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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首辅张居正

_10 熊召政(现代)
第九章 折俸风波(8)
  库房大门被砸开,锦衣卫兵士与守仓兵士虎视眈眈对阵。正当此时,一乘八人抬大轿抬进广场,王国光坐在里面。不知谁高喊了一句:“户部的堂官王国光来了。”有人站在人缝中尖叫:“砸了他!”许多声音附合着,王国光刚下轿,一块石头便飞过来,砸中他的脑袋,血流如注。王国光捂头大喝:“是谁干的!有种的给我站出来!”
  广场上顿时静了下来。
  王国光说:“有理说理,有事说事,你们都是京城的官员,可你们刚才的所作所为,就连盲流都不如,没王法啦!是谁带的头?”
  那五短身材挤到章大郎身边,问他道:“章爷,你怎么不出声呢?”这时,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储济仓大使王崧死了。章大郎听见头皮一紧,指挥一伙人哄地散去。
  院内一片狼藉,王国光带众人进入,问:“这儿谁在管事儿?”小校一路跑来:“大人,主称王大人因和章大郎发生争执,被章大郎推倒,脑颅破裂,已被送去急救。监称金大人怕一时吃亏,被人架走了。”王国光怒道:“胡闹!”
  东厂消息传得快,没一两个时辰,张居正已经知道储济仓发生了械斗,原因是为胡椒苏木折俸,主称王菘在混乱中倒地致死。张居正叫来王篆问:“领头闹事的武官章大郎,他是干嘛的,抓了没有?”而王篆告诉他说:“这个章大郎,是个有背景的人,他的舅舅,就是如今的乾清宫总管太监邱得用。”张居正“哦”了一声,“原来有这一层。”王篆道:“首辅大人,依卑职看,这个人抓不得,那邱得用不好惹哪!”张居正拍桌子骂道:“混帐!这话怎么能出在你嘴里?大是大非的事情,岂容拿来做交易!章大郎现在何处?”王篆道:“从储济仓走后,这家伙一头钻进北镇抚司衙门,就没见出来。”胡椒苏木折俸,是张居正当上首辅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章大郎竟带头闹事,且闹出了人命。为树权威,这个硬钉子一定得拔掉。王篆答应得爽快,可是不挪身子。他小心翼翼地问:“首辅,北镇抚司是锦衣卫衙门,而锦衣卫直接归皇上管辖,没有请得圣旨,卑职这个巡城御史,就无权进去抓人。”
  张居正说:“到皇上那里请旨,不是三两个时辰办得下来的,况且,你也说过,这中间还有一个邱得用,我的意思是先把章大郎抓了,怎么处理,主动权就在咱们的手上。”
  王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应道:“我这就派人到北镇抚司候着,只要章大郎一露面,就把他逮住。”
  张居正问:“他若不出来呢?”
  王篆说:“咱就等。”
  张居正轻轻点拨他道:“等不得,等过了今天,黄花菜都凉了!你必须设法把他骗出来。”
  “请首辅放心,卑职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一乘四人抬凉轿落在锦上春茶馆门前,惜薪司管事牌子寥均从轿中走下来。店小二掀开门帘儿,王篆起身嚷道:“寥公公,你总算赶来了,是否用过午膳?”寥均道:“用过了。”王篆说:“那就品茶吧!店小二,沏一壶好茶,送几样茶点上来。”
  寥均不知道他这个专管大内的用炭和糊灯笼,扎彩门什么的差使,王篆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急事儿找他,难道有人在红箩炭厂挖洞,偷炭?正纳罕间,王篆低声问:“寥公公,你与乾清宫总管邱公公的交情如何?”寥均说:“没得说!咦,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王篆朝前凑凑身子,道:“邱公公可是出了大事。今天上午储济仓里发生的事,你可知道?”寥均一下子明白了,道:“噢,我知道啦,这挑头闹事的章大郎,是邱公公的外甥,不过军爷们闹事隔三岔五就有发生,算什么大事。”王篆说:“可这次出了人命,章大郎追打户部观政金学曾,储济仓大使王崧被章大郎一掌推跌在地,摔碎了后脑勺,一命呜乎了。”寥均一听这里头还有命案,扼腕啧啧道:“这就麻烦了,这章大郎现在在哪里?”王篆说:“在北镇抚司衙门。”寥均道:“藏在那儿,谁敢把他怎么样?”王篆笑道:“寥公公此话差矣,尽管章大郎是邱公公的外甥,但放在眼下,却是一点作用都不起。”
  寥均惊问:“为何?”
  王篆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想,这胡椒苏木折俸的事儿,是皇上和李太后下旨允行的,这个章大郎不识时务带头闹事,如果捅到皇太后那里,她会怎么想?只要章大郎一犯事,邱公公不仅帮不上忙,而且还得把他自个儿搭上。”寥均觉得十分在理,不禁很为邱得用着急:“依王大人这么一说,邱公公果然难逃罪责,这才真叫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王篆说:“刑部已下了捕单,要把章大郎捉拿归案。”寥均摇头啧舌地说:“邱公公可是个大好人哪,这一下可真是惨了。”
第九章 折俸风波(9)
  王篆看时机成熟,在一旁道:“我倒有个主意,可以帮邱公公渡过难关。”寥均忙问:“什么主意,你快说!”王篆做出一副深察内情的样子:“这事儿的关键是章大郎,当前最要紧的,就是不要让刑部逮着章大郎。”寥均说:“让章大郎躲在北镇抚司里不要出来。”王篆摇头:“这哪儿成?寥公公你应该知道,锦衣卫都督朱希孝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刑部来要人他可以不给,若是李太后开了口,他敢不给?”寥均信了他的话:“这倒也是,那王大人你还有何妙计?”王篆说:“让章大郎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的,再大的事也是一阵风,一年半载风头过了,到那时章大郎再出来,保准就没事。”寥均为难地说:“只是往哪儿藏呢?章大郎一出北镇抚司,岂不是自投罗网?”王篆说:“再密的网,也能找着地方钻出去。”
  寥均道:“请王大人明示!”
  王篆便把脑袋凑过去,同寥均咬了一会耳朵。寥均一击桌子:“咱看也只能这么办了!待事成后,咱让邱公公摆一席酒,好生答谢你。”王篆说:“答谢不敢,寥公公,你千万不可在邱公公面前露半字口风,说这主意是我出的。事涉朝廷机密,一旦让人知道了,本官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寥均点头:“等这事儿平息了,再让邱公公报答你。”王篆道:“寥公公,事不宜迟,你还是去会邱公公,务必抢先一步,把章大郎安全转移。”
  寥均火速赶到乾清宫,把前后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王篆找他这一节,邱得用不禁怒骂:“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我花了不少的银子,走了多少关系,把他提到北镇抚司这个位置上,可他倒好,刚走马上任不到几天,就给我捅下这么大的漏子!李太后要是一动怒,还不得把我都捎进去!”寥均道:“邱公公,事已至此,您还是赶紧想个办法,救人要紧。”邱得用还在恨恨:“救人?应该把他抓起来,直接交刑部发落。”寥均与邱得用自小一同进宫,相知甚深,知道这只是他一时气话,仍劝他说:“你不想想,你从小就跟你姐姐相依为命,那章大郎是你姐的独苗,你就这么忍心?”邱得用道:“依你之见,咱那不成器的外甥,怎么救?”
  胡椒苏木折俸第一天就出了事,王国光那里亦是挠头不已。刚回到自己值房,便听说新任的兵部尚书谭纶等候多时了,不禁叫道:“他来得正好。”
  谭纶是听说王大人在储济仓门外遭到围攻,特来表示歉意的。王国光不幸受伤,当然是他这个兵部尚书对部下有失管教之过。王国光却说:“我受点皮肉之苦并无大碍,但重要的是,你的将佐公开抵制皇上与太后钦旨的实物折俸。这一旦传到皇上和太后耳朵里,你该如何解释?”心直口快的谭纶却说:“我不需要解释,这胡椒苏木折俸本来就不切实际,要不是你刚一走马上任,就拿京城官员开刀,我的将佐也不至于滋扰生事!这些个粮秣官都立过赫赫战功,你让他们把衣服脱下看看,他们身上哪个没有刀疤。他们的官位是用一瓢一瓢的鲜血换来的。如今新皇上登基,不说多给几个赏银,却连少得可怜的几两俸银都拿不到,这怎能不让人寒心?如果这时候国家战事再起,又有谁会再提着脑袋去为朝廷卖命?”
  王国光无语。
  谭纶说:“领头的这几个人,我已经处置了,绝不会再滋扰生事,但也求王大人别再纠缠下去!”
  王国光道:“其他人我可以不管,但那个叫章大郎的必须依法惩办。”谭纶点头:“章大郎不归我管,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说毕起身欲走,却见张居正一步踏进门来。
  张居正进门便道:“火药味很浓嘛,就为储济仓发生之事?”王国光埋怨他说:“我早就说过,用胡椒苏木折俸会遭来麻烦,你看,就连谭大人都上门兴师问罪了,你再看看我这脑袋,都成了酱油铺了。”张居正看着他脑门上的绷带,半是玩笑半安抚道:“不就擦破了点皮嘛,受这么点皮肉之苦就嗷嗷乱叫,还能配当什么大人?都坐下吧,有话慢慢说。”王国光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张居正便转向谭纶:“谭大人,那你说说!”
  谭纶道:“皇上刚登基,首辅大人也刚上任,用胡椒苏木折俸,恐怕会丢失人心哪!”张居正说:“收揽人心的事,谁不想做?只是国家财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是不得已的举措。”谭纶说:“这太仓再缺银子,也不能去勒那些武官的腰带!”
  张居正问:“此话怎讲?”
第九章 折俸风波(10)
  谭纶说:“武官对文官历来是又恨又怕。常言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见文官若要贪墨,路子野得很。武官却不一样,除了极少数总督军门可以吃空额玩点猫腻,大多数将佐常年无银钱过手,想贪墨也没有机会。就是沙场厮杀打了胜仗,皇上封赏,大头也都被那些随军督战的文官和太监拿走。这叫文官吃肉,武官喝汤。每月的月俸银,对于文官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武官却是养家糊口的活命钱。这次苏木胡椒折俸,京师文武官员同等对待,叔大兄啊,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此举有些欠妥。”
  张居正认真地听了半天,然后说:“你这话说对了一半,武臣职权与禄秩,虽有不合理之处,却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文官贪墨毕竟是不合理也不合法之事,今日我职掌内阁,就要铲除此种弊端,这跟实物折俸没有关联。太仓银告罄,户部尚书王国光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作为新皇上的股肱大臣,理当同心同德,共度难关。我知道你一向爱兵如子,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认真处理储济仓的械斗事件,严惩肇事者。”
  谭纶道:“咱已经说过,这七位武臣再不会滋扰生事了。这几个人的月俸银,都如数支付了银两。请叔大兄放心,咱没动用公家一厘银钱。这几个人的月俸银,都是咱用自家积蓄支付的。”
  张居正听了微微触动,笑道:“京师那么多驻军行辕,武臣少说也有好几千人,用你个人积蓄,照顾得过来么?”谭纶道:“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当然,这些武臣闹出这么大事来,干扰了首辅的政令,咱这兵部堂官,也深感不安。属下闹事,是堂官管教不严,咱已想好了,今夜里写一份自劾的手本,明天送呈皇上。”张居正对他说:“自劾的手本你也不用上了!但那七位武官必须听参,等候处理,你切不可有从中袒护!”谭纶答应了一声,但又问:“那章大郎怎么办?”张居正说:“章大郎一定会捉拿归案并绳之以法。”谭纶点头不再说什么。
  谭纶起身离去后,王国光注视着离去的谭纶,一言不发,显然,他还在跟张居正怄气。张居正看着他说:“怎么样?还在跟我怄气?”他站了起来:“别老在屋子呆着了,真够闷得慌,走,找个没人的地方,你有什么牢骚,就冲我喊出来吧!”
第九章 折俸风波(10)
  谭纶说:“武官对文官历来是又恨又怕。常言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见文官若要贪墨,路子野得很。武官却不一样,除了极少数总督军门可以吃空额玩点猫腻,大多数将佐常年无银钱过手,想贪墨也没有机会。就是沙场厮杀打了胜仗,皇上封赏,大头也都被那些随军督战的文官和太监拿走。这叫文官吃肉,武官喝汤。每月的月俸银,对于文官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武官却是养家糊口的活命钱。这次苏木胡椒折俸,京师文武官员同等对待,叔大兄啊,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此举有些欠妥。”
  张居正认真地听了半天,然后说:“你这话说对了一半,武臣职权与禄秩,虽有不合理之处,却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文官贪墨毕竟是不合理也不合法之事,今日我职掌内阁,就要铲除此种弊端,这跟实物折俸没有关联。太仓银告罄,户部尚书王国光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作为新皇上的股肱大臣,理当同心同德,共度难关。我知道你一向爱兵如子,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认真处理储济仓的械斗事件,严惩肇事者。”
  谭纶道:“咱已经说过,这七位武臣再不会滋扰生事了。这几个人的月俸银,都如数支付了银两。请叔大兄放心,咱没动用公家一厘银钱。这几个人的月俸银,都是咱用自家积蓄支付的。”
  张居正听了微微触动,笑道:“京师那么多驻军行辕,武臣少说也有好几千人,用你个人积蓄,照顾得过来么?”谭纶道:“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当然,这些武臣闹出这么大事来,干扰了首辅的政令,咱这兵部堂官,也深感不安。属下闹事,是堂官管教不严,咱已想好了,今夜里写一份自劾的手本,明天送呈皇上。”张居正对他说:“自劾的手本你也不用上了!但那七位武官必须听参,等候处理,你切不可有从中袒护!”谭纶答应了一声,但又问:“那章大郎怎么办?”张居正说:“章大郎一定会捉拿归案并绳之以法。”谭纶点头不再说什么。
  谭纶起身离去后,王国光注视着离去的谭纶,一言不发,显然,他还在跟张居正怄气。张居正看着他说:“怎么样?还在跟我怄气?”他站了起来:“别老在屋子呆着了,真够闷得慌,走,找个没人的地方,你有什么牢骚,就冲我喊出来吧!”
第十章 巨室哗然(1)
  太阳西沉,张居正与王国光走到护城河边。夕光把他们身上映照得一片金黄,张居正道:“这儿没人,你想发牢骚就发吧!”王国光感慨:“我这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哪!”谭纶举的那些例子,他觉得不无道理,但为了维护张居正的方略,他只能跟张居正站在一边。张居正笑道:“我的方略如果不对,你可以批驳我嘛!”但凡新官上任,总得给京官们一些实惠,笼络人心,谁都不愿意一上任就与百官作对,让自己孤立。但因为太仓里没有银子,不得已才会有这个折俸的办法,在张居正看来,王国光、谭纶都是他的同年,不但如此,他们跟他称得上是肝胆相照的诤友,因此,对付目前朝廷这种囊空如洗的局面,他们得一起想办法,有黑锅要扛,有困难也要上。王国光说:“叔大兄,你言重了!我的意思正是怕你孤立无援,你一上任就得罪了那些京官,他们怎么能死心踏地的跟着你开创万历新政。”因此,王国光向所有人表明,胡椒苏木折俸是他的主意,他会承担起所有的责任。
  张居正注视着他,他也直视着张居正的眼睛说:“叔大,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已经想明白了,你说怎么干,我王国光惟你马首是瞻。不要说挨几下石头,纵然是满京城的官员一起支起油锅炸我,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北镇抚司衙门四周围墙高耸,处处戒备森严。邱得用与寥均正在交谈,看见北镇抚司堂官林从龙过来了,邱得用赶紧上去道歉:“林大人,我那不肖的外甥给你惹下麻烦,我这心里头真是不安。”林从龙很有军爷的范儿,大手一挥笑说:“邱公公说哪里话!章大郎做错啥事儿了?虽说死了一个九品的守仓大使王崧,那也不是章大郎故意弄死他的。再说,胡椒苏木折俸,是个什么鸟章程?我们这些军爷,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心里不满,口中就骂,邱公公你说是不是?”他将章大郎藏在后院廨房里,对邱得用拍着胸脯说,任何人都拿不走他。
  邱得用将章大郎移走的决心有点动摇了,寥均建议先去看看大郎再说。两位公公跟着护兵一路走来,但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甚是恐怖:这里是诏狱,本是关押犯罪勋戚和王公大臣等特殊人犯的地方,像前朝被斩首弃市的兵部尚书于谦,首辅夏言等,犯事后就被关在这里。最近因没有犯罪的大臣,这座诏狱空着,林从龙担心章大郎的安全,就把他藏在这里。
  牢房里原本空空的就一张炕,临时搬了些桌椅进来。如今桌上摆满了酒菜,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两个粉面姑娘,一边一个把章大郎夹在中间,传杯递盏打情骂俏地寻欢作乐。章大郎喝了个半醉,三人正搂到一块儿,房门突然咣啷一声被推开,邱得用乌头黑脸闯进来,也不等章大郎反应,就跨步上前重重地掴了他二个耳光。酒气熏天的章大郎怒骂道:“你,你是什么人,竟敢打、打老子!”突然,人就定在那儿了:“舅舅,你咋来了?”
  邱得用骂道:“畜生,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寻欢作乐!”
  章大郎酒意醒了大半,他朝两位姑娘努努嘴,示意他们出去。邱得用怒骂他:“你干的好事,胡椒苏木折俸,又不是你一个衙门,你出什么头?”章大郎分辩道:“这事可怨不得我,你不晓得那个户部观政金学曾做事多么气人,他狗仗人势。”邱得用叹息说:“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这是古训!现在你闹出了人命案,听说刑部已下了捕单要抓你。”章大郎并不在意,以为呆在这里,没人敢进来抓他,邱得用让他不要张狂,道:“北镇抚司再厉害,也是皇上脚下的一只蚂蚁,要是拿了皇上的圣旨还进不来?”章大郎一心认为他的舅舅是李太后跟前的大红人,拿圣旨都得经过他这关,看到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邱得用十分痛心,自己在紫禁城呆了几十年,每天都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容易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这个浑小子却觉得这一切天经地义,殊不知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毁掉多少年辛苦积累的一切。
  寥均在一旁也对章大郎说:“是啊。大郎,你舅舅平时紧开口,慢开言,见了是非都得躲得远远的,可你倒好,还这样蛮横!你怎么就不怕把你舅舅给牵扯进去?”
  章大郎听了没了主意,邱得用拉起他,让现在就跟他走。章大郎问去哪儿,邱得用说去寥均管着的红箩炭厂,那地方非常隐蔽,当值的都是内侍,与外头世界不相干。寥均告诉章大郎他们的安排:让章大郎坐廖均的轿子,因是大内抬出来的轿子,无人敢查,廖均则另外安排了一乘轿子。
第十章 巨室哗然(2)
  章大郎坐下后,把头伸出轿窗不住向外张望。邱得用敲他脑袋道:“老实点,放下轿帘。”出了北镇抚司衙门,邱得用特意掀开轿帘朝外瞧了瞧,见街面上清静得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两乘轿子穿街过巷,忽听背后传来吵闹声,邱得用探头看去,见章大郎乘坐的那乘轿子被一群皂隶围住了,待他跳下轿子朝后头奔去,那伙人已经掀开轿门,把章大郎从里头揪了出来。
  邱得用边跑边大喊:“住手!”一位小校瞅了邱得用一眼,命令道:“不要管,先把人犯捆了!”邱得用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小校亮了亮腰牌,原来是刑部的。邱得用问:“你知道我是谁?”小校冷淡地说:“不知道。”邱得用又说:“那这轿子你总该认识吧?”小校点头:“认识,是大内二十四监局的掌印公公们坐的。”邱得用声音抬了上去:“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敢胡来?”小校说:“因为这轿子里坐的不是公公,而是我们要抓的人犯。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公公你看,这里有抓捕章大郎的捕单。”他将盖有刑部关防的公文晃了晃,命令众皂隶:“把人犯带走。”
  章大郎被众皂隶推推搡搡,扭进另一乘两人抬的黑色小轿,口中喊着让舅舅救他,但任邱得用在后面喊,那伙人只是不搭理,带了章大郎径直离去。
  老驸马爷许从成突然造访谭纶府,谭纶十分意外,迎上去说:“许大人,你有何事吩咐一声不就得了,为何还专程跑一趟。”
  许从成坐下说明来意,谭纶才知他为的是这么个事:今年四月间,当谭纶还是宣大总督时,茶叶从扬州运到大同,谭纶不敢擅自作主放这批茶叶出关,要他找兵部,谁知其间隆庆皇帝大行,这事儿也就搁下了。又过了两个多月,谭纶出掌兵部,许从成想着仍托谭纶的面子,把那批茶叶从大同运到京里来。对谭纶来说,茶马交易这事有朝廷明令,驸马又不能得罪,让他找兵部本是推脱之辞,不想他今日仍旧找来。但许从成说:“谭大人,我也不会让你白冒风险,今天来,是与你商量一个两全之策。”他说,只要谭纶肯将他的那几百担茶叶放出边关,他愿捐给兵部十万两银子,解决京城武官的胡椒苏木折俸问题。谭纶听了颔首道:“唔,这倒是个办法。”许从成喜上眉梢:“谭大人,你认可了?”不料谭纶说:“这事儿还得请示首辅。”许从成气得一甩袖子:“这都是你职权份内的事,还用得着请示张居正?”谭纶说:“肯定得请示,推行万历新政,是现今的大政方略,我们岂敢明知故犯?”
  许从成一双阴鸷的眼睛看着他说:“人都说你是个死心眼,今儿我可明白了!你呀心眼比谁都多!”说完拂袖而去。
  谭纶为此事专程到张居正值房走了一趟,发现墙上多了一幅米襄阳的山水。张居正说:“这是文渊阁的藏画,书办找来挂在这里。米襄阳的山水,既有烟霞之气,又有丈夫胸襟,深合我意。”谭纶赞道:“丈夫胸襟,好!”
  关于许从成的建议,任谭纶说了半日,张居正只是踱步不语。在谭纶看来,许从成这个驸马都尉,是隆庆皇帝的妹夫、现今皇上的姑父,一般官员甚至部院大臣,想巴结他都还巴结不上,他既然愿意拿出十万两银子,来解决武官们的俸银问题,为何不能做个顺手人情?
  但张居正说:“你真糊涂,这许从成向来贪得无厌,隆庆皇帝在世时,他年年都厚着脸皮讨封赏,仅田庄一项,他几年来就陆续从皇上那儿得到了数千顷田地的赠予。另外,在南京、扬州、大同、京师各通邑大都,都有他的店铺商号。民间的茶马交易,这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可是许从成仗着自己是皇亲,每年交易不误,仅此一项,他每年可赚回几十万两银子。我自隆庆四年分管兵部以后,就坚决卡住他,不给勘合放行。我宁可让他对我恨之入骨,也不能丢失朝廷的规矩。如果允许许从成用十万两银子来换取茶马交易的特权,那么朝廷的尊严何在?我们矢志推行的万历新政,岂不又是一纸空言?”他请谭纶转告许从成,只要张居正还在首辅的位子上,他就别想用钱来收买本该属于朝廷的特权。
  许从成听完谭纶回复的话,将茶杯恨恨地放在桌上,水溅了一桌:“这么说,张居正诚心要与我许从成作对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这一日,许从成闭着眼睛,躺在藤椅上。管家翻着账本禀报:“老爷,上月各处商号报来帐目,共有二十七万两银子的进项。”
  “大同的那批茶叶,没有发霉吧?”
第十章 巨室哗然(3)
  管家道:“没有,但老这么放着,时间久了,难免变质。”许从成斥道:“你别烦我了,去去去。”管家退到门边又说:“老爷,那批茶叶如果出不了关,还有一个挽救的办法。礼部左侍郎王显爵带过话来,他有办法帮老爷处理完这批茶叶。”许从成站起:“你怎么不早说?快去把王显爵请来。”
  王显爵来了,一脸巴结之象地附上来说:“许大人,早就想来拜访你,只是俗务缠身,今日才得以成行。”许从成道:“不必客气,请坐。”王显爵说:“许大人,听说你上个月做了一笔茶马交易,赚了一笔银子。”许从成点头道:“赚是赚了点小钱,但心里头怄气啊!”王显爵说:“下官听说,这事儿还没完呢!听说新任首辅致信宣大总督王崇古,调查你这笔生意的收入。”许从成眉头一皱:“他查这个干什么?”王显爵说:“朝廷现在没有钱,太仓里是空的,首辅还不是想广开财路。”许从成“嘿”了一声骂道:“他还想敲咱的竹杠啊,咱本月的月俸银,只领到两袋子胡椒、苏木。这人也太狠毒了。”王显爵点头:“许大人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我们这些京官,就指望每月的俸银过日子。首辅大人搞什么胡椒苏木折俸,许多官员生活窘迫,我们希望许大人在新皇上面前建议,停止胡椒苏木折俸。”许从成狠狠点头道:“张居正一当上首辅,就在皇上面前鼓捣什么万历新政。咱以为是什么新玩艺儿,原来就是剋扣官员的月俸银。这人哪,咱算是看透了,若让他得势,咱们从此就得勒紧裤带过日子。行,胡椒苏木折俸的事儿,也用不着你王大人操心,咱找皇上说去!”
  武清伯李伟站在自家花圃前,让仆役把花都给挖掉。仆役说:“老爷,这可是少爷从御花园里弄回来的海棠红。”李伟说:“海棠红又怎么样?好看能当饭吃?全都改成菜园子,种菜。”泥瓦匠出身的李伟指着花园子说:“这么大家口子吃饭,每天买菜,要花多少钱呀,在这儿种上菜,可省下不少开销呢!”仆役哑然笑道:“老爷,你是当今皇上的外公,李太后娘娘的亲爹,你哪儿少这几个买菜的钱?”李伟说:“我节俭惯了,不喜欢摆谱,你给我挖!”仆役握着锄柄儿为难着,李伟说:“你不挖,我来!”
  正说着,他的公子李高跑了进来,看见李伟要把这花圃改成菜园子,赶紧制止。李伟说:“狗蛋,你说,这么大一块地方,若是全种上菜,一家人就不用出外买菜了。”李高先是不满地说:“爹,我现在好歹也是一个锦衣卫千户,你别再喊我狗蛋好不好?”又告诉他:“爹,你知道,御花园里的花,太监偷出来卖,一盆值多少钱?”李伟问:“值多少钱?”李高告诉他:“一盆值一两银子。”李伟顿时咋嘴道:“我的天,你怎么不早说?行,不挖了,狗蛋,明儿个,你指挥他们卖花去。”李高见老爹终于不挖花园了,才放心,赶紧跟他说,太后身边的邱公公来了,正在客厅等着他呢。
  李伟进门,哈哈笑着迎上去说:“邱公公,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邱得用也堆了一脸的笑:“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这样冒然打搅你。”李伟说:“你在我闺女面前说话,可比我方便得多,还有什么为难的事?”邱得用道:“还不是为那胡椒苏木折俸的事。”李伟道:“这事我知道,别说那帮京官了,就连我这个皇亲国戚的银子都没了,本来我外甥登基,该给我封点田啊、地啊什么的,没想到我闺女和外甥竟然听从张居正的馊主意。”邱得用说:“不赏田地也就罢了,关键是我那侄子章大郎,犯在他手上了。”
  李高在这早听了邱得用说了半天,并答应他帮他想办法,因此插话道:“爹,他的侄子章大郎被刑部抓了。这事要是闹到皇上面前,可是要杀头的呀。”
  李伟说:“那你找个机会和我闺女说说不就得了!现如今,她清明得很,连老子都不见了。”邱得用道:“就是,太后娘娘连您都不见,还能听我的?”李高说:“你们俩真是死心眼,明的不行,还不能来点暗的?”邱得用忙摆手:“这可使不得!我在大内那么多年,做人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李高说:“行,那就让章大郎等着脑袋搬家吧!你呀,我告诉你吧,这世道,人都是欺软怕硬,您退一步,他就进一尺。”邱得用恍然道:“那您说我该怎么办?”李高说:“这事我不能教你,您得自个儿想办法!”
  玉娘站在窗前,望着天上明月,她想起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去年这个时候,一家三口逛什刹海、看戏、喝豆汁,一直玩到了半夜三更。正感伤身世,师太在外轻敲了门,进来后,看见玉娘眼睛红红的,便劝她道:“你虽然身在庵堂,却依然尘缘未了,我看你还是应该回到尘世。”玉娘恻然说:“我孤身一人,除了那些记忆,又有谁能与我做伴?”师太说:“会有的!我看张居正大人,对你就疼爱有加!这不,他已经托人来看过你好几次,今天又托人给你捎来了这个。”说着,双手递上一件花袄,那花袄的锦里缎面刹是好看。
第十章 巨室哗然(4)
  玉娘接过花袄,看了半日,说:“张大人是我的恩人,他越是对我这样,我心里越是不安,我一贫弱女子,怎能再给他增添麻烦。”师太道:“你千万不能这么说,来人正在门外等候,他说,张大人有要事亲口转告。”玉娘不禁有些感动:“那你请他进来吧!”一男子闻言进来,说:“我是张大人的二管家,大人特命小的专程来接姑娘下山。”玉娘问:“张大人要我去何处?有何事?”男子说:“姑娘恐怕忘了,今天是你父兄归天的五七忌日,张大人已备好祭品,跟你一起祭奠父兄的亡灵。”玉娘感动得哭起来:“难得张大人想得这么周到,可是天色已晚,怕有所不便。”男子说:“姑娘放心,张大人已为你备下骡车,祭事一完,就将你送回庵堂。”玉娘点头,让他先出去等等,她换件衣服就来。
  玉娘坐到铜镜前,擦去泪痕,略施粉黛。她开始更衣,脸色红润,显得有些兴奋。门开了,玉娘走了出来。男子上前扶着玉娘上了骡车。
  师太走来,她望着远去的骡车,突然有些疑惑。
  冯保见邱得用走进来,耷拉着脑袋象蔫了的菜皮,便问他有啥不顺心的事,邱得用说顺便溜达到此,冯保便说:“你来了正好,我正准备请春月儿唱曲子,我俩一起听。”春月儿是冯保府上的一个丫环,有副好嗓子,前些时,冯保将她送到北调高手马三娘那里调教了一些日子,今日才回来。邱得用听了忙摆手道:“冯公公,改个日子再听吧。今儿个,小的找您有点急事。”冯保“哧”地一声笑出来:“你不是说闲着没事儿,顺便溜达过来的吗?噢!原来是客套话。”邱得用瑟缩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来:“这个,请冯公公收下。”
  原来是抄在三尺御品宣上的一幅《心经》,字体娟秀,端庄工整,并且钤了一方“慈圣皇太后之宝”的红印。冯保一看便喜得叫起来:“哟,李太后的墨宝!李太后虽然每日抄经,但从不肯送人。就连老夫,也都未曾得到过太后的墨宝,要得到太后的墨宝,简直比登天还难!”邱得用说:“这幅《心经》,是李太后上个月晋封后,一时高兴赏给我的。多少人看了都眼热,有人愿出一万两银子来买,其实别说一万两,就是十万两,我也不卖。”冯保点头,又有些醋意:“这《心经》是宝中之宝,李太后送了你,怎么连我都不知道。”邱得用说:“李太后怕张扬,不让我说,冯公公一定得收藏好,对外别透了风,要是让李太后知道了,怪罪于我,我就担当不起了。”冯保让人过来把这东西收起,一面说:“邱公公将如此贵重的礼物相送,一定有什么事相托吧?”邱得用说:“还不是为我那不争气的外甥章大郎。”
  听邱得用说了半天,冯保这才知道打死人那事是邱得用外甥干的,忙问:“他人呢?”邱得用说:“让刑部逮着了,现关在刑部大牢里。”冯保眉头蹙得老高。邱得用又说:“正因为这个,我才来找你帮忙。”冯保说:“我能帮上什么忙,这事已经惊动朝野,一般人恐怕作不了主,要不你直接去求李太后,或许有救。”邱得用叹道:“我是想过,但走到李太后跟前,这嘴巴就不听使唤了,怎么也开不了口。李太后的为人,冯公公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不肯徇一点私情。”冯保说:“这算什么大是大非,一个破九品官,又不是故意弄死的。”邱得用点头,恳切地说:“这事儿我琢磨过,能救章大郎一命的,只有你冯公公了。你是皇上大伴,可以求皇上恩赦。李太后把我当奴才使,对你冯公公就不一样。”冯保遇上什么难题似的凝神想了半天,才说:“这事儿的关键在于一个人。”邱得用问:“谁?”冯保说:“首辅张居正,他不松口,章大郎就放不了。”邱得用听了闷闷地说:“张先生是个铁面人,听说抓人的捕单,就是他让刑部签发的。我去找他,不是自找没趣。”冯保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我们俩在大内共事多年,没有友情也有交情,就冲着这一点,这个忙我一定帮,但帮不帮得成,我不能给你邱公公打包票。”
  冯保把邱得用送到轿边。邱得用回身央求:“冯公公,万望你帮着找张居正求求情,救我外甥一命。”冯保说:“放心,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邱得用感激地说:“小的这就多谢了。”
  邱得用上轿离去后,冯保转身走进了大门。对他来说,在大内里,也只有跟了李太后多年的邱得用能和他较一较劲,帮他?他冯保可不是什么大好人。
  车夫吁了一声,骡车在依翠楼前停下。玉娘下车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带我来这?”男子说:“张先生而今是首辅,他怕人多眼杂,故命小的将你带到此处,一会儿他便来接你。”
第十章 巨室哗然(5)
  男子带着玉娘进门,一个穿红戴绿的婆子迎上:“来了?后院请!”说完,冲男子使了个眼色。他们带着玉娘穿过廊道,向后楼走去,楼内可闻一片喧哗。
  这婆子叫夏婆。进了后院香阁,夏婆说:“姑娘,你就先在这儿歇息,桌上有零嘴儿,茶是新泡的,待会儿,张大人一到,我即刻将他带到这儿来。”说完,他们出了门。一把铜锁把门悄悄锁上。
  玉娘环顾四周,屋内雕梁画栋,刹是好看。她走到门口,向外眺望,院内出奇安静。她下意识拉门,发现门被锁。玉娘高喊道:“来人那,快把门打开!”她边喊边使劲的晃动门板。屋外一片寂静。
  出了后院,男子对夏婆说:“她要是乱吆喝怎么办?”夏婆说:“放心!后院没人进去!也没人能听到她喊声!不过我把话挑明了,你要是在我这儿敢弄出人命来,你当心吃不了兜着走!我这依翠楼的客人可都是皇宫贵族,那些个有头有脸的人,虽然跟咱没什么关系,但是要整治你这号人,还是方便的很。”男子说:“实话告诉你,这女子只是先存放在你这里几天,绝不会弄出人命!”说着,掏出一袋银子扔给夏婆,因银子太重,她打了个趔趄!
  玉娘使劲摇晃着门:“你们这群骗子,放我出去。”门突然被打开,夏婆带着两个满脸横肉的家丁进来了,玉娘惊恐地说:“你们想怎么样?”夏婆厉声说:“姑娘,别吆喝了!你要是再喊我就把你嘴巴封上,你要是再闹,我就把你捆了!我夏婆开了半辈子的窑子,就没见过哪个烈女子能挺到最后的。你要是乖点,我好饭好酒伺候你,安安静静呆着,过几天就把你送回去。”玉娘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夏婆说:“这我就不知道啦!有人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生伺候你,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怎么样,想喊哪,还是想让我把你嘴封上?”玉娘看着她说:“好吧,我不喊!但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死给你们看!”
  庵堂内,师太念着经,下午的事,她越想越不对,因此总是静不下心来。起身走出庵堂,发现玉娘的屋子依然亮着灯,走进去,守着门缝向里眺望,屋内空无一人。她推门而入喊了两声:“玉娘,玉娘!”又返身出门,冲院子西厢房喊道:“静惠!”西厢房走出一女尼,师太对她说:“快,你即刻下山,前往巡城御史衙门,找王篆大人,告诉他,玉娘失踪了!”
  张居正的大轿仪仗正在行进。忽见一匹快马驰来,直冲轿队。王篆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到大轿跟前喊道:“首辅大人。”张居正撩开轿帘:“有什么急事?”王篆说:“今天一大早,尼姑庵老师太派人给卑职送信,说玉娘不见了。听师太说,昨晚有一男子带着一驾骡车,把玉娘带走了,那男子说是你的二管家。”张居正自语:“看来这事是冲我来的。”他对王篆说:“你即刻派人追查,一定要查出截犯是谁,又是受谁的指使,同时马上派人找到玉娘的下落。事不宜迟,要快!”
  王篆跃上马背,挥鞭而去。
  冯保跟随李太后及朱翊钧逛御花园的时候,李太后提起:“这些日子,老没见张先生,他一定很忙吧?”冯保说:“可不是,张先生这会儿是一脑门的官司!”李太后问:“为什么?”冯保说:“还不是胡椒苏木折俸的事!”李太后也已经听说京官们对实物折俸的事十分不满,却不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冯保告诉她说:“大街小巷听到的都是怨言。有的说这是张居正怀私罔上,借此离间君臣情义;有的说不是太仓银告罄,而是国库陈年积压杂物太多,实物折俸,是酷臣寡义之举;这事儿,在两京各大衙门里,已被吵得沸沸扬扬。”李太后忧心道:“这么大的事情,张先生为何不向皇上禀报,也不见两京官员的奏本。”冯保说:“张先生没有禀报,依奴才看,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另有隐情。”太后关注地抬了抬眉毛:“是吗?有何隐情?”冯保说:“就为那个被刑部拘捕的章大郎。”李太后道:“听说,他是邱得用的外甥?” 冯保说:“说实话,两京各大衙门的官员,之所以有怨言,就是因为没有人敢把章大郎明正典刑。”
  这话等于将章大郎置于跟朝廷的法令对抗的位置,朱翊钧好奇地说:“张先生也不敢吗?”冯保说:“张先生是有心人,他说章大郎是失误致死人命,这一个‘误’字,说明他有保全章大郎性命之意。”
  李太后问:“他为何要保章大郎?”
  冯保说:“投鼠忌器啊!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后娘娘对邱得用非常信任。章大郎过去还算老实,打从邱得用升任乾清宫管事牌子,他才变得嚣张起来。”
第十章 巨室哗然(6)
  冯保这一句话里面有好几重意思,既让李太后感觉到张居正对她的尊重和忌惮,又说明了章大郎的嚣张不合朝廷法度,理应去而诛之,同时,又让李太后觉得,张居正处在两难的境地,要想维护既定的政策,就必须驳太后的面子,可他不肯;而这一内情又不能让李太后知道,否则等于是说李太后对身边的人管教不严。对于重情义的李太后来说,邱得用跟了她不少年,这次让他的亲侄子杀人偿命,她也是不忍的,可不这样做,就无以维护朝廷的法度。李太后低头想了一阵,方说:“究竟是不是误伤呢?”冯保说:“这个…奴才也说不清楚。”李太后想起张居正为了维护先帝的尊严而那样处理王九思的事,忍不住赞道:“这个张先生,胸中倒藏得住千山万水,钧儿,这些都值得你学习。”
  朱翊钧问:“母后,向张先生学什么?”李太后缓缓说:“学他三缄其口,学他有主见又不专权。”朱翊钧问:“什么叫不专权?”李太后说:“他可以杀章大郎,但他不杀。因为章大郎是邱得用的外甥,冯公公说得对,这叫投鼠忌器,钧儿,你说,这个章大郎应如何处置?”朱翊钧说:“母后,张先生说过,做大事不可有妇人之仁。”李太后赞了一句“好!”同时在心里拿定了一个主意:“我这个太后是天下人的太后,一言一行都在众目睽睽之下,焉敢为一已之私而与公众作对,冯保,你去向张先生传旨,章大郎一案,请他秉公而断。”冯保知道张居正若杀章大郎,在太后这里的这一关算是过了,便痛快地答道:“是,奴才遵命!”
  冯保刚走,太后让容儿追上来告诉他,她想明日到昭宁寺去烧香敬佛,请务必安排好了。
  邱得用领着几个小内伺蹲在地上,仔细地拔乾清宫外的杂草。寥均匆匆而来,将邱得用拉到一边。邱得用轻声问:“事儿办得怎么样?”寥均说:“一切顺利!”邱得用说:“小心千万别伤着她,不然这事就很难收场。”寥均道:“您放心吧!”邱得用说:“你马上派人,写个东西去一趟张府。”
  “你们在嘀咕什么呢?”冯保出现在他俩身后,两人吓了一跳。邱得用说:“廖公公帮我在琉璃厂购得了一件宝物,才花了二十两银子。”冯保说:“二十两银子能购得什么宝物?”寥均道:“一个哥窑的莲花瓣笔洗,宋代的。那些凡人不识货,被我给买来了,冯公公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一步。”说完便抬脚走了。
  邱得用这才附上去问:“我外甥的事,您在太后面前提起了吗?”冯保道:“说了,这不,刚才在御花园,还帮着你说情呢。”邱得用问:“太后的意思……”冯保说:“太后让我到内阁传旨,章大郎的案子,要秉公而断。”邱得用一听惊住:“秉公而断?这么说,我侄子岂不是要杀人偿命?”冯保说:“邱公公,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太后不说秉公而断,未必说秉私而断?你别吓着了,这么一个公字,可以做出很多文章。把你侄子宰了,是公,把他革职,也是公。只要不是官复原职,怎么处置都是公。”邱得用抹着脑门子上的汗说:“哎呀,你可把我吓死了。只要能留他一条命,怎么处置都行。”冯保把一只手搭住他说:“邱公公你放心,能说上话的地方,我冯某决不会袖手旁观。”
  张居正在值房内踱步,显得十分烦躁,王篆推门而入。张居正急切迎上:“怎么样?玉娘有下落了吗?”王篆道:“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该搜的地方也都搜了,连个影都没有,你说这人怎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张居正说:“他们想干什么?”王篆道:“我看,这跟你推行的实物折俸有关,你想你这么一来京城上下得罪了那么多官员,他们能让你好过?”张居正说:“我不光是胡椒苏木折俸得罪人,我当上了这首辅,恨我的也大有人在。他们以此等下作的办法来胁迫我,简直是贼寇的行为。”王篆道:“我估计他们不会就此罢休,他们一定会向你表露他们的动机。石头迟早会浮出水面。”这时姚旷进入:“大人,冯公公求见。”
  张居正道:“有请!”
  冯保是来传太后娘娘旨意的,张居正跪下说:“臣听旨!”冯保宣旨道:“太后娘娘旨意,章大郎一案,望张先生秉公而断!”张居正问:“没别的了?”冯保说:“秉公而断这四个字,包含的内容请张先生斟酌!但皇上又说,办大事切不可妇人之仁,这你总明白该怎么做了!”张居正感慨道:“是啊!难得皇上和太后器重,但微臣压力不轻哪!皇上登基不久,臣为了减轻太仓压力,刚推出实物折俸,就引起了众怒,甚至于有人在暗中以人命相威胁。”
第十章 巨室哗然(7)
  冯保不解:“这是何意?”
  张居正说:“你还记得那个被张某救下的女子玉娘吗?”
  冯保道:“记得呀,这小女子貌若天仙,让人过目不忘!”
  知道了昨晚玉娘被人骗出尼姑庵,从此下落不明的消息,冯保叹道:“这也太嚣张了,是何人所为?”王篆说:“现在尚不清楚。”冯保对张居正说:“张先生,在此关键时刻,你千万不能动摇,否则正好落入他们的圈套。”
  张鲸来禀武清伯李伟与驸马都尉许从成两人求见,李太后皱眉道:“他们两人怎么走到一起了?”许从成有一批茶叶存在大同,想找兵部申请一份勘合,把茶叶运出边关进行茶马交易,被张居正顶住了的事,张鲸说给了李太后知道,李太后问:“他们人呢?”张鲸说:“在午门外候着。”李太后让张鲸去回复他们,“今日没空,改天再说吧!”
  会极门口,李伟与许从成烦躁地踱步。李伟踌躇道:“驸马爷,待会儿,见了我闺女,我该说些什么呢?”许从成道:“就说胡椒苏木折俸不得人心,是让我们这些皇亲国戚没法过日子。”李伟道:“我闺女要不答应按月发放俸银,我就把后花园废了,把它变成菜园子。”许从成点头:“好,就要把话说狠一点。”
  张鲸急匆匆跑来。李伟迎上问:“张公公,信传到了?”张鲸说:“传到了,太后娘娘知道您老人家来了。”李伟道:“那还不快带路啊!”张鲸说:“这可不成。太后娘娘说了,她这会儿没空。”许从成怫然:“太后再忙,怎么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见呢?这太说不过去了!”张鲸低声说:“驸马爷,太后明个儿要去昭宁寺烧香,现在忙着准备那。”许从成道:“既是这样,明天我们两个去昭宁寺堵她,一定要让她接见我们。”
  苏州胡同巡警铺捕头蒋二旺走依翠楼来,姑娘们一拥而上,乱哄哄嚷道:
  “少爷,你高抬贵步,脚下有一道棱。”
  “相公,你往这边靠着走,脚下平坦些。”
  “哟,好一位爷,瞧一眼,比喝碗冰水都舒坦。”
  夏婆扭捏着腰肢出门:“哟,大贵人来啰!蒋捕头,难怪我们家小姐,个个都眼皮跳。爷,里边请吧!”蒋二旺吆喝道:“有好的吗?”夏婆说:“爷,里边请,我这儿个个都是金枝玉叶!一掐都能出水。”蒋二旺眉开眼笑地说:“唔,夏婆,若没有好的,我可不饶你。”便随夏婆进门。夏婆一拍巴掌:“姑娘们,蒋捕头来了!”随着喊声,姑娘们一拥而上,团团围住蒋二旺。蒋二旺说:“等等,等等!别跟那苍蝇看见屎一样,都离远点,都给我站直了,让本捕头好好瞧瞧!”
  姑娘们无奈,均退后一步,站成一排。蒋二旺逐一审视,那些个女孩一个个长得歪瓜劣枣,奇丑无比。蒋二旺叹道:“夏妈,你这窑子是越来越糟了。看看看,都是些什么人,你都敢把她们留下来接客?都给我下去。”姑娘们撅嘴一哄而散。蒋二旺说:“夏妈,你是怕我不给钱还是怎么着?”夏婆说:“爷,我哪敢啊!实话告诉你,今儿也不知怎么着,男人们好象约好了似的,一下子都跑来了,好的全被约走了。”蒋二旺道:“可不是,我今儿又没吃什么鹿茸、马鞭,就是想找个漂亮妞,陪着喝几杯,你要是今天不让本捕头舒坦了,我就把你这个窑子给封了!”
  夏婆颇为难:“真没人啦!剩下的你都瞧见了。”蒋二旺喝了几口混酒,脾气上来了,说:“行,你说的,那我们就走着瞧。”说完,他抽出腰刀,向柱子砍去。夏婆惊道:“等等,爷,您别急么,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这内院前几天刚收来了一个女子,才十七、八岁,人标致得,像从画儿上走下来的。”蒋二旺眼睛一亮:“噢,我早就知道你会留一手,还愣着干吗?还不带本捕头去看看。”夏婆说:“可实话告诉你,这丫头性情暴烈,很难近身哪!”蒋二旺一瞪:“我就喜欢暴烈的。”夏婆说:“得,那我带你去,万一你要近不了身,你可不能胡来,你要保证啰,我就带你去见她。”蒋二旺道:“成,依你的!”
  夏婆把蒋二旺带到后院香阁门口,打开锁,转身离去。蒋二旺推门而入,屋内一片漆黑。蒋二旺对着黑暗胡乱喊道:“心肝!你在哪?”玉娘坐在炕上,一声不吭,手中紧握着一根木棍。蒋二旺四处摸索,玉娘突然跃下炕,向门边跑去。蒋二旺听到声音,迅疾转身堵住门。
  蒋二旺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了玉娘俊俏的面容,不禁心花怒放:“嘿,真是个美人!来,大爷我不会跟你动粗的,我就亲亲你。”玉娘怒视着他。蒋二旺说:“别这么瞪着我,来吧!”说着,他扑上前去。玉娘抡起手中的棍子,拦腰打去,棍子重重的落在了蒋二旺的腰间。蒋二旺大怒:“嘿哟,还真是个烈女子,告诉你,老子就喜欢你这号的。”说着,再次扑上,两人扭作一团。
第十章 巨室哗然(8)
  李太后明日要去昭宁寺烧香礼佛,清除沿途隐患,加强治安保护的任务落到了王篆头上。王篆骑马带着随从来到苏州胡同巡警铺,下马进了院子。两位当值的捕快正在猜拳喝酒。王篆问:“你们的捕头呢?”一捕快带着醉意问:“你是谁?”王篆的护卫道:“你们瞎了眼啦?见了巡城御史王大人,还不赶快下跪!”这捕快又大着舌头道:“‘巡城御屎’,老子还是‘巡城御尿’呢”。另一捕快大笑:“你们俩又是屎,又是尿?这巡警铺不是成了便所了?”王篆大怒:“去找桶水来!”两护卫转身从院中大石缸中,拎起两桶水。王篆说:“给我从头浇上去。”
  两桶水浇在俩捕快头上,他俩顿时成了落汤鸡。护卫嚷道:“让你清醒清醒!快说,捕头去哪了?”一个清醒了,禀道:“回大人,我们头儿在街头酒肆中喝酒。”王篆说:“当值之时,竟敢擅离职守,去,把他找回来。”捕快迟迟不动。王篆问:“怎么啦?腿瘸啦?”捕快苦着脸说:“这个小人该死,蒋捕头没在酒肆中,他去了依翠楼。”王篆怒道:“走,前面带路!”
  王篆带护卫赶到,姑娘们一见四处奔逃。王篆命道:“这这楼给我围住!”护卫奔向四方。夏婆闻声而来:“大人我这可是正经生意,没做违法的事!”王篆说:“那个叫蒋二旺的捕头可在你处?”夏婆道:“什么二旺?三旺的?我根本没见到这号人。”王篆说:“我要是把他搜出来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护卫们扑向各个房间,各房间都传来惊叫声。玉娘的衣服被撕开,裙摆被撕裂,蒋二旺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此时,门被踢开,王篆带着护卫冲入。王篆回头问捕快:“他可是你们的捕头?”捕快点头。“把他给我捆了!”王篆一声令下,众护卫一拥而上,将蒋二旺拿下。玉娘双手拽着衣襟,退向墙角。王篆仔细辨认着:“玉娘?”玉娘默不作声,泪水从她眼中滚落。
  东华门内广场禁兵森列,彩旗飘荡。李贵妃步入十六人抬明黄大轿。张鲸大喊一声:“起轿!”一片山呼:“起轿!”广场中央,九名太监点燃礼炮。
  卯时三刻,四名骑着一色枣红马,身着金盔甲,腰悬金牌、绣春刀,手执大金瓜斧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作为前驱使,引出两列约摸有两百人的肃卫仪仗,走出东华门。李太后的十六人抬雕花锦栏的大凉轿出门,后面跟着二十多乘舆轿。大凉轿抬出东华门后,穿过棋盘街往前门迤逦而来。轿内,李太后霞冠凤帔,满脸笑容。大凉轿十分宽敝。除她本人外,在她坐着的黄绫衬绣的藤椅两侧,还侍立了两名宫女,其中有一名就是尚仪局五品女官容儿。
  李太后问容儿:“我们到了哪里?”
  容儿说:“启禀太后,奴婢看到崇文门城楼了。”
  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将威胁信送到了张居正府上,信上说:“首辅大人,玉娘一切均好,锦衣玉食一样不少,只等章大郎无罪释放,玉娘便可平安送回。署名:京官。”张居正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吩咐游七赶紧去巡城御史衙门,将此信送交王篆,游七出去找了一夜,却到处找不到王篆。
  一大早的值房中,张居正在与谭纶谈话。让张居正忧心忡忡的是,眼下国库空虚,各省夏税要到九月份才能解付来京,所以弄得不好,下个月的京官俸禄,还得用实物折俸。谭纶道:“再这么折俸,官员们可真要闹起来了。”张居正说:“如果不折俸,银子从哪里来呢?你没看到,王国光头发都急白了。”
  张居正值房外长廊靠墙长凳上坐满了候见的官员,王篆也在其中。他站起来焦急踱步,姚旷过来问:“王大人,你怎么来了?”王篆低声说:“我有急事要向首辅禀报。”姚旷说:“你没见着,首辅这会儿忙得晕头转向,这些都是候见的官员。”王篆恳求他说:“你无论如何得帮我插个队。”姚旷问:“真的这么急?”王篆说:“火烧眉毛的事,你说急不急?”
  这边谭纶正在与张居正谈殷正茂的事。殷正茂前天有条陈报到兵部,他想重新训练一支新军,原因是李延留下的三万士兵,长期疏于训练,几乎不能打仗。张居正点头道:“他的想法是对的,自洪武皇帝定下条令,军籍实行世袭制以来,兵士不思进取,却依旧有俸禄享受,这是历代将帅所头疼的主兵制,前年,戚继光也碰到这个问题,当时我上书建议隆庆皇帝,给戚继光增拨三十万两银子,由他招摹五千名新兵进行训练,效果极好,现在的国防,世袭的主兵待遇好,但不能打仗;招摹的客兵能打仗,但待遇很差。我期望在你这一届兵部尚书任上,能解决这一问题。”谭纶道:“历届兵部尚书,十之八九都想解决这一弊端,只因牵扯到国本,都深感无能为力。”张居正说:“不合时宜的国本,该改也得改!我建议你即刻派出特使到九边各总督衙门调查此事,将历年留下的弊端写出奏章向皇上禀报,力争皇上的支持。”谭纶为难地说:“可是,皇上才十岁。”张居正说:“皇上十岁有什么要紧,关键是你我这些大臣,都是皇上的股肱。”谭纶点头:“行,我现在回去,三天内,派往九边的特使就出发。”张居正说:“好,我就喜欢你这雷厉风行的作风。”
第十章 巨室哗然(9)
  张居正把谭纶送到门口,两人拱手而别。张居正欲转身,姚旷进来奏道:“首辅大人,王篆有急事求见。”张居正说:“让他进来吧!”
第十一章 铁面柔情(1)
  张居正看见王篆,急急告诉他,昨晚游七找了他一晚上,就是不见他的人影,并把那封信递给王篆,告诉他玉娘果然落入绑匪之手。王篆含笑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张居正紧张地问:“你总不会告诉我,玉娘已经找到了吧?”王篆说:“正是。”张居正大喜过望,吩咐王篆先送她在积香庐安顿,等他处理完公务就去看她。
  昭宁寺山门前鼓乐齐鸣,容儿掀开轿帘,扶李太后走出凉轿。一如和尚领着昭宁寺大小僧众、冯保领了一大帮内侍黑鸦鸦跪了一片,恭迎慈圣皇太后圣驾。在一如师傅导引下,李太后燃起了一炷香,在大雄宝殿上拜了几拜,容儿指挥女乐在大雄宝殿一侧奏起了佛乐。这班宫女乐工个个身段窈窕,馋得坐在另一厢的那帮小沙弥,个个意马心猿,眼睛发直。
  两乘大轿拐过街头,朝昭宁寺而来,仪仗排衙,十分威风。护卫上前去拦轿,两乘大轿停下,许从成的管家走上前,劈手就给护卫甲一个耳光。
  “你小子长没长眼睛?敢拦我家老爷的大轿,你也不看看是谁?”
  护卫看仪牌,上书“驸马都尉许”,说着“小的有眼无珠”,赶紧让开了。接着他又看见了第二乘轿前的仪牌,书有“武清伯李”,吓得直伸舌头。
  在客堂落座休息时,李太后问容儿:“你们方才演奏的,是什么曲子?”容儿轻轻提起裙子,正要跪下作答,李太后说:“这砖地不比宫中地毯,会弄脏你的罗裙,还是坐下答吧。”容儿坐下答道:“启禀太后,奴婢们演奏的曲牌,叫《善世佛乐》。”李太后颔首道:“《善世佛乐》这名儿好,曲子也好听。”冯保在旁问:“这套《善世佛乐》用的是何处的谱本?”容儿道:“取自宫中教坊司。”冯保纳罕:“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到教坊司演奏?”容儿说:“这套曲子是洪武五年,洪武皇帝龙驾亲临蒋山礼佛时,由蒋山寺的僧人度谱创作的。宋濂学士当时躬逢其盛,便在笔记中记下了这次佛会,并将曲谱带回来交给了教坊司。”冯保十分惊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容儿说:“奴婢是先读了宋学士的笔记,然后再去教坊司,从那十多只盛谱的大红柜中,找到了这套曲谱。”冯保赞道:“容儿姑娘不愧是有心人。”
  一内侍进来禀报,武清伯李老太爷和驸马都尉许从成大人求见,李太后怪异道:“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便让请他们进来。
  李伟与许从成走了进来,李太后给父亲蹲了个万福,把父亲扶到一张藤椅上坐下,问他为何而来,李伟说:“昨天我和许大人去大内求见,你说没空,没辙才赶到这儿来候你。”说着东张西望道:“这和尚们的铺排,竟如此华贵,跟这儿一比,我的府上就显得寒碜多了。”冯保把茶几上一块黄绫绣凰铺垫揭起抖了抖:“老太爷您看看,这是哪儿用的?”李伟认了出来:“啊,原来都是大内物件。”冯保说:“对呀,太后娘娘驾到,这昭宁寺的物件哪摆得出来?您老太爷看中的,都是从宫中搬来的。”李伟道:“我说呢,这些东西怎么就看着眼熟。”
  李太后打断了他们的寒暄,问起他的父亲有何正事,李伟说:“你晋升了太后,满京城都是喜气洋洋的。可是我家,虽然门口也应景儿挂了一大溜红灯笼,却一天到晚闹得鸡飞狗跳。”李太后问:“这是为啥?”李伟说:“还不是你那不争气的弟弟,成天跟我闹别扭。他说‘姐姐如今是太后了,可是你这当爹的,还有我这当弟弟的,不但没沾上一点儿光,反而连月俸银都搞掉了!’”李太后诧异道:“你们的月俸银也没有了?”李伟怒气冲冲地说是,李太后问许从成:“你呢,老姑爷?”许从成不答,一挥手便有人抬了四只大麻袋来,李伟与许从成扯开各自的麻袋口,露出了胡椒苏木。李太后这下明白了。许从成说:“太后你看看,让我们皇亲国戚从国库里扛出这些杂物,成何体统?”李伟则说:“昨儿个,我将宅子后头的花园清理了一下,什么这花那花的,也不管珍贵不珍贵,统统铲掉种菜,我这天字第一号的皇亲国戚,连买菜的钱都没得了。”
  李太后听后叹息,对冯保说:“回去后,从我的私房钱里头,拿一百两,给武清伯送过去。”李伟讪讪地说:“闺女你别误会了,你爹不是来讨小钱的,我要讨的是公道。你知道外头怎么传?说你寡恩呢。”李太后说:“这与我有何相干!太仓银告罄,只能用胡椒苏木来折俸!更何况这些东西都是俏货,很好变现。”李伟摇头道:“俏货,储济仓里一下子放出十几万斤来,如今满街都是,变得比萝卜白菜都便宜!退一万步说,就算太仓银告罄,京官们月俸银给胡椒苏木,我们这些皇亲国戚,总得照顾照顾吧!你总不能看着我这六十多岁的人,拎着袋子上街卖苏木胡椒去……”
第十一章 铁面柔情(2)
  李太后沉思不语。张鲸跑来,说寺门口来了一大帮官员,都要求见太后,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袋子胡椒苏木。李太后生气道:“是谁串对这些官员来的?”许从成说:“太后,胡椒苏木折俸一事,涉及每一位官员的切身利益,他们根本不用串对!”他怂恿太后见见这些官员,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李太后犹豫不决。冯保劝阻她,说这些官员不能见,许从成却说一定要见,李太后脸色一白:“今儿个烧香,倒烧出鬼来了!”她让立即启驾回宫,又对许从成他们道:“冯公公说得对,我一个妇道人家,见什么朝廷命官!胡椒苏木折俸的事,自有首辅张居正处理!”
  昭宁寺山门外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官员,雒遵、程文、秦雍西等一些官员跪在前面。李太后走出,径直朝十六抬大轿走去。人群中不知谁喊一声:“太后娘娘,您得为我等做主。”李太后在轿边停下,回头注视黑压压的官员。那些官员见状吓了一跳,把头埋得更低了。李太后上轿,有人喊:“起轿!”轿子远去很久了,官员们依旧跪在地上,不敢出气。
  回到乾清宫东暖阁,朱翊钧正在习字,见母后进来嚷道:“母亲,你去昭宁寺礼佛,一路上一定有很多趣事?”李太后道:“什么趣事,我都烦透了。”朱翊钧吓一跳,忙噤了口。李太后怒气难平,对冯保抱怨道:“这个张居正是怎么回事!皇上登基没多少日子,他就把个京城搞得乱哄哄的。”冯保说:“这不能怪张先生,目下的局势,谁当了首辅也拨弄不开,依奴才看,武清伯和许从成一定是受人挑唆。高拱虽已被驱逐回籍,但他的势力依然存在,他们做梦都盼望着高拱能卷土重来。所以他们便会利用一切机会,排挤新任首辅。”李太后不答他这话,说自己累了,这事找时间再说。
  夏婆被带上巡城御史衙门公堂,交代说,一个官差坐了一辆骡车来,给了一袋银子,要她好生伺候那姑娘,过几日,他们会把她接走。王篆点头,问那个官差长得什么模样,夏婆描述了一番,王篆让她先回去,再找个姑娘安排在玉娘住的那个房间,如果此人再来,一定得设法将他稳住,然后尽快着人禀报。还有,不要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装作什么事都未发生。此事要成了,不但不罚她,还会有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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