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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底色

_3 柱子(现代)
嗐——赵卓摇了摇头,似乎听累了他俩的对口相声。说,哪像你们说得那么好哇,我听说方鸿达被北京的一法院给起诉了。
为什么?他俩瞪着四只白眼,异口同声地关切道。
赵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只是听说。
三人前后脚进了包房,酒菜还没上齐时,江子宁便率先举起了酒杯:今天这客是我请,理应先敬两位一杯。
赵卓一听,懵得满脑子抓不着边际。琢磨,他江子宁从前不主动请客,今天挂职锻炼去了南明县,回来一趟怎么就先请喝酒?刚到任就几天功夫,也不至于能带领农民奔上了小康。心里划了个弧,玩笑道,你江子宁不是今天有什么事,要贿赂我俩吧?
嘿,这个狐狸精,他可真是一句话拽到了正地方。不是为了吴浩,就凭他宣传部的一杆笔,哪怕将死人写活喽,也不一定能混上一顿酒喝。
江子宁寻思后,只好借此开门见山。哈哈一笑说,你赵卓这一炮还真冒正了。
赵卓两眼一翻,嘴撇得似个簸箕。嘟嘟囔囔地讲,吴浩能帮你贷款上项目。我——我这点权限,也就能帮你发两份简报,吹吹喇叭抬抬轿,宣传宣传你怎么带领群众致富。别的,我是无能为力。
为了身先表率,江子宁满满的一杯酒,翻了个底朝天。冲赵卓的一句话,感动万分。万分激动地说,今天除了方鸿达不在场,就你们俩对我江子宁的工作能这样支持,我会终生难忘。
常言说,酒后吐真言。第三杯酒过后,吴浩的脑袋感觉有点飘飘然了。他胸有成竹地表了个态说,子宁啊,我虽然是个小科长,只要下基层去笼络笼络关系,两千万不敢保你,估计对付个五六百万,还是不成问题的。
攻关的人有一条真理,在中国这个社会上,只要酒喝透了,哪有办不成事的道理?一激动,江子宁一连干了好几杯,烈酒烧得大嘴卷着舌头,说,只要我干一杯,你答应加一百万,我就是喝死,也宁愿为岔口乡人民捐出这一百多斤的生命。
看看,看看,我们党从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革命干部!吴浩酩酊着一双醉眼赞扬他。
这年头乡下的干部进城,就一个字“猛”,他们坚信一条硬道理,你城里的干部喜欢什么,他们就向你轰炸什么,一直把你一个人炸倒为止。赵卓和吴浩的酒杯一落桌,江子宁便歪着脖子拍响了巴掌。喊,老板——
老板风风火火推门而入,问,先生,是不是再拿一瓶酒来?
傻喝的时代早已过时了。江子宁两眼一瞪,满口吹着粗气道,酒——是不要了,就给上两位小姐吧。
社会就这风气,客人需要啥,酒店就会迎合着客人的要求准备啥。目的就一个,为了赚钱。老板一听,脸似爆开的苞米花,嘻嘻一笑:既然是三位先生,俩小妹妹那不是狼多肉少?
眯眯瞪瞪的江子宁意识形态仍很清晰。他挥着拒腐蚀永不沾的大手,吩咐,我不要。
吴浩领他来这个酒店,就没想着只为了喝大酒。问,你怎么了,是怕小姐咬住你的手,还是怕犯了原则性错误?
在一旁伸长着舌头的赵卓,开了句玩笑,一字打一个饱嗝说,你甭说不想犯错误,就是想犯错误,不多给钱人家小姐能干?
玩归玩,吴浩也没想把酒店的小姐领出去过夜。他醉眯的眨巴着红眼说,我他妈的还是处男,她们倒贴我钱我还怕生病呢。
最后赵卓拿定了主意,像拒绝和老板谈判那架式,说,算了,我们一个也不要。
江子宁可不希望自己的酒钱花了办不成事。舞动着似鸡爪子的大手说,我和吴浩这饿汉子惯了,你赵卓可不同啊!正饱饱的呢,一下子断了顿,不充充饥哪行?
吴浩壮了壮酒胆,叭地拍了下手说,来可以,只要纯情少女,绝不要那些乌七八糟的坐台小姐。
冲他这么一句话,把本来欣喜万分的老板,说了个一趔趄。陪酒的小姐本来都是坐台的,如果不坐台,那就是出台陪宿过夜的鸡了。
老板白瞪着眼,难为情地说,几位先生,我不敢保证哪位小姐是不是出台的。
哎——你说那话新鲜呀!吴浩满心不高兴,唰唰抽出一把崭新的票子在手中摇了摇,这年头就不信有钱办不成事,说,出台的我不要,给我请一位初来乍到的姑娘就行。
今天,钱成为所有人追求的目标,只要有诱惑啥样人不坐台?那老板探着脑袋说,先生,还真让你说着了,我这儿今天来了位大学生,没有二百,她不会出面。
一提钱多少吴浩生气,只要是清纯的小姑娘,他啥都敢豁出去。大手一招:只要是初来乍到的,三百也行!
老板掰着手指继续表白,那学生一不会陪酒二不会抽烟……
正说着,不耐其烦的江子宁来了一句,她会不会说话吧?
老板一看主人来了脾气,不再吱声。呱唧呱唧一拍手,真进来一位斯斯文文的女孩,她径直站在吴浩面前。
吴浩醉眯着一双色眼笑,笑得直让那姑娘打寒颤。他吩咐说,坐呀!
姑娘倒是显得颇为羞涩,挨着吴浩小心翼翼坐下,一再解释说,先生,我不会喝酒。
咦——看看,看看。赵卓在一旁艳羡不已地开了口,说,你吴浩可挑来一位天生丽质的淑女。
吴浩瞪着两眼端详,一时瞅花了眼,越瞅越漂亮,似乎忘记了孟彤原来的模样。看这女孩羞羞答答出污泥而不染的样子,嘴上直啧啧。之后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甜甜地一笑,说,陶佳。
哦——陶佳。吴浩像曾听说过这名字,一字一顿地说,那就是陶瓷的陶,佳音的佳了?
嗯——陶佳终于放开笑脸,满脸漂着笑靥问,大哥,你是不是在哪听说过我?
不——既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过你,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吴浩端庄地坐了起来。
赵卓和江子宁不知道是有意躲避,还是的确喝得酩酊大醉了。一起滚进了长条沙发上,两个人一挨地儿就能睡,呼噜一个比一个打的响。
吴浩很长时间没同女孩聊天了,偶遇这么一位女生,他能放过?
问她,你为什么要坐台?
她回答,说,家里供不起我读研究生啊!
一提这境况,他很怜惜。惊讶得一直巴嗒着嘴,说,靠你这么坐台,不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凑足?
陶佳白嫩的一张脸向上一仰,两眼红红地说,那有什么办法?
吴浩垂下脸,咬了咬牙问,你读研究生需要多少钱?
她叹了一口气,脸就扎进了衣领里,哽咽了许久,揉了揉酸酸的鼻子说,自费的话需要个六七万吧!
他一时受感动,拿坐台小姐当对象处了。嗐——我还寻思你要用多少钱呢!他一手抓住陶佳修长的手腕,看她一动不动觉得似触摸到了电,暖流一直钻到了心窝子里。他这么想,这么一位聪明伶俐的姑娘他对她就是楞装一回大头,不就是豁出去一把?甭说是六七万,哪怕是十六七万,只要是寻到了有心人也值。但要像她说的那样,的的确确是为了读研。钱不是万能吗?今天他吴浩就是要看看,用钱在她陶佳身上,是不是能真的砸出从天而降的爱情。
想到此,他就不禁心潮澎湃。说,如果我能支持你呢?
陶佳一听愣住了,她从前在酒桌上碰到的男人都是逢场作戏,动真格的除非遇见了二百五。但今天瞅这位先生的眼神,他不像油头滑面的骗子。顺势甜甜地表了个态:那我就拿你当我的亲哥哥。
由她这么一说,吴浩对眼前这位女学生更是深信不疑。
兴奋之后他完全清醒了,那双欣慰的大眼,痴痴地在瞅着陶佳。
语言上的互相真诚,让双方的陌生变得融洽。这时他看她笑起来非常自然,怎么不让人心动?她那双长长的睫毛,同那一双机灵灵的大眼,如同是打开了心灵的一扇明窗。透着纯情、甜美和无限的遐想……怎能不让他痴迷?很快到了不能自拔的热度。
如果将没有把握住爱情的吴浩比作是甘渴的土地,那么今天他遇上陶佳,就如同是一场及时雨。
他激动万分地说,陶佳,如果咱们有缘,你一定记住我。而后他用筷子蘸着酒,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在她手心上写下了吴浩两个大字。
陶佳咋能不欣喜?双手捂着控制不住盈眶的热泪,万分感激地说,吴浩,我今天真的是无法用言语对你表达什么。
吴浩面对着这么单纯的女生,他无法自拔,这比孟彤跟他要车完全是两回事。掏出心窝地表白了一句:我真喜欢上你了。一时冲动,他打开衣兜,掏出呼呼啦啦崭新的一沓票子,看上去是厚厚的一沓百元大钞。先点数了十张,觉得不够大方,干脆一把全塞到了陶佳手里。嘱咐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朋友了,有困难打电话,但不能再来这种地方坐台。回去静下心好好复习,一定要考个好成绩。
陶佳一双手颤抖地捧着那沓厚厚的票子,她一直不敢相信,从小长到二十好几,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钱。特别是陌生的先生出手,他怎么如此阔绰?
钱有时能让一个人洗新革面。她感动了,而且是深深地感动。呜——地一声,扑进了吴浩怀里。她放声地哭,让眼泪代表着绝对真诚。而后泣不成声地说,吴浩,你真是我遇见的好大哥!
他推着她温柔地安慰着这位不懂事的小妹妹,回去吧!回去好好学习。
陶佳涰泣着:吴浩,你给我个电话号,哪天我会去找你。
吴浩递给她一张名片,又将家里的电话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说,但愿你经常和我联系。
她俩互相劝慰和抽泣声,惊动了那两位从梦中周游一圈回来的酒鬼。两人揉着醉眯眯的眼睛,异口同声地说,你们俩这是干嘛呢?怎么瞅上去跟旧情人相见似的那么热乎!
12
散席后,赵卓醉迷迷地赶回家,头刚沾上床,电话就叮铃铃地叫了起来。
他在想,这半夜三更,一定又是万倩倩打来的电话。因为一到晚上正好是美国的大白天啊。他迫不及待地抓起了话筒,一时心疼电话费,劈头盖脑地来了一顿说,你发财了还是有什么重大喜讯?三天两头往家里来电话,不怕浪费千辛万苦挣的那点美元?
唉——这是对谁发牢骚哪?方鸿达在电话里一听,心感莫名其妙。
赵卓一时不好意思,一再解释说,我还寻思又是万倩倩呢!
抱着听筒的方鸿达满心没法理解。即便是万倩倩漂洋过海打来一次长途,那也该珍惜每分钟好几块钱的费用,不争分夺秒谈谈情说说爱,两口子不成了虚拟的一对?怎么琢磨,他做的有些过分,不得不教训他一通。说,你赵卓可真行,即便老婆从万里之外给你来电话,你也不能用这口气去责备她吧!
赵卓满口怨气:鸿达你琢磨琢磨,她这三天两头往家里打电话,吱吱唔唔的屁事没有,在那洗衣服刷碗挣俩镚子儿,全给电信局上利润了,你说,我能不心疼!
看看——方鸿达更是一万个不理解了。责备他,你这人就心疼钱,咋没考虑考虑一个孤身女人在外,她能不想家!
这句话,如同是给赵卓当头一棍。是呀!每次她万倩倩哼哼哝哝肚里半截嘴上半截,作为丈夫咋就没有问候问候她。是不是患了头疼脑热,还有什么工作的艰辛能不能吃得消?
他很自责地垂下了头。一再责备自己:我真没关心过她,更不知道她的近况究竟如何。沉默了片刻,他反而关心起了方鸿达,问,那官司究竟对你有多大影响?
方鸿达巴嗒巴嗒嘴,一肚子的苦水倒不出来,究竟是出版公司捣的鬼,还是出版社卖书号惹的祸,一时还没有弄明白。
赵卓怎么盘算,觉得应该是出版社剽窃别人作品的行为,这又与他方鸿达有什么关系?如果是他所为,那人和财就丢大发了。如果无关,那责任完完全全都是出版社和出版商的。于是安慰他说,如果剽窃事件与你无关,你只管要稿费,别的所有责任,都该由出版社去承担。
方鸿达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喃喃地讲,怪我没看清协议就草草的签了字,既没有得到稿费,还要负责所有文章的相关责任。
那好办呀!你就拿上原稿送上法庭,看那剽窃行为是不是与你有关!赵卓愤愤不平地帮他出主意想办法。
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方鸿达,这时他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明白了。有冤无处申一样讲,有原稿还说啥呢,不就是我将亲笔划拉那几十本信纸,全都托付给了出版社嘛!
唉——你这倒好,真是应了三国上那一计,赔了夫人又折兵。赵卓也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句。
方鸿达没心思扯得更远,打电话只有一件事想问,张了几次口,感觉不妥,话都到嘴边了,就又咽了回去。想,那天她孟彤摸到家里来要稿子,方鸿达一连三遍提到了吴浩,瞅孟彤那表情,没有丝毫反应。所以,这件事在方鸿达的心里一直划了个弧,好好的一对,平时亲密的一天到晚形影不离,怎么,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分手了?他鼓了鼓勇气,终于脱出了口问:赵卓,你最近听没听说吴浩和孟彤处得怎么样了?
由他这么一问,赵卓突然感到在酒桌上吴浩的那一举动,的确使人茫然。是啊!就孟彤那俏丽模样,怎么说也对得起半个明星的称号,他怎么一喝上几盅就神魂颠倒的要了小姐?更何况,那小姐长得虽然也俊俏,但比起那个孟彤,哼,绝对是天上差到了地下。不冲别的,就看孟彤那股气质,搭眼一瞅,就明白那是一种有才识有修养的美,富贵中透着聪颖的灵秀。那个陶佳就不同了,虽然她的美色也一样超群,可她那种淑女气,完全是一派的传统女人味。虽然她有点古典美,但显得并不怎么靓丽,就那一副随意的模样,怎么值得让男人去疯狂地追?
赵卓不明白有何用意,反问了一句,你怎么好好的又关心起了他吴浩?
随便问问。他没有和盘托出孟彤私下里去找过他。
赵卓想起他今天没参加饭局,就埋怨起来了,今天咱哥们四个就缺你,干嘛大白天关着手机咋联系都联系不上?
方鸿达心感很惊讶,怎么也弄不明白,那个江子宁好几百里地之外,怎么说来就偷偷摸摸地爬了回来?同学一回当然要关心。问了一句,不是星期天节假日,他江子宁不想进步了?
他江子宁怎么不想进步!而且还想要大踏步地向前迈进呢。赵卓说得绘声绘色。
方鸿达寻思,他那都是吹着闲唠唠,怎么琢磨都不可能。毫不在意地说,他就是磨破了脚跑官买官,一半会也不可能给他提个县长。
赵卓一听就乐了,想想他子宁,不是吗?他刚刚扶正了科长,跑着赶着要下基层挂职锻炼,好了说两年回来后备个副局。坏了说,一旦造出什么意想不到的意外,就那个正科级的位置,哼,恐怕也难再圆上。
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说,人各有志嘛!话刚一落地,突然又想起了他刚才提起吴浩的那句话,咋想,他方鸿达注定是还有什么要说的话没有完全交待。问,你刚才吞吞吐吐的,提到吴浩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感到他和孟彤最近像是出了什么问题。方鸿达这么一句话递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信息。
赵卓沉思片刻,疑惑地问,你是不是从哪道听途说了什么?
唉——听说一导演想让孟彤去拍电视剧,我怎么琢磨,漂亮女人一旦走进那个圈子,哼,他吴浩可就危险喽。
两人挂了电话。赵卓为这句话,替他吴浩分析开了下一步的发展形势……
正绞尽脑汁琢磨,突然吓死人的电话铃声如似警报,叮啷啷地吼了起来。
他抓起话筒喂喂了好几声,没有听到一丝声音。半夜还以为哪个醉鬼拨错了电话,气愤得电话一撂。骂了一句,神经病。
话音一落,那铃声又似催命鬼一样,叮啷啷地响,而且很急切。他一生气,不接。
明知道家里有人,她咋能罢休?
他无奈地再次抓起话筒,吼道,你到底是谁?
耳朵被震得生疼的万倩倩在那头生气了,愤愤地说,你赵卓吃枪药了,我打了半天你不接,一接电话还这么跟我凶啊!
这么一句,给赵卓消了个愣怔。胆怯地说,老婆呀,今天我同子宁和吴浩喝了点酒,一时没爬起来接听。
万倩倩一听江子宁的名字都恶心得反胃,平时难得联系,如今遇见了趟不过去的河,咬了咬牙求他一回,哼!他还打上了官腔。做了个芝麻大点儿的小官,哪能全忘了老同学的情份?他平时口口声声说得好听,什么钱不钱的,老同学只要有求,就是头拱地也不能卷面子。今天可好,她万倩倩还没咬出个牙印呢,他倒是吓得像拉到了裤裆里。
她拿这口恶气只好当成了动力,再也不能让赵卓牵肠挂肚。
万倩倩鼓足底气,壮志雄心地说,哼!少跟他们在一起玩吧,你照顾好亮亮就是了,我一定要挣足钱,回去让那帮人好好瞅瞅。
赵卓一听她说话这么口满,琢磨她不是成了百万富婆,也一定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欣喜地问,看来你在那混的不错呀!
马马虎虎。她吐出这四个字时,心里难过得要命,这时她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是什么滋味。
他的内心顿时有了生机,哈哈一笑说,老婆,但愿你保重身体,虽然不讲什么革命的本钱,只要身体好,你在那就有的是机会发大财。回来别忘了,我还等着住你亲手买的商品房呢!
她一听,再也按捺不住涌动在心底里的辛酸,就差一点没有哇一声哭出来。呼哧——了一下,赶忙捂住了嘴和鼻子。
赵卓在电话这头听得清清楚楚,以为她是拧了一把鼻涕,关心倍至地嘱咐,说,倩倩,你独自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天气的冷暖,千万别患了感冒。
沉默了很久,她鼻音厚重地嚷嚷着:我现在就有点儿像感冒,觉得头疼。
那你赶快去医院呀!赵卓怜惜得心急如焚。
万倩倩故作找了个理由说,你当在美国患感冒是在中国打个喷嚏呢?只要一进医院打上点滴,一天没个千八百美元,那是过不去的。
啊!给赵卓说了个愣怔。他自言自语地讲,在咱这就是住次医院,也不过就是个三千五千的。看来它们美国那个破地方,真是不怕啥就是怕害病。
一提到病,万倩倩就满脑子想到亮亮,自从生下来两三个月准时咽喉发次炎症,只要咳嗽两声,到医院一查就是四十来度。在外她怎能不挂记儿子的病?晚上时常被他的呼唤声从恶梦中惊醒。忧心地问:亮亮好吗?
唉——赵卓一声凝重地叹息,更使她万倩倩揪心不已。她心急如焚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亮亮还是三天两头患感冒?
他又叹了口气说,前些日子一连打了十几天点滴,可就是高烧不退。
最后呢?她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个究竟,更想知道现在亮亮的状况。
嗐——如果控制不住,那还不要了他的小命!
这么一句话,把万倩倩说得撕心裂肺的难过。现在深切地感受到,孤独和撇家舍业的痛苦是多么难耐;更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母子深情。远隔千山万水,母亲与儿子咋能割舍?越想越难过,怎么也控制不住涌动的那股热流,哇——地一声,她双手捧住了嘴。
这时,她手上的电话机当——地一声落了地,只听里面呜哩哇啦有一位先生用英语问,你这是怎么了?
赵卓听着断线的信号,如同是做了一场恶梦,梦断在了那个遥远的大洋彼岸。他一直不敢相信,如果倩倩仅仅是感冒,或者说是过于牵挂儿子亮亮,一会儿一定会有电话过来。如果她是有了什么重病,或者是刚才那位先生与她有什么关系——唉,这时赵卓急得满脑袋里都是胡思乱想。渐渐地不安起来,她能……在期盼着电话的再次响起。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钟表的时针滴滴哒哒划过了半径,并没有盼来电话的铃声。
她——她究竟怎么了?这个巨大巨大的问号,在赵卓的心里,无形中形成了一块心病。
一夜也没有万倩倩的电话过来,赵卓瞪着一双大眼,他怎么能睡得着?静静地坐在床上,面对着天花板愣愣地发痴。
东方的天空刚挂一线白丝,他匆匆忙忙翻身下床,一定要打听到万倩倩准确的电话。蹬上自行车,不顾一路红灯绿灯,飞一样向吴浩的家里奔去……
他为什么要找吴浩?因为万倩倩在洛杉矶没有一个固定的单位,没有固定的家,一圈亲戚朋友自然就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只有吴浩有可能知道,因为她办理出国手续时,是美国一所语言学校同担保人保持着联系。
天刚朦朦亮,路上没有行人,赵卓哪还顾车怎么飞奔,只管使劲蹬。
到他家大门口一看,这家伙可真懒,太阳都快晒着屁股了,他怎么还赖在被窝里不起床?他趴在房门口一听,原来这家伙正躺在床上嘻嘻哈哈地说笑。还没有娶上老婆,是与谁闲唠鸳鸯嗑?
待他打开门,赵卓就进了屋,一看床头上那个电话还没有挂断。
听他吴浩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是赵卓过来了。又互相道了一拜拜,就把电话挂了。
赵卓寻思,电话那头的人一定认识自己,要不然他们怎么提到了赵卓这两个字?他这时心怀叵测地问了一句,刚才那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问得吴浩一时吱吱唔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故意绕了个弯,哼了一句,啊——是——是我原来那位女朋友孟彤。
晕头转向忘了东西南北的赵卓,这时候他完全忘了自己来找吴浩的目的。口直心快地来了一句说,听说孟彤要去当演员了。
惊讶得吴浩瞪起一双大眼,问,你听谁说的?
他——方鸿达呀!赵卓坦诚地相告了。
吴浩心觉奇怪,她孟彤真能上荧屏?想问个究竟,但一想到她已经远走高飞了,只靠那点旧情不可能劝回来。既然劝不回来,操那份闲心啥用?想了想,还是把心情投入到那位纯真朴实的陶佳身上算了,求真务点实多好。他若无其事地哈哈一笑,挥了挥手说,她愿干嘛干嘛去吧!
刚静下心他觉得赵卓是不是有要事火烧了屁股?不然的话,这一大早不事先来个电话,怎么就气喘吁吁地亲自登上了门?问他,你赵卓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说?
唉——他又似活不下去那样子,开口就是一声长长地叹息,咕哝了半天讲,我是来打听万倩倩的联系方式。
倩倩!吴浩一想,没敢说出口。刚才撂下电话的那个人,正是她万倩倩。打来的长途不是什么好消息,她除了困难还是困难,仍然是经济告急。如果将这个消息告诉给赵卓,也清楚他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能按照万倩倩吩咐的那样办,多让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焦心。更何况他赵卓现在的心情又那么憔悴。看来这些困难,也只好由自己一个人去化解了。
要说她的联系方式,天知道?除了她留下过外汇帐号,来的那些电话,都像是抗日时期的游击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吴浩最后摇了摇头,说,你是她丈夫都不知道,我哪清楚?
赵卓苦恼地蹲在地上,两手抱着头,让别人看着只能替他难过。沉默许久,他才嘟嘟囔囔地说,倩倩给我来电话说是病了,正说着,听里面有一男人在插话。
吴浩一听,也是干着急。清楚她万倩倩清贫得已经流落到了街头,虽然要借的钱暂时没有汇过去,她不应该做出错误判断,怎么能干出那些抛夫弃子的傻事?常听来自美国的那些朋友说,在中国认为对的,在那就是错,在中国认为不对,在那边反而是完全正确。以这个理论去推断,那她什么可都不保了……
而后吴浩挠了挠头,问,你想怎么办?
蹲在地上的赵卓一下子好像来精神了,抬起头郑重其事地来了一句,怎么办,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也得飞过去吧!
你的工作不要了?
赵卓犹豫了一下,但一想到小小的儿子,怎么能让他没妈?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说,那就只好辞职了。
吴浩明白他的心里似着了火,但该让他冷静还要冷静。辞职就一句话,可公务员的位置一丢,想再进来,哪像钟点工那么容易?他走上前,拍着他的脑袋说,你这脑瓜子白长了,有名在机关里还是个写总结材料的,关键的时候都总结不明白自己。
中学生都能明白的道理,他还问:我该怎么办?
请长假或者停薪留职啊。吴浩一本正经地点拨他,说是好马不吃回头草,那要看看到美国究竟行不行,行的话,想留随自己的意。不行的话,就拍屁股扭头而回,机关干部这位置一丢,哭爹喊娘你都补不回去。
『6』第五章
方鸿达的一审判决下来了,结果是出版社和他分别被法院判处赔偿原作者二十万元的经济损失。方鸿达一接到判决,马不停蹄地去找出版社,别的啥也不讲,就要求支付稿酬。因为原协议有纠纷,出版社哪肯付?
方鸿达为此遭遇,不得不苦闷在家。烟是一盒接一盒抽,怎么琢磨,面对这二十万的天文数字,靠打工、给小报写写文章投投稿,就是累吐血,写到满头的黑发变白,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哪能堵得上招惹这么大的窟窿?
怎么办?一连串的困惑,这是摆在他当前必须解决而又无能为力解决的一个问题。
方鸿达所能想的都想了,无非就是趁自己正被新闻媒体炒作得热火朝天之时,再快速地划拉出一部长篇,用一部新作的稿酬,去封堵那二十万判罚款。再不然,那只能是逼良为娼。去挺身冒把险,花个千八百块钱雇佣上两个写手胡编乱造。编完了以自己的名字卖草稿,只要怎么来钱快就怎么干。总之,是急于需要钱。他愁苦得正绞尽着脑汁,忽听外面梆梆有人敲门……
他推开门一看,原来是孟彤。
孟彤最近虽然人气指数攀升,可一进门她非常客气。将平时喊方鸿达的口气,一下子变成了方老师长方老师短。他刚一听起来很文雅,但一琢磨,那样叫起来哪亲切?反而听起来别扭,甚至有些逆耳。方鸿达很恭谨地告诉她说,孟彤,我这人的名字让别人直呼惯了,你还是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
孟彤抿嘴一笑,笑得很斯文,她满脸犹如春风抚面的桃花,怎么端详,的确是特别的精致。笑后淡淡地来了一句:既然您不让我喊老师,那我只好叫你鸿达了。
孟彤一直呼他的大名,有心的方鸿达听起来哪能不心醉?他应声说,行——这样你叫起来方便,我听起来也舒心。他阴沉了多日的老脸,一时变得阳光灿烂。
孟彤眨了眨睫毛,问:我求您的那件事,你看能不能行?
正等米下锅的人,他哪能拒绝?没有及时回答她,是在寻思一个问题。如果将第一部小说直接修改成剧本,一旦播出,效果可能是一时轰动,但仍然存在着一个隐患,法院再来一次剽窃判决,不仅会落下骂名,那不又要罚一笔款?
怎么考虑,最佳的方案还是按自己的原作使用没毛病。但那几十本笔墨原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如果真的重新动笔,从头再来也容易。为了解燃眉之急,他痛痛快快地说,如果在原小说的基础上再修改一遍,行吗?
她一听不仅行,而是高兴得捂不住嘴。迫不及待地给马剑打去电话。汇报说,马导,方老师说在小说的基础上他想再加工加工。
当然是越渲染越好了,那样将来更能调动观众的胃口。马剑不仅赞同,而且全力支持。
孟彤喜出望外,目不转睛地瞅着一言未发的方鸿达,将马剑的意见一字不落地告诉一遍。
方鸿达双手捧着两腮,像有难言之隐。沉思良久,一字一顿说,我可需要一段时间。
现在谈交易都知道,说空话啥用?无论啥关系,拿钱!孟彤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拍了拍胸脯表了个态,说,你就快点下手干吧,我相信,马导他不会少给你稿酬。
一提到报酬,方鸿达顿时来了精神,不是说特别爱财,而是当前真是受钱所困。关切地问了一句,能先预付些吗?
孟彤这时候不拍胸脯了,直瞪着一双大眼。她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哪敢答复?我只好回去向马导建议。
这时方鸿达内心里捉摸不定。他不清楚每集或者是大包干导演想出多少,如果他们能一下子拿二十万预付款,让堵上法院的追债。本人宁愿让他马导左手牵着狼狗,右手提着皮鞭,没白天没黑夜加班干,也要趴在小小的黑屋里一股作气,尽快干净利略地拿出一份稿子。经一顿掂量后,又给她提了一个问题:你回去问问马导,整个这部剧本他想出多少?
孟彤觉得,方鸿达作为一名自由撰稿人,靠笔杆子糊口,没个准确话,论谁能干?为了趁热打铁,告诉他,鸿达老师,我立马去找马导,让他能尽快给你个答复。说完,她抬脚就去推门。
方鸿达此时觉得有丑不怕外扬。如果让孟彤将法院的判决书拍到马导面前,兴许一受感动,就能将急手的二十万巨款提来。如果是那样,可就完完全全融化了心中的一座冰山。他下定决心,招手叫回孟彤。
孟彤一听他的招呼,吓了一愣。当回头一瞅,看他方鸿达手上递过来一张判决书,吩咐说,带上这个给你们马导看看。
孟彤一瞅,是件终审判决,而且判决他方鸿达限一个月内给原告方赔付二十万。她的心一凉,原来方鸿达身陷危急了。怎么掂量,看来方鸿达已经到了燃眉之急,要不然,怎么想他也不会那样急于谈论预付款。如果马导不妥协,看来夜思梦想的这次上戏机会,就有可能像水中的肥皂泡,没有亮到最后能一场空?
她忧心忡忡地瞅了好半天,哪还有心情言语?将判决书往包里一塞,撒腿就走……
走在路上,孟彤的心里一直在犯疑,他方鸿达口口声声说原文没有剽窃行为,为什么法院会判他赔偿原作者二十万?如果是他有剽窃行为,那为什么出版社又承担了一半经济责任?无论怎样,这部小说已经燃红了全中国的九千六百万平方公里,只要一拍上电视剧,孟彤当了主演一露脸,她不想出名都来不及。
想到这儿,她就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一走进马剑的门,没等她开口,迫不及待的马剑急着问她:怎么谈的?
孟彤先不作解释,将判决书往他桌上叭唧一拍,开了口,先看看这个再说吧!
马剑戴上老花镜一连读了六遍,才弄懂当中的原由。问,这稿子的剽窃行为,能不能影响到咱们上这部戏?
甭说她孟彤,任何人都明白,在当今信用危急的社会里,能主动亮家丑的人并不可怕,怕就怕那些说得让你听都听不出破绽的故事。她解释了一番,说,他方鸿达一说到这判决的结果是剽窃行为,气愤得直想将那出版商给宰喽!
马剑也在犹豫,找个好剧本不容易,能有法院上下这么一折腾,全国的新闻媒体又跟风大炒特炒,这剧本已经是红得发紫了。既然成了一股飓风式的炒作效应,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哪能让它从眼皮底下溜走?
只有快刀才能斩乱麻。他当即一拳,名负其实地拍板定案。说,这戏我上定了。
孟彤先是一惊,但转念又是喜上眉梢。说,上可以,他方鸿达的意思是想让预先付款。
马剑一听,知道像方鸿达这样的作者在影视圈里还是个摸着石头过何的闯路人。甭说是二十万,如果本子写得出类拔萃,就是三十四十万,那不也就是一集一位小数目?他哈哈一笑,道,钱是小意思,我怕只怕他写剧本不像写小说那样通路。
孟彤实话实说,方老师说了,只要你能满足他的要求,马上就下手。
好——马剑快人快语,性格如同他的姓,做起事来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加鞭。之后自言自语:我马上就召集制片人何永明过来。
撂下电话也就抽颗烟工夫,何永明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马剑的办公室。
孟彤一看他那形象,这哪像个文化人?他头上戴只蛤蟆镜,下巴留着八字胡,不用化妆一看简直就像日本鬼子。咋瞧咋不顺眼。
孟彤一看到这样的制片人,从心眼里打怵。影视圈里混进来这么多狼,自己以后可怎么能保?她胆怯地躲到了马剑身后。
何永明还未站稳脚跟,马剑就将判决书递了上去,叽哩咕噜地介绍了一番。最后提了个建议,我看投拍这部电视剧,一定能赚足观众的眼球。
何永明扑拉一把光头,两眼似闪电一样只顾瞟孟彤。眼珠子咕噜一转说,你给我那本方鸿达写的小说都仔细瞅过了,如果真的能拍好这部感情剧,相信片筹不成问题。
真伯乐也好,假伯乐也罢。马剑扭身就推出了身边的孟彤。向何永明介绍,说,孟彤是我的学生,在话剧院也算是当红演员,她的演技资深,在圈子里也小有名气。如果可行,下一步考虑让她出来挑大梁。
孟彤此时是人为刀俎,自为鱼肉,极不情愿地走上前表白,何老板,咱们还是初次相见。
何永明两眼聚了聚光,瞅她瞅得更仔细了。满心在想,昆阳城里啥时候冒出过这么漂亮的大闺女?天天在全中国转,没想到今天在眼皮底下一下子蹦出一位这么惹人眼馋的小妹妹,怎么端详怎么耐看。一瞅她孟彤,那些什么美国的麦当娜,英国的小辣妹,她们也不过就是在镜头前曝光多了,才让男人滴溜口水。有朝一日把孟彤推到电视荧屏上,不用包装也保她一路星光灿烂。到那时,她不红遍全球,只能说是评委们瞎眼!
于是,何永明眯着眼一笑:是个人才。
想成名不脸大哪行?孟彤很拘谨,说了声,谢谢何老板的夸奖。
醉迷了心的何永明,伸手想去捏一下孟彤细皮嫩肉的脸蛋,开了句玩笑说,这姑娘可真是一掐一股水!
孟彤躲得快,侧身给了个肩。
何永明对马剑说,你就好好培养吧!调教好了,一定能在荧屏上大放光彩。
马剑看在眼里,他也知道何永明是个口直心快之人。见孟彤有没有什么好感,从这点抬手动脚的小事,哪能看得出来?他最后淡淡地迎合了一句,说,但愿这部戏和她孟彤都能一炮打红。
何永明离去时,又多瞅了孟彤几眼,虽然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得人多了,从她那双深邃的眼神看,有难得的一份善良。当今那些叱诧风云兴风作浪的女演员,为了上戏,哪个不是都拿出了八仙过海的本领?那些为了担当主角想一夜间发个大红大紫的,更是比比皆是。有的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宁愿泪水往肚子里咽,也愿把青春拿出来作奉献。当今看看报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每天都在成为大众的茶后余资。
他迈出几步,回头又招了招手:你孟彤想上戏,一定要注重修养。
14
没项目找项目,有了项目他江子宁能坐得住?一天手里拿不到贷款,一天的屁股后面就像着了火一样。
吴浩把他介绍给了市行信贷处长鲁良伟,哪一位有权的人说请就去?鲁良伟一连几次拒绝了江子宁的吃请,江子宁觉得他这人有失清正廉洁,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无奈的情况下,他只好带着绝望的心情与鲁良伟握手告辞。
当他的脚步要踏出门槛那一刻,鲁良伟还是给了他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提示说,你乡里想贷两千万根本不可能,如果是减一半嘛,可以考虑让你乡上的营业所主任单独来省城沟通沟通。
江子宁麻木的神经,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来了精神,飘飘然地折回了头。呆木着两眼,激动得虽然没有热泪盈眶,但是舌头硬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世人都清楚,往往在百姓面前装得居高临下的人,他对顶头上司和求得着的人能跪下磕头。他江子宁从来拿尊严当生命,谁也想不到他能跪在鲁良伟面前。深深地低下头说,谢谢,谢谢鲁处长的指点。
这一招有时也真能感动人。鲁良伟从来没见过五尺五高的大男人,又是一跺脚在全乡沦土的堂堂大乡长,能用这种方式感谢人。
他当时就惶恐不安,搀扶着江子宁的一双手匆忙劝说,事还未成,我鲁良伟咋能受得起你这如此大礼?
江子宁起身,拍打着一双膝盖,抹拉一把挤巴半天没有兑现出泪水的大眼,告谢他,我回去就让营业所的林曾主任来协调。走出两步又扭回头,没有忘记忽悠两句:但愿我们全岔口乡人民能托上您鲁处长的福。
好了,我鲁良伟只是给你指指方向,能否成功,要看他林曾的沟通能力。言语后,鲁良伟甩了甩手,意为,你就抓紧去办就是了。
聪明的江子宁看在了眼里,明白在心上。满心欢喜地跨回两步,握了一下鲁良伟的手,道,鲁处长,多谢,咱们后会有期。
江子宁的后脚跟刚迈出鲁良伟的门,就甩头呸——地来了一口,随着吐沫星子落地,他咬了咬牙悄无声息地骂了一句,哼!狗娘养的。
低下头一看,两条裤线早已皱得歪歪扭扭,心里就憋屈得不是滋味。自己琢磨挂职弄了个芝麻大点的小官,老百姓骂起来,什么乡长乡长,一天酒瓶不倒,顿顿不是一斤,也少不了八两。可他江子宁甭说是八两一斤,就今儿遭的这份洋罪,是从爹娘怀里长大,到一路升任这个乡座的位置,甭说是下跪,就是他妈的两肩扛着的这个二斤半,也不随便在谁面前说耷拉就耷拉一下。哼!今天倒好,两腿就地这么一软,人全丢在了他鲁良伟面前。
可再细细地想,怎么说为以后自己能在仕途上一路攀升,丢一把人也没有第三个人看见,怕个屁。他揣着包走在大街上,仍然是趾高气昂。也这么琢磨,在他姓鲁的面前今天是丢尽了颜面,可等到江某人有一天坐上那市长省长的第一把交椅,看他鲁良伟敢不给找回来八百个响头。到那时,说他是孙子就是孙子。
江子宁下楼钻进四面透风的破桑塔纳,在回程的道上是一路狂奔。他明白,现在自己的座骑不敢在省城那些同学朋友面前炫耀,相信用不了多久,一旦试验田的项目获得了成功,哼!到那一天,他江子宁不买台悍马也要购一台什么越野的沙漠风暴,回昆阳城好好兜上几天风,让他赵卓、方鸿达、吴浩,还有他那个美媚孟彤,羡慕去吧!
现实中车子虽破,可一旦跑上柏油大马路,也一样一溜烟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经一路颠簸,江子宁终于赶到了乡政府。抬脚一下车,就风尘仆仆地径直奔向营业所。经再三交待,林曾在江子宁的授意下,他马不停蹄地调转了车头。
当车重返昆阳,太阳已经落进西山。
天黑正好,请客既有借口又有时间。林曾约上鲁良伟,两人一起钻进了大富豪夜总会。
现在请客可不像从前了,喝点小酒吃点海鲜,当今的有权人天天酒足饭饱,能有吸引力的,除了赌大把大把的钱和找找女人,这世界上还能有啥好玩?两人穿过一双双男女的舞池,就乘电梯直奔了六楼,六楼的ktv包房很阔气,进这里你才能体会到什么叫金壁辉煌。初来乍到的林曾,他被眼前的场景炫住了,如似做了一场梦。总觉得是走错了门,能不能是进了英国的白金汉宫?当他有意识地摸了摸衣兜里厚厚的一沓票子,心才沉下来,这哪是梦?是一下子让鲁良伟这个王八蛋给捎带到了注定要宰人的地方。无奈之余,他只能舒展一口气,喃喃地问,鲁处,这酒店咋不见有人来来往往?
哼!要说酒香才不怕巷子深呢,这鬼地方,身上不揣个万八千的,哪个敢随便来?
林曾一听,吸了一口冷气。心里顿时敲上了小鼓,惴惴不安。想,自已兜里揣这一沓币子,像往常怎么琢磨进昆阳城也能好好消费一番,甭说一个晚上,就是作它三天三夜,恐怕也清不了皮。今天好了,进了这道鬼门关,甭说是买单,就是点瓶酒,都有可能让结账时带来尴尬。
鲁良伟叭叭一拍手,那气势如同是首长检阅三军。抬头一看,呼呼啦啦一群小姐像饿着肚子的鸡,围得水泄不通。
再定睛一瞅,眼珠子差点儿没有掉出来。觉得满昆阳城的女人,是不是都齐聚在了这里?高高矮矮,胖胖瘦瘦,黑黑白白,任人挑捡。但在面前最惹眼的,还属一双金发女郎。
鲁良伟向她们一招手,看她俩那黄眼珠上下的绿眼毛怎么眨巴。匆忙凑了过来。张口也一样甜,异口同声说,先生,能认识您俩好高兴。
四人围茶桌而坐,鲁良伟只招了招手,一杯杯洋酒就摆了上来。
肚子里咕咕叫的林曾,他哪能忍得住饥饿?拍着手喊,有馒头或包子先给我来一份,没有的话面包也能对付。
这么一喊,有啥好乐的?让散去的一圈小姐,笑得个个捂不住嘴。
走过来一位服务员解释说,先生,这是夜总会,不是饭店。
在这里,千真万确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鲁良伟叭地碰了一下酒杯,玩笑说,老弟呀!这杯酒只要一进肚,保你不饿。说着,他咕咚一口干了。呲了呲牙巴嗒巴嗒嘴,道,这白兰地可真他妈香啊!
进这地方只傻喝有啥意思?要来点带色的。名叫卡加的小姐嘀嘀一笑:鲁先生,咱还是按规矩摇到谁谁出个节目吧!
好——好哇!林曾初来乍到,他哪知道水深水浅?
卡莎小姐两手抱着茶碗呼呼啦啦可劲摇,哗啦一声,色子落到了桌面上。顿时一片欢声雀跃,三人的手同时指向了卡加,异口同声地喊,哇,正好是卡加中了头彩!
这些风尘女子天天玩这个,她哪能知道啥叫害羞?呼啦将筒裙一撩,整个下身赤裸裸地一丝不挂。他林曾双手捂着两只大眼假装正经。嘴上说这是啥玩意?还不失时机地透着手指缝往外瞅。
鲁良伟是这里的老顾客啥荤的他没见识过?他手指点着卡加的脸:卡加,你要是敢来高山流水,我不喝个够,咱就没完。
本来这地方就是拿酒赚钱,她能怕你客人狂饮?卡莎两手掐着鲁良伟的脖子,吩咐说,鲁哥,你千万可要配合好卡加,不然的话,这一杯酒洒一丁点儿,都要罚你爬在地上学狗叫。
鲁良伟是这里的常客,他当然玩的老道。端着酒杯放在了卡加的胸口,大手一抹拉一对高耸的乳房:谁怕谁?
他看杯口弯弯地倾斜下来,上前一口叼住了杯子,这就是她们的独家发明——高山流水。半杯洒进肚。他吹了一口气,甩甩头伸嘴就咬住了似红梅绽放的乳头。嗍了嗍哈哈一笑道:哦——真她娘的香啊。
小姐也是人,她不是飞禽走兽。卡加忍耐不住了,她大声疾呼:你占我的便宜!
鲁良伟头一甩,喷了一句:靠,占啥便宜了?也没奸你。
这时玩的气氛,是一波比一波热闹……
呼啦啦,色子再一次落地,这好运让林曾给碰上了。一齐高呼:遛鸟!
林曾他哪见过这场面?不知道该脱裤子还是往下抡衣服。没等上场,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问,咋玩?
话音未落,卡莎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抓住他的鸦子,道,林哥,当我卡莎是领着老公满屋子里遛遛鸟了。
这么拽着满屋跑他哪能受得了?林曾疼得挤眉瞪眼,他不得不吹着胡子哀求:哎哟,你卡莎慢点儿跑……
林曾一双手捂着裤裆没等落坐。鲁良伟便一股酒气在林曾面前吹着口风:我鲁良伟什么都不缺,就家外缺一位洗衣服的。
乡下人进城,他的脑子里就一根直筋。林曾葫芦头一点,满嘴喷沫地表态:那还不好办,满大街都是钟点工,过几天我给你雇一个。
鲁良伟傻傻一笑,又提醒一句,说,要老大妈干啥用?
这时坐在一旁的卡加以为是骂她,拍了拍白皙的大腿,说,鲁哥,你可真能冤枉人。
这是哪跟哪?鲁良伟哭笑不得,一只手拧着卡加的脸蛋乐。
听在耳朵里的林曾他这么想,这个手里掐着贷款额度的处长,他够能作了。从一个穷山僻壤的小乡来的,也只不过就靠卖那点苞米棒子钱请顿客。来这花天酒地一番还不算,说什么还要让给他雇洗衣服的,保姆还不要老娘们儿,能是想让给他找小姐?即便是找小姐扯一把就算了,还要供养着打情骂俏?沉思之后告诉他:鲁处长,你在哪雇人都行,我们给她出工资。
嗐——鲁良伟脑袋瓜子一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要说你林曾土的掉渣我理解,就你们江乡长那可是城里去的干部,他该明白我不是缺钱用吧!
这么一说,林曾的脑袋嗡地一下,似拌了一堆糊涂浆子。想,他鲁良伟这也不是那也不行,究竟为啥?
呼呼啦啦,色子又一次落下。
卡加不得不又一次撩光了衣服,鲁良伟像一头闻不够腥味的狼,一猫腰,嘴就拱住了卡加的屁股。
在昏暗无光的包房里,只要他们能编出故事,就翻着花样去耍。他靠舌尖的功夫,用瓜子皮在卡加光溜溜的屁股上贴出了月牙。
卡加咯咯一笑:谁说不是三星伴月?鲁良伟以为她放了臭屁,巴掌在空中扇一扇:姑奶奶,你是不是要学狐狸?
哇——几个有头没脑子的家伙,哄闹成一片。
鲁良伟看林曾坐在角落里发愁,心不甘地刺激他一句,说,回去尽快打个报告上来,一千万嘛,我可以帮你们运作运作。
花钱也好,陪玩也罢,要的就是这句话。林曾满心欣喜,淡淡地一笑,道,有你鲁处长这句话,我相信江乡长他要是知道了,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放心,朋友的事我哪能不放在心上?鲁良伟吞了一口酒,抿了抿嘴说,一千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一旦放出去,那就要看你林主任将来怎么收了。
林曾一听,心里的小算盘就先打了起来。只要一千万入了岔口乡营业所的帐面,哼!那一杆笔的大权,可就由林某人一笔一笔往外签了。
而后态表的比唱的都好听,仰脸一笑说,我哪能辜负你鲁处长的期望?
心怀叵测的鲁良伟拍了一下林曾的肩,吩咐说,给你的期限就一年,如果需要再续用的话,那你们必须再打报告。否则,我会及时收回。
林曾打个手势,一对手指在他眼前蹭了蹭,暗示,鲁处,我不会少了你的这个。
鲁良伟冷冷一阵坏笑,给他满上一杯酒,两人咣啷一碰,说,你不用给我上别的贡,我喜欢你们山沟里的人,而且是纯正的绿色的年轻人。
哦——林曾卷了卷舌头,一时没有答上话。他想,钱那东西可以拆东墙补西墙。说到人,明明白白就是所说的佣人,一个洗衣服的还要山沟里的年轻人。难道那些城里细皮嫩肉的大闺女就不是什么绿色品种?看来呀,这个刁难人不重样的鲁良伟,肯定是想用一千万跟岔口乡吊胃口。怎么琢磨,他可能是在城里吃色吃腻了,又想品尝品尝山沟里的纯正。
他无奈地应了一句,说,我回去给你寻摸寻摸。
寻摸什么?坐在一旁的卡加转着一双忽灵灵的大眼珠子打听。
林曾开了句玩笑,说,要给你鲁哥寻摸个老婆。
哦——那我今天跟他走。卡莎言语得满脸喜悦。
鲁良伟眨了眨色眯眯的一双眼,似狼拥有羊羔一样。怀里抱着卡莎,喊,我鲁某人不要卡加,就要你。
狼多肉少不行,肉多狼少哪能平衡?卡加撇着一张嘴,满脸不高兴。
鲁良伟两只胳膊一挎,仰脸眯眯一笑,道,你们俩就别争风吃醋了,我今天给你们全拔园!
15
通过几番周折,一千万支持农业发展的贷款资金,很快落到了岔口乡营业所的帐面。
江子宁广泛发动群众,拔掉了一片片生长茂盛的庄稼。要求村村户户,为了发展农业经济,大面积推广山野菜种植。资金有困难的农户,可以拿现有家庭的住房作抵押,实行每人五千元的贷款扶持。
这一重大举动,使全县的其它乡镇羡慕不已。各地的群众纷纷来实地取经,县城里的那些电视台和小报的记者,蜂拥而至地举着话筒采访江子宁,探问他怎么带领群众发家致富,采访他怎样成为奔向小康的典型。
这样的消息似核原子爆炸一扩散,顿时,整个昆阳市的大报小报,到处都在赞颂着江子宁勇于开拓的精神。
正准备编发简报的赵卓挠了半天头,琢磨这山野菜的种子刚刚撒播进田地里才几天?怎么那些不负责任的广播、电视像刮台风一样,就吹擂起来了岔口乡已经奔向了小康?赵卓很不理解,为了不让他江子宁栽倒在这一片歌功颂德的赞扬声中,他果断地拨通了电话。委婉地劝告他,子宁啊,你那田地里的芽苗还没有冒出来呢,这满省城的媒体,可都把你如何带领农民致富的经验给炒上天了!
满腔热血的江子宁一听赵卓的警示,血管立刻阻塞了。憋屈得一颗心拧成了井绳。想,自己跋山涉水风里来雨里去,从岔口乡到昆阳,从昆阳到广西,只跑过的路就足足超过了两万五千里。即便没有功,也绝不会有过吧?虽然目前农民撒到漫山遍野的钱还没有收回来,可待到遍地飘香的金秋时节,大家来岔口乡看看不就一目了然了?到那时,只要别戴有色眼镜过来,保他们个个眼红。那时全乡人民欢天喜地的庆贺着丰收,满脸喜悦地点着成捆的钞票,看不把他们给忌妒死。看看都有哪些人像他赵卓一样,再指指点点地说三道四?
他不屑地哼了一句,说,能不能让老百姓致富,要等到收获的季节看。
对于那些电视报纸上的舆论,他发自内心里认同。冷冷一笑,道,那些报纸电视要宣传,我哪能捂住他们的嘴?
一句话把赵卓咽住了,他心里不就像吃了个苍蝇?既然是老同学,心里再不是滋味也劝告他:光小打小闹的宣传还无所谓,你看没看今天省报的第一版上加了一篇评论?
惊喜不已的江子宁,问,怎么写的?
明知道文章的内容是空穴来风。赵卓叹息了一口气说,评论上讲,如果岔口乡的经济能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上两三年时间,经济指标赶不上美国农业人口的人均收入,也远能比得上加拿大的农民。
江子宁听后没有气拧了鼻子,反而两撇眉毛全扬到了额头上。侃侃而谈地夸赞,那笔杆子写的评论还不错,真能抓住纲要。
赵卓有心再劝他,可桌上的手机嘀嘀哒哒地响了起来。
他挂断江子宁的电话,便接通了手机。一听,刚才所有郁闷的情绪都不翼而飞了,原来是她万倩倩。兴奋不已地说,老婆,我足足等了你一个月信息,就不知道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她啼啼一笑,从笑声中能听得出来,现在的倩倩可比以前每一次来电话开心多了。说话似唱歌一样讲,这一段呀,我不仅仅赚了好多好多的钱,还租了个窝。
赵卓时常吊着的一颗心,现在终于落地了,说,谢天谢地,只要你在那里能够幸福,我还有什么好牵挂?
人就是这样,心情好时精神爽。万倩倩洋洋自得地说,你不用牵挂我,只要照顾好亮亮,比什么都高兴。
兴奋之余,赵卓不由便想,看来倩倩的奋斗是已经功成名就了。她不仅住上了自己的房子,还说什么赚了好多好多钱,好多究竟是个什么数字?十万,二十万,一百万?如果能有那么多美钞,那可是个惊天的数字。如果拿到这小小的昆阳城来,一百万美元能兑付它七八百万人民币。哼!从此,这个三口之家不就是淘金工人一夜之间暴富了?就这么甩掉了贫困,直奔小康,他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越寻思,赵卓的身心就豪迈得飘飘然了。高兴得嘴都包不住,说,家里你尽管放心,你就在那边多保重吧!
转念又一想,她在那究竟干什么工作?是不是传说中天天在医院扛死尸,或者是做那些老光杆的保姆?顺便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混了个白领?
在外的人,她即便是吃了上顿缺下顿,哪能实话实说?他啊了一声:还真让你给猜着了。
究竟做的是什么工作?
白领,纯正的白领。
她这么说,赵卓能信?讽刺她:就你那一吐字都变味的英汉联合语言,要是能在美国混上白领,恐怕赚美元比捡粪土都容易。
你不信!
我正是不信才问你呢。
万倩倩唉了一声,一声拖得像装卸工下班要卧倒那口气。说,拉保险的!
做保险也算千真万确的白领职业。赵卓天真,还以为她跟在昆阳保险公司那些坐办公室的职员一样,天天喝着茶水翻着报纸?欣慰不已地问,那每天还不赚它个千八百美元?
倩倩哼了一声,赵卓就听电话里有一位男士用纯正的闽南话插言:倩倩,你今天有心情吗?
从电话里听,万倩倩没跟那男人搭话。她只是告诉赵卓,说,我有急事出去,撂电话吧!
老婆常年在外,谁保她不红杏出墙?赵卓又想起了上次的那个男人,忍不住问,是谁在同你说话?
心里有鬼,她能不怕鬼叫门?万倩倩有些惊慌失措了,语无伦次地回答他,仍然只用四个字:咱们挂吧。
原本赵卓内心的一腔热血,由这么一搅和,完全变成了一肚子发酵剂,顿时翻江倒海。哪能不发醋性?想,完了,一切都完了。什么恩情、爱情、感情,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统统她妈的都是些骗人的鬼话。看来没钱不行,没钱的男人哪能养得住展翅高飞的老婆?她如今已经到了那个遥远的地方,自己甭说不能扎翅,就是扎翅飞到大洋彼岸,没有充足充足的钱,去了又能怎样?他这颗苦痛着的心,又重新拧成了一道结,这个结恐怕是一时半天难以消化掉的悲伤。
他一声长叹,悲愤得本已想将电话挂掉。可又一想,不能,因为她不考虑老公,哪能不考虑儿子?将来亮亮长大了怎么承受住这样的骂名?他发了疯一样,勃然大怒地吩咐:你给我个电话和通讯地址。
她吁吁地喘了口粗气,似乎也在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一阵长长的沉默,仍然等不到她的答复。
赵卓再也无法忍受了,愤怒地吼,快告诉我呀!能有什么不方便?
无奈之下,倩倩将居住的电话和地址,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而后,没再多说一句话,电话便咝地一声,断线了。
赵卓摁掉手机,一头扎到文件堆里。
当缓过来一时的愤怒,他又在想,万倩倩打来电话时的心情不是很好吗?口口声声说赚了好多美元,又洋洋自得地说住上了洋房,难道她这个传统的中国女人,去了美国这么快就被西方的思想侵蚀了?
怎么琢磨,一想到男人戴绿帽子,心里就不是滋味。他愤恨不已,敛了敛写下倩倩地址的纸片,怒不可遏地怒吼道,好你个万倩倩,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让你那骗人的谎言见鬼去吧!
叭——地一声,他将撕扯得粉碎的纸屑狠狠地甩到了废纸篓里。
怒火中烧的结果,把他的精神完全击垮了。叹了一口气,他的整个身子全倒在了木凉的椅子上……
时过很久很久,当他一觉醒来,仅仅眯开两眼,就觉得整个世界瞬间好象变了,变得是那么颓废、灰暗,哪还有生机?张望一下办公室的四周,心感孤冷、寂寥、伤痛,心中再也没有往日那种期待电话铃声的暇思和梦想。
他一倒一歪地漂出大楼,看大街上已经是华灯初上。
推上他的坐骑,伴随他多年风雨共济的自行车这时也不听使唤,抬了无数次脚,一次次将他软软的身子从车身上摔了下来。无奈,他只好脚板踏着柏油路,在夜风的陪伴下,如似浮在空中的气球,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一步步向长长的大路深处漫延……
飘了许久,他不知道是转了多少个弯,走了多少路,不知道害怕回家还是害怕碰到记忆的创伤,一直摸到夜空的星光眨起大眼,才迷迷糊糊地到家。这个曾经充满过欢声笑语,拥有过温馨生活的家,它怎么这么让人怀念?痛苦让他整个沉重的躯体似变作一具僵尸,静静地倒在了冰凉冰凉的床上。
躺在床上,淅淅沥沥的眼泪,滚烫着他的脸颊,焦灼着他的心……
心中仍是那道解不开的结,倩倩,你怎么能撇下老公和儿子?你怎么能撒手这个拥有的三口之家?夫妻那么多年的恩恩爱爱,难道真能让铜臭腐蚀?想到眼泪流干,伤透了心。渐渐进入了梦里……
在梦里,赵卓抬脚便踏上了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虽然那里很荒芜,但他刚一伸展开坚实的两臂,倩倩就扑来了,看她兴奋得如同是幸福的公主。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捶着他宽宽的胸口责备说,你怎么才来接我?
梦境中的赵卓说,倩倩,我从亚洲寻找到美洲,才在这荒芜人烟的地方找到你。
她撅着红红的樱桃小嘴,说,我万倩倩本来已成为亿万富翁,正准备去接你和亮亮,突然有一天我那好大好大一兜子美钞,却被两位警察给抢了!
那你怎么办?
我追呀追,跑哇跑,一直从大西洋追到北冰洋,又从北冰洋撵到太平洋,终于抓到了那两个恶棍。
啊——只要钱没有丢,就好。
哼!没想到。
怎么?
我刚刚数完那一兜子钱,一转眼——
又怎么了?
叭——一声,那两名警察向我开枪了。
赵卓抱着她,看她满脸仍惊魂未定慌恐那样子,他的心怎能不焦虑?怜惜得吻了又吻,抚摸着多年没有再触摸的那头秀发,说,财空了没关系,只要你安全就好。
一听这话她变脸了,两眼一翻说,不,你来晚了。
现在不正好?
好什么!我已经有了能够保护我的男人。
话音一落,她挥起双手推开了他气喘吁吁的胸膛,拍了拍屁股,就撒腿而去。
为了不让她飞走,他追。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唤着——倩倩,你等等我——
他直追到茫茫的大草原上,绿绿的草原上没有骡马牛羊,对面似风暴一样扑来了一股狼群。惊恐之下,他一声尖叫,从梦中醒来。
醒来时的额头已经渗满了冷汗,想来刚刚失去的那场梦,他已经是魂不守舍了。毫不犹豫地抓起电话。一想起那个长长的电话号码,不是已经被抛进办公室的废纸篓里?
他悲泣得捶胸顿足地跪在床上,嚎着心爱人的名字:倩倩——倩倩——
16
从这场恶梦以后,赵卓再也无法安睡。
他一早飘飘摇摇地闯进办公室,便急不可待地去寻找那个电话号码。倒出了满篓纸屑,像从大海里捞针一样,还好,敛成的那一团纸,终于被找到了。
他颤抖着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瞅了瞅,正是她万倩倩留下的那个号码。管他办公室里的国际长途能不能打通,他拨上了号码。听里面震铃的声音一直在憾动着耳膜,就是没有人接。
上午正是她们夜里,她万倩倩怎么不在?懊恼地摔下手中的话筒。思想斗争了很久,又折回头,似头失去了方向的野兽,梆一脚,踹开门而去。
他去找吴浩,一路上无时不想,她万倩倩走时借吴浩那么多路费,至今分文未还。今天再去向他张口,怎么能抹下脸?这也是走投无路,无奈所迫的结果。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怎么也要看同学一回的情谊吧?相信吴浩不会拒绝。
寻思来琢磨去,不再犹豫,这时他脚下像生了风。
吴浩在办公室刚撂下陶佳来的电话,还没等话筒放稳,赵卓就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他直奔主题说,吴浩,我现在急着用钱!
他知道赵卓平时哪是急性子人?一瞅他那长脸,就分析个八九不离十。万倩倩在美国无论是事业一帆风顺或是步履维艰,要是不傍个男人,遇见点头痛脑热,他赵卓能坐飞机给他送药倒水?今天他赵卓可能是觉察出了什么隐情,想亲自去探访?是的话应该支持这一对多日没有相会的鸳鸯。
吴浩眯眯一笑:我只能借给你一趟路费。
为什么?赵卓用一双怪怪的大眼瞅着吴浩问。
吴浩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地讲,一次探亲假可以批半年,既然去了,就别急着回来,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也可以陪倩倩在那多打一份工,多赚些钱回来。
有吴浩这么一句话,可真是正瞌睡呢,给了个现成的枕头。
赵卓来回踱了两圈碎步,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样子说,哼!我反正是请长假,有这么一去呀,宁可护照过期了当作黑人,也要赚足了钱和倩倩一块回来。
那就对了。吴浩眯缝着眼睛,笑得满脸阴阳怪气。
先前还考虑了半天无法开口,这时他赵卓一开口倒不客气:老同学,你就先借我三五万吧!
听他张口这么大数目,又语气那么坚定,吴浩也很有想法。一趟联程机票不过六七千块,再加上两头的短途开销,有个万把块钱就足够了。
他不由伸出了一根手指,告诉他说,我给你准备一万,你再凑些,一路上怎么花销都富富有余。
不够,我怕——
看他赵卓的嘴里像噙了个茄子,咕哝半天也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吴浩问他:你怕什么?
赵卓只好坦言,到那地方,找不着万倩倩怎么办?
这种说法简直让人不可思议。吴浩扑哧一笑,甩了甩头说,赵卓,你是大大方方去呢还是偷偷摸摸找去?你没联系好万倩倩,能冒失前行?
赵卓叹了一口气,说,当你不说丑话,我现在只是拿着她的地址,还没弄准是真是假!
这么一会工夫,吴浩误了与陶佳的约会。他心急如焚地安抚了一句,说,你还是联系好了再来找我吧!
年轻人最上心的就是谈恋爱。吴浩推着赵卓一面往外走,嘻嘻一笑道,那个陶佳终于让我泡到手了。
一句话把赵卓弄得晕头转向,想,他吴浩真是有钱烧得看不懂什么样的女人算漂亮,放着在昆阳城一露脸满大街就阳光灿烂的孟彤,私下里挂连着饭店里的坐台小姐。他不是吃错了药,就是鬼迷心窍得让妖精给施了魔咒。怨愤道,你不要吃着锅里看着碗里。
吴浩也会说:管它锅里碗里呢,吃到嘴上算。
当赵卓扭过头一看,他吴浩没有丝毫顾虑。招了一下手势,便扭身而去……
陶佳自从认识吴浩,别的地方去哪?只好在宾馆约会。
当吴浩呼哧带喘地匆匆闯进房间,等得满眼发困的陶佳不得不孤身躺在被子上睡大觉。
他看她睡得很香甜,哪能忍心唤醒她?进门蹑手蹑脚,轻轻地坐到她身边。
手摸着她似缎子一样软的秀发,生怕把她碰醒。仔细端详好半天,看躺在面前的陶佳,一脸清秀,肌肤如水一样细嫩,谁不想餐?
他不知不觉间,内心的那股热潮开始涌动,如同是初春的江水被渐渐溶化,冲击着心底厚厚的一层坚冰,激流澎湃……
嘴唇向她白皙的脸上慢慢吻去……触动到脸上的那一刹那陶佳跃身而起。惊恐得她两手捧着脸,呆呆地瞅着吴浩愣了好半天,瞧了又瞧,最终才扑到他怀里。埋怨道,你快吓死我了。
吴浩将她抱在怀里,两人的胸中都在燃烧着同一堆篝火。
在陶佳心目中,这如同是场梦,是一部戏剧般的情感故事。意外的一次机会,结识到吴浩,而吴浩他那种豁达、奔放、十分豪情的男人味,完全吸引住了她的心。追求幸福,那颗心容易满足,当遇到吴浩时,便放慢了爱情的脚步。在以往那些漂泊的生活中,遇到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有口是心非的老板,也有实在得能一锨掘个井的穷哥们儿。能见到出手如此阔绰,又有一份善意的吴浩,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今天陶佳可以理直气壮地享有幸福生活,纵是上帝给一万个理由,她都要说,只有吴浩,才是她的唯一,是她的最爱。
他捧着她那张清秀的脸,既兑现承诺,也是心潮澎湃。看了又看说,陶佳,我已经给你买了一套房子,待装修好我就让你搬进去。
她仰目望着吴浩,痴痴的一双大眼虽不会表白什么,但从她的神情去瞅,看她一定想表白自己一番心意。
吴浩懂了她的心,伸手捂住陶佳的嘴说,我不许你承诺我什么,只想让你住进舒适的房子,静下心来认真学习。
她推开他的手,仍坚定不移地说,吴浩,我自从遇见你那一天起,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报答你。
待你将来研究生毕业了,再报答也不迟。
陶佳被眼前的承诺冲昏了方向,为了表白自己的心意已决。断然地说,咱们可以晚领那张通行证,如果你不拒绝的话,我愿将青春献给你。
真情更能感动人,他哪能随便贪占?撒开陶佳的手,垂吊着脑袋告诉她:不瞒你,我以前有过女朋友,要说她的姿色,会远远超过你。可她的心灵没有你那么纯真,没有你为了学业那么执着,她哪有你去坐台为赚取学费的那份志向?
陶佳说,别的男人都喜欢女人长得漂亮,你为什么?
他舒了一口气,说,她需要的是我的钱,而不是我这个人。
就为了那些,你就可以轻松说放弃?
一提这个问题,他心里就难过得打不起精神。也许做出那样的决断是个错误,但愿这个错误从将来的角度看,今天这个判断能是正确的。
之后回答她,说,我拿你陶佳当作一面镜子对照她,发现有很多很多方面孟彤不如你。沉默了片刻,又断断续续地讲,比如说志向、意志和忍耐力。
陶佳摇了摇头,想着自己从走出大学校园那天起,去酒店刷过盘子洗过碗筷,又从服务员一直干到坐台小姐。一步步走来,目的只为一个“钱”字。没有钱,乡下年迈的母亲已经无力再供养自己继续读书。那时陶佳拿着全乡高考第一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满村子借都借不到钱。作为哪家的父母不急?为圆上大学梦,她含辛茹苦的父亲只能偷偷卖血,卖血他哪能想到会染上传染病?最终丧命了,扔下了孤儿寡母。夜夜焦愁的母亲,孤独支撑着那个风雨飘摇的家,无依无靠的家,这痛苦的回忆似把刀子,常常在刺痛着陶佳的心。
陶佳不否定她的所作所为。淡淡地说,因为我需要钱,需要钱继续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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