正应该感谢的应该是我。”
“不,没有你我永远以为女人就是那么回事,我是男人,你是个真正的女人,是天下最可爱的女人……”
“我这样,有一天你会讨厌我吗?”
“我永远只爱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妾身愿意永远侍奉三郎!”
说着,她那蓬勃柔软的乳房紧贴着他的睑,柔韧的小腹还摩挲着他的胸口……
“圆圆色艺非凡,不知能否再为我表演?”
“妾身愿意献丑!”
说着,她穿上内衣,随后披上一层半透明的纱衣,走到卧房中央。
接着音乐的节奏,犹如出水芙蓉的圆圆艳光飞绽,她时而探身屈膝,时而满场盘旋,身轻如燕;时而把头一抬,眼珠滴溜溜转,有时又轻舒双臂,楚楚动人。
她好像被一阵狂风飘荡着,忽然那苗条轻盈的身体飞到了吴三桂的面前,她回头瞟着他那副看得目瞪口呆的样子,接着转身搂住他的脖子倒在他的怀里。
“圆圆的妙舞,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呀!”
“既然将军如此有兴致,圆圆愿意再为将军献上一曲!”
“好极了!”
她重又走到屋子中央,抱起琵琶,调了几下,琴弦和谐而欢快地响了起来,在她的右手手指底下,琴弦发出一阵异常明快的高音,像一群鸟儿飞腾起来,拍着翅膀,上下盘桓,……
吴三桂坐在床上,屏声静气地听着,这声音震动着他的心,使他的心飘飘荡荡,如饮浓酒……
酣歌妙舞,香风弥漫。
两个人都处于幸福的陶醉中。
陈圆圆要用无限感激的兴奋,献出整个身心的虔诚,简直要以自己笼罩着甜美童心的灵魂,来报答吴三桂的救助与爱恋之恩。
他们彼此拥抱着,滚热的嘴唇咬贴在一起,浸湿热泪地吻着,吻着……
吴三桂和陈圆圆只共住了三天。这三天,两人几乎夜夜彻夜不眠。说不完的故事,说不尽的感慨,说不尽的未来,说不尽的爱,
……
然而,北方吃紧,烽烟频起。第四天,皇上突然颁发诏书:令吴三桂火速带领兵马北上。
吴三桂回府辞别父母。
父亲吴襄自吴三桂领回陈圆圆后,就一直没好脸色,他想一个男人沉迷于美色,最会被女色所误,这样的男人还能干什么大事业。而且陈圆圆乃一妓女,对于有着正统道德观的吴襄来说,他很难容纳这样一个女子出入于他吴府的大门。
当天吴三桂把陈圆圆从田府接回来,就没敢带回家,而是去了他私自购置的一处宅院,这宅院也可以说是为圆圆购置的。他知道自己迟早会与圆圆在一起的这一天,他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受气,受白眼呢,就是父母的也不行,特别是夫人张氏的那一坛子醋意,吴三桂更是不能让圆圆去领教了。
这处私宅吴三桂不惜耗费银子,按着江南水乡的格局和情调装饰与布置了宋、元、明三个不同时代的沧浪亭、狮子林、拙政园和留园。在秋天和煦的阳光下,或是池塘水廊长满绿色荷叶的盛夏,或是细雨如丝的春天,或是满园白雪皑皑的冬日,季节不同,葺修各异,同是一座园林也就会显出不同的情调。
这是吴三桂为陈圆圆与他自己所筑的爱巢,他要把圆圆养在这里,在干燥寒冷的北方永远不感到寂寞和孤独。
这处庭院不大,但建筑精巧而别致,在曲桥旁畔的石凳上或水廊池边的假山上,就可以透过那些古树奇石看远处的红楼一角,看横过眼前令你无法一望到底的白粉墙……
吴三桂曾几度幻想着自己拥抱着他的美人儿,在这佳境里漫游,没有人打扰,他与她亲亲热热、柔情蜜意说着私心话儿。
吴三桂从田府领回陈圆圆的当天,这消息就迅速传进了他老父吴襄的耳朵里,吴老总兵非常气愤儿子的这一举动。他命家人四处去找回吴三桂,可都没找到吴三桂的踪影。
吴三桂的夫人张氏哭闹了半晚,一连几天不见吴三桂露面和回家,也就认命了。
吴老总兵自从边关退役回京养老,就参与朝廷的朋党之争,东林与复社是朝中两个水火不相容的派别。
吴襄作为苏州高邮人,他虽然是一武夫,便也是复社的主要成员。
说起复社人们自然会想到在苏杭那缤纷灿烂的鲜花丛中,最让人头晕目眩而感怀万千、才貌双全堪称绝唱的柳如是和李香君。
秦淮河边,每当华灯初放之时,一盏盏的大红灯笼便不断地勾动着馋涎欲滴的诱惑。在雅阁院的门口,一个一个的老鸨或是掮客不断投其所好地攀折着肉欲横陈的过往行人。雅阁院内,更是不时地传出猜拳行令的吆五喝六之声,混和着打情骂俏和戏谑勾引的调笑声。在这渴慕难耐的欲求之中,不断传出丝竹管弦伴奏下或是哀怨或是悲惨或是惨痛之身不由己的如泣如诉。
秦淮脂粉并没有因为徐佛的从良嫁人而减色几分,也没因为陈圆圆居于京城而寂寞,更没有因为处处社人士忙于政治和科举之道以及官廷倾轧而生意轻淡。在这日益艰难而彻底衰败的末日之光的映照下,反而变得日益兴盛,生意兴隆。
一时间,风雅双杰六赛、六敏姐妹,能侍吟词而文采非凡的郑妥娘,擅弹琵琶而风月玉珠的顿文等等都名响金陵。在这一派万紫嫣红而让人眼花缭乱的繁荣景像中潜伏着复社等人性命攸关的政治危机。
在雅阁院,柳如是和李香君这两个堪称绝色佳丽的妙龄侍女正默默地坐在案几旁,等候方域,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柳如是与李香君一个明亮艳丽,一个素妆暗影,一个高雅超凡,一个清纯不欲。不管她们是亮丽还是暗影,无一例外,那种沦落风尘的忧怨则仿佛刻写在她们的眉宇间;一举手、一抬足,一个个千波万转或是嫣然一笑也在不断地散射着这种职业性的诱惑与牵念。
她们俩坐了很久,李香君突然抬起头来,柔声说道:
“侯公子就要来了,只不知姊姊是怎样想的?”
侯公子名方域是二位一次花酒宴上所认识的,当时还有钱谦益这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老一少二人均为文坛圣手。
钱谦益学富五车,文名盖绝天下,又在朝廷为官多年,对于权力和政治谙熟有加,几年来遭到东林党温体仁的暗算,回乡归籍,可是在江南的名声却仍不减当年。
这位钱大学士更是风度翩翩,虽已风烛残年,却仍是风流倜傥。自致仕回乡后,雅阁院便成了她的好去处,于是,柳如是和李香君二位绝色佳丽在此认识了侯方域与钱谦益。
这侯方域不是别人,乃堂堂的当朝户部尚书侯恂的公子。这侯公子小小年纪便能诗作文,出奇的聪明。这位侯公子似乎比起父辈的视野与思维却要广阔得多,对世事与时局往往都有一套自己的看法,绝不是像侯恂那样的唯唯诺诺之徒。曾几何时,远在京师城里的他听说了江南如火如茶的复社尤其是领导人张溥、张采的声名,不禁为他们的声势与豪情大受鼓舞,并因此而对他们大为崇拜。
于是,他便接连给他们写了几封信,在信中大谈了一通他对时局与世事尤其是对朝廷腐败的看法,并对如何进一步扩大复社的影响与势力提出了一整套的建议。
张溥给侯公子立即回函,盛情邀请这名学名不凡的少年公子南来留都谈诗论理,共商复社事宜。
侯方城接到邀请函,大受感动,他没想到自己会得到如此尊重与厚爱,当即南行,就在这时,他父亲侯恂突然横遭温体仁的暗算被皇上问罪下狱了。
侯方域得知父亲因温体仁的告发被下狱,发誓要为父亲报仇。
侯看得明白,虽说温体仁眼下在朝中一手遮天,但是其对头却也着实不少,东林党和复社的势力便是其最为强劲的对手,要想扳倒温体仁,必须依赖复社这股势力。
复社在江南的势力是绝对不可小视的,张溥、张采二人的活动能力又极强,手下又有一大帮善于起哄的弟子,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少不得他们。
钱谦益早就知晓京城里的侯大公子小小年纪便能诗填词,才华横溢,侯方域则在其懂事的时候起,便知道了朝中有个诗文盖世又风流不已的翰林院编修,只是还没来得及和其相见,他就回归江南了。
对于他们而言,更让他们兴奋不已的是二人双双认识了两位绝色佳丽。在他们看来,柳、李这两个人间尤物仿佛是天公专为他们而造设似的,只恨自己来得太迟。
柳如是和李香君也为自己有幸见到二位文章圣手而大受感动。
对于钱谦益如雷灌耳的大名,柳如是早已耳熟于心,这位钱老先生也同样对其亮丽中所透现出来的成熟与深沉怦然心动。
复社在首辅大臣周延儒的大力支持下,张溥充分发挥了他的雄才大略,组织了一系列的对抗东林社的活动,刊刻了大量的书籍,并尽量使其能够广为流传,江南文坛显出了一派繁荣的景像。
在周延儒的幕后相助下,复社和整个江南文坛与政治的结合似乎从来也没有这样紧密过,学官勾结便成了江南文坛的主流风景。
利用文坛充分为政治服务,对于谙熟政治争差别与权力角逐的周延儒来说,本来就是十分自然的。而且操作与运作起来也很简单。这背后的动机是扳倒首辅大臣温体仁,自己以图东山再起。
温体仁眼下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他的树敌已越来越多,在朝廷众多官员中,即便有一些是温体仁的人,他们也已经在考虑自己的路了,眼下东林及整个复社的势力最大,不投靠他们又能去投靠谁呢?
复社人士便再一次乡试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同仁弟子们差不多包揽了乡试的全部名额,由此带来的结果是,想投身仕图的人都争先恐后投身到了复社的大旗下。
复社的势力日益强盛。
有了以周延儒、吴伟业、侯方域等一干人,他们在名妓的相伴下,饮茶、喝酒之中商量出了共同推翻温体仁的根本大计,甚至还将一旦东林和复社得势之后的权力分配做出了详细的安排。
为了最终推倒温体仁,他们一致决定,必须首先进一步扩大倒温联盟。
吴三桂之父吴襄也是这倒温联盟中的一员,同时还有被温排挤掉的工部侍郎刘宗周,提学御史倪元璐等人。
这些人或文或武,在各方方面都有自己的关系网。第一个站出来的是钱谦益,他拿起自己那支辛辣而圆熟的笔发动起了一场文字反击战。
一篇又一篇专门攻击温体仁的文章在秘密策划中出笼了,他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与客观的口吻,不断罗列且评诉了温体仁或虚或实的罪恶。
对于复社的反扑和打击,温体仁虽愤怒之极,可一时之间,他竟也拿钱谦益没有任何办法,钱被他排挤出去已是布衣一个,更何况自己又没有掌握他的什么新的值得反戈一击的把柄。温只好把一腔愤怒暂时埋在心里,寻找着新的时机,决定一旦时机来临时便决计要让其永世不得翻身。
这帮倒温联盟在江苏雅客院认真策划并努力寻找着机会的时候,温体仁竟先下手为强,发动了一场强大的攻势。
当时,常熟有一个富户,他为祖上的一份产业和邻居发生了纠纷,此人为了最终能打赢官司,找上了和官府有着相当联系的钱谦益。钱谦益在心里十分讨厌此人的人品,当时把帮忙的事答应了下来,可真正当官司打起来的时候,他们却帮助了打官司的另一方。
此人没想到钱谦益会来这样一手,一时间他竟措手不及,官司自然打输了。此人遂怀恨在心,并伺机寻求报复。为此,他专门找到了一直在江南包揽讼事的张汉儒。
张汉儒虽是一介草民,却是首辅大巨温体仁的党羽。当钱谦益用他的笔杆子大肆攻击温体仁的时候,他将这些攻击的文章悉数收集了起来,准备一旦时机到来时可以用作反击的长矛。
温体仁不是早就在指使他人收集钱谦益等人的证据吗?
张汉儒把这一官司很快便告到了朝廷。
温体仁在内阁里见到这份文书,顿时便如获至宝。
温体仁又是何等奸滑之人,他略一思量,立时便派出心腹管家赶往常熟,要张汉儒再收集一些有关钱谦益的罪证。
接到指示的张汉儒便紧急上奏崇祯皇帝,说钱谦益:
“凭自己的喜怒把持人才进退之权,收受贿赂掌握江南生死之柄;宗族亲戚无不是奸诈之人,违禁出海贩运,没有不敢做之事;甚至侵吞国库之财,诽谤朝政,危及社稷……”
温体仁急不可待地在这份奏疏批上“一切皆由皇上定夺”几字,送呈崇祯时,又专门捡了一个皇帝颇感身体不适的时候。
温体仁持着这份奏疏一进到屋里便十分振振有词的说开了。
坐在龙榻上的崇祯强打起精神却又微闭着双眼仿佛在认真地听着,事实上,他压根儿就没有听明白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还没等温体仁将钱谦益所犯的罪行全部奏完,崇祯皇帝就气愤而不耐烦地说道:
“卿全权处置便是!”
温体仁得此旨意,不禁在心里欢呼道:
“好你个钱谦益,老子今儿叫你这个老匹夫死定了。”
温体仁立即让刑部将钱谦益等人逮捕起来,押解进京关进了刑部的大牢。
温体仁对复社这反一击让复社成员个个有种人人自危的感觉。
吴襄认为吴三桂从老皇戚田弘手中把陈圆圆夺过来已是十分不妥的了,这次领兵北上,身边带着一个美人,如果温体仁之辈给他定上一个“贻误战机”罪,谁能承当得起呢?
吴三桂刚把自己要带着陈圆圆去山海关的想法说出来,就遭到了父亲吴襄的训斥:
“现在国难当头,奸臣当权,你想毁了我吴门苦苦奋斗起来的基业吗?…”
吴襄也看出了吴三桂与陈圆圆之间的感情之深,他训斥完了之后,把话头一转,口气也温和了许多,说道:“你既然与圆圆好,老爹就不反对了,你好好去宁远,等战事平静了可以回与她团圆。至于圆圆嘛,可以送过来,相互也好有个照看。”
吴三桂见老父主意已定,没话再说,他想把陈圆圆带走是千真万确的,不敢违背父意更是千真万确的。
吴三桂垂头丧气,无限失望地说道:
“孩儿就按你说的去作,只是,我走了,还托您老好好照看圆圆。”
吴三桂说罢又进入内房见了夫人张氏。
张氏一见到吴三桂进房就一泡眼泪一泡鼻涕地哭,吴三桂火了,骂道:
“你哭什么呀!我还没死。”
张氏见吴三桂发了脾气,便住了眼泪,吴三桂默了会才说:
“你都知道了,我出征去宁远,圆圆回来与你一块住,你不要亏待她……”
这张氏也是极懂事理的人,看出丈夫真喜欢上了这个歌妓,自己还不转弯只能自找难堪,点点头道:
“你放心去吧,我把她当亲妹妹待就是了。”
吴三桂听了夫人的话心里也不觉生出几分内愧来,自己自从与陈圆圆好上以来,他就几乎把这原配夫人给彻底忘在了一边,她虽然没有圆圆漂亮,可毕竟也是女人,她也有欲望和需求。
吴三桂用同情的心情打量着已显老态的夫人,他想自己应该得给她一点安慰。
吴三桂好言劝导了张氏一番,看着她脸上渐渐扩散的皱纹,回忆着她红腮白颈的过去,张氏读懂了吴三桂此时的眼神,她似温柔的小猫一般投进吴三桂的怀里,她想从丈夫身上得知自己还有多少魅力,她用昔日惯用的手法,温存地诱惑着吴三桂……
吴三桂想此时应该给予夫人一点什么,他顿然发觉自己是这样的无能为力,他失败了。他心里除了圆圆之外,任何女人都无法打动他,吴三桂在张氏幽怨的目光中垂头丧气而去。
吴三桂回到家中将此事告诉圆圆。圆圆听后眼泪含在眼眶,拼命忍住不流出来。
她搂着吴三桂的脖子,头伏在他的胸前,笑着说;
“谁叫你做了将军……就要打仗……去吧,妾会想你,等你……早回来……”
说着,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那是一个令人揪心的离别之夜。
吴三桂的肩膀和前胸都沾满了圆圆的泪水,她只有紧紧抱着三桂,浑身哆嗦……吴三桂不住地劝她,但毫无用处!她贴在他的身上,好比一片树叶贴在树枝上,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三桂的心都要碎了,他的心矛盾极了。
“这是出征吗?这分明是预先把我葬送掉了啊?!”
然而,他怎敢抗旨不遵?他只有抱着瑟瑟发抖的陈圆圆的娇躯,每说一个字就呜咽一下:
“我的……爱妾……我的圆圆……我一定会回来……你就放心吧!我走后,家中人等,自然会照顾你,望贤卿好自保重!”
说完,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这也是吴三桂迄今与陈圆圆的最后一夜。
第二天清晨,陈圆圆头发散乱着,眼睛红肿浑浊而没有表情,好像一个神经失常的人。
吴三桂出门,纵身上马,陈圆圆拿着一个小包来到近前说道:
“等一等!”
接着,她将小包递给吴三桂。
“妾身在江南梨园时,绣得的一个荷包,一直带在身上,今日就将他送给将军吧!”
说完,这多情的美人儿再也忍不住,转身哭着回到屋里去了。
吴三桂看到此情此景,百感交集,难道分别将成为永诀?乱兵入京,玉石俱焚,谁有能力保护一个弱女人……
冲冠一怒为红颜
京师陷落。
李自成大军入占京都。
吴三桂恰似无所依傍的浮萍迷惘飘荡。就在这无所沉浮的波涛中,他思念着自己心爱的人儿,一想到她的命运,他的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圆圆难道真的要出事?不,不会……还是先别猜,说不定没人能找到她,她命大……
破天荒头一遭,吴三桂在大军进退维谷的危险处境下,竟然不去想如何进退,而是一脑子陈圆圆,他甚至没有想到母亲与家族会如何……
相约如梦,誓言如风。
梦已逝,风已去,人却依然活在心中。
吴三桂不能没有陈圆圆,若圆圆有个三长两短,我将……我将怎么办呢?
吴三桂依然在想着陈圆圆。
三天后,细作从北京带回了父亲的书信。
三桂我儿:大顺军陷城,为父与众臣已归降。家中无事,陈圆圆亦平安无事。儿可准备投降大顺,但须观大顺如何待明室降将。
吴三桂轻松地出了一口长气。“圆圆平安无事”最是令人快意了。
降李自成?如果李自成真有天子气像,那自然要降,否则我吴三桂还能到关外降清?我或当梁山好汉不成?
他对投降大顺并无反感。改朝换代的事,谁又扭转得了?良臣择明主,飞鸟择良木。万一将来李自成不信任我了,我就与圆圆遨游山林去,这打仗还能当日子过……?
吴三桂的心松驰下来,他在静候佳音。
三月二十五日,北京家中又来了一封信,短极了,字迹亦潦草颤抖:
三桂吾儿:父事大顺,勿忧,儿保重。陈圆圆单骑奔辽东寻你。
父字
奇怪的是,大信封中竟有一方丝巾,内含一绺青丝——圆圆的头发!
她既然来找我,为什么要留此青丝!?
这种男女永决式的剪青丝为念,吴三桂感到大惑大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吴三桂立即伏案回书:
父鉴:降顺儿甚赞同。父信中说圆圆只身匹马奔辽东。何曾见其踪迹?如此轻年少女,岂可匹马出门,父亲怎么能如此失算?儿实不放心,盼再告。
实际上,这是吴襄骗儿子的。
他想让儿子对圆圆死了心,就当圆圆死在乱兵路上了。大顺李自成、刘宗敏抢走圆圆,能说吗?况将来三桂还要投降大顺,这君臣关系怎么处?父受刑掠,也不能说……如今只有用言语安慰一些,盼到太平时日再说吧!
谁知次日即三月二十六日,吴府管事吴禄深夜逃出吴府,听说吴三桂的军马就在丰润时,他即连夜奔丰润而来。
来到吴三挂帅府,吴禄即刻求见吴三桂。
吴三桂听说是家中管事吴禄,立刻召见。
吴禄带来的消息使吴三桂目瞪口呆!
家产被李自成籍没!
家父被刘宗敏严刑拷打拘执!
家族人被软禁!
最为让吴三桂受不了的是:
陈圆圆被刘宗敏抢走……
吴三桂一下子失去了反应——他感到大地颠覆于一日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圆圆、家父、财产、家族……
他觉得一股热血骤然冲上头顶,几乎要倒下去了……他强扶起书案站定,他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鼻窦由于内心激动张得大大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条深深的皱纹从紧咬着的嘴唇向气势汹汹的下巴伸展过去……他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这样的目光使身边的侍从们大为惊慌,都害怕起来。
吴三桂牙齿咬得咔咔直响。骤然间,他转过身抽出兵器架上的斩将刀,突然发出一声只有听到过一只受伤的狮子的吼声的人才能想像得出的喊叫:
“李自成——!刘宗敏——!”
一刀劈下,书案即一声巨响被从中劈开。
众将闻声,哗然聚来……吴三桂只觉嗓子眼儿发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跄踉几步躺倒在地上。
众将纷纷围上来:
屋子里一片慌乱。
良久,吴三桂才悠悠醒来,他没有滴一滴眼泪,但眼珠红丝遍布,血充瞳仁,他见众将围在自己身边,向他们挥一挥手:
“各回营帐,容我思虑片刻,两个时辰后大帐议事”。
“那将军您……”
“我没事!”
众将纷纷走了。
吴三桂闭眼沉思:怎么办?进,李自成军已驻山海关。退,往哪里退?投降李自成?不,绝不能!我的圆圆,我的爱妾,我的美人,当初我为什么没把你带上随军出征,为什么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独守家门,如今贼人进入京城,圆圆已身陷魔爪,被李自成蹂躏,她那娇弱之躯,怎禁得住这帮贼人的践踏,李自成,刘宗敏,你们这帮猪狗!
吴三桂由陈圆圆发展到对李自成大军的全面仇恨,夺我爱妾——刑我家父——籍我家产——毁我皇室——逼杀皇上……国仇家恨,全部凝聚到李自成、刘宗敏身上,和这样的贼匪怎么能共事——那么,肯定要与李自成为敌了?是的,肯定为敌了!
如果与李自成为敌,那么就要赶快摆脱丰润这个危险地带。大军出京,丰润即日可下,这个地方地势平平,无险可守,明明是坐以待毙……当务之急,是必须先找个立足点,再图复仇根本,杀死仇家!
“传参军方献廷、胡守亮两位大人。”
吴三桂向书房外喊话,他需要这两位参军为他谋划一处立足点。
“方献廷,胡守亮参见将军!”
话音刚落,二人推门而入。
噫!来得如此之快?吴三桂看了他们一眼。
“参见将军!”
“二位请坐!”
“谢将军。”二人坐定说道,“我二人并未离开,我们一直守在营帐书房外面,只等将军商议大事。”
这真是两个见事极快的高明参军。
方献廷是原辽东巡府的公子,与吴三桂意气相投,其父死后他不做别的官,专门赶来为吴三桂作高级参谋,吴三桂甚为欣赏此人见多识广,二人无事不谈。
胡宗亮是军中谋士出身,也是吴三桂的作战参谋。他精通满语,足智多谋,尤其在实际战争中会随机应变,常有奇谋妙计。
吴三桂非常高兴,向二人一拱手:
“方、胡两位兄台:方今大势已明,我与李自成、刘宗敏不共戴天!但急需找一处地方驻扎屯兵,目下之计,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吴将军所言极是,我二人早已想到一处地方——”
“什么地方?”
“山海关!”
吴三桂手一劈道:“我也如此想!刻不容缓,连夜回师北上,一切到山海关再议!”
一个时辰后,众将聚集营中。
吴三桂手捧尚方宝剑,脸色肃然,在营帐中来回走了几步,正色宣誓:
“诸位将军,这是大明先帝赐我的镇辽尚方宝剑!而今我军回师勤王后未几,闯贼已攻克帝京,灭我泉社,逼杀皇上,刑戮大臣,焚掠皇宫……我父被刑,家产被抄,爱妾被夺!国仇家恨,今日集于一身!我誓与闯贼李自成、刘宗敏周旋到底,不杀此贼,誓不为人!请将凡愿跟随我报此国仇家恨者,留!凡不愿复仇者,走!”
满帐一声吼:“愿随将军复仇!”
“好!我军连夜北进山海关,攻取山海关,再作计议!”吴三桂立即分派了行军次序。
一个时辰后,八万大军开出丰润。
这支大军在黑夜中无声无息向山海关扑去
八、危命受难
“山海关诸员将土们!三桂蒙圣眷隆恩,统帅三军,今春伐狂寇,剪除闯贼,望众位将士齐心协力……”
有人说历史是疯狂的醉汉。
有人说历史是下流的娼妓。
但不管怎样,历史自有历史规画的运命与轨迹。
当历史早已翻过了几百个年头以后,我们很难去为发生在1644年甲申年这个黑色年代重新做出一系列的假定。
如果吴三桂早一步比李自成到达北京,历史会是怎样的?
如果李自成到达北京后更有战略眼光一些,历史会是怎样的?
如果李自成、刘宗敏没有籍没吴三桂的家产,没有刑拘吴三桂的家人,更没有抢夺吴三桂心爱的女人,历史又会是怎样的?
可事实却是:
李自成比吴三桂早一步到达了北京。
李自成似乎也仅仅只是一个杀富济贫的农民起义军的领袖。
他不仅籍没了吴三桂的家产,刑拘了他的家人,更抢夺了他心爱的女人。
于是,历史的规画也就有了怪诞的重组
重据山海关
山海关,古称“天下第一关”。
易守难攻,是山海关的根本特点。
顾名思义,山海关者,依山傍海也。
海边大山雄伟,燕山山脉绵延不绝,气势宏大的长城到这里找到了尽头,如果把长城看作一条透迄的巨龙,那么山海关无疑是巨龙的龙头,它张牙舞爪、蜿蜒盘旋,好像要纵身跃入波澜浩瀚的渤海,这座威武的关隘居于辽西走廊的咽喉上且居中而断,成了天然的军事要塞,著名的军事重镇。
明朝中后期,崛起后的北方满洲大军,严重威胁着明朝的疆界,于是山海关就更为重要,但是,山海关也只是到了吴三桂的手里,才变得威风凛凛,不可侵犯,成为一座固若金汤的雄关,因而迫使清军不得不绕道蒙古谋取中原。
山海关。吴三桂使他与宁远一起,变成了风浪涛天中的一叶不沉的孤舟。
然而,山海关今天却不在吴三桂手中。
山海关,现在却在李自成手下的一员副将牛大山的手里。
就在吴三桂三月十八从山海关开拔后,李自成便急切地盼望着山海关早日取下。他密切地注意关外和山海关的动静,又在山海关到宁远的路上布置了暗哨,时刻警惕敌情。
这天清晨,自成在厅堂前的院落中又操练了两个时辰的武艺。不管冬夏寒暑,霜剑风刀,这是李自成每日的必修课。十八般兵刃他样样皆通,尤其是枪、剑、刀、拳,颇有行家里手之风,舞弄起来,自然非比一般,而且他的武功讲求实效,绝无一丝花哨之感。
兴尽归房,他揩去额上的汗珠,便又端坐书案前。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为大顺军的进展而喜悦不尽,同时他似乎又勾起了自己心中无尽的忧思。
他信步踱到窗前停下来,默默地凝视着寂静的庭院,这正是绿肥红瘦的暮春时节,庭院中树木荫荫,池塘泛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月光滞留在一丛开得正旺的石榴花上。一个强烈的念头突然涌上心头:
如若自己派人去夺取山海关,岂不妙哉!
他眼里突然显露出异样的光彩,不住地拍着窗栏,兴奋不已。
然后,他几步踱回书案前,铺帛提笔,饱蘸浓墨,欲书一份作战计划,但转念一想,不如找人来商量一下便当些。想到这儿,他猛然将笔扔在书案上。
“传李岩,宋献策二位将军。”
不一会儿,二人来至自成帐中。
“闯王,我二人正欲找您商量谋取山海关之事!”
“我找你们也是这个意思,山海关外控辽沈,内护京师,乃是军事要地,况吴三桂兵马现在玉田,滦县,丰润一带,我想派一员将官去取山海关!”
“闯王明断,山海关乃是两京锁钥无双之地,万里长城第一关,其背向不仅决定大顺军与清军孰胜孰败,而且决定谁能取明代之。且易守难攻,虽然吴三桂不在山海关,亦应选派一名英勇善战的大将率领精兵驻守山海关,以扼清军南下咽喉。
“目下京城人马却已安顿好,只有郝摇旗的部队位于山海关附近,我想派此人驻守山海关,你们看如何”?
“就依闯王的意思吧!”
“不过,我们应即刻派人去招降吴三桂,此人虽拥以重兵自重,奈何大明已经崩塌,崇祯皇帝自缢而死,他吴三桂有本事,又焉能不降我大顺!”
“闯王说得对,吴三桂虽然勇猛,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已是大顺的天下,他不降又能怎么样,我们只需一纸书信即可让他乖乖投降!”
“把赖上天之灵,苍冥之力,让此人尽快降我大顺,辽东一带亦可免于战火,平安无事了。”
想到这里,李自成稍稍松了一口气,李岩,宋献策二人更是高兴。
他们认为满州铁骑虽然危险,但吴三桂若是降顺,北方便可无忧。而吴三桂归降之事只不过指日可待。但最重要的使这些将官们不愿自己去取山海关的原因是:当他们到了北京之后,看到了北京的花花世界,繁华异常,而且地位急剧上升,他们成了京城的主子,这一切都令他们忘记了眼前存在的危险,而陶醉于追求人间的享受之中,似乎谁也不想去守山海关。
李自成呢?
一时他不忍佛大将们的喜庆之意,二则他心中也对山海关的重要性没有真正清醒的认识。他只是想,山海关早已落入自己的掌中,既然如此,又何必大动干戈呢?
这样,距离山海关最近的郝摇旗部便奉命准备进驻山海关。
郝摇旗是李自成部下一员得力的骁将,今年约二十五六岁光景。他身高力大,浑身透出一般剽悍之气。作战勇猛,心性豪迈粗犷。然而这员大将的谋略却不足,眼光更是短浅,他接到李自成的命令后,不禁哈哈大笑:
“闯王命我们夺取山海关,不要拖延,错失良机,闯王正在为此焦虑,不知何人愿往!”
“将军,末将愿往!”
这时班中走出副将牛大山,拱手讨令。
郝摇旗笑嘻嘻地点点头,他刚要答应,这时,班中又走出一人:
“将军,山海关乃是北方军事要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希望将军亲自出兵驻守,以防不测!”
郝摇旗一看,乃是部下副将靳虎,此人平时善于直谏,经常指出郝摇旗作战中的草率轻敌的错误。今天见是他,郝摇旗自然心中不高兴。
其实,他从来就没想到他应该自己亲自出马,他想根本没这个必要,况且闯王并不是真想让他自己去。如果让他去,闯王一定会在信中交待。所以郝摇旗把脸一沉:
“依靳将军之见,我离开这里去取山海关,那么这里可怎么办?”
“将军不必多虑,此地离山海关不过四十里,将军若去,可让末将在此留守,如果敌人来犯,将军可以首尾相顾!”
“你把山海关看得太重要了,我怎能放弃大军而不顾呢!况山海关此时只有几个无用的人把守,我只需派牛将军率领一哨人马前去,山海关唾手可得!”
“郝将军,切不可大意失荆州啊!”
“不必多言了!”
这样,疏忽大意的郝摇旗就派副将牛大山带两万兵马去“接收”山海关。
这员副将牛大山,也是粗莽有余,智计不足,而且见小益忘大弊,更是位只会打仗的庸禄之辈。
他所率的二万兵马也是一路招降的新兵,并非能征善战的精锐士卒,只见那些官兵们队形散乱,甲背蓬松,走起路来无精打采,而且乱哄哄地吵吵个不停。
“打了这么长时间仗了,还不让咱们歇会儿!”
“牛大山这个家伙逞什么能呢?”
“是啊,要是遇到吴三桂可就糟了!”
……
牛大山听到这些话,不禁大怒:
“谁再敢胡说八道,扰乱军心,我就砸烂他的脑袋!”
说着,他一晃手中的双锤。
哄乱的军队立刻安静了许多,虽有怨言,但也不敢再议论了。
三月十九日黄昏时分,牛大山的军队开到了山海关城下。
守卫山海关的乃是吴三桂的团练周仓,他早已得知郝摇旗派了人马来取山海关。不禁心急如焚,惊慌失措,此时,吴三桂尚在丰润驻扎,远水解不了近渴,他手下只有二干余人,要想守住山海关谈何容易?……
正当周仓在城中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探马来报:
“启禀大人,郝摇旗已派二万兵马向山海关逼近!”
“还有多远!”
“即刻要到城下了!”
“什么!”
周仓竟如惊弓之鸟一般,他慌慌张张地召集其他几位守城将官商议对策,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牛大山已经来到城下,他让他的兵马摆开阵势,同时催马来到近前对着城上用粗嗓子大喊道:
“山海关守兵听着:我大顺军已攻下北京,李闯王当了皇帝了!崇祯叫封了什么,什么侯——吴三桂也投降大顺了,封了大将军,正在北京吃喝玩乐呢——尔等快快开门,将城池交给我们!”
城上守军听到这番大话,本来就很惊慌,这一下更加六神无主,团兵们骚乱起来……
周仓与其他将官相议之后,一致认为再战也毫无用处,干脆投降得了!
就这样,经过这几声乱吵,居然使牛大山兵不血刃地占据了山海关!
进城后,牛大山即下令解除吴三桂的团练,自己据守山海关。
三月二十六日夜,吴三桂再回山海关,那么,他又会怎么样呢?
吴三桂率领他的兵马离开丰润后,便直奔山海关而来。
一路上,他们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恨不得插翅飞到山海关,到第二天的丑时,他们已赶到了离山海关只有一骠子路程的黑虎岭。
黑虎岭是一个险要之地,道路崎岖,沟壑纵横;加之风高月黑,众人想劝三桂借宿山下,待明天再走。吴三桂心里惦着山海关,心急似火,哪里能歇得往,一路鞭打汗马,头也不回,便上了黑虎岭。
行至一个丈余宽的沟坎子前面,吴三桂加了一鞭,想跃马过去,谁知那马早已跑乏,刚一腾空,前蹄一闪,便栽倒在坎子里,三桂被甩下马来,差点儿滚到沟里。
亲兵们急忙下马,不知他哪里摔伤,欲扶他小歇片刻,吴三桂厉声喝斥道:
“快扶我上马赶路!”
众人见他发了狠,不敢吱声,杨坤赶忙道:
“大哥,好几个兄弟的备用马都累翻到那边沟里去了。再这样跑下去……”
吴三桂叹了口气,默然无话。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马,又缓声问道:“我的马怎么样了?”
“唉,摔伤了!”
吴三桂借着一亲兵的火把看去,见那匹马躺在地上,口中直吐白沫。吴三桂心里十分难过。众将在一边默然不响地站立着。
吴三桂不得不认真思考剩下的这段路怎么走。他思虑良久,决然道:
“看看哪些弟兄的马跑不动了,让他们慢慢走,其余的跟我一起往前赶路,明天一定要赶到山海关,再不能耽误了。”
吴三桂此时根本没有考虑自身的安危,他心里只有圆圆,要是圆圆一旦出了差错,自己可怎么活下去,怎么有脸见她?他又想起圆圆临行时说的话:
“谁叫你做了将军……去吧……妾会想你……等你早回来
一时间国仇家恨,一起涌上心头,他想堂堂的大明江山,却让闯贼横行无忌,至使吴族遭此灾祸,真个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感到自己蒙受了巨大的耻辱。古语云:“知耻而后勇”,他恨不得自己立刻纵马驰驱沙场,杀尽大顺军队,夺回城池,光复大明江山。
于是,吴三桂把人马检点,分拨停当,众人正欲赶路,忽然听见什么声响,杨坤便对吴三桂急喊道:
“大哥,你听,什么声音?”
经杨坤这公一喊,吴三桂和众人也隐隐听见了,是马蹄声!在这寂静、空旷的大山里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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