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cilMoerentes。①
可这就是起跑线,他们都在那里——皮毛像丝绸一样亮丽,鬃毛像用行洗礼时的净水洗过一样光滑。这些小马中有些最优良的品种来回腾跃,每匹马几分钟,以表现他们的步调。那位老先生在叫喊什么?还有他身边的老太太、三个女孩,她们为什么都把眼睛遮盖起来?噢,刚才在舞台上跳来跳去的原来是他们的小马。他们真的认为,在以后四十年举行的残酷的赛马中,那些瘦弱的小腿能有所成就吗?当我们透过银色的老人环开始观看的时候,我们中的一些人可以洞察到以下情形:
十年过去了。比赛中第一个转弯的地点。有几匹小马累垮了,另外两三匹脱缰而去,还有几匹跑在马群的前列;教士,一匹小黑马,跑在最前面。我注意到,在这十年中,那些小黑马普遍比其他的马有优势。陨星已经停下来了。
生命的旋律(3)
二十年过去了。第二次转弯。教士落在了后面,铁灰色的朱迪克斯跑在了最前面。可是,看哪!它们的数量已经少了很多!一匹又一匹都倒下了——五匹——六匹——究竟躺倒了多少?它们躺在地上,丝毫也不动弹。在这次赛跑中,它们肯定不会再站起来了。其余的参赛马匹,数量大大缩减!也许,所有人都可以看出来哪匹马将会最终胜出。
三十年过去了。第三次转弯。一个身穿黄色夹克衫的人骑着一匹深栗色的小马,它名叫财主。正是这匹马使比赛的节奏加快起来,并逐渐成为很多观众的至爱。可是,从一开始就阔步前行、现在位居前列的是哪匹小马?难道你不记得前额上长有一颗星的那匹安静的棕色小马小行星啦?就是它!它是那种一直保持良好状态的马;注意它!那匹黑色的小马——我们过去常这样称呼它——正在操场上轻松地优雅地快步小跑。还有一匹马,人们往往称之为小牝马,因为它表现出某种雌性特征。瞧,它跑在了前面;不要轻视小牝马,我的孩子!
四十年过去了。更多的马掉队了——但是,名次没有大的变化。
五十年过去了。比赛结束了。还在跑道上的所有马匹步行着到达终点,谁也不再跑了。谁排在最前面?前面?什么呀!从跑马场上伸展出来的用白色或灰白色石块铺成的一段路面就是跑道上指示终点的竿!马背上不再有骑师,胜利者不再有压力!世人在打赌薄上标出它们的位次;世人确信,这些位次并不重要,假如它们尽其所能跑出了它们的水平!……
——《早餐桌上的霸主》(四)
①拉丁语,意思是“悲伤的伙伴立下了这块墓碑”。
二、终止和永恒
死亡是一个不祥的事实,但也是一个吸引人的话题。从印加印第安人,到现代诗人,都为之着迷。或许,只有死亡才会使人陷入沉思。我们讨厌它、痛恨它,然而我们却因为死亡带来的恐惧而癫狂。中国历史上伟大的征服者,比如,修建万里长城的秦始皇,或者把中国疆土扩张到土耳其的汉武帝,被这种恐惧紧紧地攥住,他们晚年都致力于寻找长生不老的药方。
解决这一问题有三种方案。最佳方案是,不想它,不管它。这是孔子的方案。关于死亡的哲学探讨总体来说是相当空泛的、没有价值的。这里,我推崇一位像孔子一样的大家——欧文·埃德曼。他不愿意思考死亡,因为这样做是无益的。没有什么比讨论未来生命的可能性更让他感到乏味的了。布朗宁(Browning)浪漫地热情地讴歌毁灭,埃德曼也不会那样做。对他来说,死亡是一件可恶的事情,因为,“死亡是人们只能去憎恨的仇敌之一。”这是最明智的一种方案。
对付死亡的第二种方案是宗教。所有宗教的基础是关于人类必死命运的冷峻的事实。一天,我从位于亚壁古道的地下墓穴回来后,站立在罗马圣保罗大教堂里,为其宏伟和庄严所震撼。地下墓穴通道里,早期受迫害的基督徒将他们向圣彼得和圣保罗祈祷的内容雕刻在墙壁上——这些雕刻最近才被发现。圣保罗大教堂与之形成鲜明对照,并且隐含着浓重的神秘色彩,我不由得被深深感染。少数文化程度不高的基督徒来到帝国都城罗马;一些人被钉在十字架上,一些人被砍头,一些人被抛给狮群。他们胜利了。这是一个必须解释其原委的历史事件。我开始研究这些渔民是如何成为征服者的。说来话长。我了解到,这是一个关于拯救人类计划的故事,其主要情节取自于罗马贵族和平民的观点。这个故事无论是否真实,从人的堕落到通过代人受难获得的救赎,人类得救的这一方案是明确的、周全的,蕴含着振奋精神、鼓舞人心的寓意。在基督徒的心里,这一方案是完美无缺的。这是一个有历史意义的故事,而且我曾说过,这是我曾听过的最伟大的故事。显而易见,这个故事的主题是关于人的死亡和被罚下地狱,这是非常吸引人的一点。对此,一种出色的、有效的、震撼人心的解决方案是一个单词“复活”。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写在基督徒得胜旗帜上的圣保罗的话语:“噢,死神,你的锋芒在哪里?”这些话语征服了罗马。
对付死亡的第三个方案是哲学式的领悟。一个人深入理解自然界的格局,他就会采取达观的态度对待死亡。也许,这相当困难。但是,据悉,阿拉斯加的老年妇女静静地出了家门,行走在雪地里,当她们感到离开的时间到来时,当她们感到自己的生命只能给家人带来负担时,她们就离开人世。许多男人,比如杰弗逊和霍姆兹法官,正如前文所述,他们能够以一种平和、乐观的态度对待死亡。杰弗逊说,他为自己的一生满怀感激之情并且随时准备离开人世为其他人让贤。他讲话的方式宛如庄子着作中道教学说的许多智者,譬如,子舆,他曾经十分冷静地说道:“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庄子·大宗师》)在这句朴实的话语背后,存在着一种完全的哲学理念,它让人类感到心灵和智力的双重愉悦。世界上关于死亡话题的作品,没有人比道教徒庄子论述得更加完美的了。如果一个人能够接受关于宇宙变化的这一哲学理念,并知晓这种变化正是生命的规律,他就会学会客观地看待死亡。只有通过如此深刻的理解,人们才能够面对死亡接受死亡。
生命的旋律(4)
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浮沉,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庄子·知北游》)
因此,从上述观点看,“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腐臭;腐臭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腐臭。”(《庄子·知北游》)“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庄子·齐物论》)
这里,哲学和宗教如愿地融为一体。当哲学饰以情感并教导人们对宇宙采取虔诚态度的时候,哲学就变成了宗教;当宗教与对自然界的真正领悟不发生冲突的时候,宗教就变成了真实、明智的人生哲学。本杰明·富兰克林就拥有着这样彼此互不冲突的哲学理念和宗教思想。他在年轻时曾经面对过死亡。二十二岁时,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就为自己写了一则措辞优美的墓志铭,其中采用了他自己行业的术语:
印刷工人本·富兰克林的
遗体,
(恰如表面已经破损、
金字已经剥落的
旧书封皮一样)
为了成为虫食而躺在这里。
可是,他的遗业是不会消失的;
(正如他所相信的那样)一定会由于
作者的校订、改正,
再次以新的形式,
更加美丽的姿态出现。
富兰克林非常相信奖惩分明的天堂,而杰弗逊倾向于相信不朽,但却十分理性地怀疑来世中辨别我们的罪孽和美德的公正性。富兰克林相信的天堂显然是18世纪的某种极乐世界,在那里,他会和布里昂夫人结婚,他们两人一边品尝用黄油和肉豆蔻烘焙的苹果,一边替那些仍然在世的人惋惜。快乐的富兰克林!是谁说过只有基要主义者才有信仰?他——要是他代表每个人多好——内心平和,与上帝和宇宙和睦相处。我相信富兰克林从来不会不快乐;他一直如此,这让人很难想象。他曾给他的兄长前妻的女儿——E·哈巴德小姐,写了一封乐观的书信,告诉她关于自己的兄长、她的父亲的死讯,现在请各位阅读这封书信——
“人们首先为他准备好了椅子,于是他先于我们离去了。”
——本杰明·富兰克林
我向你表示我的吊慰之情。我们失去了一位最亲爱的、有价值的亲戚。不过,当灵魂要进入真实生活时,这些肉身的使命就完成了,这是上帝和自然界的意志。这也可以称为一种萌芽状态,是生命的预备阶段。
一个人死去的时候才真正诞生。那么,一个新生儿降临在不朽的世界,它为这个世界增添了又一份快乐,我们为什么要悲伤呢?我们是灵魂。上帝大发慈悲之心,借与我们肉身,而灵魂能给我们带来快乐,有助于我们获取知识,或者帮助我们同时代的人。假如,灵魂不能实现这些目的,没有给我们带来快乐反而造成了痛苦,没有帮助我们反而成为累赘,没有完成灵魂出现的任何意图,那么,我们会通过某种方式放弃这些灵魂,这同样是上帝的善举。死亡正是需要的方式。一些情况下,我们自己采取审慎的态度选择片面死亡。我们心甘情愿地截掉一只血肉模糊、疼痛难忍、而又无法康复的坏肢。一个人拔掉了一颗牙,他自愿地抛弃了那颗牙,因为同时他也消除了那颗牙带给他的痛苦;一个人放弃了整个肉身,他立刻远离了可能会抑或能够使他备受煎熬的所有痛苦以及所有痛苦和疾病的可能性。
我们以及我们的这位朋友应邀到异域参加一次永远不会结束的快乐聚会。人们首先为他准备好了椅子,于是他先于我们离去了。我们不方便全都一起出发;既然我们很快就会赶上他,并知道去哪里找到他,我们为什么还要为此悲伤呢?
——写于1756年2月23日的一封信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我相信德行情操之不朽,我们的所有言行对同时代人的影响之不朽,我们的生命,不论是什么样的生命形式,在现在和未来对其他人的影响之不朽。(除此之外,我还相信种族之不朽,这是大自然唯一关注的事情。科学证明,大自然关注种族之不朽,但却不关注个人之不朽。)究竟什么是不朽?所有这些使人困惑不解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相信,如果是现在,本·富兰克林就会和布里昂夫人结婚,并在天堂里一起品尝烘焙的苹果,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无论我是愚钝还是聪慧我都不会相信此类无稽之谈。但是,如果有人说,今天的富兰克林是不朽的,因为他发明了避雷针和取暖炉,因为他对美国邮政业务、美国哲学会,没错,甚至是对美利坚共和国的诞生均做出了自己的贡献,这对我来说才意义非凡。每当我打开电灯开关或是观看一部电影的时候,我就想起不朽的托马斯·爱迪生(ThomasEdison);每当我品尝伯班克培育的梨的时候,我就想起不朽的路德·伯班克(LutherBurbank);每当空中掠过一架飞机的时候,我就想起不朽的莱特兄弟。噢,永不知足的人类,这还不够吗?
生命的旋律(5)
不论我们是知名人士还是无名小辈,不论我们多么善良、邪恶还是平庸,我们都不得不承认我们的个人生命对其他人造成的影响。一个人碌碌无为,他的学生或邻居也会受他的影响而变得碌碌无为。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不仅本杰明·富兰克林是不朽的,他的父母,约西亚和阿比亚,也是不朽的,因为,他的父母对他的影响进而又影响了如今我们这代人的生命。
好的,坏的,或是中庸的,大的,或是小的,我们的影响继续存在着;在生命的长河中,我们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语总会留下痕迹,并且周而复始、永不停歇。这些事情或话语中有一些会激起汹涌的浪涛,另外一些会漾起层层涟漪,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他们的邻居或者孤儿的生命和信仰。生命海洋中即使是最小的浪花也会对其周围的微粒产生某种作用。于是,我们继续惩罚和奖励受到我们影响的人。至于在未来生命中受到惩罚或者奖励,我丝毫不感兴趣。我与爱默生和约翰·杜威一样,都相信,现在的生命早已开始关注惩罚或是奖励了。
对不朽的渴求,似乎是全世界人民普遍的愿望,这在宗教、艺术、文学,甚至政治中均有体现。男人们希望,当他们死去的时候,他们的名字会永不磨灭,永远保存在他们的着作里,他们的话语中,保存在公共广场的雕塑上,成为妇女儿童茶余饭后的谈资,保存在博物馆或纪念馆里。一些人对此很满足;一些人坚持认为,他们在来世中继续他们的生命,如果不能以物质形式便会以精神方式。然而,精神之不朽远非我们常人所能理解,对此妄加评论,似乎相当无礼,而且显得对真正的哲学精神缺乏了解。迄今为止,人类经验告诉我们,我们之所以生存,是由于我们的影响,是由于人性长河中我们的德行,或者因为我们获得了无限生命的信息,我们属于无限生命的一部分,为此我们背离此生。有时,宇宙的壮丽宏伟、宇宙的神秘莫测、宇宙的美轮美奂,无论是太空中遥不可及的闪烁的星光,还是音乐的震撼力量,都会令我们着迷;我们本能的反应是将宇宙的壮观与我们的亲属和家眷联系起来,并且不由得相信,我们的肉身只是更大的精神力量的化身,是宇宙表象背后更加深刻的现实的体现,如道家学说、哲学理念、性欲,或者功绩勋章。在写给查尔斯·艾略特·诺顿的妹妹格雷斯·诺顿的一封信(1878年3月7日)中,詹姆斯·拉塞尔·洛威尔(JamesRussellLowell)很好地表达了这一情感:“我最后一次生病是在一天夜里,我昏迷不醒。我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弥散在太空中,与银河系混杂在一起。我费了很大气力才把自己的身体重新组合在一起,使各个器官有限度地彼此共处,或者表面上彼此共处;然而,在穿越银河系时我有一个错综复杂困惑不解的感觉,这证明我当时是一个永恒的个体……”洛威尔承认,“假如我们对此不了解,我们究竟又会了解多少呢?”但是,这样的思考必然是无益的。
我想,最好引用一下戴维·格雷森,他在自己写的一篇文章中让我们清楚地了解了这一问题。文中,格雷森详细描述了他在一所医院经历的事情。
不知道自己将要死去的人
戴维·格雷森
在我缓慢恢复的这些日子里,我邂逅的这个人难以名状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就要死了,但他对此却一无所知。周围的人们都知道了,他们在走廊里不时地谈论着这一消息。人们走过他的门口时,不寻常的眼神,轻轻的点头,都在传达着一个信息——在那间病房里有一个人快要死去了。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奇怪而紧张的感觉。以前,我亲眼看见过人死的情形。知道挚友故去带来的悲痛;然而,对我来说,死亡——我想到死时真的很好奇——似乎永远不会成为现实,直到我在医院里经历过一些事情,我才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死亡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一件可怕的事情;尽管人们可能会谈死色变,可不知何故我还是认为死亡是死者本人的错误所致。而在医院里,从许多方面来看,死亡离我如此之近,它是彻头彻尾的现实,甚至是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在这里,死亡不是一种现象,而是一种每天都会拥有的具体的期望。正是这种集中的观察和浓厚的情感才激发起我对这个人的兴致——一个濒临死亡自己却毫不知情的人。
一天,我见到了他。他曾经读过我写的一篇文章,问我会不会去看看他。我扰豫了半天,尽管很不情愿,我还是去了,而我心中充满了好奇。一个快要死去的人会有怎样的感觉?他会想些什么?他看起来会有什么变化?他会说些什么?当我跟随给我带来口信的护士沿着走廊向他的房间走去时,这些问题清晰、强烈地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在我的想象中,我看见这个可怜的人儿躺在床上,瘦弱不堪,呼吸缓慢,无力地伸出手来触碰我的手。当我转过屏风的时候,我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也几乎无法阻止自己双膝的颤抖。
生命的旋律(6)
“您好,先生?”一个坚定的声音说道,“进来吧,很高兴见到您。”
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健壮,脸色红润,穿着鲜艳的晨衣。桌子上摆放着鲜花——一个鲜花的世界——和几幅照片:一位灰白头发的女士,一个女孩,两个小男孩,他们都在微笑着。在他面前的书桌上摆放着一摞整理得十分齐整的文件,仿佛他刚刚处理完日常事务抬起头来。扰像不决、局促不安的反而是我,因为我无法马上把我的成见调整为眼前的现实。正是他使一切显得如此惬意、温馨。
在我与他交谈的时候,一名护士拿进来一封电报。他用商人特有的那种快捷、有力、轻松的方式撕开了电报。他浏览了一下,把它扔在桌子上,继续和我交谈。
这让我感到有点震惊。这是多么无效的催促——假如这个人将要死去。于是,我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我记得,他并不知道他快要死了!
我很快就对他作出合理的评判。他是一个十分典型的美国商人——充满自信、积极向上、精力旺盛。他并没有用太多的言语向我描述他是多么有钱:他的行为举止表现出他的富有。他向我讲述了他刚刚“做成”的一桩“生意”,他在其中挣了“一大笔钱”。我发现,每天上午,他的秘书来帮他处理“一大堆琐碎的事务”。
我一直都忘记了——但会突然想起来,并会伴有一种徒然的衰颓感:“为什么还要做成这些生意?挣这么多钱又有何用?这个人就要死去了。”
第二天,我再次拜访他时,发现护士在为他朗读报纸;当他谈到经济萧条以及某些股票的前景时,我一直在想:“现在,说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谈到他自己和他的事务时,重又口若悬河起来;可是,很快他又停下来,我看见他盯着我,眼睛里透出迟钝、茫然的神情。
“你在这儿待了很长时间了吗?”他问。
我没有马上回答。我觉得,他的目光越来越强烈,在他那细长的眼睛里隐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东西——我会想象得到吗?——那双眼睛令人同情。
“医生,”他说,“准许我回家过圣诞节。”
我永远不会忘记随后谈话中断的短暂时分——我的目光转向了桌子上那幅正在微笑的头发花白的女士的照片——我也会永远记得他话语中的奇怪声调——低沉、平静——只有一个词:
“圣诞节!”
人们都认为他不知道自已是个快死的人,可是,我非常清楚他快要死了,仿佛这是他用许多话语告诉我的。他知道!毫无疑问,他一直都知道!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我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泪水。我又看了看他。是的,这个人看起来有些平常,没有多么智慧,可他是怎样的一名斗士!怎样的一名斗士!他要将游戏进行到底。此时此刻,对我来说,就好像,这种大无畏的勇气、这种坚定的信念,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钦佩的事情。他并没有发现一种哲学思想,但他却拥有了这种哲学思想。他会带着这种哲学思想走向死亡。
收发电报,是的,为什么不呢?做生意,是的,为什么不呢?每天上午让秘书来取走他的信件,为什么不呢?它们并非徒劳的事情,它们揭示了事物的本质。他不愿意受到过去的打击,也不想遭到未来的摧毁。正如一个人应当活着一样,他活着,他身体里的每根纤维都活着,这辈子他真正拥有的只剩下——这段时间了!他用一种令人心酸的声调字正腔圆地说道:“嗨,我们都会死的,只是并不知道罢了;这就是我们面临死亡应该做的事情。”
我不清楚这个人的宗教信仰是什么——假如他有信仰的话。我认识他的这几天期间有一两次他似乎要和我谈起什么事情——我知道!——可为时已晚,我多想知道呀!但是,我确信一点:他有信仰——某种形式的信仰。人们拥有不同的信仰:我有我的,你有你的。信仰的核心内容是充足的信心和平和心,即,无论出现什么事情,无论过程怎么样,都是自然而然的,都是普遍发生的,都是遵循规则的。
——《孤独的探险活动》(十)
三、把握浪漫主义
人类拥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天赋,即能够讲述童话故事。人类不仅可以绘声绘色地说,我们期望南瓜变成马车,老鼠变成拉车的马匹,而且可以使我们自己相信这些事情确实会发生。不,不可能;理智认为,关于灰姑娘的整个故事情节都是人们发挥丰富的想象力编造出来的,然而,当王子打算让灰姑娘试穿那只纯金舞鞋并携她一起步入盛大的婚礼的时候,反对他们的人去哪里了呢?我们开始疑惑不解:真正有道理的是理智还是想象力?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依旧是:在所有的国家和时期,经过了一代又一代,人性断言,这个故事不仅可信,在现实生活中也可以找到原型。现代社会的现实主义作家显然更喜欢另外一种处理方式;他将会描述灰姑娘身上的破旧衣服,被煤灰弄得脏兮兮的脸,发出臭味的头发,以及浮肿的双腿;他将会一一罗列灰姑娘厨房里的扫帚柄、污水桶、洗碟布、垃圾箱,并且夸大她对其同父异母的姐姐的愤恨,尤其是对她自己母亲的愤恨;在他的笔下,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将有机会充分展示她们人性的恶毒、卑鄙和粗俗的话语;其中的一位将施展诡计嫁给王子,让王子从此陷入痛苦;灰姑娘将继续做老处女,整天说些不着边际、疯疯癫癫的傻话。这就是我们将会看到的所谓“现实生活”。我和詹姆斯·布兰奇·卡贝尔的观点是一致的,我们两位都会确信,人性将对此说不。如此杜撰的故事情节将经不住任何形式的推敲。
生命的旋律(7)
我相信,人类有幻想的权利,他不愿意让单调的事实成为禁锢他的樊笼,他有能力扯掉遮盖事实的面纱,并勇往直前地踏上探险之路,探索未知世界和未了心愿。这是人类救赎自身的途径。詹姆斯·布兰奇·卡贝尔勇敢地驳斥现实主义文学,扞卫浪漫主义思想,并创作出《诸根》,对这一思想做了完美的阐述。在其着述《超越生命》中,他运用温和的讽刺手法,温文尔雅、撩拨情感的娴熟笔触,借鉴典型的喜剧风格把快乐和严肃和谐地统一起来,并借此论述了小说家的重要职责。他在书中写道,一名小说家应当以其文雅的方式搪塞世人,发表关于生命的谎言,孜孜不倦,乐此不疲,超越第二条诫命的限度,并肩负起超越事实的不可逃避的沉重使命。此处的造物主不是全能的上帝,而是操控人类生命的浪漫主义力量。倘若缺乏探险精神和一定程度的巧妙的自我欺骗,生命将会显得毫无意义。假如“实际”生命没有因为“理想的生命形式”而得到些许慰藉,那么,人性早已不复存在。下面是又一篇美国讽刺作品的代表作。
造物主:“优雅地搪塞人类和人类生存的问题是艺术的杰出功能。”
——詹姆斯·布兰奇·卡贝尔
“人是什么?他的幸福被重视吗?”一只猿浑身脏兮兮地挖着野豆,同时,喋喋不休地向自己嘀咕着与天使长的亲属关系……
“而且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同一个男人是一个身有残疾的神……他正在受到惩罚和谴责,因为他用不准确的砝码计算永恒,用码尺估算无穷;而且他经常这样做……”
——那里存在着每一个人都必须做出的选择,或者理性地接受他自己的局限?或者惊人地做着蠢事,并发誓他是随心所欲的全能者?
——《女王十行诗集》
……人类似乎在其早期阶段就通过预示自己是宇宙传奇的英雄而从中攫取了舒适的生活。一个令人不快却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与星球上的其他生物比较,与他可能碰到的老虎和大象比较,人并不能在体力上胜出。与昆虫的感官比较,他的感官也不够发达;并且,确实,这些同时代小生物的感官,人类很快就发现他并不具备,也了解得不是很清楚。翅膀的精致华丽,甚至尾部的普通的舒适感,都跟他无关。因为没有蹄子,他走路很痛苦,而且,被创造成没有皮毛的裸身,像一个去了壳的杏仁,在恶劣气候条件的季节他很难在外面生活。形体上,他表现出自己是大自然很有魄力的劳动成果,但他却不具有独居的特性……因此,除了推理能力——正如开始被谣传的那样——他再也没有什么方面可以超出其他的生物;并且,即便如此,也因为他明显地过于清高,因而无法很好地利用这一特权。
但是,去承认这些窘迫的事实不会有任何作用;因此,正如孔雀必然会怀着傲慢的态度聆听夜莺的鸣啭,而乌龟肯定会为它同代的轻率方式哀叹,人类可能很早就开始通过大力夸赞自己的天性和命运而自娱自乐。在游荡于这个星球上、长着尖牙利爪与强力肌肉、自相残杀的数不胜数的动物中间,一只被剥夺了尾巴、并荒疏了爬树本领的猿是最可怕的,并最终将获得胜利。由于它独有的有利条件,过分地询问他会胜利的缘由,当然会被视为不敬。因为这个种族已经变成了人。于是,通过踩踏畏畏缩缩的蜥蜴去吓唬吓坏了的恐龙的人的预言画像被及时地胡乱涂在了洞穴的墙壁上,而且艺术立即开始相信人类具有他们渴望的每一种特性和命运……
于是,今天,和以往一样,我们高兴地倾听关于不可战胜的男人和女人神秘而有趣的消息——即,关于我们种族范围的被校正并被极力夸大了的描述——他们无限地施展超出我们弱小能力范围的技艺。于是,今天,没有人会站在疯人院积极的角度期望被提醒我们事实上是什么角色,甚至通过一些灾难性的奇迹,可能期望驱散冒险经历使人产生有关所有人类行为的迷雾;原有的习俗已经使我们如此习惯了金色的曙光,以至于,像夜间出没的鸟,我们的视力在晴朗的天气中反而变得模糊不清。并且,我们逐渐非常坚定地相信人的无处不在,不是他们事实上是这样,而是“他们理应如此”……
一切都是自夸,大卫的儿子曾说,这颠倒了大众普遍了解的真理,也就是一个人成为一个明智的讲道者后他就会知道的那样:自夸就是一切。因为,动物中只有人在梦中模仿某些形象。狗做很强烈的梦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在它极为狂喜的幻觉中,它极有可能篡夺了它的主人的外形,并去造访天堂里人类方式的配餐室。而一旦清醒过来,它察觉到它实际上是一只狗,并且,作为一种理性的动物,表现出最佳的狗性。但对于人,事情就决然不同了,当逻辑导致屈辱的结论,唯一的效应就是去怀疑逻辑。
生命的旋律(8)
于是,在人始于大猩猩的漫长进化过程中,人类不屈不挠的自负营造了他的本能的闺房,并隔开一间闺房,在那里培养美德、高雅以及所有高贵的因子。正如前文所揭示的那样,创造性的文学似乎只是产生于任何受伤的动物寻求复仇的本能——在想象的领域里可以称之为“去报复”,而这样的报复在任何其他的舞台都是不可行的……然后,这一本能对野蛮动物也是普遍适用的:繁殖中的,或者甚至是未来的母亲,都不得被撕咬。在此谦恭的基础之上,一点一点,人类建立了公平的“多姆内准则”,或者说是女性崇拜,它在一个很长的时间里使得立法者做出极佳的服务有利于使我们半数的公民“从政治的泥沼里”脱身而出,并且还使得任何有声望的已婚妇女不受惩罚地杀死她选举的无论什么男人。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传奇经历:真正的造物主,人类自负的第一个和最可爱的女儿,发明了所有那些动态的幻觉,人类运用这些幻觉继续完成这一传奇经历的最终目标……
当然,侠义的态度总会是明智的态度,人们用这种态度杜撰出传奇故事,并不过分注重纯粹的事实……无论从任何一种意义上来说,如此去杜撰传奇故事将会丰富人类的娱乐生活,因为,事实上,动物中只有人类能够这样获得一种特性:他不顾自己的理性,假定已经具备了这一特性。杜撰传奇故事,确实是人类在世界上固有的独特功能,在这个世界上,在被创造的生物中,只有人类可以滥用关于他自己的真理。因为,动物中只有人在梦中是可以模仿的……
并且还要——注意这个奇迹!——我仍然相信生活是我自己和全能的神之间的个人交易;我相信,我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有意义的;我相信,我正在通向某种十分公开的胜利的行程上,这与那个神话里第三个王子的胜利非常相似……即使到了今天,我还相信这个动态的幻觉。这一信条是造物主的第一个伟大灵感——是作为天父在异域代表的人类自身关于侠义精神的罗曼蒂克式的伟大想法——纯粹的事实和理性声嘶力竭地反对这一想法,却是枉然。因为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构成的:他认为传奇是真实的,而且,肉体的事实和人的理性在这一方面,如同在不同种类的其他事情上,都是“现实主义”被唆使作伪证的见证人。
——《超越生命》(二)
四、灵魂必需的极乐状态
关于美丽、智慧和真理,桑塔雅那写过两篇文章,《云雀》和《在天堂之门》。我认为,他的其他作品无一可与之媲美。《云雀》的内容并非关于云雀,而是关于人类灵魂:有些时候,人类灵魂拥有自觉性,具备勇气和信任,于是感觉自己有能力去做在其他时候无力去做的事情。云雀的歌声象征着神圣的疯狂,所有乞丐、妓女和普通人都可以达到这种状态,它引领着我们到达真正的天堂之门——这是救赎的时刻,可以洗掉我们单调、纷乱的生活中的一切罪孽。我们只有达到“无畏的普通傻子”的境界,我们才能认识到我们拥有一个灵魂。
“它们依仗的仅仅是勇气,其中一半是生的喜悦,一半是死的意愿。”
——乔治·桑塔雅那
不,云雀的鸣啭不是为了人类。就像英格兰诗人,它们为自己吟唱自然,在光明与自由的沐浴下,它们的心中充满无法言表的快乐,它们为娱乐而娱乐,它们将自己可能会产生的疑虑变成欢娱,它们不要求去观察或了解任何隐秘的事物。它们一定需要在这些英格兰的田野中啜饮露水,它们窥视着雏菊暗淡小巧的花蕊和初绽的花瓣,这些花蕊和花瓣宛如一个英格兰儿童的心脏和脸颊,或者悄悄观察那些黄得像他的撒克逊金发的金凤花。它们大概不会将它们的巢建在远离这些宛如迷宫的小溪之间,或者远离这些狭窄沟壑的地方;它们的巢成拱形,并呈现出石灰和柳枝构成的有着特殊气味的花纹。它们需要在这个漫长、枯燥、寒冷的冬天收集并贮备对于欢乐的确定无疑的渴望心情和准备事宜;以便当仲夏最终来临时,它们可以带着原始的信心与热情,飞过阳光照耀的空间,在天堂之门倾洒它们的灵魂。
在天堂之门,而不是在天堂里。随着这些云雀飞得越来越高,天空变得越来越寒冷,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如果它们可以升得足够高,天空将会成为一片黑暗。四处流动的、绚烂夺目的大气只不过是地球的帷帐;蔚蓝色的苍穹只是围绕大洋的一层薄膜。当这些合唱队员穿过下面的空气面纱、向上攀升的时候,阳光开始变得强烈与不适;它们感到寒冷与眩晕;如果想要活下去的话,它们必须赶快返回地面的家。它们必须给它们的小发动机添加燃料,毕竟,它们是用自己身体里的血和肉在赞美上帝。于是,它们下落到它们的巢里,四处啄食,焦急而又无言;但是,它们的歌声永远也不会减弱下来。它们将歌声留在了上空,留在了它们曾经陶醉的灿烂的空幻世界里,留在了我们称之为过去的地方。它们承载着欢乐的献礼来到天堂之门,而返回时两手空空;但是,对于这份献礼的快乐,由于心悸和仓促,它们只是猜测到一半,即进入天堂并成为天堂一部分的那份快乐。在全部善行的发源地——在那里,它们脆弱的灵魂可以暂时取回并享受那份快乐——能够再次习惯那个节拍的任何耳朵仍然可以听见献歌。所有在任何时间可爱和美丽的事物,或者所有在将来会变得可爱和美丽的事物,所有从来.不可能可爱和美丽但却应当可爱和美丽的事物,都生活在那个乐园里,生活在众神辉煌的宝库中。
生命的旋律(9)
有如此多英格兰的精灵,因为太谦卑,所以无法一一在此提到它们,而这些精灵现在都已经将它们的秘密托付给那同一个天堂!清晨,在一时冲动之下,它们像云雀一样腾空而起,兴奋而又匆忙,去进行那不可预知的、命中注定的、而又令人愉快的冒险活动;目标无法确定,空气无法测量,但是它们坚定的心从容地穿过浓雾或火障,充分利用身边的一切事物,它们浑身颤抖,却已经准备好接受可能到来的结果,它们依仗的仅仅是勇气,其中一半是生的喜悦,一半是死的意愿。它们的第一次飞行通常也是它们的最后一次。坠落到地上的只是可怜的死去的躯体,微不足道;留在上空的也许不值一谈,一些孩子气的胡闹或渴求的幻想,比云雀献给一L帝并被上帝珍藏在他的全知与永恒中的歌声要次要得多。然而,这些勇敢的普通傻瓜和云雀一样,了解他们能够做的事情,并完成了它;而对于其他的礼物和其他的冒险活动,他们并不嫉妒。男孩子和自由的男人们总会有些倾向于蔑视并非他们目前渴望的目标,或者超出他们目前能力范围的目标;他们的自发行动在嘲笑中会落潮。他们吝啬的、小小的自我精力太过于旺盛,目标太过于坚定,以至于他们无法思虑太多遥远的事情;但是,他们的行为完全符合他们自己的天性,他们了解并热爱他们自己力量的源泉。和云雀一样,这些英格兰男孩已经在这里汲取了许多阳光灿烂的早晨的精华;他们漫游在这些相同的田野,田野的边缘围着篱笆和隐约显现的矮树丛,并被石南属植物染成粉色;这些小路和澳流经常地引诱着他们;在这些安静、适于居住的地方,他们已经模模糊糊地感到了快乐。大自然四季更替,他们幸福地生活;至于命运,在一饮而尽他们的一小杯酒后,免除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对酒精的疲惫的稀释和浪费。事物的长度是空虚,只有他们的高度是快乐。
关于我自身,我会只保留上帝可能为我保留的东西——某种可爱的本质,暂时是我的本质,因为我看到了它;某件有关虔诚的爱的珍藏的物品,在他们的日子里拥有近似于爱的智力的所有其他心灵都可能会崇拜这一物品;但是我的爱本身以及我的理由只是一个比云雀的羽毛振动还要弱小的举动,是比云雀的啭鸣更懒惰的伊呀之声,如果它们也可以和它一起飞翔,并且一起死在天堂之门,那就幸福无比了。
——《在天堂之门》,选自《英国的独白》
五、“傻瓜”的幽默
弗兰克·摩尔·科尔比(FrankMooreColby)告诉我们,关于幽默的各种讨论都可能会非常热烈,并引致猛烈抨击。我每读一篇关于幽默的专题论文,无论是在幽默的心理还是它的结构方面,我都会感到非常生气。因此我们将不去讨论幽默。(我怀疑,我就沃尔特·惠特曼性民主的讨论已经导致猛烈的抨击,某些读者或其他人已经在我不曾知晓的情况下将我置于死地了。)所以我们将不去讨论幽默。我们将不去讨论美国人因为什么类型的笑话而发笑,这些笑话是高雅、低俗,精妙抑或粗鄙,是有益的还是下流的,或者是存在六种还是七种幽默,或者,哈哈大笑比有涵养的轻笑更好还是不如它好。关于笑,最重要的事是笑本身。让我们不要尝试去解释它。我们中国人有个说法,在人的身体内部存在着一个“笑脾”,它很明显地长在人的肋骨下面某个地方,当有人灵巧、准确地触碰到这个部位时,你就会发笑。而当某人恰如其分地触碰到这个部位时,你就会感觉非常舒服。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关于幽默的全部内容。威尔逊总统喜欢在晚上看杂耍演出,而不是严肃的戏剧,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任何一位美国总统在白天起草了给德国和奥地利的照会之后都需要放松一下,威尔·罗杰斯(WillRogers)将向我们讲述一个关于威尔逊总统的故事:
威尔逊会为关于自己的笑话而发笑
威尔·罗杰斯
我设计节目的方式是,在我演出那一天或者那个星期正在发生或已经发生的事情,都会成为我节目的内容。每一次有威尔逊总统观看的演出,对我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那个特别的一天,一定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一直在处理着。因为你必须要记住,对他来说,每一天都是有着巨大压力的一天。他没有轻松的日子。因此,当我走进剧场,通过拿我们国事的某些变化打趣,从而使我们的总统开怀大笑的时候,我不介意告诉你们,那是我整个舞台生涯中最幸福的时刻。
生命的旋律(10)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的第一次演出,因为那是所有演出中给我印象最深刻、也是我最紧张的一次。纽约最大的剧院社交俱乐部,纽约修道士俱乐部,决定在一周之内,在美国东部的主要城市进行一次旋风式的巡回演出……巴尔的摩是其中的一个城市,而华盛顿并没有被列为演出地点。威尔逊总统特地从华盛顿赶来观看。一位美国总统来到巴尔的摩只为了看一场喜剧,这在戏剧历史上还是头一次。
那时,我们正与墨西哥发生一场小的争执,同时,那正是我们与德国和奥地利之间照会交换最繁忙的一段时间。剧院里挤满了巴尔的摩的精英们……
我的节目被安排得很靠后。当演出正在进行时,我常常走出剧场,来到大街上,一方面为了消磨时间,同时也为了消除内心的紧张,直到化妆的时间到了才会回去。我从没有给一位总统讲过笑话,更不用说讲关于总统的笑话,尤其是当面讲。真的,如果我告诉你,我被吓得要死时,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总是很紧张。我在面对观众的时候从来没有十足的信心,因为,没有什么人可以搞清楚付出金钱和时间来看演出的观众会期望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但是在这里,我,一个名不见经传、非常平凡的奥克拉荷马牛仔,曾经学过一点纺绳子的技术,还读过点书,能读一些报纸,却出现在巴尔的摩的贵族和美国总统面前,并且拿他正在用来决定国家命运的某些政策打趣……
当他进入剧场时,全体起立。后台,他的包厢后面,到处都是便衣。如果我当面对他说了什么不敬的话,天晓得他们中的某个人会不会向我开枪。
最后,一个警卫敲开了我化妆间的门,说:“如果拿你的国家逗乐,五分钟之内你的小命就交待了。”接着,他们简直是把我推到了舞台上。
也许是交了好运,我现在得到了一份为威尔逊总统做的五次表演的全部节目原稿(我会永远珍藏它们)。我在巴尔的摩演出时所说的第一句话是,“今晚在这里,我有点紧张。”既然这句话不是什么连珠妙语,我不希望它被记载在历史的花名册上,但是对观众来说非常明显,我讲的都是实情,他们全都由衷地笑了。毕竟,我们都喜欢诚实。
然后我说:“我不应该紧张,因为这其实是我第二次见到总统。第一次是有一回布赖恩在我们的小镇演讲,我边听他的演讲边搓我的绳子。”好了,我听到他们在笑,于是我偷偷瞥了一眼总统的包厢,我看到他笑得和其他人一样开心。于是我继续说道:“就像我说的,我专心地听着他的演讲,可是他讲得时间太长了,当他讲完的时候,天都黑了,他们根本看不见我搓的绳子。”这句话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于是我说:“我想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不错,表演很成功,但我还没有直接谈及到威尔逊总统。
这一次,正是潘兴在墨西哥的时候,报纸上有很多赞成或者反对这次侵略的消息。我说“我看到他们在哪里抓到了比亚。是的,他们在报纸的晨版上将他抓住,在下午版又让他逃走了。”现在,剧场里的每一个人在将要笑之前都看着总统,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好啦,他开始笑了,然后他们全体都跟着笑了。
“比亚袭击了新墨西哥的哥伦布。那天夜里我们只有一个人在哨所里站岗。但是,你知道这个比亚有多么狡诈,他偷偷地突然袭击了对面一侧。”“我们越过边界追击了他有五英里,但是却闯进了大量政府的繁琐手续里面,不得不返回。”“关于得到一挺机关枪有这样的说法,就是如果想要我们可以去借。我们现在那挺正被他们用来在普拉斯堡训练我们的部队。如果我们要去打仗,我们就得费尽心机去找另外一挺。”
那么,请注意,因为缺乏准备,他正受到方方面面的指责,现在,他就坐在那里,让全体观众为有关他自己的笑话而发笑。
当时,有传言说要成立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于是我说:“我们将拥有一支二十万人的军队。福特先生每年生产三十万辆汽车。我认为,总统先生,我们应当至少给每个人配备一辆汽车。”“看,他们在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包围了比亚。现在,我们需要去做的就是把两头堵住。”“潘兴查清比亚在一个小镇,小镇的名字叫洛斯·夸斯·卡·加斯波。现在我们需要去做的是先查清楚洛斯·夸斯·卡·加斯波在哪里。”“我看到一个标题,比亚逃脱罗网并逃走(Flees)。这回,我们永远也别想抓到他了。任何可以逃脱跳蚤(Fleas)的墨西哥人都是抓不到的。”“但是,我们目前的准备工作做得强多了,因为,我们一位奥克拉荷马参议员已经向家里寄了双份的花园种子。”
生命的旋律(11)
在讲了许多关于墨西哥的笑话之后,我开始讲欧洲的事情,那时,距离我们加入战争还有很长时间。“今晚,我们面临着另一场危机,即,我们的这位总统近来面临的危机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在重重危机中他随意躺下就可以睡觉。”
然后我首先讲了一个笑话,我可以骄傲地说,他后来多次向不同的朋友讲过,那是在战争期间有关他的笑话中最好的一个。我说:“比起几个月之前,威尔逊总统现在情况良好。你们知道吗,在我们与德国的谈判中,有一次,他准备了五份照会?”
为此,他是多么开心地笑啊!是啊,由于他十分优秀并且以身作则以身作则,我才拥有了我的舞台生涯中最引以为豪、最成功的一个夜晚。
——《文盲文摘》
克莱林斯·戴伊的幽默风格是独一无二的。下面是从一本书中节选的几段文字,该书自始至终令人捧腹。
上帝和我的父亲
克莱林斯·戴伊
我父亲的宗教观念似乎很坦率,很简单。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有一些叫做教堂的建筑。他认为,这些教堂是他出生环境的自然组成部分。他从来也不曾自己发明这些东西,不过它们还是在这里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像看待银行那样看待它们,没有任何怀疑。它们是坚固的老式建筑,壮观,庄严,令人肃然起敬。它们是品行端正的人经常去的地方。好了,够了吧……
至于精神生活方面,他从来也没有解决过这个难题。接受精神信仰的人每天都会身体力行,努力奉教;而拒绝信仰的人却时而想要粉碎它们。我的父亲对这两种情况都不能完全认可。他持有的是一种更加冷淡的态度。当无神论者攻击宗教的时候,他感到极其厌恶,他觉得他们太粗俗。但是,他也反对宗教对他提出要求——当宗教试图煽动人的情感时,他觉得宗教也是粗俗的。宗教拥有自己适当的行动范围,在其范围之内宗教传播当然会一帆风顺,但是有一个地方是宗教不应该去管的,那就是人的灵魂。他特别讨厌与他的拯救者手拉手一起前进之类的说法。如果他发觉圣灵试图安抚他的心灵,他会将其行为视为绝对没有必要的;甚至是没有绅士风度的。
在宗教领袖或先知中,我能够想到的适合我父亲的恐怕只有孔子了——尽管连孔子也会给他留下糊涂的印象……但是,有一句孔子的语录他会同意:“敬鬼神而远之。”我的父亲认为这条原则是完全正确的。
当孔夫子被问及以善报恶的规则时,他说:“何以报善?答案应该是:以善报善,以正义报邪恶。”如果有人要求我的父亲以善报恶,他的回答可能会更简练——也许是一声底气十足、声音洪亮的“呸!”……
父亲去教堂,每当坐在他的长椅上时,他就觉得已经做得足够了。任何其他的宗教事务应该由牧师去做。
当唱起圣歌时,他有时也会毫无表情地加入进来,不过只是为唱而唱罢了;但是通常,他会像站立在金丝雀和鸽子中间的老鹰一样缄口不语;任由其他人的情感表现得极为谦卑,而他却从不动容……
父亲是怎样想上帝对我的母亲的感觉呢?那完全是他自己的感觉方式。上帝可能意识到她有缺点,但是他知道,她是可爱的、善良的,并且——尽管她在金钱方面有一些错误的认识——他肯定还是极其充满柔情地看待她。父亲并不期望上帝充满柔情地看待他——他们之间是男人对男人的关系——但是很自然,上帝爱我的母亲,像所有人都必须要这样做一样。在天堂的大门口,如果对他的门票有什么误会的话,父亲指望着母亲能设法让他进去。那是她该做的事儿。
这个想法可以追溯到久远的过去,追溯到人类的古老思想。“不信的丈夫因着妻子而成了圣洁。”(《哥林多前书》第7章,第14条)根据医务工作人员的说法,如今,在非洲的一些原始部落,健康的妻子会提议代替她生病的丈夫吃药。对她的丈夫来说,这样的计划似乎十分合理。在宗教方面——对父亲来说——也似乎如此……
我从没有见过父亲跪着祈祷……相反,他通常躺在床上和上帝说话。我的房间正好在父亲的上面,透过地板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说话。父亲在夜里很少失眠,当他偶尔不能入睡时,咒骂声就会飘上来——起初是深沉、哀伤、低沉的,而后变得声音更大、更气恼。断断续续的思想以及强烈的感情随之而来,或者还有对当前纷乱尘世的沉思。达到高潮时,他将会召唤上帝。我会听到他喊:“噢,上帝?”他用抬高的声调一遍又一遍地叫喊,好像他在要求上帝立即出现,并坐在墙角宽大的绿色椅子上,洗耳恭听他的诉说。然后,当父亲似乎觉得上帝在听时,他会开始规劝。他会用一种沮丧但强硬的声音抱怨:“噢,上帝,太过分了。阿门……我说,太他妈的过分了……不,不,我受不了了。阿门。”停顿一会之后,假如没有觉得好一些,他似乎会怀疑,上帝没有帮他什么忙就可能想偷偷溜回天堂上去。我会听见他大声地警告:“噢,上帝!我无法忍受了!阿门。噢,该死!阿——阿——门。”……
生命的旋律(12)
就在发泄怒火之后的那个星期日,他又会回到教堂。也许不是作为崇拜者或虔诚的宗教信徒,但至少还是一名赞助者……
一般说来,他是不会批评主教礼拜的,它庄严而又安静。但是,每个星期天都不一样的布道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冒险游戏。每当有片刻的即席祈祷,他就会非常生气。有时,他不喜欢祈祷的主题或者情绪——假如他碰巧在听的话。有时,他认为祈祷的时间太长,或者祈祷的语调太悲伤。记得在一次这样的祈祷中,我看见他非常的焦躁不安——尽管全体教徒都虔诚地跪在那里——他竟突然大声地哼了一声,然后直起身子坐在他的长椅上,并且紧盯着牧师的后背,好像要踢他的样子。
我向母亲那里看过去。母亲一直在虔诚地、尽其所能地完全置身于祈祷之中,她的脸上会显现出只有在那个时刻才会出现的可爱、痴迷的神情。但是,她还是开始斜眼看父亲——因为,每当祈祷的时间比平时长的话,她就会担心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而此刻,他正在那里直直地坐着,她不得不停止祈祷,从上帝那儿转到这个固执、倔强的男人身上。“低下你的头。”她严厉地小声说道。假如他没有照她的话去做,她就会对他非常生气,却无能为力,还会对产生这样的感觉而感到内疚。她一边渴望着重新回到温馨、平和的祈祷之中,一边又下定决心想让不守规矩的父亲端正自己的行为,她左右为难,于是,她向他射出闪电般的目光,眼泪也随之夺眶而出。她被气得满脸怒容,像受了伤害的孩子一样。这渐渐对他起了作用。在教堂,无论什么时间他从来都不会跪下——她已经放弃为了这事和他争辩——但是最终随着一声低沉的怒吼,他再次僵硬地俯下身去……
加登博士是从英格兰来到纽约的,但是从血统上说他是个威尔士人。他长着宽宽的红脸膛,浓密的黑头发,以及整齐的蓝黑色的胡须。他的长袍是红、黑、白相间的。他浓重的英国口音使他在圣公会教堂里大受欢迎,因为它似乎与礼拜的气氛非常协调。但是,我们了解到,由于他的威尔士血统,他是一个情绪非常容易激动的人,他常常在布道时,用一种高声但温和的叫喊恳求我们。我的父亲不喜欢这样。首先,他极其厌恶有人恳求他;其次,加登博士在恳求时是很少不哭的。他丝毫没有假装哭泣,他深深地为自己的语言所感动。他从布道坛上探出身子,向我们怜悯地伸出手臂,并呜咽着说,“噢,我的亲人”,每当这时,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整个教堂非常安静。此时,父亲就会不耐烦地在座位上躁动起来。“他妈的威尔士佬,又在那儿哭哭啼啼了。”他嘟哝着。
这会让母亲非常恐惧。她会从长椅的那头示意他必须停止。如果他没有注意到,她会告诉我的小弟弟传话给我,让我一定使父亲保持安静。这有点像指望着一个小孩子使丛林乖乖听话一样。我觉得我最多是能让他看到母亲的示意,那就意味着我必须振作起来去捅他。这是一件让人很紧张的事情。他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壮汉,身上没有一块软地方可捅;并且即使是坐着不动他也非常暴躁。这就像去捅一匹牡马一样。当他意识到他被我小小的、胆怯的手指捅了时,他会对我变得非常严厉,这时我会连忙指向母亲。母亲会轻声说:“克赖尔!不许这样!”而他的回答是:“呸!”
“噢,克赖尔!”
“我知道,温尼,可是我不能容忍那个他妈的——”
“嘘!别出声!”……
(当盘子传过来的时候,父亲总是放进去一块钱,不会多,也不会少。)但是,过了一会儿以后,母亲提出了一个反对意见确实使他左右为难:有时,她会让他感觉到,如果不多放进去一些钱会有损于他的尊严。尽管如此,他也决不让步;他代之以这样的妥协方法:在去教堂之前,他将他平时的一块钱放在马甲右边的口袋里,可在左边的口袋里,他放进去一张崭新的五元钞票;并且说明,从现在开始,他会给加登先生一个漂亮的出价:让他讲一次像样的布道,而他将给他五块钱。
结果,每一次布道,对于我们来说,都成了围绕着我们的长椅所举行的体育比赛。当加登博士进入讲道坛时,我们男孩子都激动地注视着,好像他是栅栏前的一匹赛马,跃动着随时准备起跑。作为一匹赛马,他显得有些胖,但是他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和充分的信心,每次看着他下去参加竞赛都使人产生敬畏的感觉。但是,他总是在第一圈就因为手忙脚乱而自己剥夺了自己的奖项——因为错误的步调之类的原因——或者,尽管开始时无可挑剔,他也会在后面的比赛中败下阵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偏离了父亲悄悄为他画出的路线,并坚定地、毫无察觉地朝着其他的方向飞跑。这使得一个少年产生出命运残酷的冷静的感觉。
生命的旋律(13)
“我看不出今天有什么不对,”回家时,母亲会说,“你今天应该多给他一些钱,克赖尔。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布道。”但是父亲只是眼睛一亮说,加登先生应该得到一大堆钱。
唯一的一次我看见父亲经受考验是在大斋节的一个星期天。他能在那个星期天露面就够引人注目的了,因为在大斋节他总是放弃的一件事情就是去教堂。加登博士在那个节日期间流露的悲伤超出了他能够忍受的限度。但是,在那个特别的早晨,出乎我们的意料,父亲毫无异议地去了。后来证明,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那天还是大斋节——他“以为那个该死的节日已经过去了”。并且碰巧,加登博士没有来,因为感冒在家躺着呢,接替他的位置的那位收师赢得了父亲的赞许。他是一个感情不外露的人,他很朴实,总是就事论事,他的题目是某个西北伐木区的需要。他曾经在那里工作过,他熟识那里的人,熟悉那里的事,因此描述得很详细。我听了一会儿,但是那里没有熊,也没有牛仔;大部分都是商业的统计数据,这使我很失望。于是,我开始研究墙上的一幅画,那是一个很像格雷格先生的天使——一个高高大大却无精打采、穿着褶皱衣服的天使,只是他没有留八字胡——这时,我的兄弟乔治悄悄用胳膊肘碰我并指向父亲,父亲专心地听着。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表情极为专注,一动不动。他抱着胳搏,正认真地听着每一句话。可是我们看不出来他是否喜欢这次布道。布道持续了几分钟,我们以为他才讲了一半,可他却停止了。他已经讲完了。
风琴手开始弹奏奉献曲。这时,响起了一阵裙子摩擦声和零星的咳嗽声。想象一下,我们等着托盘传过来的时候是多么兴奋呀。在过道里,格雷格先生似乎走了几个小时,在每条长椅前,他都站很长时间,弯下腰,又直起身来。“就是看见消防车来了他也不会快点。”乔治不满地小声嘀咕道。终于,他来到我们前面的汉密尔顿一家人的长椅前——然后站到了我们面前——我们都看着父亲。可是,他几乎没有注意到格雷格先生,他在想别的什么事儿,他的手指自动地滑向装着一块钱的口袋。
我们出了一口气,从紧张中放松下来,感觉非常失望。但是就在我们非常失落,垂头丧气之时,父亲的手突然停住了;他将那张一元的钞票放了回去,果断地拿出了那张五元的。
我们忍不住为那个替补牧师的胜利大声欢呼起来。然而,他自己永远也意识不到他做了什么——他安静地走出讲道坛,回到默默无闻的生活中去了。这个人已经赢得了一次他的同行里没有人赢得过的胜利,但是除了记录下该事件的天使和四个戴家的小子,又有谁知道这件事呢。
——《上帝和我的父亲》
在莱昂纳德·Q·罗斯(利奥·C·罗斯腾)的《海曼·卡普兰的教育》出版之后,如果没有从这部作品里摘录的内容,任何有关美国幽默的文集都将是不完整的。然而,我之所以在此提到这本书,是因为从它那里我得到的欢笑,比从任何其他选集里得到的都要多。我觉得它简直太滑稽了。如果能遵从卡普兰的词形变化和比较级体系,英语将很有可能提高它的有效性:“fail,failed,bankrupt(失败,失败的,破产的)”;“good,better,high-class(好,很好,高级)”;“bad,vice,rotten(坏,更坏,堕落)”;“cold,colder,belowzero(冷,很冷,零下)。”
卡普兰先生和英语语法
莱昂纳德·Q·罗斯
[卡普兰先生在美国成人预备夜校的课堂上]
很久以来,帕克希尔先生就相信,海曼·卡普兰先生在英语语言方面所做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是高尚、杰出的蒙昧朝代的产物。例如,在他看来,美国第四任总统的名字只能理解为“JamesMedicine”。之后,帕克希尔先生开始觉得,对卡普兰先生产生极大影响的不是愚昧无知,而是冲动。这可以解释卡普兰先生在做词汇练习时使用“果园”所造的句子:“每天他都给她十二个果园。”于是,后来就有了卡普兰先生对下面这个问题的冲动的回答:“‘富裕’的反义词是什么?”
“皮包骨!”卡普兰先生喊着。
在此情况下,一个不太尽责的老师也许会认为这样的答案属于荒唐的瞎猜而置之不理。但是帕克希尔先生却非常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帕克希尔先生对待自己小学教师的工作永远是一丝不苟的。)他认识到,对于卡普兰先生来说,财富和体重是一个自然的整体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富人肯定是肥胖的。承认了这个主要的前提,那简直就太清楚了——“富裕”的反义词就一定是——“皮包骨”。
生命的旋律(14)
帕克希尔先生越想越相信,主导卡普兰先生生活和语言的既不是愚昧无知也不是奇思怪想,而是逻辑。也许是一种秘密的逻辑,一种私人的逻辑,一种隐秘和困惑的逻辑。但这确实是一种逻辑。当卡普兰先生犯了语法错误的时候,原因很简单,这是因为他的逻辑和世界的逻辑不能碰巧一致的缘故。帕克希尔先生开始怀疑,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持有一种情有可原的态度:Degustibusnonestdisputandum(口味难言好坏)。
当卡普兰先生将“todie”的词形变化说成“die,dead,funeral(死,死了,葬礼)”时,帕克希尔先生对整个事情可能产生的任何最终的疑虑便一劳永逸地得到了解决。
在卡普兰先生对“todie”做出精彩绝伦的分析几个星期之后,一个星期一的晚上,帕克希尔先生给这个诡辩天才、他最出色的学生以全新的认识。全班学生正在进行三分钟的演讲。罗谢尔·戈德堡小姐正在朗诵她的讲稿。她描述了自己与一条凶猛的大狗的遭遇。根据戈德堡小姐所说,狗的名字叫斑点,是一个“苏格兰的恐怖分子”。
“它是一条大野狗!”戈德堡小姐说,她的眼神里因回忆现出了恐怖,“真的,你们大家都会害怕恐怖的东西!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大家都会害怕。当时,我正轻轻地拍斑点的头,说:‘这儿,斑点,斑点,斑点!’——可斑点却狠狠地咬(bite)我的——”
“‘bite’是现在时,戈德堡小姐。”
一丝惊慌排徊在戈德堡小姐的眼里。
“你应该用——过去时。”帕克希尔先生尽量用温和的语调说。当时,戈德堡小姐的神经系统几乎就要崩溃:“‘tobite’的过去时是什么?”
戈德堡小姐低下头。
“‘tobite’的过去时,谁来回答?”
卡普兰先生撒马利亚人的冲动奔涌而出。“当然是‘bited’。”他调皮而大胆地回答。
“不,不是——呃——‘bited’!”帕克希尔先生无法判断出卡普兰先生说出的是一种自信的否定,还是在拐弯抹角地调皮捣蛋。
米尼克小姐举起了手,高度正好可以被看见。“bit。”她文静而主动地说道。
“很好,米尼克小姐!‘bite,bit,bitten。’”
马上,卡普兰先生就闭上了眼,将头转向了一边,并且开始轻声地自言自语。“米尼克说是‘bit’……米尼克说是‘bit’……天哪!”
这个戏剧性的过程表明,卡普兰先生对于米尼克小姐的答案正在进行极其严谨的分析。考虑到两个人之间由来已久的刻薄的争吵,让米尼克小姐做出回答而不遇到任何挑战将对卡普兰先生构成极大的心理打击。这会伤了他的自尊心,这会给他的灵魂带来极大的痛苦。
“‘bite,bit,bitten?’……哼……听起来太滑稽了!”
帕克希尔先生装作没听见是没有用的:全班人都听见了。
“呃——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卡普兰先生?”
卡普兰先生连眼皮都没抬。“你是问我明白吧,帕克希尔先生?彻底的明白!完全的明白!只是我不是太明白那个词‘bit’……它有点讲不通!”
“噢,讲不通,”帕克希尔先生断断续续地重复着,突然,他瞥见了一个金子般的机会,“你是说它——呃——不符合逻辑?”
“没错!”卡普兰先生高兴地叫了起来,“那个‘bit’不符合逻辑。”
“好的,卡普兰先生。你肯定记得我们的动词练习题。动词‘tobite’特别像动词‘tohide’。‘tohide’的词形变化是‘hide,hid,hidden’。‘tobite’的主要形式是‘bite,bit,bitten,’那么,为什么,这不符合——呃——逻辑?”
卡普兰先生默默地考虑这个半三段论。然后他说道:“我认为‘bite’的过去时应该是——‘bote’。”
米尼克小姐倒吸了一口气。
“‘bote!’”,帕克希尔先生惊奇地问,“‘bote?’”
“‘bote!’”,卡普兰先生说。
帕克希尔先生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的观点。”
“好吧,”卡普兰先生谦虚地耸耸肩,叹了口气,“如果可以说‘write,wrote,written,’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说‘bite,bote,bitten’呢?”
生命的旋律(15)
帕克希尔先生的心灵受到了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