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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 巴黎圣母院_TXT

_30 维克多·雨果(法)
的那些头像吗?”
“是。”
“你招认常与本案有牵连的那个变成一只山羊的魔鬼有



① 圣殿骑士团建于一一一九年,以保卫圣地为名,进行种种罪恶活动,博
福梅是骑士团崇拜的偶像。在美男子菲利浦四世统治时期,该骑士团受到刑讯和
取缔。
来往吗?”
“是。”
“最后,你供认不讳,利用魔鬼和俗称野僧的鬼魂,于今
年三月二十九日夜里,谋害并暗杀了一位名叫弗比斯·德·
夏托佩尔的卫队长吗?”
听到这名字,她抬起那双无神的大眼睛望着法官,没有
抽搐,没有震动,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机械地应道:“是。”
显然,她心中一切全垮了。
“记下,书记官。”夏尔莫吕吩咐道,然后又对施刑吏说:
“把女犯人放下,再带去审问。”
女犯人被脱下那鞋之后,宗教法庭检察官仔细看了她那
只痛得还麻木的脚,说道:“得啦!不太痛的。您喊叫得很及
时。您兴许还可以跳舞的,美人!”
接着转向宗教法庭他那帮帮凶说:“到底真相大白了!这
真叫人快慰,先生们!这位小姐可以替我们作证,我们刚才
行事,那是和气得不能再和气了。”
三 金币变枯叶 (续完)
她脸无血色,一瘸一拐地回到审判大厅,顿时一片欢快
的呢喃声不绝于耳。从听众来说,不耐烦的情绪终于缓解,这
好比在剧院里好不容易等到一出喜剧最后幕间休息已经结



束,帷幕又升起,结局的一幕戏就要开演了。从法官们来说,
马上回家吃晚饭有望了。小山羊高兴得咩咩直叫,一下子要
向女主人奔去,可是被绑在凳子上却挣脱不了。
夜幕完全降临了。大厅里的蜡烛并没有增多,光线十分
微弱,连四周的墙壁看也看不清了。黑暗笼罩着一切,各种
东西像蒙上某种薄雾。有些法官的冷漠面孔都模糊不清了。他
们可以看见大厅的另一端,正好在他们对面,有一个模模糊
糊的白点,衬托着阴暗的背景,显得分外惹眼。那就是被告。
她连拖带爬回到位置上。夏尔莫吕威风凛凛也回到位置
上,一屁股坐下,随即又站起,尽量不过分流露出沾沾自喜
的心情,说道:“被告全供认不讳。”
“流浪女,”庭长接着说,“您供认了行妖、卖淫、谋杀弗
比斯·德·夏托佩尔等种种罪行吗?”
她心如刀割。只听见她在阴暗中抽抽噎噎哭泣着。她有
气无力地应道:“凡是你们想要的一切我全招认,不过快把我
处死吧!”
“王上宗教法庭检察官先生,”庭长说道,“本庭准备好听
取您的公诉状。”
夏尔莫吕老爷摊开一本可怕的本子,比手划脚,以公诉
的夸张语调,开始宣读一篇拉丁文的演说词,其中凡是案件
证据都是用西塞罗式迂回说法的句子七拼八凑起来的,穿插
着他最宠爱的喜剧作家普洛特的名句摘引。很遗憾,这篇绝
妙奇文,我们不能与看官共赏了。这个演讲人滔滔不绝,说
得有声有色,还没有念完开场白,额头上就已经冒出汗来。眼



珠也从眼眶里凸出来了。突然,正念到某一个长句中间,蓦
地顿住,通常那双相当温和又相当愚蠢的眼睛,立刻凶光毕
露。他叫嚷起来 (这回说的是法语,因为那本簿子上没有这
些话),“先生们,撒旦插手了本案,他就在这里看审,并扮
着鬼脸嘲弄本庭的尊严。看呀!”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手指着小山羊。小山羊一看夏
尔莫吕比手划脚,竟以为要它学着比划,随即往后一坐,伸
出两条前腿,晃着有胡须的脑袋瓜,竭其所能,摹仿这个王
上宗教法庭检察官的悲怆姿态。大家准还记得,这可是佳丽
最了不起的本领。这个偶然的小事件,这个最后的证据,其
后果可就严重了。人们手忙脚乱,赶紧把山羊的四脚捆绑起
来,王上检察官这才又口若悬河,继续往下说。
他说的太冗长了,不过结尾倒是妙笔生花,令人叫绝。下
面就是最后的一句,请看官阅读时联想夏尔莫吕老爷嘶哑的
声音和直喘粗气的姿态:
“因此,诸位大人,巫术业已当场证实,罪行业已
昭彰,犯罪动机业已成立,兹以拥有老城岛上大小一切
司法权的巴黎圣母院这一圣殿的名义,今按诸位要求,特
判决如下:
一、缴付赔偿费。
二、在圣母院大教堂前当众认罪。
三、判决将该巫女及其母山羊在俗称的河滩广场或



者 突出于塞纳河中并与御花园毗邻的岛岬,就地正
法。” ①
一念完,他戴上帽子,重新坐下。
格兰古瓦悲痛欲绝,唉声叹气道:“呸!多蹩脚的拉丁
语!” ②
这时,从被告身边站起一个穿黑袍的人。这是被告的辩
护律师。法官们饿着肚皮,低声嘀嘀咕咕起来。
“律师,说得简短些。”庭长说道。
“庭长大人,”律师答道,“既然被告已经供认了罪行,我
只有一句话要向诸位大人言明。这里有撒利克法典的一项条
款:‘如果一个女巫吃掉了一个男人,并且该女巫供认不讳,
可课以八千德尼埃罚款,合两百金苏。’请法庭判处我的当事
人这笔罚款。”
“该条款已废除。”王上的特别状师说道。
“我说不对 ③
!”辩护律师反驳道。
“表决吧。”有位审判官说道。“罪行确凿,时间也晚了。”
随即当场表决,法官们随意举帽附和,他们正急着回家。
庭长低声向他们提出这生死攸关的问题,只见昏暗中他们一
个接一个脱下头上的帽子。孤立无援的被告好像在望着他们,
其实她目光慌乱,什么也看不见了。





③ 原文为拉丁文。
原文均为拉丁文。
原文均为拉丁文。
接着书记官开始记录在案,然后把一张羊皮纸交给了庭
长。
这时,不幸的少女听见众人移动声,矛戟碰击声,一个
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在说:
“流浪女,您将在国王陛下指定的日子,中午时分,身穿
内衣,赤着脚,脖子上套着绳子,由一辆囚车押到圣母院大
门前,手执两斤重的大蜡烛,在那里当众认罪,再从那里押
送到河滩广场,在本城绞刑架上被吊起来绞死;您的这只母
山羊也一样被处死;还得交给宗教法庭三个金狮币,作为您
所犯并招认的巫术、魔法、卖淫、谋杀菲比斯·德·夏托佩
尔先生本人等罪行的赔偿。愿上帝收留您的灵魂!”
“啊!真是一场梦!”她喃喃自语,并且立刻感到有几只
粗糙的大手把她拖着走了。
四 进此处者,抛弃一切希望!

中世纪一座完整的建筑物,地下和地面大约各占一半。除
非像圣母院这样的地基是建造在木桩之上的,其它任何一座
宫殿,一座城堡,一座教堂无不拥有双重地基。各大教堂里,
可以说还有另一座地下大教堂,低矮,阴暗,神秘、密不透



① 但丁《神曲》中地狱入口处的铭文。
光,寂然无声,就在那光明透亮、日夜响着管风琴声和钟声
的地上中堂底下;有时候,那地下大教堂则是一座墓穴。在
宫殿和城堡的底下,则是一座监狱;有时也是一座墓穴,有
时二者兼而有之。这些坚固的砖石建筑物,我们在前面曾经
叙述地其形成和繁衍的方式,它们不仅仅有地基,而且可以
这么说,还有根须分布于地下,构成房间、长廊和楼梯,完
全和地上的建筑一模一样。因此,教堂也罢、宫殿也罢、城
堡也罢,都是半截埋在地下的。一座建筑物的地窖就是另一
座建筑,要到那里去只顾往下走,无须往上爬,其地下各层
就在地上那重重叠叠的各层下面,犹如森林和山峦倒映在山
林下清澈如镜的湖水中。
在圣安东城堡, ①
,在巴黎司法宫,在卢浮宫,这些地下
建筑物的地下都是监狱。这些监狱的各层直升地底,越往下
去越狭窄、越阴暗。这也是越往下去越阴森恐怖的地区,但
丁要描写的地狱,不可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了。那些类似漏
斗形排列的牢房,通常直抵地牢深处一个盆底状的密牢。那
里,但丁用来囚禁撒旦,社会用来囚禁死囚。任何一个悲惨
的人一旦被埋在那里,就永远与阳光、空气、生活诀别了,抛
弃一切希望。休想从那里出来,除非是去上绞刑架或火刑台。
有时,就在密牢里逐渐腐烂掉。人类的司法竟把这称为忘却。
死囚感到,自己与人世完全隔绝,压在头顶上的是一大堆石
头和狱卒,这一整个监狱,这一庞大的城堡,只不过是一把
复杂的大锁,把他牢牢锁住,与活生生的世界隔绝。



① 巴黎的巴士底狱。
爱斯梅拉达被判处绞刑之后,大概害怕她逃跑,随即被
扔在这样的一个盆底,在圣路易 ①
所挖掘的地牢里,在图尔
内尔刑事法庭的密牢里,头顶上还镇着庞大的司法宫。其实,
这可怜的苍蝇连它最小的碎石也移不动呀!
诚然,上帝和社会都同样不公正,要粉碎一个这样柔弱
的女子,何须如此大逞淫威,百般迫害和酷刑呢!
她待在那里,被黑暗吞没了,埋葬了,掩藏了禁锢了。谁
要是昔日见过她在明媚阳光下欢笑和跳舞,如今再目堵她这
种惨状,准会不寒而栗。黑夜般的寒冷,死亡般的冰冷,秀
发不再有清风吹拂,耳边不再有人声萦绕,眼里不再有明亮
目光,她身子弯成两截,不胜拖着沉重的枷锁,蜷缩在一丁
点儿稻草上,身边放着一只水罐和一块面包,身子下面是牢
房渗出的水所汇成的水泊,她没有动弹,几乎没有呼吸,甚
至连痛苦也感觉不到了。弗比斯,阳光,晌午,野外,巴黎
市井,博得一片喝采声的舞蹈,同那个军官缠绵细语的谈情
说爱,还有教士、恶婆、匕首、血泊、毒刑、绞刑架,所有
这一切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浮现,依然历历在目,忽而像愉悦
的金色幻影,忽而又像怪异的可怕恶梦。然而,这一切无非
是一种可怖而渺茫的挣扎,逐渐在黑暗中烟消雾散,要不然,
那只是一种遥远的乐曲,在大地上凌空演奏,其乐声是在再
也传不到这悲惨少女所掉进的深渊里的。
自从被囚禁在这里,一直无所谓醒,也无所谓睡。在这
场横祸中,在这个地牢里,再也无法分清醒和睡,无法分清



① 即法国国王路易九世。
梦幻与现实,就如同分不清黑夜与白昼一样。在她心里,一
切都是混杂的、支离破碎的、飘忽不定的、乱七八糟扩散开
来的。她再也不能有感知,再也不能思考了,顶多只能想入
非非。从来没有一个活人像她这样深深陷在虚无漂渺之中。
她就这样浑身麻木、四肢冰冷、僵如化石,连一道活门
偶然的声响几乎也没有注意到。这道活门在她头顶上方某个
地方,曾开过两三天,却连一点点光线也照不过来,每次有
只手从那里扔给她一块坚硬的黑面包。狱卒这种定时的查巡,
则是她与人类唯一尚存的联系了。
她无意识唯一还能听到的,就是拱顶上那长满青苔的石
板缝里沁出的水珠均匀地滴落下来的声音。这水滴掉落在她
身旁水洼里的响声,她呆呆地听着。水滴落在水洼里,那就
是她周围绝无仅有的动静,是唯一标明时间的时钟,是地面
上一切声响中唯一传到她耳边的声音。
总之,她也不时感觉到在这漆黑的泥坑里,有什么冰凉
的东西在她脚上或手臂上爬来爬去,把她吓得直打哆嗦。
她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记得在什么地
方对一个人宣布死刑判决,随后人家就把她拖到这里来了,她
一醒来四周就是黑夜、死寂,冰冷。她用手在地上爬着,脚
镣的铁环划破了她的脚踝,锁链丁当作响。她辨认出周围都
是坚墙厚壁,身下是淹着水的石板,还有一把稻草。可是没
有灯,没有通风孔。于是她在稻草上坐了下来,有时为了换
一下姿势,就坐到牢房里最下面一级上。有一会儿,她试着
通过水滴的次数来计算在黑暗中的分分秒秒,然而一个病弱
的脑子。很快就自行中断了这种悲惨的活儿,她随即又呆若



木鸡了。
终于有一天,或者有一夜 (因为在墓穴里子夜和晌午都
是同样的颜色),她听见头顶上一阵声响,比平日看守带面包
和水罐给她时开门的声音还大些,她抬头一看,只见一线似
红非红的亮光,穿过密牢拱顶上那道门,或者说,那扇翻板
活门的缝隙照了进来。同时,沉重的铁门轧轧响了起来,生
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活门的翻板转动了。她立即看
见一只灯笼,一只手。两个男人的下半截身子;门太低矮,她
看不见他们的脑袋。灯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她随即把眼睛闭
了起来。
等她再张开眼睛,活门已经关闭,灯放在一级石阶上,一
个男人独个儿站在她面前,黑僧衣一直拖到他脚上,黑风帽
遮住他的面孔。一点也看不见他整个人的身子,看不见脸。那
真是一块长长的黑色裹尸布直立在那里,而尸布里面可以感
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幽灵看了一阵
子。其间两人谁都不吭声。在这地牢里,似乎只有两样东西
是活着的,那就是因空气潮湿而劈啪直响的灯芯,还有从牢
顶上坠落下来的水滴。水滴那单调的汩汩声,打断了灯心劈
哩啪啦不规则的爆响声;水滴一坠落下来,灯光反照在水洼
油污水面上的光圈也随之摇曳不定。
末了,女囚终于打破了沉默:“您是谁?”
“一个教士。”
这答话,这腔调,这嗓音,叫她听了直打哆嗦。
教士声音嘶哑,吐字却很清楚,又说:“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



“去死。”
“啊!”她说:“马上就去?”
“明天。”
她本来高兴得扬起头来,一下子又耷拉到胸前,喃喃道:
“还要等那么久!何不就在今天呢?”
“这么说,您痛苦难忍了?”教士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我很冷。”她答道。
她随即用双手握住双脚,这种动作是不幸者寒冷时常有
的,我们在罗朗塔楼已经见过那个隐修女这样做了。同时,她
的牙齿直打冷战。
教士看样子眼睛从风帽底下悄悄环视了一下这牢房。
“没有亮光!没有火!浸在水里!真骇人听闻。”
“是的,”她惊慌地说道,自从这场横祸,她就一直神色
慌张。“白昼属于人人,唯独给我黑夜,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您在这里,知道吗?”教士又沉默了片刻,问道。
“我想我原是知道的。”她伸出瘦削的手指头,抹了一下
眉头,像要帮助她自己的记忆似的。“不过现在不知道了。 ”
突然她像个小孩一样哭起来:“我要出去,先生。我冷,
我怕,还有什么虫子爬到我身上来。”
“那好,跟我走。”
教士一面这样说着,一边拽住她的胳膊。那苦命的女子
本来已冷到骨髓,可她觉得这只手还更冰冷。
“咳!这是死神冰冷的手。”她自言自语,接着问道:“您
到底是谁?”
教士一把掀掉风帽。她一看,原来是长久以来一直追踪



她的那张阴险的脸孔,是在法露黛尔家里出现在她心爱的弗
比斯头顶上的那张魔头,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它在一把匕首旁
边闪闪发亮的那双眼睛。
这个幽灵一直是她罹难的祸根,把她从一个灾难推到另
一个灾难,甚至惨遭酷刑。这幽灵的出现,反而使她从麻木
状态中惊醒过来。她顿时仿佛觉得,蒙住她记忆的那层厚厚
的布幕一下子撕裂开来了。她的悲惨遭遇,从法露黛尔家里
夜间那一幕起,直至在图尔内尔刑庭被判处死刑,一桩桩一
件件,全一齐涌上她的心头,不再像先前那样模糊混乱,而
是十分清晰、显露、鲜明、生动、可怖。这些记忆本来一半
已经遗忘了,而且由于过度痛苦而几乎泯灭,如今看见面前
出现这个阴沉沉的人影。这些记忆顿时又复活了,就好像用
隐写墨水写在白纸上的无形字迹,被火一烘便一清二楚显现
出来了。她仿佛觉得,心头上一切创伤又裂开了,鲜血直淌。
“哎呀!”她喊叫了起来,双手捂住眼睛,浑身抽搐而战
栗。“原来是那个教士!”
一说完便泄气地垂下胳膊,一屁股瘫坐下去,耷拉着脑
袋,眼睛盯着地,依然颤抖不已。
教士瞅着她,那目光有如一只在高空盘旋的老鹰,它紧
紧围绕着一只躲在麦田里的可怜的云雀,悄悄地不断缩小其
可怕飞旋圈,倏然疾如闪电,向猎物猛扑下去,用利爪一把
抓住那喘息着的云雀。
她低声呢喃着:“了结我吧!了结我吧!快给最后一击!”
她心惊胆战,头缩在双肩中间,好比一只羔羊正等待屠夫致
命的当头一棒。



“是我使您厌恶吗?”他终于问道。
她没有应声。
“是我使您厌恶吗?”他又问了一遍。
“不错,”她应道,痛苦得嘴唇在抽搐,看上去像在笑一
样。“这是刽子手拿死刑犯开心。多少个月来,他跟踪我、威
胁我、恐吓我!要不是他,上帝啊,我那是多么幸福啊!是
他把我推下这万丈深渊。啊,苍天!是他杀了……是他杀了
他—— 我的弗比斯!”
说到这里,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抬头望着教士,说:
“呵!坏家伙!您是谁?我做了什么得罪您啦,您才对我恨之
入骨?咳!您对我有什么怨仇?”
“我爱你!”教士喊道。
她的眼泪霍然打住,目光痴呆,瞅了他一眼。他跪了下
来,目光似火,紧紧盯住她看。
“你听见了吗?我爱你!”他又喊道。
“什么样的爱?”不幸的少女直打冷战。
他紧接着说:“一个打入地狱的人的爱。”
有一阵子,两人都默不作声,双双被各自的激情压碎了,
他是丧失理智,她是麻木不仁。
“听着,”教士终于说道,他又恢复了异常的平静。“你马
上就会全知道的。在这深夜里,到处漆黑一团,似乎上帝也
看不见我们,我悄悄扪心自问,有些事在此之前连对我自己
都不敢启口,我要把这一切全向你倾吐。你听我说,姑娘,在
遇见你之前,我可是过得很快活……”
“我何尝不是!”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别打断我的话……是的,我那时过得很快活,至少我自
认为是那样的。我十分纯洁,心灵里清澈如水,明净似镜。没
有人比我更自豪,把头高高昂起。教士们来向我请教贞洁情
操,博学之士来向我求教经学教义。是的,科学就是我的一
切,科学就是我的姐妹,有个姐妹我就足够了。若非随着年
龄的增长,我也不会有其它的念头。不止一回,只要看见女
人形影走过,我的肉体便兴奋不已。男人性欲和男人血气这
种力量,我本以为在狂热少年时就已经终生将其扼杀了,其
实不然,它不止一次地掀起狂澜,把我这个可怜人因立过铁
誓而被死死拴在祭台冰冷石头上的那条锁链掀动了。然而,通
过斋戒、祈祷、学习和修道院的苦刑,灵魂重新成了肉体的
主宰,于是我回避一切女人。再说,我只要一打开书本,在
光辉灿烂的科学面前我头脑中一切污烟瘴气的东西便烟消雾
散了。不一会儿,我觉得尘世上一切浊物全逃之夭夭了,在
永恒真理那祥和的光辉照耀下我恢复了平静,感觉到满目灿
烂,神清气爽。教堂里、大街上、田野中,女人的模糊身影
零零落落浮现在我眼前,却几乎从没有在我梦中露面,只要
魔鬼仅仅差遣它们来向我进攻,我轻而易举地就把魔鬼打败
了。如果说我没有保持住胜利,那是上帝的过错,上帝没有
赋予人和魔鬼同等的力量。……听我说,有一天……”
说到这里,教士突然顿住。女囚听见从他的胸膛里发出
声声的,好似垂死时的喘息,仿佛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接着说:
“……有一天,我倚在秘室的窗台上。我当时读什么书来
的?啊!我这时脑子里乱成一团,记不清了。……反正当时



我正在看书。窗子朝向广场,忽然我听见一阵手鼓声和音乐
声,扰乱了我的遐思,我很生气,便向广场望了一眼。我看
见的—— 当然其他人也看见了—— 那可不是供世人肉眼睛观
赏的一种景象。在那边,在铺石板的广场中间,时值晌午,阳
光灿烂,有个人儿在跳舞。她是那样的秀丽,若与圣母相比,
连上帝都会更喜欢这个女子,宁愿选她做母亲,假如在他化
身为人时,她已在人间,定会情愿是她生的!她一双眼睛又
黑又亮,满头乌黑的头发,正中有几根照着阳光,像缕缕金
丝闪闪发光。一双脚像轮辐一样在飞快旋转,全然看不清了。
乌黑的发辫盘绕在头部周围,缀满金属饰片,在阳光下闪闪
发光,好似额头上戴着一顶缀满星星的王冠。她的袍子点缀
着许多闪光片,蓝光闪烁,又缝着许许多多亮晶晶的饰品,有
如夏夜的星空。她两只柔软的褐色手臂,恰似两条飘带,绕
着腰肢,忽而缠结忽而松开,她的身材,美丽惊人。啊!那
光彩夺目的形体,甚至在阳光下,也像某种明亮的东西那样
耀眼!……唉!姑娘,那就是你!……我,惊讶,沉醉,心
迷意乱,不由自主地凝望着你,望呀望呀,我突然吓得浑身
发抖,意识到命运把我抓住不放了。”
教士透不过气来,又停顿了片刻,接着又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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