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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 巴黎圣母院_TXT

_20 维克多·雨果(法)
,真有点残忍了。这时三位佳妇(因为“夫人”一词当时
只用于贵妇)一起说开了。
“快点走,马伊埃特大嫂。”三人中最年轻也是最胖的一
个对外省来的那个女子说道。“我真怕我们去迟了,刚才听小
堡的人说,马上就要把他带到耻辱柱去啦。”
“唔!得了,乌达德·缪斯尼埃大嫂,瞧你说什么来的呀!”
另个巴黎女子接着说。“他要在耻辱柱待两个钟头哩。我们来
得及。亲爱的马伊埃特,你见过刑台示众吗?”
“见过,在兰斯。”外省女子应道。
“呵,得了!你们兰斯的耻辱刑柱那算什么玩艺儿?不过
是一只蹩脚笼子,只用来惩罚一些乡下人罢了。那真是了不
起呀!”
“何止乡下人!”马伊埃特说道。“在呢绒市场!在兰斯!
我们见过许多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他们弑父杀母呐!哪里只
是乡下人!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啦,热尔维丝?”
这外地女子为了家乡耻辱柱的名声,真的快要生气了,幸
亏乌达德·缪斯尼埃大嫂识趣,及时掉转了话题。
“对啦,马伊埃特大嫂,你认为那些弗朗德勒御使怎么样?
兰斯也见过这么漂亮的御使吗?”
“我承认,要看这样的弗朗德勒人,只有在巴黎呐。”马
伊埃特应道。



① 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因得罪众神,被罚永受饥渴之苦。
“御使团当中有个身材魁梧的使臣是卖袜子的,你看到了
吗?”乌达德问道。
“看到了。”马伊埃特答道。“他活像个萨图尔努斯 ①
。”
“还有那个大胖子,面孔像个光溜溜的大肚皮,也看见
啦?”热尔维丝再问道。“还有那个矮个子,小眼睛,红眼皮,
眼皮像缺刻的叶子,睫毛蓬乱,跟毛球似的?”
“他们的马才好看哩,全按照他们国家的方式打扮的!”乌
达德说道。
“啊!亲爱的,”外省来的马伊埃特打断她的话,轮到她
摆出一副神气的样子。“要是你在六一年,即十八年前在兰斯
举行加冕典礼时,亲眼看见那班王侯和王上随从的乘骑,那
不知道你会有何感想呢!马鞍和马披,形形色色,有大马士
革呢的,金丝细呢的,全镶有黑貂皮;也有天鹅绒的,镶着
白鼬皮;还有的缀满金银制品,挂着粗大的金铃银铃!那要
花费多少钱呀!骑在马上的年轻侍从,个个多么标致呀!”
“就算是这样,”乌达德大嫂冷淡地反驳道,“还是弗朗德
勒使臣的马来得漂亮,而且他们昨天到市政厅赴巴黎府尹大
人的晚宴,酒肴才丰盛哩,有糖杏仁啦,肉桂酒啦,珍馐啦,
以及其他种种山珍海味啦。”
“说到哪里去啦,我的好邻居?”热尔维丝嚷道。“弗朗德
勒使臣们是在小波旁宫红衣主教大人府用膳的。”
“不对。在市政厅!”
“不是。在小波旁宫!”



① 古希腊神话中农林神,长着羊角和羊蹄。
“明明是在市政厅,”乌达德尖刻地接着说,“还是斯古拉
布尔大夫用拉丁文向他们致词的,把他们听得心里乐滋滋的。
这是我丈夫—— 由法院指定的书商—— 亲自告诉我的。”
“明明是在小波旁宫,”热尔维丝也激动地回敬道,“红衣
主教大人的总管赠送他们的礼品有:十二瓶半升的肉桂滋补
酒,有白的,淡红的,朱红的;二十四大盒里昂的蛋黄双层
杏仁糕;二十四支大蜡烛,每支足有两磅重;六桶两百升的
波纳葡萄酒,白的和淡红的,那是世上最好的美酒。这可是
千真万确的,是从我丈夫那儿听来的,他是市民接待室的五
什长,今天早上他还把弗朗德勒使臣同博雷特—约翰的使臣
以及特雷比宗德皇帝的使臣做了一番比较,这些使臣是前朝
时从美索不达米亚到巴黎来的,耳朵上都戴着耳环哩。”
“他们确实是在市政厅用膳的,”乌达德听到这番炫耀的
话有点按捺不住了,反驳道,“从没有人见过那样阔绰的酒肉
和杏仁糕。”
“我呀,还可以告诉你,他们是在小波旁府邸由城防捕头
勒·塞克服侍用膳的,而你恰好在这一点上搞错了。”
“在市政厅,错不了!”
“在小波旁,亲爱的!准没错,还用幻灯照亮大门廊上希
望那两个字哩。”
“在市政厅!市政厅!准没错,于松·勒·瓦尔甚至还吹
奏笛子来着呢。”
“告诉你,不是!”
“告诉你,就是!”
“给我听着,不是!”



肉墩墩的乌达德正要还口,眼看这场争吵就可能要变成
动手互相揪头发了,正在这当儿,幸亏马伊埃特突然喊道:
“你们快看呀,那边桥头上挤着那么多人!他们正在围观什
么。”
“真的呢,”热尔维丝说道,“我听见手鼓声哩。我看,准
是爱斯梅拉达同她的小山羊在耍把戏啦。快,马伊埃特!放
大脚步,攥着孩子快走。你到巴黎就是来看新奇玩艺儿的,昨
日看过了弗朗德勒人,今天该瞧一瞧埃及女郎。”
“埃及女郎!”马伊埃特一边说,一边猛然折回去攥住儿
子的胳膊。“上帝保佑!她说不定会拐走我孩子的!—— 快来,
厄斯塔舍!”
话音一落,拔腿沿着河岸向河滩广场跑去,直到远远离
开了那座桥。这时她拽着的孩子跌倒了,她这才停了下来,上
气不接下气。乌达德和热尔维丝赶了上来。
“那埃及女郎会偷你的孩子!你真是胡思乱想,离奇古
怪。”热尔维丝说道。
马伊埃特一听,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说来也奇怪,那个麻衣女对埃及女人也有同样的看法。”
乌达德提醒了一句。
“谁是麻衣女?”马伊埃特问道。
“哦!就是古杜尔修女嘛。”乌达德应道。
“古杜尔修女又是谁?”马伊埃特接着再问。
“你真是地道的兰斯人,连这也不知道!”乌达德答道。
“就是老鼠洞的那个隐修女呗!”
“怎么!就是我们带这个饼去给她的那个可怜女人吗?”马



伊埃特问道。
乌达德点了点头。
“正是。你等一下到了河滩广场,就可以从她小屋的窗洞
口看到她。她对那班敲着手鼓给人算命的埃及浪人,看法跟
你一样。她对吉普赛人和埃及人的这种恐惧心理,不知道因
何而来的。可是你,马伊埃特,一听到吉普赛人和埃及人,就
这样没命地逃跑,到底为什么?”
“唉!”马伊埃特双手抱着儿子的圆脑袋瓜,说道。“我可
不想遭到像那个叫花喜儿的帕盖特的那种遭遇。”
“啊!那准是一个动人的故事,快讲给我们听听,我的好
人儿马伊埃特。”热尔维丝边说边挽起她的手臂。
“我倒是愿意,”马伊埃特应道,“不过,你真是地道的巴
黎人,才会连这件事也不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吧,可是用
不着站在这里讲呀。帕盖特是个十八岁的俊俏姑娘,那时我
也是,就是十八年前我也是,如今我却是个三十六岁的母亲,
体态丰满,容光焕发,有丈夫,有儿子,要说帕盖特今天不
像我这样,那全怪她自己,况且,打从十四岁起,她就悔之
晚矣!其父亲叫居贝托,兰斯船上吟游诗人和乐师;查理七
世加冕时,乘船沿着维尔河顺流而下,从西勒里驾临缪宗,贵
妇人贞女 ①
也在船上,那个在圣驾面前献过艺的就是居贝托。
老父亲去世时,帕盖特还小得很,身边只有母亲了。她母亲
有个哥哥,即马蒂厄·普拉东先生,是巴黎帕兰一加兰街一
个黄铜器皿匠和锅匠,去年刚亡故。你们看,她出身挺不错



① 即英法百年战争中法国女英雄贞德 (约1412—1431)。
的。可惜她母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妇道人家,只教帕盖特做点
针线活和小玩意儿,别的什么也没有教她,然而她还是长大
了,依旧很穷。母女俩就住在兰斯沿河那条名为‘苦难街’上。
请注意这一点,我相信那正是帕盖特不幸的根由。在六一年,
即我们圣上路易十一愿上帝保佑—— 加冕的那一年,帕盖特
长得又活泼又俊俏,真是百里挑一,到处都叫她花喜儿。可
怜的姑娘!她长着一口漂亮的牙齿,老是笑盈盈的,好露给
人看。话说回来,爱笑的姑娘到头来就得哭鼻子,美丽的牙
齿到头来就会糟蹋美丽的眼睛。花喜儿就是如此。她同母亲
相依为命,度日艰难。自从乐师死后,家境一落千丈,完全
败了,母女俩做一星期的针线活,所挣的钱超不过六德尼埃,
还折合不到两个鹰里亚 ①
。想当初,居贝埃老爹逢到一次仅有
绝无的加冕典礼,唱一支歌便能挣到十二巴黎索尔,这种良
机到哪里去找呢?有一年冬天,就是六一年那个冬天,母女
俩连根柴火棒儿也没有,天气又非常寒冷,把花喜儿冻得脸
色分外红艳,男人们嘴上都挂着她名字:帕盖特!有些人叫
她帕盖丽特 ②
!她就走上堕落了。—— 厄斯塔舍,看你还敢咬
那个饼!—— 有一个礼拜天,她上教堂去,脖子上挂着饰有
金十字架的项链,一看就明白她完了。才十四岁!你们瞧瞧
这种事!头一个勾搭上的是住在兰斯三公里外的科蒙雷伊的
年轻子爵。接着是御前侍骑亨利·德·特里昂古老爷。随后,
就不那么露面了,是击剑侍卫希亚尔·德·博利翁;再后,每




② 意为雏菊。
法国古铜币名,一里亚相当于四分之一苏 (铜钱)。
况愈下,是御膳的切肉侍仆格里·奥贝尔戎,太子殿下的理
发师马塞·德·弗雷皮,外号‘修士’的厨子王泰弗南;最
后,一个不如一个,岁数大的、地位低的也行,随便倒给了
弦琴手吉约姆·拉辛,掌管路灯的蒂埃里·德·梅尔。可怜
的花喜儿,于是成了众人的玩物。她这块金币的价值早已丧
失,所值无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两位大嫂?就在六一
年王上加冕的那一年,她还给丐帮大王垫被呢!—— 不错,就
是那一年!”
说到这里,马伊埃特眼泪盈眶,叹息了一声,揩掉一滴
泪水。
“这算不上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热尔维丝说,“我也看
不出这一切与埃及人有什么相干,与孩子有什么相干。”
“别急!”马伊埃特接着说下去。“说到孩子嘛,马上就会
有一个的。—— 在六六年,到这个月圣保罗节已十六个年头
了,帕盖特生了一个小女孩。不幸的女人!她高兴极了。她
早就期盼生个孩子。她的母亲,那个只知道闭着眼睛装做一
无所知的老实女人,已经死了。在这人世间,帕盖特再也没
有什么人可爱的,也没有什么人爱她的了。自从开始堕落后
五年间,花喜儿真是怪可怜见的,孑然一身,在这红尘中无
依无靠,到处被人指指戳戳,被街上的人叫骂,被捕役殴打,
被那些一身破旧的男娃嘲弄。接着,年到二十,而对于卖弄
风情的娘儿来说,二十岁已经人老珠黄了。放荡营生越来越
掉价,并不比从前卖针线活挣得多,每增添一条皱纹,便少
了一个金埃居。冬天又变得很艰难了,炉子里又难得有木柴,
食橱里又难得有面包了。什么活计再也干不了,因为纵欲,人



也变懒了,而变懒也就越纵欲,她越陷越深,再不能自拔
了。—— 圣雷米的本堂神父在解释为什么这类女人比其他穷
苦女人在年老时更受饥寒的折磨,至少是这么说的。”
“一点不错,”热尔维丝说道,“可是埃及人呢?”
“等一下嘛,热尔维丝!”乌达德比较耐心听,说道。“要
是一开头就和盘托出,那结尾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继续往下
讲吧,马伊埃特,求求你啦。这个可怜的花喜儿!”
马伊埃特接着往下讲。
“她确实好不伤心,好不悲惨,终日用泪洗面,哭得两边
腮帮都凹陷下去了。不过,由于蒙羞受辱,放荡形骸,遭人
唾弃,不由萌发一种念头:假如这世上有某种东西或是某个
人能让她爱,也能爱她,那么她就不会那样丢人现眼,不会
那样恣意轻薄,也不会那样被人遗弃。这就必须是个孩子,因
为唯有稚童才能那么天真无邪,对此毫不在意。—— 她好不
容易才认识到这一点的。在此之前她曾经竭力爱过一个小偷,
他也是唯一可能会要她的男人,可是过不了多久,她发现这
个小偷也瞧不起她。—— 大凡痴情女子,总需要一个情郎或
一个孩子来填补她们的心灵,要不然就非常凄惨了。—— 既
然不可能有个情郎,她便回心转意,一心想要有个孩子,而
且她虔诚之心始终并未泯灭,便把想生个孩子的愿望不断祷
告慈悲的上帝。诚之所至,慈悲的上帝怜悯了她,便赐给她
一个女儿。她那快活的样子,就不必说了,又是眼泪,又是
爱抚,又是亲吻,简直发疯了。亲自给孩子喂奶,把自己床
上唯一的一条被子拿去做襁褓,而她却不再感到寒冷和饥饿
了。她于是恢复了美貌,老姑娘成为年轻的母亲。奸情复起,



又有人来找花喜儿了,她那货色重新有人光顾了。她把这些
下流勾当挣来的钱,统统拿去给女儿买小衣衫、小软帽、围
涎、花边衬衣、缎帽,却连想也没有想过给自己重买一条被
子。—— 厄斯塔舍先生,叫你别吃那个饼,你是怎的!——
小阿妮丝,就是那个女孩洗礼时的教名,因为花喜儿不再有
什么姓了,说来一点不假,小阿妮丝穿绸着锦,打扮得比多
菲内 ①
的公主还更加花枝招展!尤其是她那双小鞋连国王路
易十一肯定也没有这样的鞋子!那双小鞋,是当母亲的亲手
缝做和刺绣的,精细,各种装饰之讲究,不亚于慈悲圣母身
上的袍子。这双粉红小鞋,真是说要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只
有我大拇指这么长,若不是看见孩子的小脚丫脱掉鞋子露了
出来,真难相信那双小脚能穿得进去。真的,那双小脚是多
么小巧,多么漂亮,多么粉红呀!真赛过鞋面的粉红缎
子!—— 乌达德,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能比
得上那些小手小脚更好看的了。”
“我求之不得哩。”乌达德叹气说。“不过,得等安德里·
缪斯尼埃先生乐意呀。”
“而且,”马伊埃特接着说,“帕盖特的孩子不光是一双脚
好看而已。我见到这孩子时她才四个月,那真是心肝宝贝!一
双眼睛比嘴巴还大,一头秀发又柔软又乌黑,都已经卷曲了。
等到她十六岁时,准是一个神气活现、肤色深褐的美人儿!她
母亲一天比一天更加发疯似地爱她,抚摸她,亲吻她,咯吱
她,给她洗澡,把她打扮得花里花俏,差点没把她吞吃下去!



① 法国东部的旧省名。
她为女儿高兴得糊里糊涂,念念不忘上帝的恩德。尤其是女
儿那双玫瑰色的漂亮小脚,真叫她无限惊讶,乐得发狂!老
是把嘴唇贴在那双小脚上面,再也无法放开。忽而给她穿上
小鞋,忽而又把它脱下,说不尽的赞赏,道不完的惊奇,看
一整天也嫌看不够,满怀爱怜,试着在床上教她学步,心甘
情愿一辈子跪着,替这双好似圣婴耶稣的小脚穿鞋脱鞋。”
“这故事倒是挺动人挺好听的,可是哪有埃及人呢?”急
性子的热尔维丝嘀咕道。
“就有啦!”马伊埃特回了她一声。“有一天,兰斯来了一
伙骑马的人,样子挺古怪。这是一帮叫化子和流浪汉,由他
们的公爵和伯爵带领,浪迹天南地北。他们皮肤晒得发黑,头
发卷曲,耳朵上挂着银耳环,女人比男人还要丑,脸更黑,头
上什么也不戴,身上抱着一个丑恶的小鬼,肩上披着一块用
麻线织的粗布旧披巾,头发扎成马尾巴形状。那些在她们腿
上爬来爬去的孩子,连猴子见了都会吓跑的。这是一群被逐
出教门的人,直接从下埃及经过波兰来到兰斯。据说,教皇
听了他们忏悔之后,要他们在凡尘中连续漂泊七年,不许睡
在床上,以示赎罪。所以他们称为‘悔罪者’,一身臭气。看
样子他们原是萨拉森人 ①
,因此信奉朱庇特,并有权向所有戴
十字架和法冠的大主教、主教和修道院主持索取十图利弗尔,
这是教皇一道训谕给他们这样规定的。他们是打着阿尔及尔
国王和德意志皇帝的招牌来兰斯给人算命的。你们可以想见
单凭这一点,便足以禁止他们进入兰斯城。于是,整队人马



① 中世纪对阿拉伯和西班牙的穆斯林的称呼。
倒也乐意在布雷纳城门边安营,就住在至今还可以看见一座
磨坊紧挨着从前石灰坑的那个土丘上。他们给人看手相,说
得天花乱坠,真能够预言犹大会当上教皇呢。不过,种种有
关的流言蜚语也传开了,说他们拐小孩,剪钱包,吃人肉。审
慎的人劝那班傻瓜说:‘千万可别去!’但自己却悄悄跑去了。
那真是一种狂热。事实上,他们所说的一些事情,会叫红衣
主教吃惊的。那些埃及婆娘给孩子们看手相,根据异教徒和
土耳其人的相术征象,头头是道,说出万般奇迹来,做母亲
的听了,无不为自己子女的富贵命而扬眉吐气,得意洋洋。这
个孩子会当皇帝,那个会当教皇,另个会当将领。可怜的花
喜儿,心头痒痒的,很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漂亮的小阿
妮丝有一天会不会当上亚美尼亚女皇或别的什么的,便把女
儿抱去见那伙埃及人。那些埃及女人一眼见到这个女娃,交
口称赞,用手轻轻摸她,用污黑的嘴唇吻她,对她的小手惊
叹不已。咳!真把花喜儿说得心里乐开了花!埃及娘们对这
小女孩的美丽小脚和美丽小鞋更是赞不绝口。这孩子还不满
一岁,已经叽哩咕噜学讲话了,像小傻瓜似地朝她母亲直笑。
她胖乎乎,圆滚滚的,会做出许许多多天使般的可爱小动作
来。可是,一见到那些埃及婆娘,吓得哇哇哭了起来。母亲
更热烈地亲她,听到那班算命婆说小阿妮丝命中大贵,随即
抱着她走开了。小阿妮丝将成为一个绝代佳人,一个贞操女
子,一个王后。花喜儿回到了苦难街的阁楼上,觉得是抱着
一个王后回来,说有多自豪就有多自豪。隔日,孩子在她床
上睡觉—— 她一向同孩子睡在一起,她趁一会儿功夫,轻轻
推开房门,让它半掩着,悄悄跑到干旱街去找一个女街坊,把



她女儿阿妮丝将来有一天会由英王和埃塞俄比亚大公亲自服
侍她用膳,以及其他种种惊人的事情,都搬给这女邻听。等
她回到家,上楼时并没有听到孩子的哭闹声,心想:‘这可好!
孩子还没有醒呢。’霍然间,发现房门大开,比她刚才离开时
开大得多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走了进去,可怜的母亲,
急忙跑到床上……孩子不见了,床上空空的。孩子一点踪影
也没有,只见一只漂亮的小鞋掉在那里。她一下子冲出门外,
扑到楼下,用头撞墙,呼天唤地嚷道:‘我的孩子!谁看着我
的孩子?谁抱走了我的孩子?’街上空空荡荡,她家的房子冷
冷落落,没有一个人影能告诉她什么。她跑遍全城,找遍大
街小巷,整天到处乱窜,疯了似的,神情恍惚,形容可怕,活
像一头丢了小仔们发疯的野兽,到各家各户的门窗上乱嗅一
气。她直喘粗气,头发散乱,样子挺吓人的,而且眼睛像冒
着火,把眼泪都烧干了。见到行人,拦住嚷道:‘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我漂亮的小女儿!谁把她还给我,我情愿做她的
奴婢,做他的狗的奴婢,要是他愿意,吃我的心肝也行。’遇
到了圣雷米教堂的神甫,对他说:‘神甫先生,我可以用手指
头去刨地,不过你得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乌达德,这真
叫人撕心裂肺,讼师蓬斯·拉卡布尔老爷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我看见他也哭了。——‘啊!可怜的母亲!’晚上,她才回到
家里来,就在她不在家时,有个女邻看见两个埃及婆娘抱着
一包什么东西偷偷上楼去,随后重新把门关好,走下楼来,就
匆匆溜走了。她俩走后,便听见帕蓝特房里好像有孩子的哭
叫声。母亲回来一听,放声哈哈大笑,顿时像长了翅膀似地
飞快奔上楼去,又好像炮弹轰然一响,破门而入……—— 乌



达德,那可真是骇人听闻!呈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她那娇小
可爱的阿妮丝,不是仁慈的上帝恩赐给她的那个何等红润、何
等鲜艳的心肝宝贝,而是一个活像小妖怪的丑八怪,跛脚,独
眼,畸形,瞎嚷嚷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她吓得连忙捂住眼睛。
她说:‘唉!会不会是巫婆把我的女儿变成了这样可怕的畜生
了?’人们赶紧把那个小罗圈腿抱开,要不,非叫她发疯不可。
这准是某个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埃及女人生下的孽障,看样
子四岁左右,说起话来不像人话,而只是一些无法听懂的词
儿。花喜儿一头扑向那只小鞋,这是她先前一切所爱留下的
一切了。她呆在那里许久许久,不开口,不喘气,大家以为
她已经断气了。猛然间,她浑身直打哆嗦,疯狂地把那只圣
物般的小鞋吻个遍,放声大哭起来,仿佛心都碎了。我敢说,
要是换了我们,也会一样悲恸的。她连连喊道:‘咳!我的小
女儿呀!我漂亮的小女儿呀!你在哪里?’叫人听了肝肠欲断。
我现在一想起来还要哭哩。你们不知道,我们的孩子,那可
是我们的骨肉呵。—— 我可怜的厄斯塔舍!你呀你,长得有
多俊!你们不知道他有多乖巧呀!昨天他对我说:‘我呀,长
大了要当近卫骑兵!’哦,我的宝贝厄斯塔舍呀!要是你丢了,
叫我怎么活呀!—— 花喜儿猛然站起身来,随即在兰斯城奔
跑,一边嚷叫:‘到埃及人营地去!到埃及人营地去!捕役们
快去烧死那些巫婆!’然而埃及人已经走了,天也黑了,追赶
他们是不可能的。第二天,在离兰斯八公里外的丐地和蒂鲁
瓦之间的灌木丛里,发现了篝火的残迹、帕盖特孩子的几根
绸带、点点血斑和若干山羊粪。刚过去的这个夜晚,正是礼
拜六之夜,可以确信无疑埃及人就在灌木丛里举行过巫魔会,



同鬼王别西卜一道把那个小女孩生吞活吃了,现在回教徒还
保留着这种习俗呐。花喜儿听到这些可怕的事情后并没有哭
泣,只是动了动嘴唇像要说话,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隔天,
她满头黑发顿时全花白了。再隔天,她失踪了。”
“这确实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乌达德说道,“连勃艮
第人听了也会落泪的。”
“难怪你一听到埃及人就吓得要命!”热尔维丝插上一句。
“你刚才带着你的儿子赶紧逃走,这样做很对,因为这伙
埃及人也是从波兰来的。”乌达德接着又说。
“不对。”热尔维丝说道。“听说是从西班牙和卡塔卢尼亚
来的。”
“卡塔卢尼亚?这有可能。”乌达德应道。“波兰,卡塔卢
尼亚,瓦卢尼亚,我老是把这三个地方弄混的。但有一点是
确信无疑的,他们都是埃及人。”
“而且,他们肯定都长着獠牙,吃起小孩来才行。”热尔
维丝加油添醋地说道。“要是爱斯梅拉达也吃一点,一边却噘
起小嘴装出一副轻蔑的样子,那我才不会感到意外的。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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