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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名字别号》作者:吉常宏

_5 吉常宏(现代)
辽、金、元是北方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其汉族官吏、士人的名字,一如先秦汉魏唐宋,全袭传统。少数民族贵族的名字,常见形式一是全部音译。如《辽史》中的耶律夷腊葛字苏散,耶律洼字敌辇,等等。二是姓氏音译,名与字汉化。如《金史》中完颜合达瞻字景山,撒合辇字安之,徒单思忠字良弼;《元史》中的耶律楚材字晋用,耶律铸字成仲。三是名音译,字汉化。如《元史》中的月鲁不花字彦明,廉惠山海牙字公亮。四是全部汉化。如《辽史》中的萧惠字伯仁,《元史》的马祖常字伯庸,汪世显字仲明,赵良弼字辅之,等等。这些名字和汉官毫无区别。
金、元两代,名字颇与北魏早期有点相似,即不避俗,不避丑。清代学者赵翼在他的《廿二史劄记》卷四“命名诡奇”条已指出这种现象。如《金史·海陵记》中有刑部郎中名海狗,《哀宗记》有完颜猪儿,兀术之孙名羊蹄,胡沙虎之子名猪粪;《元史》有石抹狗狗,《孝友传》有个宁猪狗。而像观音奴、买奴、高闹儿、张万家奴这一类名字,在《元史》中就算不得什么了。
明清时代涌现出了一批新的人名用字。最为突出的是一些建筑物名,如斋、堂、庵、轩、亭、台、楼等。
以建筑物为名字大约始于东汉。西汉的张良字子房,京房字君明,都是用的天上的星名,不是房舍名。东汉的温序字次房,房、序并举,互相证明,这个“房”才是指房屋。因为“序”是东西厢的墙,依名字相协的道理推断,“房”自然该是房屋的“房”,而不是二十八宿中的房星。其他像孙坚字文台,陈宫字公台,都是以建筑名物词为名字。
明、清人习惯用的“斋”,作为房舍之称,大约是从斋宫演变来的。斋宫是男子在祭祀前夕斋戒独宿之处,逐渐“斋”受了“宫”的影响,成了文人士大夫读书、聚会之所。《世说新语·言语》有“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世说新语·任诞》有“张湛好于斋前种松柏”等记载,后来就成了文人书房的专称了。但用于人名则较晚,大约南宋才开始作别号和人名用字。如杨万里号诚斋,刘容斋字南夫。明代人用“斋”作名字的比前代渐多。如:曾朝节字直斋 梅鷟字致斋
罗文止字艮〔gen亘〕斋
而清代以“斋”作为字的缀饰就成了一种风气了。如:章学诚字实斋 张体乾字确斋
庄亨阳字复斋 林时益字确斋
彭端淑字乐斋 汤修字敏斋
朱伦瀚字涵斋 郭起元字复斋
陈士璠字鲁斋 德沛字济斋
赵魏字晋斋 李大本字立斋
张曜字朗斋 崔如岳字岱斋
丁之鸿字渐斋 陆宪曾字慎斋
真是不可胜数。
庵、堂、轩、亭在宋代也是多见于别号,作为名或字则少见。如:赵彦端号介庵,朱熹号晦庵;陈著号本堂;熊禾号勿轩,蔡抗号久轩,辛弃疾号稼轩。朱熹讲学于建阳之考亭,世称考亭学派,但他本人并未以此作号。元人有施耐庵,但难以断定是名是字,还是别号,明代仍然是作别号的多⑤,但渐有将庵、轩、堂作字的。如陈鹤字鸣轩,陆堂字肯堂,周遇吉字萃庵,金问字耻庵。
前人既以庵、堂、轩、亭诸字作别号,清人当然也可将之作别号,但他们也普遍应用于名字中了。分别举例如下:金作楫字济庵 徐涛字江庵
任辰旦字待庵 汪士铎字振庵
乔大凯字颐庵 傅作楫字济庵
郎永清字定庵 傅鼐〔nai奈〕字重庵
胡季堂字升堂 臧礼堂字和贵
郑国鸿字雪堂 顾师轼字雪堂
石韫玉字琢堂 孔广牧字力堂
梁钦构字焕堂 曹仁字山堂
徐桐字荫轩 朱凤标字桐轩
吴敬梓字敏轩
刘玉湛字露亭 张肱字良亭
施廷枢字北亭 费金吾字晓亭
杨于果字硕亭 乔光烈字敬亭
冯浩字孟亭
“楼”在清代也成了时尚用字。如:凌曙字晓楼,费丹旭字晓楼,陆龙腾字云楼,黄金台字鹤楼,等等。
清代人还有一种奇怪的逆反心理表现:他们埋首举业,醉心功名,但在命名取字上,却颇爱用一些富有山林隐逸气息的字眼,如园、圃、畦、村、峰、岚、洲、汀、农、牧、渔、樵……宋人已有不少用这类字作号的,也有作字的。元明士大夫虽也继承此风,但只有到了清代,才堪称盛极一时。这里边虽也有不少绝心仕途的学者,但更多的却是虚恋林泉,附庸风雅。这类名字确实太多,略举数例,以为凭证。如:杨景素字朴园 沈庭芳字椒园
黄叔琳字崑圃 瞿馨字芳圃
曹为霖字雨村 陶元藻字篁村
秦蕙田字树峰 程矞〔yu玉〕采字晴峰
张若霭字晴岚 纪昀〔yun云〕字晓岚
凌扬藻字药洲 张步瀛字麟洲
陈勤字辛农 姚文田字秋农
徐起渭字吕樵 江忠源字岷樵
孔广牧字力堂 宋荦〔luo洛〕字牧仲
清代人所崇尚的人名用字,还不止这些,如梅、兰、竹、菊,舟、船、舫、舲诸字,也屡见不鲜。还有一个“奎”字,也写作“魁”。这是一个同科举制度有关系的字。自从纬书《孝经援神契》说“奎主文章”以来,迷信的人便把奎星奉作主管人间文运的神。据清初大学者顾炎武说,立庙塑神供奉,奎不便形象化,便改奎为“魁”,于是把神塑成一个鬼状的形象,一足立,一足跷,一手持斗,一手持笔,表示操持文运。科举时代的文士们中与不中,便由这位魁星来决定了。据学者们考证,南宋学校已立魁星庙。故自此以后,就有人以“奎”为名字了。如元代有吴景奎字文可,明代有孙应奎,其中有洛阳籍的字文宿,余姚籍的字文卿,还有个汪奎字文灿,萧奎字汉文。清代取名为“奎”或以“奎”为字的就更多了。如:程贞白字奎光 庄肇奎字星堂
徐联奎字壁堂 纪大奎字向辰
韩联奎字紫垣 戴联奎字紫垣
历史发展到了清代,文化积存已十分丰厚,历代命名取字的方式方法,也齐集在这里。同时有经史子集可供取材,有多种多样的名字格式可资借鉴,加上文人学者们的刻意求新,追求典雅古奥,所以清人的名字真正做到了无一字无来历,不过也曲折隐晦,使人难以“闻名知字”和“闻字知名”了。很普通的一个名字,却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如陈阿平字献吉就是一例。这是用的汉代陈平的名字。为了避免同名,加了一个“阿”字。陈平死后谥为献侯,所以用“献”与“平”相应。因为《周礼·春宫·占梦》有“献其吉”一句话,便因“献”联缀上“吉”,并用“吉”来谐“计”,以暗示这是六出奇计的陈平。
说到谐音字,不能不指出这是清代人命名取字的一个特点。他们为求古奥,故意摹仿先秦人用通假字的办法。譬如有个著名棋手叫周懒予,他名嘉锡,字览予,是取《离骚》“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文意的。但他故意将“览予”谐音作“懒予”,以显示名士风采。又如我们上文举出的费金吾字晓亭,也是用谐音的办法将“金乌”作“金吾”的。神话传说太阳中有一只三足乌,所以人们就以金乌指代太阳了。太阳的出没以分昼夜,所以用“晓”来应它,晓是天亮。
清代的命名取字,称得上是绚丽多彩,其文学性、艺术性,是任何一个时代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不同时代人物的名字有不同的特色,这对我们判断历史人物的时代,倒有一定作用。同时还启示从事文艺创作的人,写历史题材的作品,不可不注意人物名字的时代色彩。如果后代人物名字带前代人物名字色彩,那不奇怪,因为名字有它的继承性;前代人物起了后代人才有的名字,那就荒唐了。
注释:
①《札记·王制》:“八伯备以其属,属于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为左右,曰二伯。”郑玄注:“老谓上公。”
②《论语·宪问》记孔子评论鲁大夫孟公绰说:“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朱熹注:“老,家臣之长。”赵、魏是晋国的两家卿。滕、薛是两个小国,在今山东境内。
③《孟子·离娄上》记孟子称道伯夷和姜太公时说:“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朱熹注:“大老,言非常人之老者。”现在犹称年高德劭的男子为“老”,如“耋老”、“谢老”。
④《论语·述而》:“窃比于我老彭。”
⑤《历代人物年里碑传综表》所列明人以庵、堂、轩、亭为字的,多是号,因为它和名不协。
第五章 如何称名称字
既然古人一般都是又有名,又有字,那么名和字的用途有什么不同呢?什么场合称名?什么场合称字?对什么人称名?对什么人称字?这些在古代都是很有讲究的。如果不分场合,不论身分,不辨对象,任意而用,那将十分难堪:轻则受人讥笑,重则产生不良后果。
从命名取字上说,名是由父亲或其他长亲所起,行于家庭之内,是对尊长的。字是行冠礼时由选定的嘉宾所起,意在“敬名”,是行于外的。由此便形成了两个原则:名是尊长所叫,或用于自称;字是给外人叫的,不能用于自称。但其中情况也比较复杂,还须进一步分别讨论。
第一节 自称称名
总的来说是自称称名,但还要看是对谁,不是对任何人都要称名。
(1)对君父自称
封建社会提倡君父一体,儿子在父亲面前,臣子在君主面前,或对天子的使者,都要称名。这就是《礼记·曲礼上》所说的“父前子名,君前臣名”。儿子在父亲面前称名是常事,可以理解,就不讨论了,且说对君主称名。《左传·僖公九年》周天子派使臣去赐给齐桓公胙〔zuo作〕肉,并且宣布说:天子因为伯舅年迈,不让你在阶下叩拜。桓公自称其名回答说:“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小白”是齐桓公的名。在封建时代,只有建立过特殊功勋的大臣和权臣,才能享受一种殊荣,叫“赞拜不名”。就是说,朝拜天子时,可以不像其他臣子那样,自呼其名行君臣大礼。这在史书中有不少记载。如曹操,司马懿,刘裕等,都享受过这种特殊礼遇。在君主面前,不但自称要称名,在提到其他人的时候,也得称名,就是涉及到自己的父祖和上代先人,都要直呼其名,要说“臣父臣某某”,“臣大父先臣某某”。封建时代,君权是至高无上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君主面前是不允许对自己的尊长表示恭敬的。从《论语》看,先秦时代凡在尊长面前谈起自己的同辈人,也都是称其名。孔子诸弟子,在孔子面前都是互相称名,而不称字。
更有甚者,如果儿子做了皇帝,老子也得倒过来称臣。《史记·高祖本纪》记载说,刘邦做皇帝之后,五日一次拜见父亲。老头儿不懂君臣大礼,仍以老子身分自居,他的家令开导他说,不可为父子关系而废君臣大礼,你应尽臣道。太公从此便向儿子称臣,刘邦十分高兴。《红楼梦》是大家都熟悉的一部古典名著,第十八回写贾元春回家省亲,当她父亲贾政进见时,元春因久居深宫,不得与家人常叙天伦之乐而伤心落泪。元春虽是贾政的长女,但她做了皇帝的妃子之后,便由父女关系变为君臣关系了,所以贾政劝慰女儿时就得自称名,说:“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这就是“君前臣名”。
(2)对尊长自称
对君父自称名,推而广之,对位尊者,对家族中、亲戚中的辈分高者,年长者,自称都要称名,这是一种尊敬的表示,是十分顺理成章的。许多大家的文集中,有不少写给名公巨卿的书信,其中都是自称名。譬如大诗人李白,出川之后,在荆州时想得到荆州刺史韩朝宗的提拔,便写了一封信,这便是有名的《上韩荆州书》。书信一开头就说:“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韩愈的《上李尚书书》、《上兵部李侍郎书》和《上宰相书》,都是自称“韩愈”。这是封建时代的一般礼仪。
在家族中,尊敬父祖一辈的人,见了他们自称名,这是很自然的。但古人还把哥哥当作尊长,且一直被视为一种美德和好的传统保留了下来。民间有“长兄如父,老嫂比母”的说法。东汉马援以敬事守寡的嫂子,被传为美谈。所以韩愈在《祭郑夫人文》中也自称名,郑夫人是韩愈的六嫂。
对亲戚中的长辈自称名,也是情理中事。清人吴敬梓在《儒林外史》第八回,写蘧〔qu渠〕太守送别两位内侄时,曾说了这样一些话:二位贤侄回府,到令先太保公,及乃尊文恪公墓上,提着我的名字,说我蘧佑年迈龙钟,不能亲自来拜谒墓道了。
这太保公是蘧太守的岳父,文恪公便是他的内兄或内弟。“提着我的名字”,就是让两个内侄在墓前直称其名,这是他对他先岳和先内兄表示尊敬。
(3)对朋友自称
中国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在朋友交往中,不论对方比自己年长、年幼,自称时都是称名,不像后来俗文学中所写市民阶层和江湖中人那样,年长者便自称“愚兄”,对年幼者便叫“贤弟”。他们不论年龄,甚至同祖兄弟,年长者也自称名。三国的应璩在《与从弟君苗君胄书》中,开头称“璩报”,结尾是“璩白”。在唐代,朝臣对同列、朋友,还都是自称称名。如《隋唐嘉话》记长孙无忌宴请同僚,“酒酣乐阕〔que却〕,顾谓群公曰:‘无忌不才,幸遇休明之运,因缘宠私,致位上公,人臣之位,可谓极矣。公视无忌富贵,何与越公?’”如果说,这是公开场合对群体,那么对个人又如何呢?同书卷下又记娄师德与李昭德一同入朝,“娄体肥行缓,李屡顾待不即至,乃发怒曰:‘叵耐杀人,田舍汉!’娄闻之,反徐笑曰:‘师德不是田舍汉,更阿谁是?’”唐代许多朝廷大臣,对同列多是自称名。《大唐新语》中也有不少例证。如《匡赞》一篇载,苏颋〔ting挺〕为中书舍人,掌制诰,“中书令李峤叹曰:‘舍人思如泉涌,峤所不及也!’”同篇记张说〔yue月〕评论陆坚,也是自称名。韩愈、柳宗元在致友人书中,不论是交情深厚的,还是一般的;也不论是年纪相似的,还是小于自己的,全都自称名。这个自称称名的传统,一直为文人士大夫所保持。清代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卷二三“自称字”条,曾举了几个致友人书信中自称字的例子。这虽是事实,但不足为训。朋友知己,相互忘形,不拘什么礼法,偶尔自称字,是不足为怪的,但不能视为正常的交游之道。
(4)尊长自称
尊长对卑幼者自称名,源自上古。从《论语》来看,孔子在与弟子们谈话时,都是自称名,如《公冶长》中的“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述而》的“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丘之祷久矣”和《季氏》的“丘也闻有国有家者”等等,都是自称名。三国时代,此风犹行。如曹丕《与钟繇〔you由〕书》,当时曹丕已是王世子,钟繇是臣,但书信的开头结尾都是“丕白”。曹植以贵公子之尊,在《与杨德祖书》中,也是自称名。《隋唐嘉话》卷上载,唐太宗“初嗣位,与郑公(魏征)语,恒自名”。唐以后,尤其是明清时代,皇帝对大臣自称名,根本没有了。太子、世子、王侯对臣僚自称名,也不那么时兴了。皇权至高无上了,皇室成员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了。
在家族中,尊长对晚辈自称名,三国时代还能看到。如曹洪与曹丕书信中自称“洪白”。曹洪是曹丕的从叔。唐代韩愈在《祭十二郎文》中,自称“季父愈”。这在后世也不太通行了。如果对群体,也许还能自称名,但对某一个人称名,就比较少见了。
这里必须强调指出:直系尊长如父亲、祖父对儿孙是没有自称名的。有一个大家熟知的《水浒》故事,很可以证实这一点。《水浒》第三十九回和第四十回写梁山吴用为救宋江脱离江州之危,命萧让摹仿蔡京笔迹写了一封信,盖上金大坚摹刻的蔡京的印章,要戴宗带回江州,信中命蔡九知府把宋江押送汴梁,以便路过梁山时,打救上山。戴宗走后,吴用猛然想起假信中有个老大的破绽,不但救不成宋江,反会拖累戴宗受苦。当众人追问书信中有什么破绽的时候,吴用解释道:如今江州蔡九知府是蔡太师的儿子,如何父写书与儿子却使个讳字图书? 因此差了。
原来金大坚摹刻的是民间常见的,蔡京早年做翰林学士的时候所用的一枚“翰林蔡京”玉筯〔zhu祝〕篆文图章。这是蔡京当年给人家写字、做应酬文章落款时用的图章,用于给儿子的家信上是不得体的。所以戴宗一到江州,就被那个机警狡诈的黄文炳一眼看穿,给蔡九知府分析道:如今升转太师丞相,如何把翰林图书使用出来?更兼亦是父寄书与子,须不当用讳字图书。令尊太师恩相是个识穷天下,高明远见的人,安肯造次错用?
这“识穷天下,高明远见”,就是说懂得父对子不当自称名。直到1949年前,父、祖、伯、叔写信,结尾都不具名,只写“父示”,“祖字”,“伯父手书”或“叔手示”,等等。当然,也有写“伯父某某”,“叔某”的。
下面介绍称字的问题。
第二节 称人用字
为了避讳才称字,所以古人在交际中都是称人之字。称人之字就是敬其名。不过封建时代等级森严,礼节繁杂,就是称字也还须看对象,不是任何人只“敬其名”就行的,称字也有许多讲究。
(1)平辈之间称字
亲友之间,凡是同一辈分的,原则上都可称字。孔子的弟子们,彼此间都称字。如《论语·子张》记颛孙师、卜商和言偃等人的相互称呼都是用字。如言偃评论卜商的弟子时说:“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卜商听到这话则说:“言游过矣!”卜商的弟子曾向颛孙师请教交友之道,颛孙师先问道:“子夏云何?”言偃评论颛孙师时说:“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曾参则说:“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卜商字子夏,言偃字子游,颛孙师字子张,这里都是称的字。又如《三国志·吴志·鲁肃传》记叙鲁肃第一次见到诸葛亮时说:“我子瑜友也。”子瑜是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的字。又《吕蒙传》记鲁肃同吕蒙交谈后,对吕蒙的胆识才略极为激赏,“于是越席就之,拊其背曰:‘吕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此也!’”
对朋友是不能呼其名的,这是一条传统的礼仪准则。除非对方没有字。许多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常常忽略这一点,让古人在集会场合,大呼朋友之名①,实在欠妥。
兄弟之间也以字相称,兄对弟,对称或叙称都可以;弟对兄,一般只用于叙称。三国魏曹丕在《与钟大理书》谈到曹植时说:“是以令舍弟子建因荀仲茂,时从容喻鄙旨。”曹植字子建。这是对他人称自己的兄弟,不称名,称字。 兄长可直呼弟之字,如《世说新语·伤逝》记王徽之听说弟弟王献之病逝之后,是这样描写的: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亡。
(2)尊长称卑幼者
身分地位高的对身分地位低的,年长的对年幼的,为表谦敬,可以称对方的字。早在先秦时代就是如此②。如孔子死后,鲁哀公在哀悼孔子的文辞中称“尼父”。封建社会早期,等级制度并非像后来那样森严,君主称臣子的字很普遍。如《史记·高祖本纪》记高祖评论群臣功勋时说:“夫运筹策帏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子房是张良的字。又《魏其武安侯列传》中,汉景帝劝窦婴说:“王孙宁可以让耶?”窦婴字王孙。《三国志·吴志·周瑜传》注引《江表传》有这样一段文字:权抚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文表诸人,各顾妻子,挟持私虑,深失所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
吴主孙权对大臣都称字。这里的公瑾是周瑜的字,子布是张昭的字,文表是秦松的字,子敬是鲁肃的字。
君主称大臣的字,在六朝时此风犹盛。以后随着君权的提高,对大臣就不兴称字了。
亲友中长辈对晚辈称字,比较常见,但父祖对儿孙称字罕见。《世说新语·德行》陈仲躬曾称两个儿子的字,就是有名的“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那两句话。但这是叙称,而对称则少见,尤其是封建社会的中后期。伯父、叔父不同于父亲、祖父;尤其是叔父,有的和侄子的年龄常相去不远,甚至还有侄子年龄大于叔的,所以对侄子多有称字的,阮籍称阮咸就用字。
(3)关于称尊长的字
先秦有称尊长字的,如孔子的弟子们称孔子,有称“仲尼”的。《论语·子张》记子贡批驳叔孙武叔时说:“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踰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踰焉。”相传是孔子的孙子孔伋(子思)所作的《中庸》,其中有“仲尼祖述尧舜”的话。孔子的八世孙孔鲋在《孔丛子》一书中,对他的列祖皆称字,如称孔子为仲尼,孔伋为子思,孔白为子上,孔穿为子高,孔慎为子顺③。这在封建社会中后期,是要遭人非议的。父祖之名不能说,称字也渐渐行不通。有了别号之后,多称父祖的别号。
君主的字是不能叫的。《三国志·蜀志·马超传》注引《山阳公载记》说:超因见备待之厚,与备言,常呼备字。关羽怒,请杀之。
这段记载尽管有不符合史实之处,如马超归降时,关羽正留守荆州,并不在蜀中。但这里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三国时代,等级制已较为严格,对避讳已有进一步的要求,已不能称君主的字。马超武人,不懂礼仪,一有安身之所,便忘乎所以。尽管当时刘备尚未称王,但既然委身事人,那就有了君臣名分,怎可见刘备相待甚厚,便把刘备当作朋友而称其字?今天许多根据古典名著改编的电视剧,让剧中人物直呼其君主之名④,实在太缺乏历史常识和文化常识了。
总之,名是自称的,字是为他人叫的。 自称称名,称人称字。当人之面,直呼其人父祖或君主之名,皆为不敬,有失起码礼仪。而自称称字,不被视为狂悖,即被当作无知,皆为古人所不取。君父之名,自己是不能叫的;中古以来,父祖的字晚辈也不能叫了,多称别号。其或有个别例外,皆不足以为法。
注释:
①电视剧《林则徐》写林和魏源相见时,称魏为“魏源贤弟”。魏字默深,不该叫名。士大夫交游并不以年龄定称谓。旧时师长称弟子为“贤弟 ”。又,林夫人称林为“则徐”,如母呼子,太荒唐。林字少穆。清代官吏,妻称夫为“老爷”,《红楼梦》王夫人称贾政为老爷,《儿女英雄传》安太太称安学海为老爷可证。
②孔子对弟子只称名,不称字。
③《中国人名大辞典》作孔顺子慎,殊误,《孔丛子》称“子顺”,不称“子慎”,足证慎为名,顺为字。
④电视剧《三国演义》“舌战群儒”孔明奚落虞翻时说,当年劝王朗投降孙策云云,实不应该。当东吴众臣面,直呼其主之名,失礼。电视剧 《请葛亮》中“智激周瑜”一集,鲁肃向诸葛亮解释说:“大乔乃孙策将军之妻”。 以臣呼主之名,就更欠妥。张昭当诸葛亮面直呼刘备,亦如电视剧《三国演义》孔明对虞翻呼孙策,皆不符宾主礼节。如忠实于小说《三国演义》的话,当无此失。
第三节 称名称字的变化
古人重礼仪,很注意称谓。先秦文献中,如《左传》、《国语》、《论语》,等等,凡涉及到人,多是称字。就是在叙述性文字中,也常是如此;名字并称时,字在前,名在后。如《左传·僖公三二年》: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
在此对秦国的三帅,都是称字。又如《僖公三三年》:辛巳,败秦师于殽〔xiao淆〕,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这是名字并称,字在前,名在后。
以上都是叙述性的文字,或称字,或名字并称。当然,称名的也不少。
《论语》中出现过几十个人名,其中对孔子的弟子们,叙述文字皆称字;涉及齐、鲁、卫、陈、楚等国的大夫也很多,或称字,或称谥,或称官职,或字与谥号并称,单称名的少见。
先秦这种重视称字的风气,一直影响后世。以《三国志》为例,当某人谈到其他人时,多是称人之字,甚至是自己的仇家,敌对者,也常是称字。譬如马超,他临死前,上表托付后事时说:臣门宗二百余口,为孟德所诛略尽,惟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托陛下,余无复言。
孟德就是曹操的字。马超一家被曹操杀戮200余口,对曹还称字。又如《吴志·吴主传》注引《吴历》写曹操对孙权和刘表之子的一段评论文字:权行五六里,回还作鼓吹。公见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喟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
可见,对敌对者还是称字。当然也有辱骂的时候。
称人之字,不仅是对人的尊敬,也是显示自己的修养和风度。所以后世一些名人,在著作中写到某些不光彩的人物,有时也称其字。如陆游的《老学庵笔记》称秦桧为秦会之,明人笔记中,有的谈到权奸严嵩时,甚至还有称地望①的,叫他严分宜,严是江西分宜人。近代许多贤达提到袁世凯时,有的还称他袁项城,因为他是河南项城人。
中国人一向敬重历史伟人,对前代卓有贡献者,在某一方面成就突出者,品德高尚,堪为人楷模者,总不愿直呼其名,而称他们的字,别号,谥号,官爵,地望,或别的敬称,而以称字最为普遍。如李白之称太白,杜甫之称子美,柳宗元之称子厚,刘禹锡之称梦得,黄庭坚之称鲁直,辛弃疾之称幼安,陈亮之称同甫,等等,都不称名。别号兴起来之后,纷纷称起别号。没有别号的,当然仍旧称字。
前边说到先秦称人有名字并称的,后世虽仍然如此,但稍有变化。先秦是字在前,名在后;后代是名在前,字在后。如《汉书·王贡两龚鲍传》:自成帝至王莽时,清名之士,琅邪又有纪逡王思,齐则薛方子容,太原则郇〔huan环〕越臣仲、郇相稚宾,沛郡则唐林子高、唐尊伯高,皆以明经饬行显名于世。
颜师古注说:“并列其人本土及姓名字也。”
又如:
齐栗融客卿、北海禽庆子夏、苏章游卿、山阳曹竟子期皆儒生,去官不仕于莽。以上籍贯、姓名和字连称,都是名前字后。
这一格式一直为后世所遵从。如王安石《游褒禅山记》,最后记述同游的另外四人时,是这样说的: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予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
著作上署名,也是如此。如清道光三年刻印的何守奇批点本《聊斋志异》是这样署名的:淄川蒲松龄留仙著
新城王士正贻上评
南海何守奇体正批点
称名称字的情况,大致如此。
注释:
①称地望(亦叫郡望)是表示尊敬,如称韩愈为韩昌黎、昌黎;称曾巩为曾南丰、南丰。称汤显祖为汤临川,都是为了敬其人。电视剧《东方商人》中袁世凯自称袁项城,实在荒唐。
第六章 名字的应用价值
懂得了名和字的关系,以及它们之间的组合方式,不但有助于“闻名知字”和“闻字知名”,而且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应用价值。
我们日常写作、阅读或交谈,不时地会遇到有关古今人物名字方面的问题,如果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不免就会出错,甚至闹笑话。但如具备点这方面的知识,就不会随便说及、随便使用,也不会轻信人言,从而不至于落下话柄,这只是从消极方面说的。如果从积极方面说,其作用远不止于此。下边我们分别加以讨论。
第一节 避免误解
有的人不知道古人一般都是既有名又有字的,更不晓得何为名,何为字,名和字又是一种什么关系,所以常在人物名字上出错。如说杜甫字少陵,苏轼字东坡,陆游字放翁,唐寅字六如,郑燮字板桥,等等。这都是因为常听人说杜少陵、陆放翁、郑板桥如何如何,又朦胧知道古人有字一说,便错误地把号作字了。如只是口头交谈,随便一说,倒也罢了,如果写成文章,登在报刊,印成书,就会贻误他人。如有一篇谈人才的文章,说春秋秦国善相马的孙阳,因为鉴别马的技能太高了,所以人们都拿天上掌管马的星宿伯乐来称呼他。这真是不知所云了。当然,不能怪这位作者,他也是被人所误,《中国人名大辞典》“孙阳”条就是这样解释的。我们说,孙阳是字伯乐,并不是拿天上管马的星宿伯乐来尊称他。阳、乐在古代汉语中,都有喜悦、欢欣义,是同义相协。清代的学者俞正燮、王引之都曾讲过此事。编辞典的人没注意这些研究成果,所以弄错了。
那么,孙阳怎么同天体上的伯乐星拉上关系的呢?《晋书·天文志上》说:“传舍南河中五星曰造父,御官也;一曰司马,或曰伯乐。星亡,马大贵。”造父,就是神话传说中为周穆王驾八骏马,周游天下的那位技艺高超的驭手,所以说是“御官也”。但因人世间又认为此星是主马政的(司马),所以才又有此星为伯乐一说。但是这“伯乐”是秦穆公时代善相马的那位,还是春秋末为赵简子驾车的邮无恤?邮无恤亦字伯乐。恤是忧虑,无恤即无忧虑,无忧无虑就是欢乐,所以字伯乐。从天体上星宿的分布来看,造父之左,是以和邮无恤同时齐名的驭手命名的王良①,其右是以夏代的车正(掌管车马)命名的奚仲,造父之下有车府(盛车之处),全是驾车的、管车的和车库,而没有管马的,后人才生出“一曰司马,或曰伯乐”,把善相马的孙阳给搬了上去。善相马,必然识马性,会养马。总之,是人世间先有了造父、王良、奚仲和伯乐,天上才有以造父、伯乐等命名的星宿。天上诸多星名,全是人间事物的投影。
又有人说,当代大文学家巴金先生字芾〔fei费〕甘,这也是由于不知道名和字意义须相协的道理而出的错。巴金原名李尧棠,字芾甘,是取义于《诗·召南·甘棠》“蔽芾甘棠”这一语典的。1929年发表他的第一部小说《灭亡》时,开始使用“巴金”这个笔名。然而芾甘是和他的原名相配的,和巴金则不相协。虽然李尧棠、芾甘和巴金三个符号同是指当代一位四川籍的文学巨匠,但却不能违反名字必相协的道理,而将“芾甘”配“巴金”。
注释:
①《汉书·古今人表》邮无恤与王良为二人,《左传》杜预注以为是一人。从名字关系看,应从《汉书》。
第二节 避免误将一人作二人
唐代刘肃在《大唐新语·惩戒》中记叙了一个有吏才而无学术的、名叫张由古的贵官的笑话。张由古在跟同僚闲谈时,说东汉的班固那么大的学问,那么高的文才,作品竟不被收入《昭明文选》,实为憾事。有人诘问说,《两都赋》、《燕山铭》和《典引》,明明都在《文选》中,怎说没收入呢?张由古反驳说:“此并非班孟坚文章,何关班固事?”原来《文选》编者为对前贤表示敬重,都是称字不称名,而不学无术的张由古,既不知班固字孟坚,又不知道名字相协之理,所以不能从坚、固同义这一线索得到启示,及时悟到班孟坚即班固,以至留下了笑柄。
早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中国人名大辞典》也有不少将一人当作两人的条目,也都是忽略了名字关系造成的。举例如下:如“高”字下,收高咏字阮怀条,又收了高泳字阮怀条。以“阮怀”应“咏”是取晋阮籍《咏怀诗》为名字的,泳和阮怀不协,泳必是繁体“詠”的讹误,因为手写的“言”和三点水相近。倘若考虑到清人惯好摹仿秦汉人用假借字为名字,也会悟到“泳”同“阮怀”的关系。更何况“两人”全是清代宣城人,幼年又同有“神童之目”,还都有《遗山堂集》和《若岩堂集》,其为一人,不是十分明显的吗?
又,“李”字下,收了一个字景曾的李圻〔qi齐〕,又收一个字景鲁的李沂。可是两人同是明代嘉鱼人,又同是万历进士,还同为吏科给事中,并同因谏中官张鲸不法,招惹皇帝发怒而遭廷杖,被削职为民。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原来沂、圻二字相似,鲁、曾两字形近,所以才发生讹误。《明史·李沂传》作“名沂字景鲁”,别的书则刻为“名圻字景曾”。可以说,《明史》名对,他书字对。依名字相协和结合方式看,这属于“概括经义”。《论语·先进》记述了一个孔子命侍坐的弟子们畅谈个人志趣的故事,轮到曾皙时,曾皙说他愿同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子,一起去沂水中洗洗澡,再到舞雩〔yu鱼〕台上吹吹风,然后兴致勃勃的唱着歌回来。这话触动了已近暮年而又不得行其道的孔子的某些酸楚,便慨然叹道:“吾与点也!”孔夫子被奉为圣人,他如此赞成曾点(曾皙的名)的行为,所以人们便取此经义以为名字。名沂字景曾,就是表示景慕受孔子赞叹的“浴乎沂”的曾皙。可见,圻完全是错了。鲁,还多少有点联系,因为沂水是鲁国境内的一条大河,且在都城近旁。但无论如何也不及“曾”和“沂”结合得紧密而直接。辞典编纂者忽略了名与字的关系,上了讹字的当,把一人分为了两人。
“林”字下收了一个宋代字咏道的林师点,又收了一个宋代字咏道的林师蒧,这也是将一人当作了两人。蒧,借作“点”。《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曾蒧,字皙。”集解说:“音点。”索隐引《家语》云:“曾点字子皙。”可见林师蒧就是林师点,只不过因为时而写作“点”,时而又写作“蒧”,后世不了解情况的人,以为点、蒧是两个不同的字,自然就代表两个人。加上辞典编者所据资料又有出入,一作天台人,一作临海人,看来籍贯不同,就更像是两人了。其实,这是由于不了解宋代行政区划造成的。宋置台州临海郡,下辖有天台(台州就是由境内的天台山得名),天台亦称临海,可见,并不是籍贯不同。朝代相同,姓名相同,籍贯又相同,名与字还同是取自上述《论语·先进》曾点言志的事,其着眼点又同落在“歌咏夫子之道”上,这岂不太巧合了吗?所以我们说:这是将一人误作二人。
这类例子还有不少,我们不能一一列举分析了。当然,同时代的人中,或可能有同姓名、同籍贯和同一个字的,要判断是一人还是两人,还要借助其他佐证,不可仅依名字相同而遽下结论。
第三节 校订书刊中人物名字的印刷讹误
书籍报刊印刷中,人物名字常有讹误。出现错字的原因很多:排字者不辨字形,将甲作乙;原稿字迹不清,排错后未校出;原稿写错,编辑未发现;原稿正确,编辑改错;等等。如果都具备一点名字方面的知识,作者、编者、校者都多留意,这种讹错就会减少。我们且以1965年中华书局出版的《历代人物年里碑传综表》为例,就人物名字印刷讹误者,举出若干剖析如下:313页 陈公璟字师未
按,师未与公璟不协。“未”应是“宋”之讹误。这是仰慕唐代名相宋璟,所以袭用其姓名。
330页 罗必元字享甫
按,享应作“亨”。这是取《易·乾卦》 “乾,元亨利贞”经文以为名字。
316页 赵与票字叔晦
按,票,当作“[上票下灬]”,即“熛”。《说文·火部》:“熛,火飞也。”火有光明之象,和“晦”反义相协。
417页 黄观字伯澜,一作伯润
按,伯澜是对的,伯润不应收。这是取义于《孟子·尽心上》“观水有术,必观其澜”,伯润与观不协。
569页 张汉字月搓
按,搓,当作“槎”。两字形似而误。以月槎应汉,是取《博物志》所记海上有人乘槎直达天汉,见到牛郎织女的故事而为名字的。
695页 杨沂孙字子兴
按,兴是“与”的误字。繁体字興、與形相似,因而致误。这是取《论语·先进》曾点愿“浴乎沂”,孔子慨叹“吾与点也”经义作为名字的。
此书这类排印错误很多,不一一举例了。
其他书刊也有这类错误。如文物出版社的《鲁迅画册》,介绍鲁迅好友许寿裳时,说他字季市。其实,市和寿裳毫不相干。市是“市〔fu服〕”的讹误。市乃“韨〔fu服〕”的初文,是个象形字。远古时代,生产力低下,先民的衣著通常是将一块毛皮之类的东西扎在腰中,悬垂于两股之间“遮羞”,这就是“市”。到了文明时代,市发展成为礼服的一个组成部件,其颜色花纹则依身分等级而定,字则写作为“韨”或“绂”。这是人类的一种返祖现象:不忘本。巿、裳都是下身所穿,所以名寿裳字季巿。印作“市”就无法理解了。
第四节 考证古人的名字
许多古圣先贤,著书立说并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宣扬自己的信仰、理想、观点、学说和主张,使之能流传后世。如注《老子》的河上公,就没留下一个真实姓名。这个,我们就无法办了。有的作者在书中欲言又止,既不愿暴露真实姓名,又不愿让人认为是来历不明的书,便在著作中利用名字关系来向读者做暗示,让你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越绝书》,从隋代起,就被认为是春秋末年孔子弟子端木赐(子贡)所作。到了宋代,又怀疑作者是伍子胥。也有人认为是战国时人所作,又经汉代人增补的。直到明代学者田艺蘅才据此书末的几句隐语和前人推断的启发,认定作者是袁康,编定者叫吴平。因为书末叙《外传》是这样说的:以去为姓,得衣乃成;厥名有米,覆之以庚。
去、衣相合为“[上去下衣去亠]”,庚覆盖米,乃是“康”字。
又说道:
文属辞定,自于邦贤;以口为姓,承之以天;楚相屈原,与之同名。
一二两句说明是会稽人;以口承天,乃是口天“吴”;屈原名平。合起来便是会稽吴平。
至此虽说可以定案了,但仍有猜谜拆字之嫌,还不能使之铁证如山。
乾隆年间开四库全书馆编《四库全书》,编纂官们在写《提要》时,采用了田艺蘅的考证。迻录如下:王充《论衡·按书篇》曰:“东番邹伯奇,临淮袁太伯、袁文术,会稽吴君高、周长生之辈,位虽不至公卿,诚能知之囊橐〔tuo驼〕,文雅之英雄也。观伯奇之《玄思》,太伯之《易章句》,文术之《箴铭》,君高之《越纽录》,长生之《洞历》,刘子政、扬子云不能过也。”所谓吴君高,殆即平字;所谓《越纽录》,殆即此书乎?
编纂官虽是以推测的口吻来论断,不过表示谦撝〔hui挥〕罢了。从名与字的组合关系看,吴君高就是吴平,绝对没错了。屈原名平,《尔雅·释地》说:“大野曰平,广平曰原。”平、原同义相协。吴平自说与屈原同名,但《释地》紧接着还有一句说:“高平曰陆。”另外,“广平曰原”这句,有不少著作引用时,都作“高平曰原”。从训诂典籍的解释看,吴平字君高,是绝对无可置疑的了。至如《越纽录》和《越绝书》,古来同书异名的事很多,就无须多说了。
通过名和字的组合关系,可以从字认定名,也可从名确定字。因此,如果有几个历史人物,由于某种原因,名或字发生易位、错乱现象时,也可加以辨别,使之复原,各归其主。
《中国人名大辞典》“常”字下即收录了两个时代相同,地域各异,姓名相近,字却易位的历史人物。他们都是东晋人,一个是仕于蜀地成汉字道将的常璩,另一个是仕于西北地区前凉字元琰的常据(繁体字作“據”)。成汉亡后,常璩归降了晋,他就是《华阳国志》的作者。常据在主人张天锡归晋前,死于同苻秦的一次战役中。不知是什么原因,史臣将他们两人的字张冠李戴了。因为璩同道将不协,据同元琰无所取义。倒是璩和元琰相协,据和道将相配。璩是一种玉环,琰是玉泛出的美好色泽。《说文·玉部》:“璩,环属。”“环,璧也。肉好若一谓之环。”“琰,璧上起美色也。”璩字元琰多么相协!据和将都有扶或引义。《说文·手部》:“据,杖持也。”《广雅·释诂一》:“据,引也。”《诗·小雅·无将大车》郑玄笺:“将,犹扶进也。”扶进即挽引。《木兰辞》:“出郭相扶将。”另外,《史记·鲁周公世家》记有齐国子将,索隐云:“子将即梁丘据也。”这可作为常据应字道将的旁证。
两人不仅表字互易,姓氏也有讹误。常据在《魏书》中作常据,在《晋书·苻坚载记上》则作掌据,在《张天锡传》又作常据。中华书局二十四史点校本校勘记引丁国钧《晋书校文》说:“常据《传》凡三见,皆‘掌’之讹,《苻坚载记》及《元和姓纂》可证。按,《广韵》、《通鉴》一○四亦作‘掌’。”看来常据应当是掌据。姓氏都出错,何况表字!这个错是由于史官取材不精失于考证,还是历代抄写、印刷疏于校对,我们不去管它了。我们只是感到,如将表字交换过来则两全其美,如维持现状则各不相协。
许多文献古籍,千百年来辗转传抄,反复印刷,出些讹字、错字是毫不足为怪的。人们对这种问题多不注意,一则是不重视名字方面的文化常识,二则以为无伤大体,所以就忽略了。但这毕竟有悖历史的真实。这完全是应当避免的。如果从名字组合关系去考证一下,还其本来面目,才堪称是对历史的尊重。这类问题在历史书中最为集中,不妨举些例子加以分析。
《晋书》中有个比较有名气的人叫卞壶〔kun捆〕,但字叫望之。按词义,壶是“宫中衖〔xiang象〕”(见《尔雅·释宫》),也就是房舍间的夹道。古代王侯、平民的房舍都叫宫。房舍间的夹道和“望”有什么关系呢?实在找不出来。我们说,壶是“壶”的讹字,二者形相似,只是一笔之差。不过,这样可就意义全异了。壶指的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海上三仙山:方壶、瀛壶、蓬壶。因其形状像壶,所以才以壶为名。这三仙山是神仙所居,远处可以望见,坐船靠近就不见了,它可望而不可及。此事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张守节正义有注解,《汉书·郊祀志上》和王嘉《拾遗记·高辛》也有记载。名壶字望之,是表示企羡神仙。这种求仙思想,自汉末至魏晋,非常盛行,不仅诗文中有反映,人的名字中也有许多反映。如《后汉书·逸民传·法真》“法真字高卿。”李贤注说:“高,一作乔。”乔的繁体字和高的形状很相近,易讹误,李贤的提示很重要。乔,指仙人王乔,也叫王子乔。《说文·匕部》:“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真,乔正相应,是表示羡慕神仙。三国魏曹真字子丹,则是表示通过服食丹药,求得长生不老,古诗所谓“服食求神仙”就是这个意思。卞壶同时代的温峤字太真,也是表示企望成仙。峤,指的是《列子·汤问》所说的海上仙山员峤。另有一个和峤字长舆,也是表示向往成仙。舆,指的同员峤齐名的另一仙山岱舆。名与字各用一仙山。所以我们说,卞壶应作卞壶。千百年来,人们习焉不察,没有理会这位名人的真实名字;也可能没想到“壶”上去。我们无意要给这位古人更名,不过想就“傍名为字”之理正其讹误罢了。
史籍中这种因字形相似而造成名字讹误的例子相当多。如《魏书·辛悠传》说:“悠弟俊,字叔義。”我们说,義和俊不协。義,当是“乂”。宋元以来,義简化为“义”,民间习用。乂、义相似,刻书时书手误把“乂”当作義的简化字,以为史籍中不应用此,遂将乂改为“義”,好心做了错事。以“乂”应俊,是取《书·皋陶谟》“俊乂在官”经义的,讹作“義”,和俊就不相配了。这是将“乂”当作了“義”。还有把“義”当作“乂”的。
《新唐书·蒋乂传》说:“蒋乂字德源。”德和乂不协。这个“乂”是由義变义,再讹为“乂”的。仁义乃道德之源,乂和德不相配。无独有偶,《旧五代史·晋书·寿王重乂传》说:“寿王重乂字宏理。”这个乂也是由義简化为“义”,再讹为“乂”。“事之所宜之谓义”,凡“所宜”的,必是合理的,所以义、理相协,而乂与理则毫无关联。另外,其兄名重信,信义相连,可为旁证。又,《旧五代史·唐书》有睦王李存乂,虽未载其表字,但从其兄名存礼来看,这个乂也当作“义”。这同样是从義变“义”再讹为“乂”的。刻书人只知道古籍不应有简化字,凡见有像当时通行的简化体的字,就往形似的繁体字上靠,至于是否符合文义,就不是他们所能判断的了。
古人名字的错乱现象确实极多,很值得细加考证,重新厘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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