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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疑的贵妇人 - 乔治

_4 乔治.西姆农(比)
  “我原来觉察到了!”她叫道,脸庞扭曲得变了形,“他和她在一起,正好在我顶上,是吗……是的!我知道……她总在乔治五世宾馆下榻……我打听到她住的套间。他和她两个都在那里面,睡在床上……”她似乎因生气、发怒而失去了理智,“他们在那里而欢笑,作爱,而我那时……”
  “您难道不认为玛尔柯那时正……”
  “正在干什么?”
  “也许,正把上校的头按在水里?”
  她不相信她的耳朵。她的身体在透明的室内便袍里抽搐。突然,她一头朝梅格雷冲过来,握着拳头乱打。
  “您疯了吗?……您疯了吗?……您竟敢……您是个魔鬼!……您……”怒火使这个发狂的女人力量倍增。在宾馆的这套房间里,试图抓住她的拳头,梅格雷觉得自己可笑。
  他的领带给扯歪了,头发给揪乱了。他气喘吁吁地,终于使她不动了。这时,有人敲门。
第六章
 
  事情结束了。情况比梅格雷可能担心的要好。对小伯爵夫人说,敲门声响得正是时候。因为这使她息了火。本来,她可能不知如何了结。
  她又一次跑进卧室。而警长则不慌不忙地正正领带,理理头发,然后走去开门。
  来人是楼层的侍应生。他突然一下变得惶恐不安,问是否可以把早餐的托盘拿走。他是否在门外偷听,而是无意听到了发脾气的声响?即使是的,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一走,伯爵夫人就出来了。擦着嘴唇,神色平静了一些。
  “我猜想,你打算把我也带去巴黎?”
  “即使我有此意,也有相当冗繁的手续要办。”
  “我在此间的律师不会让你得到引渡证的。不过我到愿意去那儿,因为我一定要参加大卫的葬礼。你坐四点种的飞机吗?”
  “这有可能。不过,你,你不要坐这班飞机。”
  “您这是出于什理由?请告诉我。”
  “因为我不愿和您一块旅行。”
  “坐哪班飞机是我的权利。不是吗?”
  梅格雷想到记者和摄影师。在奥利机场和在日内瓦一样,他们肯定会拼命抢拍他的镜头。
  “这或许是您的权利。但是,如果您试图乘这班飞机,那我就会想出多少合法的办法来阻止您。我想,您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归很结底,这场会谈是以几乎怪诞的方式结束的。为了在他所热悉的事实上站稳脚跟,梅格雷随后与吕卡通了半小时左右的电话。宾馆当局主动给他提供了一间小办公室,在接待处后面。
  保尔医生尚未送出他的正式报告,但他在电话里向吕卡作了先行报告。解剖之后,他更相信是有人把大卫·瓦尔强按在浴池里,因为肩头的淤斑不可能做别的解释。此外,背上和颈项上没有任何外伤。如果上校是滑倒后碰了池边死的,那么几乎肯定可以找到外伤。
  让维埃暗中跟着玛尔柯。由于必须留在巴黎,小伯爵夫人的前夫离开奥费维尔河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安娜·德·格罗特打电话。
  吕卡老受到电话的纠缠。有许多电话是大银行和财团打来的。
  “您下午回来吗,警长?”
  “坐四点的班机。”
  他挂上听筒的当口,有人交给他一个信封。是一位穿制服的瞥察刚带来的。这是洛桑安全局局长写的致意短函。说他终于有机会与大名鼎鼎的梅格雷谋面,十分高兴。他邀请他到“湖边一家雅静的沃州餐馆吃顿便餐”。
  离吃饭还有半个钟头。梅格雷便打电话给理查-勒诺阿大街。
  “你还要在洛桑待下去吗?”梅格雷夫人问他。
  奥费维尔河街已把他丈夫动身的事通知她了。早上,她从报纸上又获知了一些消息。
  “下午我乘飞机回来。这并不是说我会早早回家。你不要等我吃晚饭。”
  “你把伯爵夫人带回来?”
  这当然不是吃醋,不过,在妻子的声音里,梅格雷警长似乎第一次觉察出了一种不安,和一丝勉强可以听出的嘲讽。
  “我根本不想带她回来。”
  “啊!”
  他点燃烟斗,从宾馆里走出来,对门房说,如果有人找他,让他稍等几分钟。两个摄影师跟着他,希望他作出泄露性的动作。
  他两手插在衣袋里,看了一些橱窗,然后走进一家烟草店,买了一只烟斗。因为他走得匆忙,一反习惯,口袋里只有一只烟斗。
  有一些在法国没见过的烟丝把他吸引住了。他买了三种。接着,由于感到内疚,他又走进隔壁的百货店,为夫人买了一块绣着洛桑市徽的手帕。
  安全局长在约定的时刻来会他。这是个高个儿,身体健壮,象个田径运动员,大概是个滑雪迷。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我们去乡间吃饭,就在几公里外,您大概不会不乐意吧?不要怕误了飞机。我等会派局里的汽车把您送到机场。”
  他的面皮白净,面颊修得光光的,冷冷发亮。他的仪表、举止,都显示出他是个与乡间有密切联系的人。梅格雷后来获知,他父亲果然是韦维附近种植葡萄的农民。
  他们来到湖边一家餐馆坐下。除了他们之外,餐馆里只有一桌当地人。那些人谈论着他们所隶属的合唱团。
  “我来点菜,您同意吗?”
  他点了克里松斯的干肉,乡间的火腿和香肠,接着又点了湖鱼,一盘红点鲑鱼烧高鳍石首鱼。
  他打量着梅格雷,不时地小心瞧一眼,又赶快闪开。这显示了他的好奇和敬慕。
  “一个怪女人,是吗?”
  “伯爵夫人?”
  “是的。我们也很熟悉她。因为她每年都要在洛桑住一段时间。”
  他向梅格雷解释。言语中流露的自豪,令人颇为感动:“梅格雷,我们是个小国家。但正因为是个小国,要人——如英国人所说的,一些真正的重要人物占的比例,比巴黎,甚至比蓝色海岸要大。即使你们的要人比我们多,他们也被群众淹没了。而在这里,没法不看到他们。再说,人们在香榭里舍和十字架街看到的,都是同一些人……”
  梅格雷津津有味地吃菜,品尝侍应生装在一个水汽蒙蒙的大颈瓶里端来的本地白葡萄酒。
  “我们认识瓦尔上校,而且差不多认识所有您眼下与之打交道的人。顺便说一句,瓦尔的第三个妻子缪利埃,今早匆匆赶到到巴黎去了。”
  “她在洛桑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的对话人生着一对蓝幽幽的眼睛。每当他思考的时候。它们就变浅,变得几乎透明。
  “这很难说。她住了一套舒适的、甚至相当豪华的房间,但比较小,在乌希一栋新楼房里。她女儿艾伦在一家学校寄宿。去那学校的,多半是英国、美国、荷兰、德国的大家子弟。在瑞士,有许多这样的学校。全世界都有人把孩子送来。”
  “我知道……”
  “缪利埃·瓦尔——我称她瓦尔,是因为离婚还没有最后判决,而且她一直让人这么叫——属于我们称为单身妇女俱乐部的那些人。当然,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俱乐部。既没有章程,也没有成员证,更不用交会费。我们这样来指代由于种种原因前来瑞士过单身生活的妇人。她们有的是离了婚,有的是丈夫死了。有一些歌唱家或乐器演奏家。也有一些丈夫隔一段时间来探望一次的女人。她们来此的原因与他们有关,是不是?有时是政治原因,或者金钱的原因,有时也是健康原因。既有公主王后,也有无名之辈,既有阔寡妇,也有收入不多的女人。”
  他象一位导游似的说着这些,嘴角上浮起一丝浅浅的微笑。给他的话掺进了一种幽默的意味。
  “她们或是因为姓氏,或是因为财产,或是别的什么,都具有重要人物、要人——如我刚才所说——的特点。而且她们形成了一些团体,但不是俱乐部。一些或多或少友好或敌对的团体。有些人终年住在洛桑宾馆,如您看到的那家。最阔的在乌希有幢别墅,或在周围有座城堡。她们在喝午茶时互相接待,在音乐厅会面……不过,在巴黎,难道不是一样……不同之处,我重复一遍,就是在这里,人们更经常看到她们……我们这里也有一些男人,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决定在瑞士终年长住或者一年住一些日子……喏,我们再来说洛桑宾馆。那里眼下住了二十来位萨乌德王室的成员……再加上参加国际会议,联合国教育、科学、文化组织和在我国召开的别的会议的代表,您就会明白,我们的工作……我想,我们的警察尽管不引人注目,却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我能对您有用……”
  慢慢地,梅格雷也浮起了和说话人一样的微笑。他明白瑞士人十分好客,但所有这些引人注目的要人的行为、活动,警察并不因此就不清楚。
  安全局长对他说的一席话,概括之,就是:“如果您有问题要提……”他低声说道,“似乎瓦尔与他以前的妻子十分融洽……”
  “他显得慷慨吗?”
  “不很慷慨。他给她们体面地生活的钱,但谈不上什么财产。”
  “缪利埃·阿利冈是哪国人?”
  “美国人。”他说这话时意味深长,“我不知道上校为什么决定在瑞士提出离婚……除非他过去还有别的原因要在这儿定居……尽管如此,官司还是拖了两年……缪利埃挑选了本地两个最优秀的律师,她应该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她坚持这个论点:既然她丈夫使她习惯了一定的生活方式,那么他就该保证她一直到死,都过这种方式的生活。似乎美国的一些法院接受这个论点……”
  “上校没有任人摆布?”
  “他也有一些杰出的律师。有三、四次人们传说达成了协议,但我想最后的文件还没有签署……”
  “我猜想,只要官司还没打完,那女人就不会干风流事?”
  洛桑的警察有意缓缓地斟酒,好象他一心想掂量掂量这些话。
“风流事,不……俱乐部的这些女人,一般来说,没有艳事儿……我想您见到约翰·T·阿尔诺了?”
  “他是第一个赶到乔治五世宾馆的。”
  ‘他是单身汉。”警察简洁地回答。
  ‘那……?”
  “有一阵子,有人议论他爱上了一些人。不过我从他下榻的饭店的工作人员那里获知,他没有这种事儿。”
  “别的方面,您知道什么吗?”
  “他几乎一直与上校联系得非常紧密。他既是上校的知己,又是他的秘书,代理人……除了合法的妻子外,上校总有一些艳事,时间或长或短,经常是短暂的,甚至只一夜,一个时辰……由于他懒得向女人献殷勤,便觉得向一位夜总会的舞女,或一位卖花女郎求欢有趣。约翰·T·阿尔诺负责替他做这种事儿……”
  “我明白了……”
  “那么,以后的事,您就猜得出来了。阿尔诺得的好处是实物……有人声称他甚至与瓦尔的合法妻子也有这种来往,不过我没有可靠的证据。”
“缪利埃呢?”
“他只来过洛桑两次看望她。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不是带着瓦尔的使命……”
  “伯爵夫人呢?”
  “当然!他和别人与她都有关系。通常,她一喝多了香槟洒,就感到需要在一个男伙伴的怀里倾诉衷情……”
  “瓦尔知道吗?”
  “我与瓦尔上校接触不多。您忘了我不过是一个警察……”
  他们俩都微微一笑。这是一场有趣的谈话,话都不说完,充满了暗示……
  “照我看来,瓦尔知道许多事情,不过知道得又不透……从今早的报上,我获知您在蒙特卡洛见了冯·默伦先生。他也是我们的主顾之一……他们是一对朋友,经历都很丰富,对人,尤其对女人,除了她们所能给于的,从不要求更多的东西……他们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不同的是冯·默伦更冷静,更能控制自己,而上校则纵酒……我想您要喝杯咖啡吧?”
  在这家小餐馆吃的午餐,梅格雷会长期保留着回忆,因为小餐馆使他想起马恩河畔一家可供跳舞的小咖啡馆。不过这一家具有瑞士的严肃特性,或许少一点刺激性,但更实在,更舒适些。
  “伯爵夫人和您乘同一架飞机?”
  “我不准她这样。”
  “这要看她从现在起四小时内喝什么酒。您希望她不坐这班飞机?”
  “她太引人注目,太讨厌……”
  “她坐不了的。”局长应许道,“您是否乐意去我们局里待几分钟?我的人极想认识认识您……”
  安全局设在一座新楼上,与一家私人银行在同一层楼,头上正好是一家妇女美发馆。警察们在这里热情接待了梅格雷。梅格雷握着一双双手,面含微笑,把问候的话重复了十来遍。沃州出产的土葡萄酒使他周身觉得舒适。
  “现在,是让您上车的时侯了。要是晚了,司机一路上会被迫按喇叭的……”
  他又回到了机场的氛围之中。高音喇叭呼唤着人,穿制服的飞行员和空中小姐在酒吧厅匆匆地喝咖啡。接着就是飞机,比早上低的山峦、草地、农舍。这是飞出一团云,进入另一云层时看到的。
  拉普万特开了司法警察局的一辆黑汽车,在奥利机场接他。
  “旅途顺利吧,警长?”
  他又看到了美好的黄昏时刻的郊区和巴黎城。
  “没有下雨吗?”
  “一滴也没下。我来接您,我以为做对了。”
  “有新情况吗?”
  “全盘的情况我不清楚。是吕卡在收集情况。我去访问了部分夜间的工作人员。这迫使我跑了好多公里路。他们中大部分住在郊区。”
  “你了解了什么情况?”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没有一点确切的东西。我尽力把各人进出的时间编成一份图表。这很难。饭店里似乎有三百多位宿客。所有这些人来来去去,打电话,唤男仆或女佣,叫出租车,叫跑腿的,叫指甲修剪师的,怎么弄得清楚呢?再说,服务员都怕说得太多。大部分回答得含糊其辞……”他一边开车,一边抽出一张纸,递给梅格雷。
  晚上八点:
  ----三楼的女佣进了332室,伯爵夫人的房间,发现她穿着浴衣,在让人修剪指甲。
  “这是被子吗,阿奈特?”
  “是的,伯爵夫人。”
  “过半个钟头您来一次,好吗?”
  八点十分:
  ----瓦尔上校与约翰·T·阿尔诺在饭店的酒吧厅。
  上校看了看表,便离开同伴回自己的套间。阿尔诺要了一份三明治。
  八点二十分:
  ----上校在房里要剑桥的电话,与儿子谈了十来分钟。似乎他每周这样通话两次,总是在同一时刻。
  八点三十分左右:
  ---酒吧厅,阿尔诺进了电话间。他大概要的是巴黎城内的电话。因为电话员没有记录。
  八点四十五分:
  ----上校从347室打电话给332室,大概是看伯爵夫人是否准备停当。
  九点左右:
  ----上校和伯爵夫人走出电梯,路过门房时把钥匙交了。门房替他们叫了一辆出租汽车。瓦尔报了玛德莱娜街一家餐馆的地址。
  拉普万特的眼睛注意着梅格雷阅读的进展。
  “我去了餐馆。”他说,“一切正常。他们常在这儿吃饭。人们总是把他们安排在同一张桌子。有三、四个人过来与上校握手。他们两个没显得吵过架。伯爵夫人吃餐后点心时,上校----他从来不吃餐后点心----点燃一枝雪茄,浏览各家晚报。”
  十一点半左右:
  ----两个人到了老爷夜总会。
  “那里也都是些常客。”拉普万特说,“伯爵夫人一出现,茨冈乐队就自动奏起了一支曲子。侍应生送来了香槟酒和威士忌。上校从不跳舞。”
  梅格雷想象上校的情景。开始他在餐馆里,利用自己不吃餐后点心的时间来读报纸,接着坐在老爷夜总会的红天鹅绒软垫长凳上。他不跳舞,也不调情,因为他认识的女伴己经很久了。乐师来他的桌前演奏。
  拉普万特说:“那里也都是些常客……”
  一个星期三次,四次?在别的地方,如伦敦、嘎纳、罗马、洛桑,他也常去类似的夜总会。在那些地方,伯爵夫人进门时,大概也演奏同样的曲子。她也不跳舞。
  他有个十六岁的儿子在剑桥。每三天就要打几分钟电话给他。有个女儿在瑞士,大概他也常打电话给她。
  他先后有三个妻子。第一个又嫁了人,过着与他一般无二的生活。第二个是阿利丝·佩恩,她在伦敦和巴黎两地居住,最后是缪利埃,即单身女人俱乐部的那位。
  街上,下班的人群匆匆地朝地铁口和公共汽车站涌去。
  “我们到了,警长……”
  “我知道……”
  奥费维尔河街的院子里开始暗下来。总是光线朦胧的楼梯已经亮了灯。
  他没有马上去吕卡那里,而是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拉了一下开关,在平常的椅子上坐下,把拉普万特的记录放在面前。
  零点十五分:
  ----有一个电话找瓦尔。未能知道电话是哪里打来的。
  梅格雷好象不由自主似的,把手伸向电话机。
  “请接我家里……喂!……是你吗?……我到了……对,我在办公室……我还不知道……一切都好……不!……我向你担保……我为什么发愁?”
  他妻子出于什么理由向他提这个问题?他只是想和她恢复联系罢了,并无别的什么想法。
  零点三十分左右:
  玛尔柯·巴尔术利和安娜·德·格罗特到了老爷夜总会。
  (注:安娜·德·格罗特从晚上七点起就离开了乔治五世宾馆。当时独自一人,她在富凯餐馆找到了玛尔柯,一起匆匆地吃了晚饭,然后去戏院。两人都没有穿晚礼服。在富凯餐馆和老爷夜总会一样,人们认识他们,似乎一把他们的关系看成正式关系。)
  从这份报告所列举的来来去去的次数里,梅格雷看出拉普万特为获得这些表面上无关紧要的情况,花了多大的耐心。
  零点五十五分:
  ——乔治五世宾馆酒吧厅的侍应生向还待在那里的五六位客人宣布要关门了。约翰·阿尔诺买了一包哈瓦那雪茄,拖了三个人到大厅里打牌。
  (注:我不能确定阿尔诺是否在晚间离开过酒吧厅。酒吧厅侍应生有点含糊。直到晚上十点,所有的桌子凳子都被人占了。当时他看见阿尔诺坐在左边角落里,和三个刚到的美国人在一起。其中有一个是电影制片人,一个是演员的代理人,他们玩扑克。未能知道阿尔诺早就认识他们,还是这晚上在酒吧厅里认识他们的。他们用的是筹码,不过他们打完,侍应生看见交的是美元。他认为他们赌的是大注。他不知道谁赢了。)
  一点十分:
  ——侍应生被叫到大厅里面的帝国式客厅里。有人问他还能不能再来一点喝的,他回答说可以,于是他们就要了一瓶威士忌,一点苏打水和四只酒杯。酒吧厅的那四位顾客找了这个地方继续打牌。
  一点五十五分:
  ——侍应生走进帝国式客厅,发现人都走了。酒瓶差不多喝光了。筹码扔在桌子上。一些雪茄烟蒂丢在烟灰缸里。
  (这个情况,查问了夜间值班的门房。制片商名叫马克·P·球斯,陪同一位美国著名演员来法国。大概要在南方拍一部电影,或一部电影的一些镜头。阿尔·勃万松是明星的代理人。第三个打牌的人门房不认识。他在大厅里见过他好几次,但他肯定不是饭店的宿客。他认为将近凌晨两点时看见他出了饭店。我问他阿尔诺是否陪着他,他不能回答是或不是。他当时在接电话。五楼的一位女宿客抱怨邻室太闹。他亲自下去委碗地请那对男女感情不要那样奔放。)
  梅格雷仰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暮色,慢慢地装烟斗。
  二点五分左右:
  ——上校与伯爵夫人离开老爷夜总会,坐了停在夜总会门前的一辆出租汽车,回乔治五世宾馆(那辆出租车我没费多大功夫能找到了)两人在途中未说一句话。
  二点一刻:
  ——到了乔治五世宾馆,各人从门房手里接过钥匙。上校问有没有他的信件——没有。电梯下来要些时间,他们便在电梯间门口低声谈话。不象争吵的样子。
  二点十八分:
  ——三楼侍应生被唤到332室。上校坐在扶手椅上,如平常这时刻一样,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伯爵夫人坐在他时面,正在脱鞋,按摩脚。她要了一瓶香槟酒和一瓶威士忌。
  三点左右:
  ——安娜·德·格罗特回到饭店。玛尔柯·巴尔米利陪送。两人活波、多情,然而审慎。她比他略为兴备些,大概是因为香槟酒的缘故。他们两人用英语交谈,尽管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不过荷兰女人带有相当重的荷兰腔。回房间过了一阵子。他们按铃要矿泉水。
  三点三十五分:
  ——332室有人拿起电话。伯爵夫人对电话员说她觉得要死了,并要求叫医生。电话员起先叫护士,接着又打电话给弗雷尔大夫。
  梅格雷很快地浏览了下文,站起来,推开警探办公室的们,发现吕卡靠近有绿灯罩的电灯,在打电话。
  “我不明白,”吕卡叫着,一副不耐烦的神气,“……我跟您说过了,您所讲述的,我一句也不懂……我甚至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语言……不,我身边没有翻译……”
  他挂上电话,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如果我听对了的话,这是哥本哈根打来的电活。我知道那边说的是德语还是丹麦语……从早上起就没断过……大家都要求才获得详情……”
  他不安地站起来。
  “请原谅。我甚至没问您旅途是否顺利……总之,我刚才接到洛桑来的电话,给您的……说伯爵夫人夜间坐火车来,明早七点到巴黎……”
  “是她打来的吗?”
  “不是。和您一块儿吃午饭的人。”
  这真是亲切感人。梅格雷估量出这一行为所体现的友谊。一次谨慎的帮助……安全局长没有说出他的名字。梅格雷没有保留他的名片,确实把他忘了。
  “阿尔诺今天干了什么?”警长问。
  “早上,他先去了圣奥诺雷郊区的勃利斯托旅馆。英国律师菲利浦在那儿下榻……”
  他不在乔治五世宾馆下榻,在他看来,它太国际化了,也不在斯克刊布饭店下榻,它太有法国味了;他决定在英国大使馆对面安身,好象他不愿觉得离他的国家太远似的。
  “他们谈了一个小时,接着双双到了歌剧院大街的一家美国银行,然后又到了旺多姆广场的一家英国银行。在这两家银行里,他们马上受到经理的接待。他们在那儿待了相当久。到了中午,他们在旺多姆广场的人行道上分手,英国律师坐了一辆出租汽车回旅馆,在那儿独自吃午饭。”
  “阿尔诺呢?”
  “他走过杜伊勒利花园,不慌不忙地,好象时间充足,有时间看看表。他甚至还在河街上那些旧货箱子里翻了一些时侯,又浏览了一些书,看了一些版画,挨到一点差一刻才到达大奥古斯丁宾馆……他在酒吧厅一边喝马丁尼酒,浏览报纸,一边等人。瓦尔的第三个妻子不久就来和他会面了……”
  “缪利埃·阿利冈?”
  “对……她习惯住这家宾馆。好象她是将近十一点半时到的奥利机场,接着洗了澡,休息了半个钟头,然后去酒吧……”
  “她打了电话?”
  “没有……”
  因此,这是在洛桑,她动身之前,就与阿尔诺定下的约会。
  “他们一同吃午饭?”
  “在雅各街一家小餐馆,样子象酒吧间,可是很贵……托朗斯跟在他们后而进去了,说吃得好极了,价格吓人……他们象老朋友一样,平静地交谈,声音小得很。托朗斯什么也听不见……阿尔诺过后又把她带到宾馆,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去会非利浦先生。在勃利斯托宾馆,电话不断,和伦敦、剑桥、阿姆斯特丹、洛桑……他们在房问里接待了许多人,其中有一个是巴黎的公证人德蒙托先生。他比别的人都待得久。大厅里有一群记者。他们期待获知何时举行葬礼,是在巴黎、伦敦还是洛桑……确实,有人说瓦尔的正式住所还是在洛桑……他们也好奇地想了解遗嘱的内容,但至今未得到半点情况……最后,记者们声称他们时刻等待着瓦尔的两个孩子……您显得疲倦,警长……”
  “不……我不知道……”
  他比平时要软弱无力,而且说实话,他也很难说出他在想什么。乘船渡河后也会产生这种现象:他的身体还象坐在飞机上,头脑里的图象乱嘈嘈地挤在一起。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许多人,许多事情纷至沓来。约瑟夫·冯·默伦,精光赤裸地躺在床上,让按摩师按摩,接着在巴黎酒家的人厅里与他分手,穿着无尾常礼服,去主持体育餐厅的宴会……小伯爵夫人面色憔悴,鼻翼起了皱纹,酒精使她两手发颤……接着是洛桑安全局长那个金发男人……他叫什么来着?……他坦诚地微笑着,给他斟上十分清亮、非常新鲜的葡萄酒,对谈到的人,露出轻微的讥讽之意……单身妇女俱乐部……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现在,又出现了四个玩扑克的人,先是在酒吧厅,后来在帝国式沙龙……
  还有菲利浦先生,在他那英国大使馆对面的英国人宾馆,献殷勤的各家银行经理……会谈,电话,公证人德蒙托先生,圣奥诺雷郊区的宾馆大厅里和乔治五世宾馆门门——其实里面再没有什么可看——的记者……
  剑桥,一个小伙子——大概也将轮到他当亿万富翁——-猛然获悉他的父亲,先天曾从欧洲大陆一家宾馆打电话给他的父亲死了。
  还有一个少女,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也许同学们都羡慕她,因为她清理行装,去参加父亲的葬礼……
  此时此刻,小伯爵夫人大概喝醉了,但她照样会乘夜间的火车。她每次感到虚弱时,只要喝一口酒,就能提起精神一直到倒下为止。
  “好象您有什么主意了,警长?”
  “我?”
  他耸了耸肩,好象一个幻想破灭的人。现在轮到他来提问了。
  “你很累吗?”
  “不很累。”
  “这样,我们一起去太子餐厅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吧……”
  在那里,他们不会看到乔治五世宾馆的宿客,也不会看到坐飞机的、蒙特卡洛或洛桑那些场合的顾客。有一股浓烈的厨房气味。就象在乡间饭馆里一样,母亲烧炉子,父亲站柜台,女儿帮堂倌。
  “以后呢?”
  “以后,我要把一切情况都重新摸一摸,好象我毫无所知,根本不认识那些人似的……”
  “我陪着您?”
  “用不着……干这种事儿,我就喜欢单独一个人……”
  吕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梅格雷将去乔治五世宾馆溜达,沉着脸,敲着烟袋,瞧瞧左边,看看右边,这里坐坐,那里停停,屁股刚落座,马上又起身,好象不知拿他那高大的身躯做什么为好似的。任何人,甚至他本人,都说不出这会持续多久。在那种时候,决无惬意可言。
  有一天,有个人见到他这种情况,颇为不敬地说:“他那样子象个有病的大傻瓜!”
第七章
 
  他乘上地铁,因为他有的是时间。而且,这天夜里,他并不打算四处溜达。他故意吃得太多,觉得肚子仍然胀鼓鼓的。当他在太子广场与吕卡分手时,吕卡迟疑了一下,张开嘴,说了什么,可是警长把他看成一个在等人的人。
  “不……什么也没……”吕卡下决心说。
  “告诉他……”
  “我差点要问您,我是不是有必要去睡觉……”
  因为,警长处于这种心绪时,一般表示离在他办公室四壁之间进行的最后行动不会太久了。
  好象出于偶然,这种情况总是发生在夜间。夜色沉沉之中,只有大楼的这部分还亮着灯。他们轮流看守的人,或是男的,或是女的。他们进奥费维尔河街时只是个嫌疑分子,经过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出去时,就戴上了手铐。
  梅格雷知道吕卡内心的想法,但他不是迷信者,不喜欢事先就算出会发生什么事件,因此,在这样的时刻,他从没有自信。
  “去睡你的觉吧。”
  他不觉得热。他头天早上从家里出来,原来肯定中午能回理查-勒诺阿大街去吃午饭。仅仅是头天?他觉得这一切开始老久老久了。
  他走上香榭里舍大道。街上华灯初放。初冬的气候还相当暖和,甜天咖啡座上还有许多人。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踅进乔治五世大街。在宾馆对面,一个穿制服的大个子看见他推旋转门,惊疑地瞧了他一眼。
  这是夜间的门房。昨天,梅格雷与日间的员工们见了面。显然,门房在寻思这个满脸忧郁之色,穿一套因旅途奔彼而皱巴巴的衣服。并未在宾馆住宿的人来干什么。
  守在旋转门里面的穿制服的服务生,也感到奇怪和惊讶。他几乎要问梅格雷想干什么。
  有二十几人分散在大厅里。大部分穿着无尾常礼服和晚连衣裙。他看见了一件件水貂皮大衣,一颗颗钻石,走过的时侯,闻到一股又一股香气。
  服务生一直盯着他。如果他走得太远,便准备跟着他、质问他。梅格雷却朝接待处走去,那里几个穿黑礼服的职员是他所不认识的。
  “吉尔先生在办公室吗?”
  “他在家里。您想找他?”
  在宾馆里,他也常常注意到,上夜班的人没有上白班的人和善。几乎总是有人说,这是二等职员,他们憎恨全世界是因为人们迫使他们反过来生活,人家睡觉,他们干活。
  “我是梅格雷警长……”他低声说。
  “您想上去?”
  “我可能上去……我仅仅是想告诉您,我打算在一段时间里,在宾馆里来来去去走几回……您不要担心……我会尽可能谨慎的……”
  “332室和347室的钥匙不在门房那里……我把它们拿来了……根据预审法官的要求,那两套房间都保持原状……”
  “我知道……”
  他把钥匙放进口袋,觉得戴着帽子碍事,便想找个地方放好,最后把它搁在一张扶手椅上,然后象大厅里等人的人一样,坐在另一张扶手椅上。
  从他的位子上,他看见接待处的人抓起电话——这是把他的来访通知经理。过了一会儿,他证实了他的判断,因为穿礼服的职员朝他走来了。
  “我打电话请示了吉尔先生。我将给员工们发指示,让您在宾馆里随意走动。不过,吉尔先生还是冒昧地叮嘱您……”
  “我知道!我知道……吉尔先生住在宾馆里?”
  “没有。他在赛夫尔有幢别墅……”
  为了向夜间的门房询问情况,拉普万特大概去了儒万维尔。酒吧厅的侍者住在巴黎城外,在舍夫勒兹河谷。他还耕种了一个颇大的菜园,养了鸡鸭。梅格雷知道他。
  这难道不反常吗?顾客们付出昂贵的价钱,以便住在香榭里舍旁边两步远的地方。而宾馆的员工,不管怎样,能够给自己提供这种豪华生活的人,一下班,就朝乡间跑。
  那些站着的人,尤其是穿着晚礼服的人,都还没有吃晚饭。他们等人齐了,一同前往马克西姆、银塔或别的同一级别的餐厅。酒吧厅里也有一些来吃晚饭的人。他们喝着最后一杯鸡尾洒,然后再开始晚餐和晚餐后的活动。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日之中最重要的部分。
  前天,事情大概是以同样的方式进行的,群众的角色也差不多。卖花人在她的小房间,准备着插在衣上的花。剧院的职员把戏票交给迟来的人。那还不知道路的人,门房告诉他们往哪儿走。
  梅格雷吃过晚饭后喝了一杯苹果烧酒。那是他出于作对的想法,故意喝的,因为他又将深入一个不喝苹果烧酒,更不喝烧洒的世界。那里面的人喝的是威士忌、香槟酒、上等“拿破仑”。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一群南美人大声喝彩,欢迎一位穿着草黄色貂皮大衣的年轻女人。她行色匆匆地从一个电梯里走出来,完成了明星的入场仪式。
  她漂亮吗?人们也说小伯爵人人美貌非凡。然而梅格雷挨近看见过她去了妆的样子,甚至不意看见过她捧着细颈瓶,象大街上的醉女人喝红葡萄酒那样满满地喝一口威士忌的情形。
  一段时间以来,他为什么会有生活在船上的感觉?大厅的气氛使他想起他的美国之行。一个美国的亿万富翁——又是一个亿万富翁!——请求他去那查清一桩案件。他记起有一夜,在人们安排的相当幼稚的娱乐之后,他和船上的警长留在沙龙里最后走,那位警长告诉他一个秘密:“您知道吗,警长,头等舱是三个人服侍一位乘客?”
  确实,在甲板上、沙龙里、过道中,每隔二十米,就可看到一位服务员,穿着白衣服或制服,准备向您提供任何帮助。
  这里也是一样。房间里有三个按钮:侍应部领班、女佣、男仆。每个按钮旁边还刻着与之相应的服务员的侧影。难道所有的顾客都不识字吗?
  门口,在人行道黄色的灯光里,两三个门房和车夫,还不算身着绿色罩衣的行李搬运夫,笔直地站着,好象是在军营门口。在所有的角落里,别的一些穿制服的人,也都直直地站着,目光茫然地等着顾客。
  “您要愿意,您就会相信,”船上那位警长继续说,“在船上,最难的,倒不是开动机器,指挥操作,在险恶气候里航行,正点到达哪个港口,纽约或勒阿弗尔。也不是给相当一个区的人口提供膳食,也不是整理布置卧室、沙龙、餐厅。我们最操心的,是……”
  他顿了一顿——
  “是使乘客开心。必须让他们从起床到睡下都有事儿干,而且有些人不到黎明不睡……”
  这就是为什么早餐刚用过,甲板上又送上了汤。接着便开始娱乐,鸡尾酒……然后是鱼子酱,肥鹅肝,桔子小鸭,火烧煎蛋卷……
  “大部分乘客什么都见过了,什么方式都玩过。但我们必须不惜一切……”
  为了不计自己打磕睡,梅格雷站起身,去寻找帝国式客厅,最后把它找到了。里面光线暗淡,气氛静穆,但此时空荡荡的,只有一位老先生,穿着无尾长礼服,一头白发,张着嘴,睡在一张扶手椅上,手上拿着一枝熄了的雪茄。稍远处,他看见餐厅的司厨长站在门口,把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没有给他指定一张桌子。难道司厨长明白,他不是个真正的住客?
  梅格雷不管司厨长那副斥责人的脸色,朝餐厅里瞧了一眼。看见在分枝形吊灯下面,有十来张桌子上坐了人。
  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并不算独特的念头。他朝一个开电梯的人走过去。那人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着橄榄色号衣的金发年轻男子。这不是昨天上午他与经理一起登楼时,为他们开电梯的那位。而且,他在别处还发现了第三位开电梯的人。
  人们的眼睛紧盯着他。接待处的负责人大概来不及把他的消息通知所有的员工,而且,他大概也只限于通知部门负责人。
  人们并没有问他想干什么,寻找什么,上哪儿去,但他一直被人注意着,刚离开了一股怀疑的目光的视野,又进入一个同样高度警锡的部门。
  他的念头……还不明确,但他感觉到自己在作一次重要的发现。概括地说,他的想法如下:那些人——他指的是乔治五世宾馆、蒙特卡洛的饭店、洛桑的饭店的所有宾客,瓦尔、冯·默伦、巴尔米利伯爵夫人一类人——如果突然一下被投入平常人的生活,会不会因为被解除了武装,或者说几乎被剥个精光,象婴儿一样弱不经风,笨拙无能而感到完蛋了呢?
  他们可以你推我、我挤你去乘地铁吗?他们可以查看火车时刻表、去售票窗口买票,提箱子吗?
  他们从离开这里的套间起,一直到住进纽约、伦敦或洛桑一套同样的房间止,无须操心自己的行李。这些行李好象瞒着他们似的,从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到了新地方,他们发现衣物放在它们的位置上……他们本身也从一只手转到另一只手……
  冯·默伦说足够的利益是什么意思?谁有足够的利益去杀人……
  梅格雷发现这并不一定是指一笔数额或大或小的钱。他甚至开始理解了美国离婚女子要求终生过前夫使她们习愤的生活的原因。
  他想象不出小伯爵夫人会走进一家小酒吧间,要一杯奶油咖啡,拨自动电话的情景。
  当然,这只是问题的不好的方面……不过,不好的方面经常是最重要的……在一套寓室里,巴尔米利夫人能调节吸气设备,能点燃厨房里的煤气炉,能煮带壳的塘心蛋?
  他的思想比这要复杂,如此复杂,以至于很不明确。
  在世界上,从一处到另一处,有把握处处找到同样的环境,得到同样殷勤的照料,拥有同样的人——可以这么说——来帮他们照料日常起居中的小事情,这样的人有多少?大概几千人罢了。
  “自由号”轮船的警长还对他说过:“也不能创造出什么新玩意让他们消遣,因为他们珍视习惯……”
  他们十分看重布置。各处的布置都大同小异。莫非这是一种使自己放心,产生在家中的错觉的方法?连卧室里镜子和挂领带的架子的位置,也到处都一样。
  “如果没有记忆面貌与姓名的能力,就不要搞我们这一行……”
  这话倒不是船上的警长说的,而是香榭里舍一家宾馆的门房说的。梅格雷二十年前在那儿调查过。
  “住客要求人们认识他,哪怕他们只来过一次……”
  这或许也使他们放心。慢慢地,梅格雷觉得自己对他们宽容了一些。好象他们那些人害怕某种事情,怕自己,怕现实,怕孤独。他们轮着在为数不多的几处地方住宿。在那些地方,他们有把握受到同样的服侍,同样的尊重,吃同样的菜,喝同样的香槟和同样的威士忌。
  这也许并不使他们开心,但习惯一经形成,他们便不能以别的方式生活。
  这是一种充足的理由吗?梅格雷开始这样认为。蓦地,瓦尔上校之死便有了新的解释。
  他的亲朋戚友之中,有一个感觉到,或者认为有突然一下得象大众一样生活的危险。而他没有勇气过那种生活。而且,还必须是,瓦尔的死能使他继续过他不能放弃的生活。
  关于遗嘱,人们一无所知。梅格雷不知它在哪位公证人或律师手里。约翰·T·阿尔诺透露,或许有好几份遗嘱,在不同的人手里。
  警长这样在乔治五世宾馆的走廊里游荡难道不是浪费时间?最聪明的做法,难道不是去睡觉、等待?
  他走进酒吧厅。夜班侍者同样也不认识他,但是一个跑堂的根据他的照片认出他来了,便低声告诉了领班。后者皱了皱眉头。服侍梅格雷警长并不让他高兴,确切地说,似乎让他不安。
  厅里有很多人。雪茄和烟卷的烟雾袅袅。除了警长之外,只有一个吸烟斗的。
  “您想喝什么?”
  “有苹果烧酒吗?”
  他在货架上没有看到。那里陈列着所有的威士忌。然而洒吧厅侍者还是找来一瓶,并抓来一个球形的大品尝杯,好象此间人们不知道有别的喝烧酒的酒杯似的。
  人们大多说英语。梅格雷认出了一个妇人,一件貂皮披肩漫不经心地披在肩上。她在蒙马特尔为一个科西嘉的小杈杆儿干过活。那时她与奥费维尔河街打过交道。
  那是两年前的事。她可没虚度光阴,因为她现在手指上戴的是钻石戒指,手腕上套的是钻石手镯。然而她屈尊认出警察,悄悄地向他眨了眨眼睛。
  里处,左边,丝绸窗帘遮住的窗户附近,有三个男人围粉一张桌子。梅格雷试着问道:“这不是制片商马克·琼斯吗?”
  “是的,那个矮胖子……”
  “哪个是阿尔·勒万松?”
  “生着深褐头发,戴玳瑁架眼镜的。”
  “第三个呢?”
  “我见过他几次,但不认识他。”酒吧厅侍应生违心地回答,好象他对背叛顾客的行为反感似的。
  “我该付多少?
  “算了……”
  “我执意要付。”
  “随您的便吧……”
  他没乘电梯,慢慢地走上三楼,注意到很少有顾客在楼梯的红地毯上行走。他碰到一位黑衣妇女,手持本子,耳夹铅笔,是饭店某个等级的人物。他猜想她领导几层楼的女佣,分发床单和毛巾,因为她腰间挂着一串钥匙。
  她朝他转过身,似乎迟疑不决。大概她会向经理室报告——一个奇怪的人进了乔治五世宾馆的内部系统。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因为,他无意中突然闯进了内部系统。他推开一张门,那个女人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他发现里面还有一道楼梯,窄一些,没铺地毯。墙也不大白了。有一张半开的门,看得见一间放着大批扫帚,中间有一堆脏床单的小屋。
  没有人。头上一层的小屋里也没有。那里只放着一张白木桌子和几张白木椅子,显得宽敞一些。桌上放着一只托盘,里面有一些碟子,盛着排骨、沙司、一些冻了的炸土豆。
  门上,有一只电铃,三只颜色不同的电灯泡。
  他在一个钟头里看了不少东西,碰到一些人:侍应生,女佣和一个擦鞋子的仆人。大部分人都惊异地看着他,用不信任的眼光跟着地。但除了一个人以外,大家都没有和他说话,或许他们认为,他在这里,是因为他有这个权利?或者,他一经过,他们就会赶快打电话报告经理室?
  他遇到一位穿工作服的工人,手里提着管子工用的工具,这使他推想哪处管道一定有些故障。此人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以后,叼着烟卷问道:“您找什么东西吗?”
  “不是。谢谢。”
  那人耸耸肩,走开,转过身,最后在一张门后消失了。
  三楼那两个他已熟悉的房间,他不大感兴趣,于是走到上面几层。他熟悉了地方,学会认出把有完好的墙壁,铺着厚厚地毯的走道与内部用房和楼梯隔开的门。门里面没有这么豪华,楼梯也窄。
  他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这儿看见一个升降器,那儿看见一个睡在倚子上的侍应生,或者两个正诉说自己的疾病的女佣。最后,他登上屋顶。猛一下看见头上的星星和天空中香榭里舍灯光的彩色光景,他吃了一惊。
  他在上面待了一阵,掏空烟斗,在平台上走了一圈,不时俯身在栏杆上往下瞧,看见汽车无声地在大街上滑行,在饭店门口停下,又满载着穿戴富丽的太太和穿着黑白礼服的先生开走。
  对面,弗朗索瓦一世街灯火通明。它与乔治五世大街相交的拐角上的英国药店,仍在开门营业。它是不是每晚都开门呢?有乔治五世宾馆和邻近的德嘎莱宾馆的顾客,它夜间做的大生意,应该比白天多。因为这些顾客都是娇生惯养的,生活又无规律。
  左边,是克利斯托夫-柯隆街。它较为安静。只由一家饭馆或一家夜总会的红色霓虹灯招牌照着。沿着两条人行道,停着一些锃亮的大汽车。
  那后面,在马热朗街,有一个酒吧间,象是人们在阔人住宅区看到的接待司机的酒吧问类型。有一个穿白上衣的人穿过街,走了进去。大概是个侍应生。
  梅格雷慢慢地思考着,一边寻找来路,找了好一会,后来还是迷了路,不意撞见了一个正在吃托盘里剩余食物的司厨长。
  待到他重回到酒吧厅时,己是十一点了。酒客变得越来越少。他早些时看见的那三个美国人还在原位。又新来了一位,也是美国人,高高瘦瘦的。他们一起打扑克。
  第四个人的高跟鞋使警长为难了一阵。最后,他发现这实际上是西部的靴子。那杂色的靴筒被裤褪盖住了。这是一个得克萨斯州或亚利桑那州的人。他比另外几个感情外露一些,说话声音宏亮,人们预计会看到他从腰间抽出手枪来。
  梅格雷终于到一只凳子上。酒吧厅侍应生问他:“还来那一种吧?”
  他点头同意。轮到他问了:“您认识他?”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是一些油井的主人。似乎油泵是自个儿转的,他什么事也不做,每天就嫌一百万。”
  “他前天晚上在这儿吗?”
  “没有。今天早上刚到。明天又去开罗和阿拉伯。他在那儿有利益。”
  “另外三个那晚在这儿?”
  “是的。”
  “和阿尔诺一起?”
  “等等……前天……是的……您手下一个警探己经问过我这事了……”
  “我知道……第三个是谁,那个头发最金黄的?”
  “我不知他的名字。他没在饭店住。我以为他住在克·利庸旅馆。人家告诉我,他开了好些家饭馆……”
  “他说法语?”
  “除了勒万松先生,其余的都不说。勒万松先生没当上电影明星代理人时,在巴黎住过……”
  “您知道他那时干什么?”
  侍应生耸耸肩。
  “您替我去问那个住在克利庸的人一件事,行吗?”
  侍应生做了个怪相,不敢说不行,只得冷冰冰地问道:“什么事?”
  “我想知道前天他离开乔治五世宾馆后,在哪儿和阿尔诺先生分的手。”
  侍应生堆起笑容,朝四人玩牌的桌子走去,躬身附在第三个人的耳边。第三个人奇怪地朝梅格雷这边张望,其他的人获悉梅格雷是什么人以后,也学他的样朝这边张望。解释比预计的要长。
  最后,侍应生回来了。左边角上的牌局重又开始。
  “他问我您为什么需要知道这个。他提醒我说,在他的国家,可不是这样……他没有马上回忆起来……前天,他喝了许多酒……今夜打烊时,他也会和前天一样……他们去了帝国式沙龙,继续他们的牌局……”
  “这个,我知道……”
  “他输了一万美元,不过他正在赢回来……”
  “阿尔诺赢了吗了”
  “我没有问他。他认为记得他们是在帝国式沙龙门口握手告别的……他对我说,他认识阿尔诺只有几天功夫,以为他住在乔治五世宾馆。”
  梅格雷不动声色,面对着酒杯,茫然地观察着玩扑克的人,足足观察了一刻钟。他认出的妓女已经走了。但又来了一个,独自待着,对牌局感兴趣。
  梅格雷朝她盯了一眼,问侍应生,
  “我以为你们不允这些人……”
  “原则上是这样。有两、三个,大家认识,而且又知道规矩行事的,就是例外了……这几乎是一种必不可少的事……不然,住客在外边随便捡上一个,你想象不到他们带回的是些什么货……”
  有一会儿,梅格雷想到……不对!……首先,没有人偷土校的东西……此外,这不合他的性格……
  “您走吗?”
  “我也许等一会儿再来……”
  他打算等到凌晨兰点,因此有时间。他不知上哪儿去为好,便又溜达起来,一会儿到顾客中间坐坐,一会儿到宾馆的职工中聊聊。夜晚渐渐变深,这种来回走动也渐渐变少。他看见两三对男女看戏归来,听见几声铃响,碰见一个侍应生托着几瓶啤酒,另一个则去送客饭。
  在某个时刻,他从走廊里走回来,几乎撞上了接待处的领班。
  “警长,不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
  领班假装来这儿为他效力,但梅格雷确信,他是来了解他的行为与活动的。
  “大部分住客在凌晨三点前不会回来……”
  “我知道,谢谢。”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您需要……”
  “我会向您提出的……”
  另一个仍回到老问题。
  “我把钥匙给您,好吗?”
  警长待在宾馆里,显然使他不舒服。梅格雷并不因此就不四处走。他走迸地下室,这里积大教堂安放死尸的地下室一般巨大。只见一些穿蓝工作服的人在锅炉房里干活。这锅炉房象是一条船上的锅炉舱。
  这里的人也都注意着他。有一个职员在一间玻璃房里清点从酒窖里取出的酒瓶。厨房里,一些女人在用水冲洗瓷砖。
  又有一道楼梯。楼梯顶上有一盏灯,用金属网罩着。一张双向开的弹簧门。又一间玻璃房。里面没有人。空气比较清新。梅格雷推开一张侧门,意外地发现来到了街上。街那边人行道上的小酒吧间外面,一个穿衬衣的男人正在上门板。刚才在屋顶上,他注意到了这酒吧间。
  这是玛热朗街。右边,巴沙诺街尽头,是香榭里舍。邻近的那张门边,有一对男女搂抱着。男的大概就是玻璃房里的职员?
  这个出口是否日夜有人看守?职工的上下班,是否在这里考察?刚才梅格雷不是看见一个穿白上衣的侍应生过街进了对面的酒吧间?
  他把这些细节都本能地记了下来。当他回到酒吧厅时,灯熄了一半,玩扑克的人也都走了,侍应生正忙着抹桌子。在帝国式沙龙,他也没有发现那四个美国人。沙龙里空空如也,象停尸房一样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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