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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香粉之谜

_3 艾勒里·奎恩 (美)
一名警察进了橱窗屋,向警官走来。
「警督到了,警官。」
「我马上就去,」警官疲惫地答道。在他临出门前,埃勒里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微微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他又陪着趾高气扬的胖警督斯科特·韦尔斯走进了橱窗,后面跟着几个侦探和助手。这时,埃勒里和威弗早已消失得无形无踪。玛丽安·弗兰奇坐在椅子上,紧握着父亲的手。她凝望着橱窗入口,仿佛她的心和勇气也随着威弗一同离去了。
第二部
线索这个词源自神话……从词源来看,「线索」(clue)是从「线团」(clew)一词演变来的。(这一点和其他众多同词尾的词是相同的,如true,blue等词都源自trew,blew,等等)……在古英语中,「线索」这个单词是从希腊语中的「线」转译来的, 所以, 从 「线索」 一词又可以直接追溯到了忒修斯和阿里阿德涅(Ariadne) 的传说。据说,阿里阿德涅给了忒修斯一个线团,让他在杀死半人半牛的怪物后,凭借着线团的引导,摸出迷宫……从探案的角度看,线索既可能是有形的,也可能是无形的;它可能是一种思想状态,也可能是一个事实;或者说,一个相关物体的消失可能是条线索,而一个不相关物体的存在也可能是条线索……但不论其性质如何,在线索的引导下,案件调查者总能穿越过由种种不相关的现象堆砌而成的迷宫,进入彻悟的光明境地……
——摘自约翰·斯特朗奇:《罪犯们》(Ars Cnminals)一书的序言。作序者:威廉·O.格林
A——牌室 H——办公桌
B——牌桌和「本克」纸牌 I——卧室
C——盛着烟蒂的烟灰缸 J——盥洗室
D——佣人卧室 K——私宅的自动转门
E——前厅 L——电梯
F——书房 M——楼梯
G——会议桌和椅子 N——梳妆台
第一章 寓所内:卧室
埃勒里和韦斯特利·威弗择路而行,悄悄地穿过一层大厅里的人群,来到了商店的后部。威弗指了指墙拐角处一个安着铁栅栏的小门。门口有一位站岗的警察。
「那就是专用电梯,埃勒里。」
埃勒里出示了一份特殊的警察局通行证,从证上拘谨的字体看,这证件该是由奎因警官签发的。警察敬了个礼,打开了铁栅栏门。
埃勒里看了看角落里的楼梯口, 走进了电梯。 他小心地关上门,按下了标有「6」的按钮,电梯开始向上爬升。两人默默地站着,威弗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电梯内部的装修用的是青铜和乌木,地上是一块内嵌式合成橡胶地板。电梯内纤尘不染。门对面的内壁上靠着张类似长沙发的矮凳,上面罩着天鹅绒椅套。埃勒里扶了扶他的夹鼻眼镜,兴致勃勃地开始打量四周。为了更仔细地查看天鹅绒椅子,他弯下了腰;为了看清墙角内一块可疑的小黑点,他伸长了脖子。
「他可能早就知道一切都逃不过维利的眼睛。」他暗自思量着。
电梯咔哒一声停了下来。门自动开了,两人迈出电梯,外面是一条空荡荡的楼道。楼道的一端是一扇高高的窗户。一扇门几乎正对着电梯出口。门是用整块的厚实红木做成的,上面钉着块小牌子,简洁地写着:
塞洛斯.弗兰奇私宅
一名便衣正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他似乎一眼就认出了埃勒里,打过招呼后,他便让到了一边。
「进去看看,奎因先生?」他问道。
「是的!」埃勒里笑嘻嘻地答道。「在这儿好好呆着,千万别走开,我们进去瞧瞧。如果是那些官老爷们过来了,就敲敲门;如果是普通人,把他轰走就得了。明白啦?」
便衣点点头。
埃勒里转向威弗。「拿钥匙来用用,韦斯。」他神态自若地说道。威弗默默地把钥匙包递了过去。这就是奎因警官不久前在橱窗里刚查看过的那个钥匙包。
埃勒里拣出那把镶金片的钥匙,插进了锁眼中。他转了一下,锁栓无声地滑开了。他顺势推开了沉重的门。
他似乎诧异于门的沉重,只见他后退一步,将手从门上缩了回来。门立刻啪地一声关上了。他拧了拧门上的旋钮。门又锁上了。
「我可真蠢。」他咕哝了一句,又用钥匙开了一次门。他挥手示意威弗先进屋,然后才松开了手。在他们身后,门再次自动锁上了。
「是特制的弹簧锁,」威弗解释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埃勒里?不过是为了确保绝对隐私罢了。我们老板是个隐私狂。」
「这么说来,如果没有钥匙的话,这门还没法从外头打开喽?」埃勒里问道。「就不能把锁簧固定住吗?这样门就不会总锁着了。」
「这门一直就这么拧,」威弗笑了一下,说道。「不过,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
「可能关系重大,」埃勒里皱着眉头说道。接着,他又耸耸肩,四下打量起来。这是间小前厅,屋内几乎没什么家具,屋顶上别出心裁地开了个天窗……地上铺着块波斯地毯,对门的墙边靠着张长皮椅,椅子的扶手上有个固定的烟灰缸……屋子左边摆着把椅子和一副小杂志架。除此之外,屋内别无它物。右面防上有扇门,虽然小了些,但却平实得多,不像大门那样令人望而生畏。
「不是很豪华嘛,」埃勒里说道。「咱们这位亿万富翁就这品味?」
这时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威弗似乎恢复了原有的活力。「你可别错看了我们老板,」他急急地说道。「他可是个很有眼光的人,知道什么是豪宅什么是陋室。他把前厅设计成这样只是为了摆摆样子,收买人心罢了,因为常有反邪恶协会的人来找他办事,这屋子就是给他们看的,这其实是间等候室。但说实在的,这屋子还真没怎么用过。你知道,弗兰奇在住宅区那边有一套很大的办公套房;反邪恶协会的事大部分都在那边办。不过,我估计,他让人设计这套寓所时,心里肯定想着要在这儿招待些老朋友。」
「最近有过客人吗?」埃勒里握着里屋门上的门钮,问道。
「哦,没有!有好几个月都没来了。我们马上就要兼并惠特尼公司,老板一直在忙这事,反邪恶协会的事他可能一时也顾不上了。」
「嗯,好吧,」埃勒里果断地说道,「既然这儿没什么意思,咱们就开路吧。」
两人走进了隔壁屋子。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弹了回去,不过,这门倒是没安锁。
「这间,」威弗介绍道。「是书房。」
「看出来了。」埃勒里懒洋洋地倚在门上,急切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审视着屋内的一切。
威弗像是害怕沉默似的,舔了舔嘴唇说道:「这屋子身兼数职,它还是董事们的会议室、老板的隐身所,等等。布置得相当利落,是吧?」
埃勒里估计,这屋面积至少有20平方英尺。整间屋子的气氛尽管悠闲舒适,仍是工作场所。屋中央是一张长长的红木桌,周围摆了一圈笨重的红皮椅。椅子歪歪斜斜地散在桌边,这是早上会议被仓促打断留下的痕迹。桌面上杂乱无章地散放着一堆堆的文件。
「并非总是这样的。」威弗注意到埃勒里做了个表示厌恶的怪相,便解释道。
「但这个会议很重要,大家都很激动。就在这时,传来了楼下出事的消息……能这样就算是个奇迹了。」
「当然了!」
埃勒里注意到,对面的墙上挂着副画框简朴的肖像画。画中的男子面色红润,神情刚毅,身上的衣着打扮还是18世纪的款式。埃勒里好奇地挑起了眉毛。
「是弗兰奇先生的父亲——弗兰奇百货公司的缔造者。」威弗解释道。
油画下面是一个嵌入式书柜,一把看上去很舒适的大椅子及一张样式新颖的茶几。椅子上方的墙上挂着幅蚀刻画。
屋里摆着些讲究的家具,左右两边的墙上各有一扇装饰相同的双动自止门,门上包着细纹红皮,钉着铜钉。
房间靠第五大街的那一面摆了一张办公桌,桌子距后墙约有五英尺。挣亮的桌面上有一部法式电话,一张蓝色的备忘录稿纸,面对屋内的桌边上搁着两个精美的玛瑙书档,中间立着几本书。桌后是一面落地窗,窗上垂挂着厚重的红色丝绒窗帘,探身向外望去,正好能看到下面的第五大街。
埃勒里站在原地将屋子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头结束了他的审视。他低头看着被自己攥在手中的钥匙包。
「顺便问一句,韦斯,」他冷不防问道,「这是你自己的钥匙吗?是否曾借给别人用过?」
「当然是我自己的钥匙,埃勒里,」威弗颇有些不以为然。「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想问问这把钥匙是否曾离开过你。」
「恐怕没有,」威弗答道。「这把钥匙我一直随身带着。说实在的,据我所知,自寓所落成后,另外的五把钥匙也都一直在它们的主人手中攥着。」
「恐怕不是这么回事吧,」埃勒里淡淡地回敬了一句。「你忘了弗兰奇夫人的那把钥匙。」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钥匙。「给你添个大麻烦,韦斯特利,能不能暂时借你的钥匙用用?我确实觉得有必要收集这种特殊的钥匙。」
「你自便吧。」威弗小声答道。埃勒里取下钥匙,把它装进马甲口袋里,顺手将钥匙包还给了威弗。
「顺便问一下,」埃勒里问道。「这也是你的办公室吗?」
「噢,不!」威弗答道。「我自己的办公室在五楼。每天早上来这儿之前,我先到那儿报到。」
「终于到了!」埃勒里突然向前走去。「做好准备!韦斯特利,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偷窥一眼弗兰奇先生卧室的隐私。请带个路好吗?」
威弗指了指对面墙上饰有铜钉的门。两人默默地从厚厚的地毯上走过,威弗推开了门。这是一间正方形的大卧室,两面墙上的窗子分别俯视着第五大街和三十九街。
埃勒里惊诧地发现,这间卧室不论在情调上还是在装潢上都极富现代派风格,他的双眼一时间几乎无法适应周围的豪华。屋内的两张床格外引人注目。床矮得几乎贴到了地板上,床下铺着一大块铮亮的椭圆形木地板,两张床分别放在椭圆的两端。屋内有一个形状怪异的男士衣橱和一个设计前卫的女士用的梳妆台,这屋子显然是供弗兰奇夫妇共同使用的。墙壁的设计透着立体派风格,但选用的颜色却很素净。墙上两处引人瞩目之处是壁橱的门。屋内还有两把形状怪异的椅子,一个小床头柜,两张床之间有张电话桌,几块色彩艳丽的小地毯——埃勒里并不是十分了解欧洲大陆的时尚,弗兰奇夫妇的卧室着实令他大开眼界。
朝向楼道的那面墙上有扇半敞着的门。埃勒里往里望去。这是一间铺着彩色瓷砖的盥洗室,其惊人的时尚风格丝毫不逊色于卧室本身。
「你到底在找什么?」成弗问道。
「口红。应该在这儿……还有钥匙。但愿它不在这儿。」埃勒里笑着走到了屋子中央。
他注意到,床收拾得很整齐。一切似乎都井井有条。他大步走到衣杨前,里头空荡荡的。梳妆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向梳妆台走去。威弗好奇地跟在他后面。
梳妆台上没几样东西。一个镶螺钿的小托盘;一个粉盒;一面小镜子。托盘里放着些女士用品——一把小剪子,一个指甲锉,一个剃毛器。没一样东西看上去像是最近用过。
埃勒里锁紧了眉头,他先是掉开头,随后又转了过来,像是对梳妆台产生了兴趣。
「真的,」他咕哝道,「它应该在这儿。不可能在别的地方。应该在这儿才对。当然是这样!」
他碰了碰托盘,盘子的边是稍稍向外翻卷着的,盘身一动,有样东西从盘边儿下滚出来,掉在了地板上。
埃勒里俯身抬起它,不禁得意地一笑。这是支小巧的镂金口红。威弗有些诧异,于是便走过来看看他到底找到了什么。埃勒里指了指帽盖上的三个字母:W.M.F。
「哦,是弗兰奇夫人的!」威弗不禁喊了一声。
「亲爱的弗兰奇夫人。」埃勒里低低地说了一句。他打开口红盖,转了转,一块粉色的唇膏露了出来。
「好像是对上了。」他大声说道。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在衣袋里摸了会儿,拍出了一支稍大些的镂银口红。这就是死者手包里的那支口红。
威弗差点儿喊出声来。埃勒里紧紧地盯着他。
「这么说,你认出它了,韦斯?」他微笑着问道。「既然咱们是私下里密谈,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把你那单纯脑袋里想到的都说出来……这支刻着C的口红是谁的?」
威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看着埃勒里冷冷的双眼,不情愿地说道:「是伯尼斯的。」
「帕尼斯?帕尼斯·卡莫迪?那位下落不明的女士,」埃勒里慢吞吞地说道。「弗兰奇夫人应该是她的生母吧?」
「弗兰奇夫人是我们老板的第二位太太。玛丽安是他和前妻生的女儿,他前妻大约在7年前亡故了。弗兰奇夫人嫁给老板时,是带着女儿一块过来的。」
「这是伯尼斯的口红?」
「是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显然是这样,」埃勒里轻轻一笑,「看你吓一跳的样子就知道……韦斯,关于这位伯尼斯失踪的事,你知道多少?从玛丽安·弗兰奇的举止看,她可能知道些什么……喂,喂,韦斯——对我有点耐心好不好!你知道,我可没在谈恋爱。」
「噢,但我敢肯定,玛丽安并没有隐瞒什么!」威弗抗议道。「刚才我和警长去门口接她时,她就已经告诉他了,伯尼斯和弗兰奇夫人都没在家过夜……」
「是吗!」埃勒里着实吃了一惊。「怎么回事,韦斯?告诉我事实,老兄,事实!」
「今天早上,就在开会之前,」成弗解释道,「老板让我往他家打个电话,告诉弗兰奇太太地已经从格雷耐克平安返回了。接电话的是管家霍坦丝·安德希尔——她可不仅仅是管家;她服侍老板已有十几年了。霍坦丝说,她只看到玛丽安一人起来了。那时11点刚过。弗兰奇就和玛丽安说了会儿话,告诉她一切均好。」
「差一刻12点时,霍坦丝惊慌失措地打电话过来,说弗兰奇夫人和伯尼斯一直没露面,她有些担心,就进了两人的卧室,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两间屋里都空荡荡的,床上根本就没有睡过的痕迹,这显然意味着两人彻夜未归……」
「弗兰奇听完后有什么反应?」
「他看上去似乎很生气,而不是担心,」威弗答道。「他似乎认为两人可能是在朋友家过夜了。于是,我们就接着开会,然后就传来了消息,说是——你也知道,会议就散了。」
「老爸到底为什么不查查这一失踪事件呢……」埃勒里暗自嘀咕了一句,作了个鬼脸。他急匆匆地抓起电话,要求店里的接线员找一下维利警官。不一会儿,电话里就传来了维利低沉的嗓音。埃勒里飞快地讲了遍事情的经过,然后让他转告警官,说他认为当务之急就是要马上找到伯尼斯;并且补充说,请警官务必全力缠住韦尔斯警督,让他呆在楼下。维利咕哝着表示全听明白后,便挂断了电话。
埃勒里又立刻向威弗要了弗兰奇家的电话号码,并将号码告诉了接线员。
「喂!」话筒里传来了一阵含糊不清的低语,听上去似乎很遥远。「喂,我是警官。是霍坦丝·安德希尔小姐吗?……现在先别管这些了,安德希尔小姐……伯尼斯·卡莫迪回来了吗?……明白了……是的!马上叫辆出租,直接到弗兰奇百货大楼来。是的,是的,马上!……顺便问一下,卡莫迪小姐有贴身女佣吗?……很好,带她一块来……是的,到弗兰奇先生的大楼寓所。您到楼下时,找维利警官就行了。」
他挂断了电话。「你们那位伯尼斯还没回家,」他轻声说道。「其中原因恐怕只有弗图纳特斯才知道。」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两支口红。「嫁给弗兰奇先生前,弗兰奇夫人是位寡妇吗,韦斯?」他沉吟了片刻,问道。
「不是。她和卡莫迪离了婚。」
「该不会是那个古董商,文森特·卡莫迪吧?」埃勒里面不改色地问道。
「就是他。你认识他?」
「认识,但不熟。我曾在他的店里干过。」埃勒里看着口红,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突然敏锐起来。
「现在,我倒很想知道……」他说着,将金色的口红搁到一边,开始摆弄那支银色口红。他打开帽盖,转动着口红,暗红色的膏体露了出来。他心不在焉地继续转着,直至整支唇膏都展露无遗。他试图再转一圈。只听咔哒一声,他吃了一惊,整支唇膏连带着铁制底座一起从银色套子里掉了出来,正落在他手中。
「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他朝套子里看着,诧异地问道。威弗倾过身来,想看个究竟。埃勒里弹了一下套子,又摇了摇。
一个小胶囊掉到了他手中。它的周长约有半英寸,长约一英寸,里面装着粉末状白色晶体。
「这是什么?」威弗轻声问道。
埃勒里晃了晃胶囊,又将它举起,对着光线看了看。「嘿,先生,」他慢悠悠地说道,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我觉得这东西看上去非常像海洛因!」
「海洛因?你是指,毒品?」威弗激动地问道。
「正是。」埃勒里将胶囊放回口红套中,把膏体拧回原处,然后把整支口红搁进了衣袋里。「非常纯的商品海洛因。可能是我搞错了,但我对此表示怀疑。我会把这东西带回警察局,让人替我分析的。韦斯特利,」他转身正视着弗兰奇的秘书,「告诉我实话。据你所知,弗兰奇家有人——或过去有人吸毒吗?」
威弗的回答快得几乎出人意料。「如果这真是海洛因的话,既然你发现了它,我倒是想起来了,伯尼斯的举止似乎是有些怪,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那是她的口红,对吧?——埃勒里,如果说伯尼斯吸毒,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总是那么神经质,一直都那么憔悴——一会儿忧郁得不得了,一会儿又兴奋得发狂……」
「你所描述的都是吸毒者的症状,好极了,」埃勒里说道。「伯尼斯,呢?这位女士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弗兰奇夫人吸毒吗?——弗兰奇本人——玛丽安呢?」「不,——玛丽安不会吸毒的!」威弗几乎是在怒吼。但紧接着,他又愧疚地一笑。「对不起,但我们老板绝不会吸毒,埃勒里,他可是反邪恶协会.的主席——老天爷!」
「这事可热闹了,呃?」埃勒里笑道。「弗兰奇夫人在这方面应该没问题吧,你觉得呢?」
「噢,绝对没问题。」
「除你之外,这家中有人怀疑伯尼斯吸毒吗?」
「应该没有吧。不,我敢肯定,没人起过疑心。老板肯定不会知道。玛丽安虽曾多次提到伯尼斯举止怪异,但我敢肯定,她并没有怀疑到——这点。至于弗兰奇夫人——唉,很难说她是怎么想的。凡事只要牵扯到她的宝贝伯尼斯,她就总是守口如瓶。不过,即使她确实有所怀疑,她也没采取什么措施。我还是觉得她对整件事一无所知。」
「不过——」埃勒里的双眼闪闪发光,「这事也太奇怪了,韦斯特利,竟然在弗兰奇夫人身上找到了证据——实际上,是在她的手包里……不是吗?」
威弗疲惫地耸耸肩。「我已经是头晕脑胀了。」
「韦斯特利老兄,」埃勒里扶了扶他的夹鼻眼镜,继续说道,「如果弗兰奇先生发现他自己家里竟有人吸毒,你觉得他会有什么反应?」
威弗打了个寒颤。「你可不知道老板发起火来有多吓人。我觉得这事会让他上火的——」他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埃勒里。埃勒里微微一笑。
「时间过得真快,」他说这话时显得很真诚,但眼中却闪着不安。「走,去盥洗室看看!」
第二章 寓所内:盥洗室
「简直不知道能在这儿找到什么,」埃勒里疑虑重重地说道。此刻,两人已置身于盥洗室的豪华之中。「实际上,盥洗室是最不可能找到东西的地方。……一切都还正常吧,韦斯特利?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
威弗回答得非常迅速,「没有,」但声音中却透出一丝不确定。埃勒里犀利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四下打量起来。
这是间狭长的屋子。浴盆陷入地下,洗脸池呈细长形,样式很新潮。墙上吊着个设计别致的吊柜。埃勒里打开关着的柜门,只见里面安着三层玻璃隔板。隔板上散放着些零碎物件:几个装着药品、洗发液、润肤膏的小瓶子,一管牙膏,一管剃须膏,两把梳子,一个样式怪异的小木盒,里面有把安全剃须刀,除此之外,隔板上还放了些其他东西。
埃勒里带着稍许的厌恶,重重地关上了吊柜的门。「走吧,韦斯,」他大声说道。「我真是老了。这儿什么都没有。」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另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这是个放置浴巾的壁柜。埃勒里打开壁柜门,伸手在里面的一个大篮子里翻了翻,拽出了几条脏毛巾。他漫不经心地查看了一下,又将它们扔回篮中,抬眼看着威弗……
「得了,都说出来吧,老兄,别憋着了!」他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心里肯定有事。到底是怎么了?」
「这事有点怪,」威弗慢吞吞地答道,他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我当时就觉得奇怪,现在事情出来了,嗯——我越琢磨,越觉得怪……埃勒里,有件东西不见了。」
「不见了?」埃勒里猛地抓住了威弗的胳膊。「我的天!你竟然一直不吭声!什么东西不见了,老兄?」
「说出来你会笑话我的……」威弗踌躇着。
「韦斯特利!」
「对不起。」威弗清了清嗓子。「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是剃须刀的刀片不见了!」他的目光掠过埃勒里的脸庞,搜寻着预料中的那丝讥讽。
但埃勒里并没有笑。「剃须刀的刀片?说说看,是怎么回事。」他一边敦促着,一边靠在了壁柜门上,满腹心事地盯着洗脸地上方的吊柜。
「我今天早上稍微早来了会儿,」威弗愁眉紧锁,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得在老板来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利落,另外,还有几份董事会议用的文件需要整理出来。你知道,我们老板一般10点后才到,只有情况特殊时——就像今天早上这个会议——他才提前来……所以我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家,打算到这儿来刮脸。顺便说一句,这事我常干——我之所以在寓所备了把剃须刀,这也可以算是原因之—……我到这儿时——大约是8点30分——我奔着剃须刀就去了, 但却发现剃须器里没有刀片。」
「这似乎没什么好奇怪的,」埃勒里微笑道,「只不过是你没搁刀片罢了。」
「喔,但我搁了!」威弗抗议道。「昨晚下班前,我还在这儿刮了脸。我没取出刀片。所以我觉得这事有些怪。」
「你就这一把刀片?」
「是的。其他的都用完了,想着要带些来的,但今天早上又忘了。所以,当我想刮胡子时,却不见了工具。刀片失踪了!听起来很可笑,不是吗?我昨天特意把刀片留在剃须刀里,因为以前也曾有过忘带刀片的时候,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总是凑合着用旧刀片刮了脸。」
「你的意思是,它绝对丢了?你肯定没把它拿出来?」
「绝对肯定。我把它擦干净后,又装了回去。」
「你该不会是把它弄坏了吧?或者发生了诸如此类的事?」
「绝对没有,埃勒里,」威弗耐心地答道。「那个刀片肯定是放在剃刀具里了。」
埃勒里笑着打趣道:「这可麻烦了,所以你的脸就变得如此这般毛绒绒的了?」
「可不是嘛。整整一天,我连出去刮个脸的工夫都没有。」
「似乎是挺怪的,」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是说你竟然只在吊柜里搁一把刀片。弗兰奇的刀片呢?」
「他从不自己修面,」威弗答道,稍稍有些不自在。「从不亲自动手。每天早上都有专门的理发师替他服务。」
埃勒里没再说什么,他打开吊柜,取下装剃须刀的木盒。他仔细地查看了一下里面的纯银剃须刀,但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今天早上你动过这把剃须刀吗?」
「什么意思?」
「你把它从盒里取出来过吗?」
「喔,没有!我根本就没动过。当我发现刀片不见时,就懒得再动它了。」
「这事可真有意思。」埃勒里捏着剃须刀刀柄的顶端,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它的银制表面。他将刀具举到眼前,往金属表面上吹了口气,刀具上立刻蒙上了一层雾气。
「没有指纹印记,」他说道,「无疑是被擦掉了。」他突然微笑道。「昨天夜里,有人来过这儿,一个鬼魂,一个幽灵,我们找到了迹象,老兄。他,她,或者他们,非常谨慎,不是吗?」
威弗大声笑了起来。「这么说,你认为我那把失窃的刀片和这复杂的案子有关喽?」
「我思,」埃勒里一本正经地说道,「故我知……记住这话,韦斯特利。记得你刚才在楼下时说过, 昨晚快7点了你才离开这儿。那么,刀片失窃的时间应该是在昨晚7点到今早8点30分之间。」
「惊人的推理!」威弗低声嘲讽道。「要想当侦探,是不是都得学会这招?」
「笑吧,你这恶棍!」埃勒里放作严肃地说道……他站在那儿陷入了沉思,样子怪怪的。「咱们去下一间屋子看看吧,」他用一种全新的语气说道。「我开始看到一丝光明了。虽然还很遥远,但是——不管怎样,总算有一线希望了!孩子,我们走吧!」
第三章 寓所内:牌室
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大踏步地走出盥洗室,穿过卧室,又进了书房。威弗兴致勃勃地跟在后头,脸上的神情与一小时前的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满腹的心事似乎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扇门通向哪儿?」埃勒里指着对面墙上的那扇红皮饰铜钉门。突然问道。
「牌室。」威弗一脸的兴致。「你觉得能在那儿找到东西,埃尔?我的天!你把我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他收住了嘴,认真地审视他的朋友,神色又凝重起来。
「牌室,呃?」埃勒里的双眼闪闪发光。「告诉我,韦斯——你今天早上来得最早,对这儿的情况应该最清楚——今天早上,这书房里的人有谁去过其他房间吗?」
威弗沉吟了片刻。「除老板早上去了趟卧室外,没人离开过书房。他进去搁外套和帽子。」
「弗兰奇没去盥洗室梳洗一番?」
「没有。他忙得团团转,先是对店里的业务作了些指示,接着又准备开会。」
「你和他一起去的卧室?」
「是的。」
「你能肯定其他人——佐恩、特拉斯克、格雷、马奇本克思——整个早上都没离开过这间屋子?」他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顺便问一句,你一刻也没离开过吧?」
威弗微微一笑。「今天下午我似乎处在一种肯定的情绪之中。——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埃勒里颇为兴奋地搓握手。「这么说,除书房外,整套寓所还保持着早上八点半你来时的原样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韦斯特利,你不仅是个万事通,而且还是个一流的帮手。」
他快步走向牌室,推开了门。威弗紧跟在他身后。突然,从埃勒里宽阔的双肩后传来了威弗的一声惊呼……
牌室比书房、卧室小些。整间屋子的装修用的是胡桃木,唯一的一面大窗户正对着第五大街,窗上垂挂着颜色明快的窗帘。地上铺着块厚厚的地毯。
埃勒里循着威弗的视线望去,发现他正恐惧地盯着屋中央的一张六角牌桌。桌面上铺了块台面呢,上面有一个铜制小烟缸和一些排列奇怪的纸牌。两张笨重的折叠椅被推离了桌边。
「怎么了,韦斯?」埃勒里厉声喝道。
「噢,那——那张桌子昨晚不在那儿!」威弗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临走前还来这儿找过烟斗,所以,我敢肯定……」
「是吗!」埃勒里咕噜了一句。「你是说,桌子,折叠起来收好了,根本就看不见?」
「当然!昨天早上女清洁工刚来收拾过。烟灰缸里的那些烟蒂……埃勒里,昨晚我离开后,有人进来过!」
「显然是这样。如果刀片失踪的故事是事实,那么这个人还去过盥洗室。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人来这儿干什么?你等一下,我去看看。」他快步走到桌边,低头好奇地看着纸牌。
桌子的两边各摆着两小堆牌——一堆翻开了,另一堆仍扣着。桌子中央排着两行筹码,一行四个,共有八个。经过仔细研究,埃勒里发现,双方已经开始出牌了,打出的牌按由大到小的顺序排列着。在两行筹码之间,摆着张数更少的三堆牌。
「本克,」(Banque——俄罗斯的一种纸牌游戏,带有赌博性质)埃勒里暗自嘀咕了一句。「奇怪!」他看着威弗。「你该会玩这种牌吧?」
「不,不会。」威弗答道。「我是从牌的摆放方式上看出这是『本克』的,曾在弗兰奇家见她们玩过。但我弄不明白该怎么玩,看到它就头痛。不过,几乎所有的牌都令我发愁,我一直就不怎么会打牌。」
「我也记得是这样。」埃勒里取笑道,「尤其是那晚在布卢姆伯雷,你玩纸牌输了100块钱, 害得我不得不坐到桌边替你还账……你曾在弗兰奇家见人玩过这种牌——这真有意思。我确实认为有必要深究一下你这句话。没多少人会玩这种俄罗斯『本克』牌。」
威弗看埃勒里时,眼神有些怪异。他偷偷地瞥了眼烟灰缸里的四个烟蒂,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弗兰奇家只有两个人, 」他听起来像是被人拧断了脖子,「玩『本克』。」
「她们是——或许我应该延用你的过去时态?」埃勒里冷冷地问道。
「弗兰奇夫人和——伯尼斯。」
「喔噢!」埃勒里轻轻地吹了声口哨。「神秘的伯尼斯……其他人都不玩吗?」
「老板痛恨任何形式的赌博,」威弗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用食指触碰着嘴唇。「他从不玩牌,甚至连『A』和『2』都分不清。玛丽安虽然打桥牌,但也只是出于应酬的需要。她讨厌玩纸牌。我来弗兰奇百货公司前也从未听说过『本克』……但弗兰奇夫人和伯尼斯都是狂热的『本克』牌迷,只要一有机会,她们就玩。我们都觉得这实在不可思议。这两人肯定嗜赌成癖,我对此深信不疑!」
「这家人的朋友中有人玩这牌吗?」
「唉,」威弗慢吞吞地说道,「老板还是比较开通的,他从未完全禁止别人在他家玩纸牌。顺便说一句,这套寓所设牌室的原因也就在这儿。主要是为董事们提供方便——会议休会期间,他们有时也在这儿打打牌。我也常见一些客人和朋友在他家打牌,不过,除弗兰奇夫人和伯尼斯外,倒从未见其他任何人玩过『本克』。」
「你的话真是精彩——太精彩了,」埃勒里赞叹道。「如此对称,如此确定!这正是我喜欢的方式……」但他的额头上却留下了思索的印记。「还有那些烟,老兄——为了不看那个烟灰缸,你做了五分钟的思想斗争,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威弗心虚地红了脸。「噢!」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真不愿说,埃勒里——我现在的处境是尴尬到了极点……」
「那些烟,显然是伯尼斯抽的牌子……你最好还是都招了吧。」埃勒里稍稍有些不耐烦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威弗惊问道。「不过——在一位警觉者眼中,这大概是显而易见的……是的,是伯尼斯的烟,她自己的品牌,她让人专门为她特制的。」
埃勒里捡起了一个烟蒂。这是一支银嘴香烟,烟嘴顶端稍往下一点的地方印着品牌名:公爵夫人。埃勒里伸手拨了拨烟灰缸里剩下的烟头。他注意到:所有的烟蒂几乎都一样长——超过烟嘴约半英寸,无一例外。埃勒里的目光一下子敏锐起来。
「抽得真仔细,一点都不浪费。」他评价道。他闻了闻手中的烟蒂,询问般地看着威弗。
「是的,有香味。大概是紫罗兰的花香,」威弗急忙解释道。「制造商按照客户的要求添加不同的香料。我记得不久前还曾在弗兰奇家听到伯尼斯预订香烟——是电话预订。」
「『公爵夫人』这个罕见的牌子查起来应该费不了什么事……运气不错,是吧?」听起来,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
「没事……弗兰奇夫人应该不抽烟吧?」
「嘿——你是怎么知道的?」威弗吃惊地问道。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埃勒里嘀咕着。「这么巧。那么,玛丽安呢?——她抽烟吗?」
「感谢上帝——不!」
埃勒里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好了!」他突然宣告道。「咱们瞧瞧这门后有什么吧。」
他穿过屋子,来到了对着窗户的那面墙前。墙上开着扇普通的小门,门后是一间简陋的小卧室,再往里则是间狭小的浴室。
「是佣人的卧室,」威弗解释道。「原是准备让男仆住这儿的,但据我所知,这屋子从未派上过用场。老板不是那种穷讲究的人,他宁愿让自己的贴身男仆呆在第五大街的家里。」
埃勒里迅速查看了一下两间斗室。没过多久,他就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耸了耸肩。
「什么都没有,也不可能有……」他沉吟着转起了那副夹鼻眼镜。「形势一片大好,韦斯。想想吧,我们现在已发现了三个直接的迹象,它们都表明:伯尼斯·卡莫迪小姐昨夜里曾来过寓所。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两个直接迹象,而另一个——也就是第一个迹象——则只是具有相关性。这第一个迹象就是——弗兰奇夫人手袋里那个刻着C的口红。 在三个迹象中,它显然是最没有说服力的一个,因为它并不能证明伯尼斯曾来过寓所,也可能是弗兰奇夫人把它带到这儿来的,但它的存在不容忽视。第二个迹象就是『本克』纸牌。我估计,任何一位有声望的证人都会像你一样义正词严地站出来作证,证明除弗兰奇夫人和伯尼斯外,弗兰奇家的其他人及她们的朋友中几乎没人热衷于玩『本克』纸牌。你难道没注意到,这局牌看上去像是在关键时候被打断的?从牌摆放的方式看——让人觉得双方显然是在争执不下时,突然停下不玩了……第三个迹象是『公爵夫人』牌香烟。在三个迹象中,它是最重要的。这些显然是伯尼斯的香烟,如果能找到确凿的相关证据,我相信,它们是可以作为呈堂证物的。」
「但什么才算是相关证据?我不明白……」威弗大声说道。
「帕尼斯·卡莫迪小姐消失了, 这是个可疑的事实, 」埃勒里严肃地答道。「逃跑了?」他毫不留情地问道。
「我不能——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威弗无力地答道,但言语间却流露出一丝奇怪的欣慰。
「弑母可是一种反常的犯罪行为,」埃勒里思量着,「但也并非闻所未闻……是否有可能……」寓所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的思绪被打断了。在穿过前厅、书房、牌室的三重墙后,声音竟然还能如此响亮,这简直令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威弗似乎吓了一跳,埃勒里猛地挺直了身子。他再次迅速地扫了眼四周,示意威弗走在他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埃勒里轻轻地松开了铜钉门的把手。
「肯定是你们的那位好管家,霍坦丝·安德希尔,和那个女佣到了,」埃勒里几乎有些喜形于色。「不知她们是否能成为急先锋——为我们带来更多不利于伯尼斯的证据!」
第四章 寓所内:重返卧室
威弗敞开大门。门外站着两个女人,她们身后屹立着魁梧的维利警官。
「是您找这两位女士吗,奎因先生?」维利问道,他那庞大的身躯占满了整个门。「一名弟兄发现她们正缠着电梯警卫,想进电梯——说是您找她们。是这么回事吗?」
「是这么回事,维利,」埃勒里慢吞吞地答道。「我会照顾她们的……亲爱的警督和警官合作得如何?」
「警官把他看得牢牢的。」维利大声说道,锐利的目光射向威弗那忽张忽握的拳头。
「我电话里说的事你办了吗?」埃勒里若无其事地问道。
「办了。我们把她列入了失踪人员名单,已经派两个人出去打探她的下落了。」警官铁板似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您还需要警官在楼下配合多久,奎因先生?」
「我会打电话通知你的,维利。现在,乖乖的忙你的事去吧。」维利咧嘴一笑。但他转身走向电梯时,脸上又恢复了固有的呆板神情。
埃勒里转身打量着两个女人,她们紧靠在一起,正畏惧地打量着他。他先向年长个高的那位发了话。她大约50出头,瘦得像块长石板,身子绷得笔直,头发斑白,一双蓝眼睛恶狠狠地透着股杀气。
「您就是霍坦丝·安德希尔小姐吧?」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是的——弗兰奇先生的管家。」她的声音像她的人一样——尖细、冷酷。
「那么,这位就是伯尼斯·卡莫迪小姐的贴身女佣喽?」
另外一位女子是个拘谨羞涩的小东西,一头淡棕色的头发,一张平庸的脸。埃勒里的话似乎吓了她一跳,她又向霍坦丝·安德希尔身边缩了缩。
「是的,」弗兰奇家的管家代答道。「这位是多丽丝·基顿小姐,伯尼斯小姐的贴身女仆。」
「好极了。」埃勒里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欠欠身,让到了一边。「请跟我来。」他率先走进了宽敞的卧室。威弗亦步亦趋地紧跟在最后。
埃勒里指指卧室里的两把椅子,说道:「请坐。」两个女人坐下了。多丽丝·基顿有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她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埃勒里,一边偷偷地拉了拉椅子,向管家身边靠了靠。
「安德希尔小姐,」埃勒里问道,手中拿着他的夹鼻眼镜,「您曾来过这儿吗?」
「来过。」管家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跟埃勒里比试比试,看看谁能瞪过谁。她那双冷冰冰的蓝眼睛里跳动着更加冷酷的火焰。
「噢,是吗?」埃勒里礼貌地停了停,但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动摇。「我是否能问问,是在什么时候?来这儿干什么?」
管家无畏地承迎着埃勒里的冷漠。「要算起来的话,来的次数可就多了,我只能这么说。但如果没有弗兰奇夫人的吩咐,我从不擅自来这儿。每次来都是为了送衣物。」
「都是为了送衣物才来的?」埃勒里似乎有些不解。
她生硬地点点头。「当然是。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来一趟,但只要弗兰奇夫人打算在这过夜,她总让我把第二天换的衣物拿来。这就是为什么——」
「等等,安德希尔小姐。」埃勒里想了想,眼中闪着欣喜。「这是她的习惯?」
「据我所知,是的。」
「什么时候」——埃勒里往前倾了倾身——「弗兰奇夫人最后一次让你送衣物过来,是在什么时候?」
管家想了会儿。「应该是两个月前吧。」她终于开了口。
「有那么久了吗?」
「我已经说过了,是两个月前。」
埃勒里叹了口气,挺直了腰板。「那么,这两个壁橱中,有一个应该是弗兰奇夫人的吧?」他指了指墙上的两个设计新颖的壁橱门。
「是的——那边的那个。」她迅速地答道,一边说一边指了指离盥洗室最近的那扇暗门。「但并不仅仅只放弗兰奇夫人的衣物——两个女孩有时也把东西搁在那儿。」
埃勒里一挑眉,突然喊道:「是嘛,安德希尔小姐!」他轻抚着下巴。「那么,我估计,玛丽安小姐和伯尼斯小姐有时也住在弗兰奇先生的这套寓所吧?」
管家直视着他的双眼,答道:「是的。但不是很频繁。只有当弗兰奇夫人不在这儿住时,她们才会带个女友来这儿住一晚上——也可以说,是闹个通宵吧。」
「明白了。她们最近曾带——『女友』,我想您是这么说的吧?——来住过吗?」
「据我所知,没有。至少有五六个月没见她们带人来过了。」
「好极了!」埃勒里开始轻快地往空中抛着他的夹鼻眼镜。「安德希尔小姐,希望您能具体说明一下,您最后一次见到卡莫迪小姐,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
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女佣咬着嘴唇,心虚地看向了别处。但管家仍昂然不动地坐在那儿。「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些,」她平静地说道。「但不管你是谁,如果你认为我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和这事有关,那你可就想错了。她们和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的话绝对没错。我不知道伯尼斯现在在哪儿,但她肯定出事了……」
「安德希尔小姐,」埃勒里彬彬有礼地说道,「这一切确实非常有意思,但我们的时间很紧,您是否能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既然你一定想知道,那我就说吧。」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将十指交叉着放在腿上,冷漠地看着埃勒里,开始了她的叙述。「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昨天。——我最好还是从她们起床时讲起吧;这样讲起来容易些。——昨天早上,弗兰奇夫人和伯尼斯都是10点左右起的床,然后美发师就来为她们做头发。收拾好后,她们吃了些东西。那时玛丽安已经吃过午饭了。我亲自服侍的她们……」
「对不起,安德希尔小姐,」埃勒里插嘴问道,「您听到她们在饭桌上谈什么了吧?」
「不关我的事我从来不听。」管家尖刻地反击道,「我只听到她们在谈为伯尼斯做一件新长裙,而且,弗兰奇夫人看上去好像有些走神。她甚至把袖口都浸到咖啡里去了——可怜的人!不过她向来就有些怪——可能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有所预感吧,你说呢?——愿主保佑她受难的灵魂得到安息……午饭后,她俩一直在琴房呆到下午两点,也就是在那儿聊天吧。我还是不知道她们都谈了些什么!不过,两人像是想单独呆会儿似的。不管怎样,她们出来时,我听见弗兰奇夫人让伯尼斯上楼换衣服——她们打算去中央公园兜风。伯尼斯上楼去了,这时弗兰奇夫人还在楼下。她对我说,让我告诉司机爱德华·扬,叫他把车开出来。然后她自己也上楼换衣服去了。但大约五分钟后,我就看到伯尼斯从楼上走了下来。她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像是要去逛街。她看到我时就对我说,让我告诉她母亲——她说这话时,真的把声音压得很低——她改变了主意,不想去公园兜风了,她要出去买点东西。说完她就走了,简直就是跑着出了门!」
埃勒里似乎颇为重视管家的话。「表叙明确,只是稍稍有些啰嗦,安德希尔小姐。您认为卡莫迪小姐昨天一整天的精神状态如何?」
「很糟,」管家答道。「不过,伯尼斯一直就是个喜怒无常、极其敏感的孩子。哦,我想起来了,昨天她似乎比往常更神经质些。她从家里溜出去时,脸色苍白,显得烦躁不安……」
威弗突然一动身,像是要说什么。埃勒里向他投去警告的一瞥,示意管家接着说。
「不一会儿,弗兰奇夫人也下来了,她是一身兜风的打扮。她问伯尼斯哪儿去了,我就把伯尼斯离开时的情形说了说,还把伯尼斯的话也转告了她。我当时以为她马上就要晕倒了——可怜的人——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那么苍白,就像突然生了病似的。她看上去像是变了个人。过了会儿,她像是缓了过来。她说:『没事了,霍坦丝。让扬把车开回车库去。我不出去了……』接着她就回楼上去了。喔,对了!她上楼前确实告诉过我,说如果伯尼斯回来了,马上就告诉她……先生,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伯尼斯,几乎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弗兰奇夫人。因为那可怜的人整个下午都呆在自己屋里,只是在晚饭时下了趟楼,和玛丽安一起用了晚餐,吃完饭,她就又上去了。她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担心伯尼斯。有那么两次,她都已经向电话走去了,但似乎又改变了主意。不管怎样,晚上11点15分左右,她穿戴整齐下楼了——是的,先生,我知道你肯定要问的:棕色的小圆帽和饰有狐毛的外套——她说要出去。然后她就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可怜的弗兰奇夫人。」
「她没要车?」
「没有。」
埃勒里在屋内转了一圈。「昨天一整天。玛丽安·弗兰奇小姐在哪儿?」他突然问了一句。威弗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噢!玛丽安小姐起得很早,她看上去容光焕发——这可爱的孩子向来起得很早——午饭后她就出去了,说是和一位朋友约好了去购物。她下午大概还去了卡内基礼堂吧.因为前一天她还让我看了看演奏会的票,是一个外国人办的钢琴演奏会。她是那么热爱音乐, 这孩子!直到5点30左右,她才到家。她和弗兰奇夫人一起用了晚餐,看到伯尼斯不在,她还觉得有些奇怪呢。晚饭后,她重新打扮了一下,就又出去了。」
「玛丽安·弗兰奇小姐几点回来的?」
「这我可说不准。11点30前,我就让佣人们都歇着了,我自己是11点30上的床。我没看到有人回来,而且,弗兰奇夫人也说过不用等她。」
「这家的家规也不是很严谨吗,」埃勒里低声讥讽道。「安德希尔小姐,请您描述一下卡莫迪小姐离家时的衣着打扮——她出门时大约是2点30吧?」
霍坦丝·安德希尔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女佣仍傻乎乎地看着埃勒里,目光中流露出胆怯。
「我也只能说个大概,」管家说道。「伯尼斯当时戴着——让我想想——她那顶漂亮的蓝色毡帽,穿了件灰色的薄绸套裙,外罩一件灰色镶毛边外套,脚上是一双带水晶扣饰的黑色浅口无带皮鞋。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吧?」
「正是,」埃勒里展露了一个颇具魅力的笑容。他把威弗拉到一边,低声问道:「韦斯,知道我为什么要向这两位尊敬的女士讨教吗?」
威弗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你想了解些伯尼斯的情况……噢,埃勒里!你该不是在寻找表明伯尼斯昨夜在这儿的其他迹象吧?」他惊问道。
埃勒里阴郁地点点头。「我们已经找到了三个明显的迹象,它们都表明,这位年轻的女士曾来过寓所。如果套用一句新闻界的行话,那就是:据说她曾来过寓所……但我觉得不该只有这三个。有些迹象也许我还没能发现。虽然管家——女佣,伯尼斯的贴身女佣——」话没说完,他就摇摇头,闭上了嘴,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很不满意。他转身面对着两个女人,她们正等着他发问。
「多丽丝·基顿小姐。」女佣吓了一跳,眼中的恐惧暴露无遗。「别害怕,基顿小姐,」埃勒里和蔼地说道,「我不会咬人的……昨天午饭后,是您服侍伯尼斯小姐换衣服的吗?」
女孩轻声答道:「是的,先生。」
「如果您现在在这儿看到她的衣物,比如说,她昨天穿戴的东西,您能认出来吗?」
「我——我想应该能吧,先生。」
埃勒里走到距盥洗室最近的壁橱边,敞开了橱门——橱子里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长裙;门后钉着个装鞋的绸布袋;壁橱的顶层上搁着几个帽盒——他退后几步,说道:
「您请便吧,基顿小姐。看看能找到些什么。」他就站在女孩身后,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于当威弗站到他身边时,他都全然不知。管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她看上去就像一块细长的石板。
女佣颤抖的手在长裙堆中翻找着。所有的衣服都看过一遍后,她胆怯地转向埃勒里,摇了摇头。他示意她继续找。
她踮起脚尖,从架子上取下了三个帽盒。她逐一打开,匆匆地查看着。她犹豫不决地向埃勒里报告说,前两个盒子里的帽子是弗兰奇夫人的。霍坦丝·安德希尔冷冷地点了点头,算是予以确定。
女佣打开了第三个盒子的盒盖。她低低地发出一声压抑住了的惊呼,向后倒退了几步,正撞在埃勒里身上。她像是被烫着了似的,一下子就跳开了,伸手在口袋里掏着手帕。
「怎么了?」埃勒里柔声问道。
「那是——那是伯尼斯小姐的帽子,」她紧张地咬着嘴唇,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一般。「她昨天下午出门时,戴的就是这顶帽子!」
埃勒里仔细地打量着盒中这顶帽檐朝下的帽子,浅蓝色的毡帽顶因为是朝上放着的,所以已经塌陷了下去。从他站着的位置,恰好能看到翻折式帽檐上别着的一枚亮晶晶的别针……女佣遵照埃勒里的吩咐从盒中取出帽子,递给他。他仔细地看了看,又默默地还给了女孩。女孩一声不吭地接过去,一只手伸入帽顶中,啪地一下将帽子倒翻了过来,然后娴熟地把它放回到盒中。埃勒里刚要转身,看到女佣的动作,不禁一怔。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女孩将三个帽盒放回到架子上。
「请再看看鞋。」他说道。
女佣顺从地俯下身去,开始查看门后吊着的绸布鞋架。她刚要挪动一双女式浅口无带皮鞋,埃勒里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让她别动。他转向管家,问道:「安德希尔小姐,您是否能看看,这是不是卡莫迪小姐的帽子?」
他伸手取下那个装着蓝帽子的盒子,拿出帽子递给了霍坦丝.安德希尔。
她粗略地看了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埃勒里已从壁橱旁走开,站到了盥洗室门边。
「是她的,」管家说着,挑衅般地抬头看着埃勒里。「但我不明白,这能说明什么。」
「这倒是实话。」埃勒里笑道。「能否请您把它搁回到架子上?」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走了回来。
管家对埃勒里的要求颇有些不屑。她一只手伸入帽中,托着帽顶将帽子倒了过来,然后将它倒放着搁回了盒中。她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回到架上,又小心翼翼地坐回到椅中……埃勒里突然咧嘴一笑。这一笑倒把威弗给笑懵了。
接着,埃勒里干了件不可思议的事——屋内的其他三人个个目瞪口呆。他又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了那个帽盒!
「喂,韦斯,我们来听听你这位男土的意见,」他欢快地说道。「这是伯尼斯·卡莫迪的帽子吗?」
威弗诧异地看着他的朋友,机械地接过了帽子。他看看帽子,耸了耸肩。「看着挺眼熟的,埃勒里,但我不敢肯定。我不大注意女人的穿着打扮。」
「噢。」埃勒里轻笑了一声。「把帽子搁回去,韦斯老兄。」威弗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抓起帽顶,将它搁回盒中,帽檐紧贴在了盒底。他笨拙地盖上盒盖,将盒子放回到架子上——五分钟内,这盒子被人来回折腾了三次。
埃勒里突然转向女佣。「基顿,卡莫迪小姐在生活习惯上都有哪些讲究?」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先生。」
「她常差遣你吗?她自己的东西一般都是亲自收拾吗?你的具体职责是什么?」
「哦!」女佣再次看了看管家,似乎在寻求指点。接着,她又低头看着地毯。「先生,伯尼斯小姐过去——一直就很在意自己的衣物和东西。她外出回来时,几乎总是亲自把外套和帽子收好。我只是负责服侍她一为她梳头,替她把要穿的衣服拿出来,干些诸如此类的事。」
「她是个非常细致的女孩,」安德希尔小姐冷冷地插了一句。「我总说,这可真少见,真是不同寻常。玛丽安和她一样。」
「能听到您的意见,真是万分荣幸,」埃勒里一本正经地说道。「『荣幸』这个词根本不足以表达我感激的心情……嗯嗬,基顿,鞋!」
「呃?」女孩吓了一跳。
「鞋——我是说,鞋。」
鞋架上的各个小袋子里露出至少一打颜色、样式各异的鞋。每双鞋都是头朝下搁在袋里,鞋跟露在外面的,正挂在袋口上。
女佣基顿开始了她的工作,她先扫了眼所有的鞋,然后抽出几双来仔细看了看。突然,她猛地从两个毗连的袋子里抽出了一双黑色浅口无带皮鞋。每只鞋上都镶着一枚又大又沉的水晶石饰扣。她将鞋递到了埃勒里面前。一束阳光照到鞋面上,水晶石闪闪生辉。
「就是这双!就是这双鞋!」她喊道。「伯尼斯小姐昨天出去时就穿着它。」
埃勒里从女佣颤抖的手中接过鞋,看了看,转身面对着威弗。
「还有泥点呢,」他的话言简意赅。「这儿有一小块湿迹。看来是铁证如山了!」他把鞋递还给女佣,基顿哆哆嗦嗦地将它们搁回到袋中。……埃勒里立刻眯起了眼。尽管鞋架上的其他鞋都是跟朝上放着,但她在放鞋时却将鞋跟朝下放入了袋中。
「安德希尔小姐!」埃勒里又从袋中取出了那双鞋。管家一脸愠怒,不情愿地站起身来。
「是卡莫迪小姐的吗?」埃勒里递过鞋去,问道。
她瞥了一眼。「是的。」
「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埃勒里慢吞吞地说道,言语间透着些欢欣,「麻烦您把这双鞋搁回袋里。」
她一声不吭地照办了。埃勒里观察得非常仔细:她重复女佣的全套动作。鞋放入袋中时鞋跟朝下,这样一来,鞋头与饰扣便从袋口探了出来。埃勒里暗自笑了笑。
「韦斯特利!」他立刻喊了一声。威弗不耐烦地走了过来。他刚才一直站在窗边,忧郁地俯瞰着第五大街的车水马龙……看到埃勒里搁好了鞋,他便走过去,一把抓住鞋跟,将它们揪了出来,然后,鞋头朝下,猛地又将鞋塞了回去。
「干嘛这样?」埃勒里问道。两个女人确信他真的生气了,便都惴惴不安地闪身躲开了壁橱。
「怎么啦?」威弗反问道。
埃勒里微微一笑。「别这么冲动,哈姆雷特(译注——埃勒里将威弗喻为莎翁笔下的哈姆雷特)……你为什么要这么放鞋呢?」
威弗瞪着他。「怎么,它们不都是这么放着的嘛,」他淡淡地说道。「我又为什么要别出心裁呢?」
「噢,」埃勒里说道,「有道理……安德希尔小姐,其他鞋子都是鞋跟前上,您为什么偏偏要让这双鞋鞋头朝上呢?」
「这还用问嘛,」管家讥讽道。「这双黑皮鞋上有大扣子。您难道没看见吗?威弗先生将它们头朝下搁进去时,那些扣子都挂到袋子上了!」
「非同寻常的女人!」埃勒里低声咕哝了一句。「其他鞋子显然都没有饰扣……」管家的目光肯定了他的猜想。
他将三人丢在壁橱前,自己默默地在屋中踱起了步子。他噘着嘴,看上去心事重重。突然,他转向了安德希尔小姐。
「请您仔仔细细地看一遍这个壁橱,安德希尔小姐。如果可能的话,请告诉我,是否有什么原该在那儿的东西不见了……」他示意管家过来,自己退到了后面。
管家忙碌起来,她的那双手又麻利地在长裙、帽盒、鞋子上忙了一遍。威弗、女佣和埃勒里全都无言地看着她。她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看鞋袋,又抬头看看顶架,稍稍犹豫了一下,转向了埃勒里。
「我没法肯定,」她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双冷冷的蓝眼睛捕捉着埃勒里的视线,「但我觉得,弗兰奇夫人的东西该在的全都在,倒是伯尼斯小姐的两件东西不见了!」
「不会吧!」埃勒里低低地自语道。他似乎并不是很吃惊,「肯定是一顶帽子和一双鞋,对吧?」
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是的,你说的没错。我记得几个月前曾替弗兰奇夫人拿些东西过来,当时伯尼斯让我把她的灰色小圆帽也带过来。我照办了。噢,还有她那双灰色的小山羊皮平跟皮鞋——鞋子和帽子是两种不同的灰色——这些东西我肯定曾带来过……」她突然转向多丽丝·基顿。
「它们在伯尼斯小姐的衣柜里吗,多丽丝?」
女佣使劲摇了摇头。「不在,安德希尔小姐。我有好长时间没见到它们了。」
「那就对了。一项灰色的小圆毡帽,没有饰物;一双灰色的小山羊皮便鞋。它们都不见了。」
「确实就是它们。」埃勒里一边说,一边微微地向管家欠了欠身。安德希尔小姐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真是太感谢你们二位了……韦斯特利,请把安德希尔小姐和胆小的基顿送到门口好吗?让门外的弟兄带她们下楼去见维利警官;至少在众人上来前,千万别让韦尔斯警督看到她们……安德希尔小姐,玛丽安·弗兰奇肯定正期盼着您慈母般的亲切关怀,再见。」他再次向管家欠了欠身。
威弗陪着两个女人走了出去。大门刚一关上,埃勒里便一路小跑着穿过书房,直奔牌室。他快步走到桌边,低头盯着牌桌上码放整齐的几堆牌和那个盛满了烟蒂的烟灰缸。他小心翼翼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仔细研究起了桌上的牌。他抓起一大把扣着的牌,按原有的顺序将它们排放在桌面上。过了会儿,他皱起了眉,开始翻着桌中央的十一堆牌……最后,他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一脸的迷惑与不解。他又将所有的牌按原样摆了回去。
他闷闷不乐地盯着烟蒂,这时,他听到了关门声,威弗走进了书房。埃勒里立刻转身离开了牌室。红皮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女士们都照顾妥当了?」他心不在焉地问道。威弗点点头,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兴。埃勒里挺直了身子,眼中闪动着一丝笑意。「我敢打赌,你肯定在担心玛丽安,」他说道。「别这样,韦斯。你怎么像个老太太似的尽爱瞎操心呢。」他慢慢地打量著书房。没过多久,他的目光便转到了落地窗前的办公桌上。「依我看,」他独断地宣布着,慢悠悠地向桌子走去。「咱们可以休息休息,聊聊天,随便看看。普鲁塔什说得好——休息使工作充满了乐趣。就这么定了,韦斯!」
第五章 寓所内:书房
两人坐了下来:埃勒里坐在办公桌后那张舒适的转椅上,威弗坐在会议桌边的一张皮椅里。
埃勒里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目光在屋内穿梭不止。书房的左右两面墙、会议桌、杂乱的业务文件、墙上的画像、面前办公桌的玻璃桌面……他的目光悠闲地落在了电话边上的那张蓝色备忘录稿纸上。他漫不经心地拿起那张纸,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打印得十分工整的正式备忘录文件。
公司内部备忘录
拷贝
致:弗兰奇先生
格雷先生
马奇本克思先生
特拉斯克先生
佐恩先生
威弗先生
19XX年,5月23日,星期一
特此通告,董事会定于5月24日,星期二上午11时在会议室召开特别
会议。请勿缺席。会议将讨论惠特尼——弗兰奇兼并谈判的细节。望届
时能就此事达成正式决议。敬请诸位务必到会。
威弗先生将于周二早上九点整在会议室听取弗兰奇先生的指示,并
准备好董事会讨论所需的所有文件。
[签字]塞洛斯.弗兰奇
[经办]韦斯特利.威弗
秘书
埃勒里又认真地看了一遍备忘录的内容,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郁郁寡欢的威弗。
「是否可以认为……」他刚想问什么,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告诉我,韦斯——这份备忘录是什么时候打出来的?」
「喔?」威弗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埃勒里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哦,那个啊!那是我给各位董事送的备忘录。昨天下午老板动身去格雷特耐克后,我就把它打出来了。」
「你总共打了几份?」
「共有七份——董事们一人一份,我自己一份,还有一份存档。这份是老板的。」
埃勒里紧接着问道:「为什么把它搁在这桌上?」
威弗被这看似毫无逻辑的问题问懵了。「怎么啦!」他抗议道。「这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我把它搁在这儿,老板早上来时一看,不就明白我把事都办妥了嘛。」
「昨晚你离开寓所时,它就在这儿?就在这桌上搁着?」埃勒里追问道。
「噢,当然!」威弗说道。「你觉得它该在哪儿?不只是昨晚在那儿,我今天早上来时,它仍在那儿。」他说着,勉强一笑。
埃勒里双眼发亮,严肃地问道:「你能肯定?……」他异常兴奋地从转椅上半抬起身子,似乎是想站起来,但又坐了回去。「似乎是和其他部分对上了,」他暗自嘀咕着,「如此完美地解释了那个疑难问题!」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大钱包,将整张备忘录塞了进去。
「你当然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吧。」他慢吞吞地说道。……威弗点点头,又恢复了他的冷漠。埃勒里向前倾倾身,将胳膊肘支在了玻璃桌面上。他双手捧着脑袋,出神地盯着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打扰了他的白日梦。他那茫然的目光渐渐地专注起来;注意力慢慢地集中到了玛瑙书档间搁着的几本书上。这些书庄重地立在桌面上,他一抬眼便能看见。
他的好奇心在不断增强。过了会儿,他终于坐直了身子,开始全神贯注地研究起了书名。他伸手从书丛中抽出一本,仔细地看了起来。
「我的天!」他暗自咕噜了一句,抬头看着威弗。「这些书可真够怪的!你的老板竟然喜欢看《古生物学概论》这种乏味之作,韦斯?或许这是你收藏的大学时代的课本?我记得你对自然科学不是很感兴趣。而且,这本书还是那个老约翰·莫里森写的。」
「噢,是那本书!」威弗尴尬了片刻。「那不是我的书,是——是老板的,埃勒里。那些全是他的书。说实话,我从未仔细看过那些书名。你刚才说什么——古生物学?真不知道他还有这方面的爱好。」
埃勒里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将书搁了回去。「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书——你知道吗?」他轻声问道,「这太有意思了!」
「怎么了?」威弗神色紧张地问道。
「你仔细听听这些书名:斯坦尼·伟德杰韦斯基的《十四世纪的商业与贸易》。百货行业名人对商业史感兴趣本是无可厚非的事,但这种书实在很少有人看……还有这本——雷蒙·弗雷伯格的《少儿音乐史》注意,这是本给小孩子看的音乐史。还有雨果·沙里斯伯雷的《集邮动态》。喜欢集邮!奇怪,真是奇怪,我跟你说……还有——我的天!——《胡言乱语集》,作者就是那个天下头号大白痴,A.I.特罗克莫顿!」埃勒里盯着威弗惴惴不安的双眼,慢悠悠地说道:「亲爱的丹麦小伙子,如果这些稀奇古怪的书是搁在一位收藏图书颇有年头的藏书家的书桌上,那我完全可以理解,他没准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我实在无法把它们和我所知道的塞洛斯·弗兰奇——反邪恶联盟主席、商业王子——联系在一起。在我的印象中,你们老板并不具备古生物学领域研究者的智力潜能。而且,从这些书来看,他还是个集邮爱好者,并且对中世纪的贸易有着浓厚的兴趣;他的音乐知识如此贫乏,以至于不得不借助一本少儿音乐知识读本来弥补自己这方面的欠缺。最后,他还是年度最佳——或最差——低级笑话的热心读者,这种令人作呕的庸俗之作他竟然也爱不释手!……韦斯老兄,事情恐怕并不像我们所看到的这么简单吧。」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威弗挪了挪身子,说道。
「当然,当然,我的孩子。」埃勒里站起来,走到左边靠墙的书柜前。他轻哼着《斯拉夫进行曲》的主题曲,目光从玻璃隔板后的那些书名上掠过。审阅完毕后,他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又开始心不在焉地拨弄起了书档间的那几本书。威弗一直忐忑不安地关注着他的举动。
「书柜里的书似乎证实了我的怀疑。」埃勒里开口说道,「那里面只有社会福利方面的著作和一些名作家的作品集,像布莱特·哈特、欧·亨利、理查德·哈丁·戴维斯等人。这些书显然是和你们老板的知识层次相符合的。但桌上的这些书……」他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这些书根本就没翻开过,」他抱怨道。这种亵渎文学的恶行似乎进一步加深了他的困惑。「在两本书中,装订时未裁开的纸页现在仍连在一起……韦斯特利,你说句实话,弗兰奇是否真的对这些内容感兴趣?」他屈指弹了弹面前的那几本书。
威弗即刻答道:「据我所知,他对此毫无兴趣。」
「那么,玛丽安呢?还有伯尼斯?弗兰奇夫人?各位董事?」
「我可以替弗兰奇家的人打保票,埃勒里,」威弗说着,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在办公桌前来回踱起了步子。「她们从来不看这种书。至于那几位董事——你也都见过了。」
「格雷有可能对这种荒谬的杂烩感兴趣,」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道。「他是那种人。但这本《少儿音乐史》……好吧!」
他忙碌了起来。只见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本小册子,将桌上几本书的书名及作者姓名仔细地抄录在了空白页上。抄完后,他嘘了口气,把铅笔扔进马甲口袋,又开始盯著书发呆。他的手悠闲地摆弄着一只书档。
「千万别忘了问问弗兰奇这些书是怎么回事。」他轻声说道,听上去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此刻,威弗仍烦躁不安地在屋内踱来踱去。「——坐下,韦斯!你这么走来走去的, 我还怎么想问题……」 威弗耸耸肩,一声不吭地坐回到椅子上。「这两个小玩意挺漂亮。」埃勒里漫不经心地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两个书档。「玛瑙石上的雕刻可真够精致的。」
「格雷肯定没少花钱。」威弗低声咕噜了一句。
「哦,是送给弗兰奇的礼物?」
「他3月份过生日时, 格雷送的。它们可是进口的——我记得几周前拉瓦利还曾赞叹过它们的稀有和精致。」
「你是说——3月份? 」埃勒里突然问了一句,同时,将那个黑亮的书档拿到了眼前。「只有两个月,可这个——」
他迅速地抓起另一个书档,并将两个书档并排放在了玻璃桌面上,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向威弗点点头,示意他过来。
「你看出它们的差别了吗?」他的话语中带着些兴奋。
威弗探身向前,伸手想拿一个看看……
「别碰它!」埃勒里喝道。「看出来了吗?」
威弗挺直了身子。「你也没必要这么大声嚷嚷嘛,埃勒里,」他抱怨道。「就我所见而言,这个下面的毛毡似乎有些褪色。」
「别介意我的无礼,老兄,」埃勒里说道。「看来这并非是我个人的想象了,这两个毛毡的颜色确实是有些不同。」
「两块绿毛毡的颜色竟然会有所不同,这实在不可思议。」威弗迷惑不解地说着,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这两个书档搁这儿没多久。它们到老板手中时肯定还好好的——它们确实是完美无瑕。如果当时毛毡就褪色了,我一定会注意到的。」
埃勒里没有马上回答。他低头审视着那两块精雕细琢的玛瑙石。它们都呈圆柱形,外面刻着图案,底部都粘着一块精美的绿毛毡。这时是下午,强烈而又明亮的阳光正透过大玻璃窗洒进屋中,沐浴在阳光中的两块毛毡显示出截然不同的两种绿色。
「这可是个谜。」埃勒里暗自嘀咕道。「如果它真的意味着什么,至少我现在还没能看出来……」他抬头看着威弗,眼中有一丝询问。「自从格雷把它们送给弗兰奇以来,这些书档曾离开过这间屋子吗?」
「没有,」威弗答道。「从未拿出去过。我每天都在这儿,如果有人动过,我肯定会知道的。」
「它们曾经摔坏过,或修补过吗?」
「噢,当然没有!」威弗不解地答道。「这问题问得似乎有些傻,埃勒里。」
「但却很有必要。」埃勒里坐回椅中,开始转他的夹鼻眼镜,但双眼却直勾勾地钉着面前的两个书档。「格雷是弗兰奇的密友吧?」他突然问了一句。
「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人认识已有30多年了,尽管他们隔三差五总要不伤和气地争执一番,但两人的关系一直非比寻常。他们争吵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外乎是白人奴隶制、卖淫现象之类的问题,老板在这些问题上一贯是固执己见的。」
「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倒也是很正常的。」埃勒里陷入了沉思,但他的双眼却一刻也未离开过书档。「不知现在……」他伸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放大镜。威弗诧异地看了他朋友一眼,接着便放声大笑起来。
「埃勒里!我敢保证,你简直就跟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模一样!」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乐,就像他本人一样,毫不造作,绝不令人讨厌。
埃勒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实是有些夸张。」他承认道。「但这小东西非常好用,可没少帮我忙。」他俯下身子,将放大镜对准了粘着深绿色毛毡的书档。
「在找指纹吧?」威弗取笑道。
「尽管这块小玻璃并不具有权威性,但话可不能说绝了。」埃勒里又套用了一句老话。「只有用指纹粉才能最终确定一切……」他放下手中的书档,又拿起了另一个。他将放大镜对准了那块浅绿色的毛毡,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威弗惊问道:「看到了什么?」埃勒里没顾得上理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细看着玛瑙石与毛毡的交接处。在放大镜的镜片下,一道放大了的细线显了出来,而在肉眼看来,它细得简直就像一根发丝。这道环绕书档底部一圈的线实际上是道浆糊痕迹——毛毡粘到书档上时,浆糊稍稍溢到了边上。另外一个书档上也有同样的浆糊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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