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望断青天一缕霞——哀萧红

_3 邹吉玲(现代)
第八章文气初显气自华
  八文才初显气自华
  萧军携乃莹搭上了一辆马车,带上了他们唯一的家当——那只柳条箱,来到了商市街25号。
  萧军拎着柳条箱,乃莹端着脸盆,通过狭长的院子,住进了尽头的一间厢房。
  一个男孩,穿着一双很大的马靴,跑着跳着喊:“妈......我老师搬来啦,我老师搬来啦!”
  这男孩就是萧军的学生。
  房子里只有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萧军放下了柳条箱,对乃莹说:“等一会我的同事舒群和方靖远会给咱们送张床来,你先坐到椅子上休息一下吧,我出去置些厨房用具来......”
  “好,可早点回来啊!”乃莹一刻也不愿离开萧军。
  不一会,舒群和方靖远果然顾了一辆马车把床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运来了。他们帮助乃莹把床安置好地方,坐了一会,只见萧军拎着一篮子锅、碗、瓢、盆、菜刀和几双筷子回来了,一进门就笑呵呵地说:“你们两位这么快就把床和桌子、椅子都搬来啦,一切都差不多了......”
  乃莹也笑道:“是啊,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家了!”
  舒群道:“张女士,以后你可要真正当主妇了。”
  乃莹莞尔一笑,从篮子里拿出一把刚买回的小水壶,说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烧点水喝。”说罢,坐到灶边去了。
  方靖远说道:“萧军,我们今天来,还给你带来了几条好消息呢......”
  “哦?好消息从何而来?在下洗耳恭听!”
  方靖远道:“我现在已从《商报》调到《国际协报》,接替原来老裴做副刊主编。新年快到了,我准备搞一次新年增刊征文活动,‘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我和舒群今天到你们这里来的主要目的是,恳请你们夫妇加入这次征文活动,同时聘请你为《国际协报》副主编和专职撰稿人,负责副刊的日常工作。”
  “水开喽......”乃莹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拿着几个碗过来,给每个人斟上了一碗滚开的白开水。
  舒群端起水碗,试着呷了一口开水,说道:“我也有一个特大的喜讯要告诉你们。”
  乃莹坐在萧军旁边,两人都仔细地听着......
  舒群说:“为了便于指导东北军民的抗日斗争,中共满州省委,已决定从沈阳迁到哈尔滨来,组织上还决定在哈尔滨开展左翼革命文艺工作,团结一切爱国力量,巩固抗日阵地,宣传抗日斗争,创造各种形式的文艺团体。经过研究,初步准备成立一个演出队,深入下去,发动、鼓舞群众,掀起更大规模的爱国抗日斗争!在目前,这一切都还是地下的......”
  乃莹激动地问道:“我可以将阿城县福昌号屯反对地主斗争的故事写下来吗?”
  方靖远与舒群异口同声地说:“当然可以,张女士,欢迎你加入我们的文学大军!”
  乃莹心直口快地问萧军道:“三郎,你怎么不表态?你不愿意吗?”
  “哦?我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愿意!以后我俩不仅是夫妻,而且还是并肩战斗在爱国文艺战线上的亲密战友呢,那真是太好了!”
  自此,乃莹在萧军的带领下,开始了她的文学创作。在写作中她尝到了甜头,如鱼得水,手不辍笔。终于完成了以阿城县福昌号屯一些佃户的悲惨遭遇为素材的短篇小说,命名为《王阿嫂的死》。萧军亲自把稿交给方靖远主编,不久,便在副刊上发表了,并且引起了哈尔滨文学界的广泛瞩目。
  当时文学团体之一的“冷学社”,就是萧军等文学青年经常聚会的民间社团。该社的发起人之一是哈尔滨名士、进步画家冯咏秋先生,冯先生将自己家的一间房子用作文学青年聚会之所。因为房子周围和篱笆上一到盛夏便开满了牵牛花,故被大家称作“牵牛房”。当时文化界的很多中共地下党员都是利用“牵牛房”的聚会接头和交换情报的。
  1933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国际协报》副刊在“牵牛房”召开《王阿嫂的死》座谈会。到会的有方靖远、萧军夫妇、舒群、张少岩、杨朔、白涛、刘昨非、王关石、关大为、黄呤秋、袁时洁、北杨、侯小古和“牵牛房”的主人冯咏秋等文化人士。
  舒群主持座谈会。他首先欢迎大家光临,希望诸位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然后他说:“下面由《国际协报》副刊主编方靖远先生讲话,大家欢迎!”
  一片掌声后,方靖远整了整衣冠来到前边,说道:“我们首先祝贺我们的文学新秀三郎先生的夫人张乃莹女士,署名‘悄吟’的《王阿嫂的死》,在这次征文活动中一举夺魁!”
  掌声再起......
  方靖远接着说:“我们这次座谈会有一位特邀代表,他就是来自抗日前线磐石游击队的巴彦同志,大家鼓掌欢迎!”
  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巴彦举双手鼓着掌走到前边与大家见面,张乃莹定睛一看,惊讶地自语道:“巴彦?这不是金剑啸吗?当年救我逃出福昌号屯的那个大恩人!”
  这时,金剑啸也发现了坐在前排座位上的张乃莹,他几步走上前去与乃莹亲切握手,祝贺她荣获大奖,然后又与其他人一一握手见面......
  巴彦说道:“同志们,在座的都是文化界人士,我乃一介武夫,有幸与大家坐在一起。方先生想让我在这里给大家介绍一下有关磐石县抗日游击队的情况。磐石县抗日游击队自从在杨靖宇同志的带领和指挥下,队伍日益壮大,枪炮也多了,同志们英勇善战,最近我们在石头镇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七八百人之多,震动了关东军总部......”
  热烈的掌声响起很长一段时间。
  巴彦呷了口水,接着说道:“希望在座的哪位,将来就以我们磐石游击队英勇抗日为素材,写出一部中长篇来......”
  乃莹听得眉飞色舞,跃跃欲试。
  巴彦又说道:“我这次来参加座谈会还有一个目的,我想发起一个以救助水灾难民为目的的《维纳斯助赈画展》,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协助我筹备一下如何?”
  “我支持!”乃莹首先表态。
  接着,满座异口同声地表示坚决支持这场义举。
  画展开馆那天,观展的人真不少,乃莹送去了两幅画,她这两幅画表现了难民的最低生活需求,具有浓郁的写实色彩和平民意识。
  这一年的夏天,一个左翼文艺团体——星星剧团也应运而生了。乃莹也是该剧团的热心参与者之一。在从事戏剧活动的同时,她更加辛勤地从事左翼文学创作。从她的第一篇处女作《王阿嫂的死》开始,就站在了民族解放斗争的最前沿,旗帜鲜明地以革命斗士的姿态出现在沦陷初期的东北文坛上。她是一个多产的作者,以悄吟、田娣等笔名,活跃于当时文坛,为广大读者所瞩目,可以说是初出茅庐,便振聋发聩,不同凡响!
  这一年(1933年)秋季,也是萧军和乃莹丰收的金秋,在文艺界朋友,特别是在舒群的热心资助下与承印方“五日画报社”王社长的支持下,将萧军和乃莹所发表过的短篇小说、散文,辑成了一个集子,定名为《跋涉》,隆重出版了,在文坛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乃莹由此而一举成为了东北文坛上第一位声名鹊起的女作家。
第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九山雨欲来风满楼
  自1933年下半年开始,日伪统治渐趋稳固,因此,伪政权把其主要精力,从镇压抗日救国的军队和民众武装上面,转移到了意识形态领域,对文化艺术界的统治越来越加强,于是北满左翼革命文化活动遭到了一连串的摧残......
  首先是“星星剧团”成员的被捕和被严加监视。到10月份,剧团主要创办者、共产党员舒群被特务盯梢,在紧急的情况下,不得不匆匆逃离哈尔滨去了青岛,以致剧团在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宣布解散......
  紧接着,萧军与乃莹自费印刷出版的二人合集《跋涉》在书店里被日本宪兵队查禁了。一时间,风声鹤唳,都以为下一步日本宪兵队要逮捕萧军夫妇了。
  一天夜里,一位在日伪机关办公室工作的朋友来到商市街萧军夫妇的住处,告诉他们说:“我叫黎明,舒群临走时托我转告你们,如果这里呆不下去的话,去青岛找他,舒群很关心你们的安全。”
  说着,黎明从衣袋里掏出一沓钱说:“这是我两个月的工钱,你们拿着做路费吧。我看你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好,我在日伪机关里,天天听到刑侦科问案子,皮鞭子就像打在我身上一样。昨天又有两人被传讯,哎,你俩快点儿走吧!”
  萧军接过钱,说道:“朋友,谢谢你,你也要多加小心呀,但愿我们后会有期!”
  黎明点了点头:“后会有期!”即与萧军夫妇握手告别了。
  一股酸楚的泪水涌上了乃莹眼眶......
  萧军拍了拍乃莹的肩膀,安慰她道:“别难过,走就走吧,有我在呢,你还怕什么?”
  乃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说道:“咱俩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像样点的家,你看这油盐柴米都备齐了,板子房里还堆满了取暖用的木柈子,可又要去过流浪的日子了......”
  萧军觉得乃莹就像个孩子似的,便再抚慰道:“别想得那么悲观好不好,我们还有舒群的帮助不是?还有像黎明等许多朋友的关心不是?再说哈尔滨已不是我们的家园了,我们是到了该进关的时候了,回到祖国的怀抱中去不是更好吗?!”
  在萧军的鼓舞与安慰下,乃莹也敛取了愁容,从热血中奔放出豪情,像在朗诵诗词一般:“祖国啊母亲,我们就要投奔到您的怀抱了,请伸出双臂,拥抱将要回到您身边的儿女吧!”
  可是,儿欲归去已无舟!因为正是隆冬季节,近海结冰已无法行船,他们必须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时候才能动身。目前他俩只能继续心惊胆战地数着日子过......
  从昨夜黎明来过后,他们更加警惕起来,对于震响的铁门都惊恐起来,铁门扇一响就跑到过道去看动静。
  一天,他俩正走在商市街的街口,忽然发现附近有个人很像日本宪兵。这人穿着高筒皮靴,走走停停,与他俩若即若离。他俩都紧张起来,心想:肯定是来抓我们的!他俩同时发现,街的对面就停着一辆警车。
  连家也不打算再要了,他俩只想逃,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但是,就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往哪里逃呢?他们强作镇静,走进一家西洋面包店去,买了一块面包。掌柜不问主顾买否,就给他们切了一些灌肠,乃莹注意力只在玻璃橱窗外面的那个穿皮靴的人,后来也不得不将灌肠付钱买下。
  幸亏那个日本人慢慢地走开了。
  两个人捧着一堆面包和灌肠回家,一进门乃莹就懊悔地说:“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萧军道:“我也不知道,谁叫你进去买的?”
  “那个掌柜的,也真是......”
  “你就别生气了,太太!浪费这点钱算什么,幸好是有惊无险,应该高兴才是呀......”
  “今天还好,明天,后天呢,三郎,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看,又多愁善感了不是?”萧军的心态可不是这样,他总是以乐观的情绪去影响乃莹,便说道:“现在正是磨炼我们意志的时候,慢长的冬日总会过去的。乃莹,振作起来吧!我仿佛听见春天的脚步声啦......”
  北国之春姗姗来迟。
  当小鸟啼鸣,杨柳焕青,大漠回暖,百舸争渡时,已是人间五月天了。
  萧军独自来到松花江畔,见松花江上的冰开始融化了,好一派春光浩荡!瞧,那边空场上围拢着一群人,但听得锣鼓喧天。什么喜事儿?萧军想着,便走了过去,只见几个耍武的艺人在打场子。忽然,从围观人群的外面,拨开众人,冲进来一个腰挎东洋大刀的日本鬼子小队长,厉声问道:“你们的,搞什么的名堂?”
  耍武艺的人依旧一招一式地认真表演着,无人答理他。
  日本鬼子生气了,摘下他的挎刀双手握着,弓起身,吼道:“你们的,通通地给我滚开!”
  萧军一见日本鬼子在耀武扬威地欺负中国人,便冲进圈里对日本鬼子说道:“这是我们中国的地方,你有什么权力不准他们在这里耍武艺?!”
  鬼子见萧军答茬,马上转过身来,怒视萧军道:“你的,少管闲事!你是什么人?”
  萧军不再理会。只见他来到场地中央,双手抱拳,向围观人群拱了拱手,然后便熟练地耍起武术来。他一会踢脚;一会儿弄拳,一会儿匍匐在地,似尺蠖弓行;一会儿又腾空而起,如大鹏展翅。围观的群众都声声喝彩起来。这时,萧军忽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东刺西击,英姿飒爽,围观的人群看得赏心悦目,交口称赞。日本小队长心虚了,有意躲闪着......
  萧军耍了一阵后,做了个立正的姿势,随即将利剑入鞘。他向众人拱手道:“献丑了!献丑了!”
  这时一位老艺人端起一个塘瓷盘,对围观群众说道:“请赏点小钱......”不少人掏钱往盘里放。老艺人连说:“谢谢,谢谢各位!”
  冷不防,那鬼子过来飞起一脚,把盘子和里边的钱踢翻在地,瞪着双眼,用东洋刀指着围观的群众吼道:“你们的,通通滚开!”
  萧军一气之下,飞起一脚,把地上的盘子踢飞起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鬼子的脑门儿上。鬼子恼羞成怒,双手握刀冲了上来,拉开了要与萧军决斗的架势。不料萧军机灵地腾空又是一脚,把鬼子手中的洋刀踢落在地。鬼子一看自己不是对手,刚要逃窜,又被萧军来了个扫堂腿,将鬼子从人头上边踢出去足有一丈多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幕精彩的武打场面,令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大饱了眼福,人人称绝叫好,大快人心!
  萧军一回到家,乃莹便迎了上去,帮他脱去外套,边说道:“哎呀,出去这么久了,外头风声不好,可把人急死了!”
  萧军得意地说:“今天把一个日本鬼子的小队长给揍了,为咱老百姓出了口气!”
  “这如何了得,那日本鬼子不会来找咱们的麻烦么?”
  “不怕!松花江上的冰开始融化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对了,舒群走了快一年了吧?说不定在青岛怎样地盼着咱俩呢!”
  “嗯。三郎,我们应该定个日子,哪天走好?”
  “今天3号,定13号吧,还有十天,怎么样?我看这几天就好好收拾收拾,不要的就把它扔的扔,卖的卖吧......”
  乃莹垂下头,有些伤感地说:“这些锅碗怎办呢?”
  “真是小孩子,坛坛罐罐又算得了什么?”
  “这把水壶呢,也要卖掉去?”说时,乃莹正提着水壶,在往杯中倒水,提壶的手都发抖呢!
  萧军没发觉,他喝了口水,说道:“哎呀,我说你像个小孩呐,什么锅子桶子水壶,统统不能带,要轻装上阵懂不懂?”
  于是,这些天他们开始了收拾和变卖家具。
  转眼就过去九天了。12号晚上,萧军说:“早点睡吧,明天早点起来打行李。”
  可是,这一晚乃莹失眠了。她想到要与哈尔滨告别了,明天他们就要在车上、船上,看不见美丽的松花江了。她想到只要“满洲国”存在一天,他们是不能再回到这块土地上来了!这真是:千里月明千里恨,五更风冷五更愁啊!就这样,乃莹眼睁睁地望到了天明......
  黎明的曙光透过纱窗照进房内。萧军伸了个懒腰,用臂肘捅了捅身旁的妻子:“起来吧。”然后跳下床去。
  乃莹支撑着坐起来,下了床。于是两人从床上往下拉着被子、褥子,枕头掉在脚上,忙忙乱乱,院子里传来几声鸡鸣,划破了长空的沉寂......
  “我出去一下。”萧军说。
  “要走要走了,你还去哪儿?”
  “我想把这把剑送给我的学生做纪念,剑上刻有我的名字,他现在大概正练早功,我去去就来。”
  萧军来到院子的南面一块空地,见学生手举着大刀在练功。其实这孩子心里早就在揣摩,觉得老师家里有什么事发生,怎么这些日子卖起东西来?现在听老师说他们要走,立刻放下手中的大刀,扑进老师怀里,哭了......
  萧军安慰道:“别哭,孩子!这把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现把它送给你留作纪念吧!”
  “老师,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青岛,外头风声紧,我们在哈尔滨呆不下去了......”
  萧军与学生告别回来,一进屋,见乃莹无精打采地躺在光板床上,便生气道:“总是懒,起来,收拾收拾......”
  乃莹撒娇道:“嗯——,人家昨晚一夜都没睡好,有什么可收拾的,我再睡一会,天还早......”
  “不行,要睡等到火车上再睡去,起来!”萧军说着,便伸手想把乃莹拽起来。
  “哎呦!”乃莹忽然表情十分痛苦,双手捂着下腹,呻吟起来......
  “怎么肚子又疼起来啦?”萧军关切地问道。他把一只手放在乃莹的腹部,帮她轻轻地揉搓着。
  “谁知道呢,好好的又疼起来了,都怪上回产后落下的病根,哎哟、哎哟......”
  “你看,疼成这样子,我得赶紧把你送到医院去!哎,这要走要走了,你又患起病来啦......”
  乃莹一个劲的摇头:“不去,我不去医院!像这种老毛病,岂是到医院打几针就能好的?没听说三分治病七分养吗?”
  萧军想了想,说道:“对了,我有一个朋友叫宋遇仁,他家在农村,不如送你到他家里去住段日子再去青岛吧,那里空气新鲜,最适宜养病。”
  乃莹点头同意。
  “肚子好些没?咱们赶早去吧,路远着呢......”
  “这会子好些了,三郎,我收拾几件换洗衣裳,咱们准备走......”
  不大工夫,萧军出去雇来一辆马车,萧军把乃莹扶上车,自己也登了上去,然后让车夫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哈尔滨郊区宋遇仁家门口。
  宋遇仁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了上来......
  萧军把乃莹扶下车,付了车夫钱。与宋遇仁好友重逢,格外开心。萧军道:“宋贤弟,这就是你嫂子张乃莹,她想住到乡下来调养调养,因为是今天临时决定,事先没能通知你,你不会责怪我们两个不速之客吧?”
  “说哪里话来,三郎兄,嫂子来住,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娘正愁白天没人陪她说话呢,这下好啦!请——,到屋里坐!”
  他俩随宋遇仁走进屋里,见过了宋老太太,老太太满面堆笑,乃莹觉得一见如故,心里一舒畅,肚子也不疼了,立刻坐到炕头上,与老太太拉起家常来。口呼“大娘”,叫得蛮亲热的。
  萧军把乃莹安置好后,对她说:“好好养病吧,不过别给大娘家添太多麻烦,我要回去了。”
  “我知道。三郎,常过来看我们吧......”
  “好!”
  一晃半个月有余了。这段日子乃莹与宋老太太相处得很和谐,就像亲母女一般。老太太喜欢讲故事,乃莹偏就爱听故事,因此,老太太经常给乃莹讲述一些发生在她身边的事情,都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所以乃莹听起来也如身临其境。有的故事,发人深省,有的故事,触目惊心。乃莹为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而感动!
  一天,萧军和宋遇仁一起过来了。萧军对乃莹说道:“舒群来信了,叫我们去青岛,他那里一切都为咱俩安排好了。”
  宋老太太听见,挽留道:“让咱闺女再住些日子吧,俺把莹莹当做亲闺女了,真有些舍不得!”
  遇仁也说:“三郎兄,就听我娘的吧,嗯?”
  乃莹望着萧军,等待他的决定......
  萧军道:“那好吧,只是太打扰您家了!”
  遇仁道:“自家兄弟,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都是家常便饭,这年头,也没什么好吃的给嫂子做。”
  乃莹却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蹦了起来,拍手道:“好啊,我又可以再听几天大娘讲故事啰!三郎,我正拟将大娘所讲的发生在她周边的事情为素材,结合我自己以前在老家农村时的生活积累,写一部长篇!”
  萧军道:“写长篇?好哇!没想到我们的女作家进步这么快,从短篇到中篇,现在又要写长篇了!”
  “人家讲正经的嘛!我把题目都想好了,暂命名为《麦场》。”
  “我祝你马到成功!”萧军向乃莹翘了一下大拇指,“不过,我得向你学习,也要写部长篇小说出来,说实话,我可不愿意落在夫人后边呀!”
  乃莹满怀信心地说:“那咱俩就来比试比试吧,我一定要胜过我的三郎夫君......”
  宋遇仁在一旁笑道:“哈哈!你们两个真有意思,人家是夫唱妇随,你们呢,是妇唱夫随!人家是打仗父子兵,你们却是写作夫妻党!”
  “哈哈......哈!”
  他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当天,乃莹就动笔了,开始了她的《麦场》的创作......
第十章 辗转何处可栖身
  十辗转何处可栖身
  1934年6月11日,萧军夫妇拜别了宋氏一家,踏上了奔赴青岛的旅程。他们首先坐火车抵达大连,在朋友王福林家借宿了一晚。多愁善感的乃莹哪里能入睡,她含泪问萧军,“何年何月还能回转故乡哈尔滨?还能看到美丽的松花江?”萧军只因情到伤心处,也流下了他的男儿泪水!结果两人同时低声哼起了《松花江上》那支歌儿......
  次日,天空下着小雨,王福林一直把萧军和乃莹送到大连海港,眼望萧军夫妇登上的日本客轮“大连丸号”开始启航,才挥手离去......
  船内,日本海上特务侦缉队对乘客盘问、搜查得非常严。萧军和乃莹展开了与日本船警的巧妙周旋——他俩将《麦场》和《八月的乡村》两部小说原稿,装在一个长长的布袋里,围扎在乃莹的腰间扮作“孕妇”,才躲过了这场劫难,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萧军、乃莹两人松了一口气,检查这一关总算闯过去了。眼望辽阔无垠的大海,乃莹对萧军说:“大海多么广阔美丽呀!可惜它现在还不属于我们......”
  他俩收拾好东西,重新回到四等舱里。乃莹有些心急地问萧军:“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青岛啊?”萧军道:“大约十多点钟吧......”
  入夜了,他俩来到甲板上,乃莹倚在萧军宽大的肩膀上,颤抖着声音说:“刚才那一幕,真让人担心啊!”
  萧军搂着乃莹的肩道:“我也是,总算安全地闯过来了......”
  1934年6月16日清晨,萧军指着雾霭里依稀可见的青岛海岸上最高建筑物,告诉乃莹:“你快看,能看见青岛了!”
  乃莹朝着萧军所指的方向望去,兴奋地说:“祖国呵,我贫病交加的母亲,您的儿女回到您怀抱里来了!”
  萧军也情不自禁地高呼道:“青岛——您好!祖国——您好!”
  “大连丸号”驶进青岛港,停靠在码头上。萧军、乃莹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走下舷梯,登上码头。早就等候在码头上的舒群和妻子倪清华,一见萧军和乃莹,高兴地跑上前来相互握手拥抱。一番寒暄后,舒群雇了一辆马车,四人上了车......
  原来,萧军夫妇并不知道,他们此行,都是中共地下党的安排,为了保护党外的爱国进步作家,使他们得以保存实力,免遭日本侵略者和伪政权的迫害。舒群来到青岛已经一年多时间了。在青岛,他与青岛的中共地下党员倪鲁平兄妹建立了联系,被安排在青岛二区的区公所工作。嗣后,他与倪鲁平的妹妹倪清华结为伉俪,舒群是以地下党和老朋友的双重身份始终在帮助萧军和乃莹的。
  马车将他们送到了观象路一号舒群夫妇家。舒群将西厢房安排给萧军夫妇住下来。不久,又在地下党的安排下,给萧军在《青岛晨报》找到一份工作。
  在《青岛晨报》办公室里,编辑部主任孙乐文与编辑张梅林热情地接待了萧军。孙乐文说:“你就负责副刊主编工作,因为你是初来乍到,让梅林多协助些。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可以直接找我。由于荒岛书店也由我负责,所以如果这里见不到我的话,就去荒岛书店,我有时在那边。”
  萧军十分感激孙主任的关怀,并表示一定会把主编工作抓好。
  萧军每天到报社去编副刊,晚上便在家里继续写他的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乃莹则一面操持家务,一面忙着杀青她的《麦场》。他俩对写作非常投入,几乎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不久,乃莹的《麦场》终于顺利脱稿了。
  萧军将《麦场》请张梅林看过,并请他提些意见。梅林先生真诚地说出几点不足之处,比如整体结构上缺乏有机的联系,有些地方,语言显得有些生冷。最后,他肯定了这部小说的成就,他说:“《麦场》的主题是反帝反封建、爱国、鼓舞人上进的,这是主流。不知张乃莹愿不愿意将它推荐给鲁迅先生过过目?”
  萧军有些激动了:“我和我夫人最崇拜鲁迅先生了,鲁迅先生不仅是我等革命青年作家的导师,而且他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只是......”
  梅林道:“你别担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吧,孙乐文同志与鲁迅先生较熟,我明天就找他去!”
  萧军道:“那太好啦!明天晚上,我请您和孙乐文主任上我家去吃饭,我叫我太太给你们做俄式浓汤和葱油烙饼,这可是我太太的拿手好戏!”
  第二天傍晚,观象路一号萧军家里可热闹了,张梅林与孙乐文两位都来了,萧军又把东屋的舒群夫妇也请了过来。
  这时,乃莹正在厨房里忙乎着,倪清华走进去帮厨。不大功夫,乃莹烙好了一筐葱油饼,然后她把清华切好的白菜、土豆、西红柿、牛肉依次放入锅里,翻炒几下后,加入水,对清华说:“你把它烧开了,每人盛上一碗,我再炒个辣椒就好了。”
  一切停当后,二人忙着把饼、菜、汤一一端上餐桌。萧军拿出一瓶老白干,给每人满上一杯。乃莹兴奋地说:“今天我给大家做的是俄式、中式大杂烩,不知你们爱吃不爱吃?”
  萧军抢先说:“我经常吃乃莹做的这种俄式饭菜,好吃得很!来,咱们先把杯端起来,喝完酒,再吃饭,来,喝!”
  大伙举杯而饮......
  席间,孙乐文告诉萧军夫妇说,他今天已按照张梅林的意见,将《麦场》寄给上海鲁迅先生了。萧军和乃莹听了,感激不已。乃莹更是如愿以偿,因为她对鲁迅先生仰慕已久!
  这顿俄式饭菜大伙吃得很愉快,也谈得很愉快。酒逢知己千杯少!因为他们都是志同道合的进步的文学青年。舒群说:“我来到青岛也有一年半载了,发现这里的革命文学青年不少,我建议把他们都团结起来,在青岛开拓左翼文学活动的阵地,并以此作为北满左翼作家的流亡场所及避风港......”
  大家齐声赞和。
  舒群说:“好,我们大家携起手来,重整旗鼓再上阵!”
  可是,好景不长,平安无事的局面仅仅维持了三个多月。1934年中秋节之夜,国民党特务突然闯进舒群的岳父家,将倪鲁平兄弟逮捕了。舒群夫妇正巧这天来到倪家共度中秋,也难逃一劫。另外,正在《青岛晨报》编辑部值班的几位我地下党员,也被逮捕了。
  当晚,国民党青岛市警备司令部刑训室里,被捕的几名地下党员,个个大义凛然,宁死不屈。一警长厉声拷问舒群:“你们谁是地下党?说!”
  舒群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不知道谁是地下党,他们都和我一样,每天上班下班,都是为了养家糊口。”
  警长道:“你们利用《青岛晨报》进行颠覆党国,反对总裁的活动,是也不是?......看来,非要大刑伺候不可了,来人哪......”
  警官一声令下,刽子手立即给舒群用刑......
  舒群被折磨得昏了过去......
  女刑审室里,舒群的爱妻倪清华,同样在忍受着敌人的拷打与折磨。她不卑不亢,毫无惧色,怒视着拷问她的男刑警,回答道:“要杀就杀,但你们休想从我嘴中得到我党地下活动的机密......”
  刑警气急败坏:“嘿,你的嘴倒是挺硬,我看你还是招了吧,免再受皮肉之苦!”
  倪清华坚定地说:“我没有什么可招的!”
  猛然间,刑警左手伸向倪清华的前胸,“刺”地一声,把她的内衣扯破,露出血迹斑斑的双乳,男刑警竟然嘻皮笑脸地调戏起她来......
  “呸!”一口带着鲜血的唾沫吐在这个丧尽人性的刑警脸上,他恼羞成怒,抡起右手握着的皮鞭,朝倪清华身上一阵猛抽......
  一个黑暗的夹道里,十几名被塞住嘴的地下党员——中华民族的英雄儿女,在这里被国民党反动派秘密杀害了。舒群的妻子倪清华同志也未逃此难。
  次日,孙乐文邀萧军在荒岛书店见面。孙乐文说:“青岛目前形势十分紧张,昨天夜里,我们的十几位优秀党员被国民党反动派秘密杀害了,党的地下工作遭到了一次严重的破坏。好在舒群同志没有牺牲,由于证据不足和打入敌人内部人员的掩护,据说过几天就能被释放出来,可惜他的妻子倪清华同志不幸牺牲了......”
  萧军听了,表情十分沉痛,没有说话,像是在为为国捐躯的志士们默哀......
  孙乐文接着说:“所以,为了避免青岛市的地下党组织再次遭到更大的损失,在《青岛晨报》工作的几位地下党员准备立即转移。你和乃莹还有梅林赶紧到上海投奔鲁迅先生去吧,正好我刚收到鲁迅先生给我的回信,他说由我推荐给他的悄吟女士的《麦场》收到了。他希望你们能到上海去投奔左联!”
  萧军激动地说:“太好了!我回去告诉我夫人,不知她该怎样高兴呢!孙主任,我们走了,您怎么办?”
  “我受青岛地下党的委托,权且留下来处理报社的善后事宜,你们和梅林同志等先走一步吧。”
  于是,萧军向孙乐文握手告辞:“你要多多保护自己,咱们后会有期!”
  数日后,萧军夫妇和张梅林共同搭乘日本“共同丸号”客轮,目标直指上海......
第十一章 喜悟恩师春风面
  十一幸晤恩师春风面
  三人抵达上海后,张梅林便与萧军夫妇话别,直接去投奔他的左联文友。萧军和乃莹则在法租界拉都路北段二八三号二楼,租了一间亭子间。仍旧过着粗茶淡饭的简朴生活,他们的信念就是要尽快见到鲁迅先生。于是,他俩一定居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鲁迅先生写信。
  一天,鲁迅先生的夫人许广平收到了一封平信,信封上写着:“上海内山书店,树人先生收”。原来这信便是萧军夫妇写来的,他们并不知鲁迅先生的详细地址,只知鲁迅先生与内山书店关系密切。而邮递员照旧把信送到了鲁迅先生的家中。
  许广平拿着信走上二楼,鲁迅先生正在书房里埋头写作,许广平把信放在鲁迅跟前,刚要走开,但见鲁迅先生在拆信的工夫,涌上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广平忙上前为丈夫捶着后背,心疼地说:“你看你,整天地写呀写的,你不要命了,我和海婴还得要你呢!”
  阵咳过后,鲁迅先生乐观地说:“看把你吓得!这咳嗽是老毛病了,咳了这么多年,死不了的!”接着,他把信看了一遍,说:“萧军,悄吟夫妇已经来到上海了,他们希望很快见到我。我来给他俩写封回信吧。”说完,先生便提起了笔,边写边又咳了起来。
  许广平连忙斟上一杯水,拿出几片药递到先生手里,催他吃下去,并嗔怪道:“你呀,什么时候能不让我为你的身体操心呢!”
  第二天,萧军夫妇便收到了鲁迅先生的回信。信中只有几句话:“来信收到,关于见面的事,我以为可以从缓,待到有必要时再说吧。”
  萧军夫妇不能理解,他俩求见若渴,恨不得鲁迅先生就出现在眼前!于是,立即又写了封信寄去,信中说:“先生为何迟迟不肯让我俩去拜见?我俩可是朝思暮想要见到先生啊,盼望早日得到您的指导教诲......”
  不久,萧军夫妇又收到了先生的回信,信中说:“现在上海的政治背景很是复杂,国民党反动派当局对于革命的进步文化事业控制极严,早已颁布了‘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我一直处在被国民党反动派通缉而隐居的情况下,故请二位谅解。你们如在上海的日子多,我看我们总有见面机会的。”
  尽管如此,鲁迅先生为了帮助这一对不愿当亡国奴的东北青年在上海立足,与他们保持了密切的书信来往,循循善诱,关怀备至!
  一天清晨,萧军夫妇刚吃过早餐——两碗清淡寡味的面条。忽然听见门铃响了,乃莹半开房门,探出头,见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站在门口。
  “先生您找谁?”乃莹问道。
  青年男子彬彬有礼地对乃莹说道:“您就是《麦场》的作者悄吟女士吧?”
  乃莹已大敞其门,微笑着问道:“先生如何知道的?我张乃莹,笔名悄吟。”
  男子道:“敝人胡风,鲁迅先生的挚交,先生托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们。”他边说着边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乃莹。
  “哦!你就是胡风先生呀,失礼,失礼,请到屋里坐!”
  “不了,敝人还有点事,改日再......”
  这时萧军已经迎了出来,热情地与胡风握手相见,一个说:“久仰!久仰!”一个说:“幸会!幸会!”而后胡风向二位告辞说:“信已送到,请容改日再登门拜访!”
  萧军和乃莹送走胡风后,转身回到屋内,忙把鲁迅先生的信折开,见写道:
  萧军、乃莹二位朋友:
  本月三十日(星期五)午后两点钟,你们可以到内山书店来一趟吗?
  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可带来,我当在那里等候。
  顺祝
  文祺
  鲁迅十一月二十日
  原来,鲁迅先生已经从侧面了解了萧军夫妇有无政治背景及党派关系,对他们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终于在1934年11月20日托胡风送来这封相邀晤面的信。
  乃莹激动得热泪盈眶......
  萧军开玩笑道:“你怎么又哭了,宝贝?”
  “你看见谁哭来着?”
  “喏,眼泪还挂在眼角上面呢!”
  乃莹用手背揩了一下眼角说:“人家这是喜极而泣嘛!三郎,先生嘱我们把你的《八月的乡村》带上,可我还没有帮你誊写完,怎么办?”
  “那就赶紧誊呗!”
  “可那种美浓纸已用完了,你赶紧去买来吧。”
  “钱不够用了,太太,我看马虎一点吧。”
  “不行,拿去给先生看的可不能马虎!”乃莹边说着,边脱下自己身上穿着的一件旧毛衣,递给萧军道:“拿去当了买美浓纸吧!”
  “你减了一件毛衣,不冷吗?”萧军关心地问道。
  “冻不死的......快去呀!”乃莹推了萧军一把。
  萧军只好拎着那件毛衣出去了......
  萧军把美浓纸买回来交给了乃莹。这段日子,乃莹便进入了紧张地誊写《八月的乡村》的工作。为了赶在与先生会面的日子前誊写完,她每天都要写到深夜。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房屋里依旧点亮着一盏台灯,乃莹坐在书桌前拼命地誊写着。她对自己的身体一向不注意,每每感觉呼吸道不适时,就用手绢捂住嘴咳几声,在这深夜便声声传入也未能入睡的萧军耳中,令他心痛!此刻,乃莹又咳了起来,灯光下,但见她左手持手绢捂在嘴上,右手还在刷刷地写着。萧军嗔怪道:“看你,这些日子没听见你叫肚子疼,可咳嗽又加重了。我说同你去医院看看你又不肯。你呀你,真是弱不禁风,怎么得了呦!”
  乃莹娇气地朝躺在床上的丈夫瞟了一眼,说:“弱不禁风就弱不禁风,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房屋里又静得只听见纸笔相磨的“刷刷”之声......
  1934年11月30日,这个可庆祝的日子终于盼到了!乃莹已把《八月的乡村》全部誊好了。这天,萧军和乃莹早早起来,乃莹对着一块小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梳理她的两条小辫子。而萧军,在另一边一次又一次地擦着他那双从哈尔滨穿来的旧皮鞋。然后,萧军把誊写好的书稿《八月的乡村》装进提包中。他看了看手表,对乃莹说:“快十二点了,咱们走吧,喂,你还在打扮呀,女人出门就是麻烦!”
  “才不是呢!”乃莹放下了小镜子,转过身来说,“我平时出门也没有这样认真打扮过,今天因为是要去拜见鲁迅先生,三郎,你看我这身装束还行吗?”
  萧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妻子:前额梳着整齐的刘海,脑后梳着两条粗黑的短辫,辫梢系着红头绳。遂逗她道:“嗯,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具体点说吧,不像是作家,倒像是个中学生的模样。”
  乃莹噗哧一笑,她打量着丈夫那高大的身材,逗道:“你也不像作家,倒像个彪悍的骑兵!真的......”
  萧军一听,哈哈大笑!然后两人欢欢喜喜地下了楼,乃莹挽着萧军的手臂,两人满怀憧憬地走在大街上。
  萧军和乃莹来到北四川路内山书店。一名日本女店员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欢迎光临!二位客人,你们想什么书的买?”
  乃莹望了望萧军,萧军忙回答说:“我们不是来买书的,我们要见鲁迅先生!”
  “鲁迅先生?”女店员用手向里间一指说,“鲁迅先生里边的在。”
  萧军、乃莹说了声:“谢谢!”径直进入里间去......
  套间里,鲁迅先生正在用他熟练的日语,与他的日本好友、内山书店的老板内山完造谈着话。看见进来的两位年轻人,先生一眼就认出了显露着东北人粗犷气质的萧军和乃莹,他主动上前问道:“二位是萧先生和悄吟女士吧?”
  萧军、乃莹忙伸出双手,一人握住鲁迅先生的一只手激动地说:“是的是的,您就是......”
  没等他俩问完,鲁迅先生连忙接过话头自我介绍道:“敝姓周,别号鲁迅。我们出去走走......”
  鲁迅先生说完话,回到桌前,把桌上的信件、书籍等物品统统包进一块江南蜡染的蓝地白花的包袱里,夹在腋下。然后用日语向内山完造告了别,与萧军、乃莹一同走出内山书店......
  鲁迅先生身着一件蓝色夹棉袍,朴素大方。足蹬一双黑色板胶底网球鞋。虽身体虚弱,面容黄瘦,但气度非凡。他不戴帽子,平头短发,整齐直立。一双不大但充满智慧,深如大海的眼睛炯炯有神。端正的鼻梁下,留着一撮一字形浓密的唇髭,像是一柄随时刺向敌人的锋利匕首。他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短烟,脸上微笑着,问萧军乃莹道:“你们喜欢去什么地方?”
  萧军恭敬地答道:“我们听先生的!”
  “那好,我们走吧......”
  先生健步如飞,一点也不像五六十岁的人。萧军、乃莹紧迈双腿,相随在先生后边,默默地跟着......
  先生领着萧军、乃莹,跨过一条东西横亘的大马路,来到一处咖啡馆门前,先生跨门而入,萧军、乃莹也紧随其后。
  一位秃顶、肥胖、中等身材的白俄老板熟悉地与鲁迅先生打着招呼:“周先生好!这边请......”
  胖老板把鲁迅先生等三人,引到先生每次在这里会见客人时常坐的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三人坐下后,胖老板亲自端上来三份茶点。
  不一会,许广平领着刚满五岁的儿子周海婴也来了。小海婴天真活泼,他一见乃莹,便猛地挣脱了妈妈牵着的手,竟像老熟人一样,迅速向她跑去,嘴里喊着:“大姐姐,大姐姐......”
  三个大人直愣愣地瞅着这相差二十来岁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儿......
  海婴跑到乃莹身边,抓住她脑后的两个油黑的小辫子玩弄着,嘻嘻地笑着说:“你的辫子真好看,我很喜欢你,大姐姐......”
  “婴子,过来,到妈妈这边来,别闹大姐姐!”许广平摊开双臂向海婴唤道。
  海婴很懂事地跑回许广平怀里。
  鲁迅先生呷了口咖啡,开始与这两位来自东北的青年作家交谈起来......
  萧军向鲁迅先生汇报了有关他和乃莹由哈尔滨到青岛,又来到上海的一些经历和日寇侵占东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罪恶行径以及东北广大人民群众在共产党领导下或自发组织起来的抗日游击队,保家卫国,英勇斗争的情况。
  鲁迅先生也向他们讲了一些有关上海国民党反动派当局对左翼作家的压迫、逮捕和杀害的现状。
  萧军说:“我们不能像驯服的羔羊一样,随便他们要抓就抓,要杀就杀呀,我们也要用真刀实枪与他们拼,俗话说‘血债要用血来还’!”
  鲁迅先生不以为然,他说:“我平时听说了,你有个绰号叫‘拼命三郎’,可我们都是文人哪,对于文人来说,就要以笔做武器,战胜敌人的猖狂进攻,在文化战线上捍卫自己的革命阵营!年轻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乃莹轻声对萧军说:“三郎,你也太鲁莽了些,快给先生认个错吧!”
  萧军点点头,转向鲁迅先生恭敬地说道:“弟子愚钝!弟子谨遵先生教诲,要磨练手中的笔杆子,挥笔如戈,做文化战线上的斗士......”
  “这就对啰!可是当前左翼内部出现了一些不团结的现象。尔等注意不要陷进无聊的纠葛中去,自相残害,令亲者痛、仇者快。”先生谆谆告诫道。
  萧军、乃莹异口同声、宣誓似地说:“请先生放心吧,我们定会分清是非,决不拉帮结派!”
  第一次见面,这对青年作家就给鲁迅先生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临分别时,先生将装有三十元钱的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说:“这钱是你们俩生活必须的。”
  萧军望着先生衰弱的身体,不忍接受,说道:“不啦,先生,您的身体......您还是自己留着买点补品吧。”
  先生道:“你俩初来乍到上海,没有钱怎么安身呢?你看我苍老的样子,其实我的精神蛮好的,哪天都工作到半夜,没问题。”接着先生又默默地从衣袋里摸出了几个铜板,一数不够两人乘车用的,便问许广平:“广平,你身上还有几个零钱吗?”
  许广平伸手到手提包里,没有摸到钱,就干脆向桌子上一倒,从里面滚出了几个铜板,鲁迅先生笑咪咪地把铜板归拢在一起,塞给萧军说:“你们乘车子回去吧。”
  萧军迟疑地望了望乃莹,乃莹眼里已噙满感激的泪花,她说:“三郎,就收下来吧,不要辜负了先生的一片厚意!”
  萧军也感觉却之为不恭,这才满怀感激地接收了下来。他把钱都放进了手包中,然后从包里取出《八月的乡村》,眼含热泪地交给了许广平。
  广平紧紧握住乃莹的手深情地说:“见一次面真不容易呀,下次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鲁迅先生接着许广平的话说:“他们已经通缉我四年之久了......”
  鲁迅先生和许广平领着小海婴把萧军夫妇送出咖啡店门时,海婴嚷着:“我还想跟大姐姐在一起玩儿......”
  鲁迅先生道:“好,好!下次爸爸和大姐姐见面时,再把海婴带来。”
  电车开来了,萧军、乃莹含泪走上车去,他俩深情地向鲁迅先生一家人挥手致意!鲁迅先生、许广平和小海婴也向他俩挥手告别......
第十二章风云际会入左联
  十二风云际会入“左联”
  事隔半个多月之后,萧军夫妇又一次接到鲁迅先生的邀请函,邀请他俩第二天到梁园豫菜馆吃饭,届时会介绍一些文艺界的左翼作家与他俩认识。
  两人兴奋之余,却又犯起愁来,因为在那种高朋满座的场合,他们的破衣旧衫实在难登大雅。好在乃莹心灵手巧,她决意自己为萧军缝制一件新的外衣。于是她飞奔到街上买回一块布料,拿到萧军眼前晃了晃说:“看,这是什么!”
  萧军见是一块黑白格子的棉绒布料,问道:“你想做衣裳?”
  “嗯,你想不到吧?你以为你妻子就只会舞文弄墨吗,你还没有见过你妻子的‘女红’手艺不是!”
  “我是不知道你还会缝衣裳,什么时候学的?”
  “我早就会。来,站直喽,别动,我来给你量一下尺寸。”于是,乃莹拿着布料在萧军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然后平整地铺在床上,又从那旧柳条箱子里拿出一件萧军在哈尔滨时穿过的高加索式立领绣花衬衫,将它覆在那块方格绒布上面,左右比量一下,口中说道:“足够了。”便操起剪刀利索地裁成了一件上衣,几乎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不说话,更不休息,飞针走线地缝制起来......到了晚上,一件套头、立领的高加索式衬衫就缝制好了,穿在萧军身上一试,不肥不瘦,不长不短正合身。
  第二天下午,萧军和乃莹如期来到了上海梁园豫菜馆。鲁迅先生一家人和另外四位文化人士都等候在那里。这四位文化人是著名左翼作家:茅盾,聂绀弩和夫人周颖,以及叶紫(余鹤林)。
  鲁迅先生一一介绍这些著名作家与萧军夫妇相识,不一会胡风和夫人梅志也来了。鲁迅先生问道:“晓谷怎么没抱来?”
  梅志答道:“他在我母亲那里睡着了,就没抱他来。”
  鲁迅先生关心地说:“噢,睡了,也好,再说今天还有些冷,我们就遥祝他生日快乐吧!这第一杯酒,为祝贺晓谷周岁,干了......”
  胡风、梅志同声说:“谢谢,谢谢先生!谢谢大家!”
  大家一饮而尽。惟有乃莹把酒杯放在嘴边,沾了一下嘴唇,酒气入鼻,便赶紧扭过头去,捂着嘴咳嗽起来......
  萧军说:“还是让我代你饮掉这杯酒吧。”便接过乃莹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
  鲁迅先生又说道:“这第二杯酒,是为欢迎我们从东北抗日前线而来的青年作家萧军、张乃莹,干了!”
  乃莹和萧军忙说:“谢谢,谢谢!谢谢先生和各位同仁!”
  鲁迅先生说:“今天请各位光临,想与大家谈谈悄吟女士的《麦场》。这部书稿我看了一下,是部革命气氛很浓的好作品。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我建议作者,是否将署名‘悄吟’改成‘萧红’,二萧共伐,战马萧萧,多有意义......另外我想请胡风先生将这部作品再润色一下,提炼一下。最后,关于本书的付梓,必须先交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书报检查处审查,须要等待时间......”
  乃莹说:“一切都赖先生费心了!”
  鲁迅先生接着说:“萧军夫妇初来乍到,对上海不熟,我看叶紫在上海的时间较长,你就作为他俩的顾问和向导吧。”
  萧军与乃莹起身谢过叶紫......
  叶紫生于1912年,比乃莹还小一岁。原名余昭明(余鹤林),湖南益阳人。叶紫十四岁时,湖南发生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他和他的父兄们均投入了大革命的洪流。不久,他的父亲、姐姐等亲人惨死于国民党的屠刀之下,使他幼小的心灵就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由于亲友们救助和掩护,他才得以逃出益阳,幸免于死。十九岁那年,浪迹天涯的叶紫到达上海,参加了左翼文艺运动,与鲁迅先生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现在又与萧军夫妇结为文学挚友。叶紫的生活也很贫困,全家人住在上海法租界的一个亭子间。现在,萧军夫妇便是这里的常客了。这间亭子间,有时又是革命者、进步作家秘密开会之处。
  这年的12月底,萧军夫妇从拉都路二百八十三号亭子间搬迁到了拉都路三百五十一号三楼的一间宽敞的房里住。在这窗明几净,较好的环境之下,乃莹开始了在上海的创作活动,她和萧军每天都有一定的时间静静地执笔,创作出了不少新作品。并且,在鲁迅先生的热情培育和扶植下,他俩很快名蜚上海,成为左联的新生力量!
  转眼冬去春来,时间已是1935年5月份了。上海拉都路三百五十一号萧军夫妇屋里,这时夫妻俩都在家里写作。萧军想起乃莹的《麦场》去年年底经胡风先生批阅后,建议将《麦场》改名为《生死场》一事,便随意对乃莹说道:“胡风就是胡风,了不起,去年他建议你把《麦场》改作《生死场》,你看,这一改,不知力度和含义加深了多少倍呢,可谓点石成金啊!”
  乃莹听了心里很不舒服,脸都红了,因为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子。她答道:“是是是,我不如人家会写。连先生都经常夸我的作品,可你总是指责人家的缺点......”
  萧军自知口无遮拦,伤了她的自尊心,可他并没有好好地去安慰妻子,反责怪说:“你呀,又耍小孩子脾气啦!”
  “谁耍小孩子脾气了?你就会大男人主义!你对我没有像以前那么温存了,呜......”乃莹竟难过得哭了起来。
  外面“咚咚”的敲门声。乃莹忙拭去眼角的泪痕,迎进来的是好友也是这屋里的常客叶紫。叶紫进门便说:“鲁迅和许广平先生也来看望你们来了,在后面呢......”
  果然,叶紫入座一会儿,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带着海婴就到了。海婴挣开妈妈挽着的手,直奔乃莹身边,口里唤道:“大姐姐!大姐姐!”
  鲁迅先生站在门口幽默地念着:“无事不登殿,有求才拜佛,六根皆难净,四面响楚歌,善哉善哉......”
  萧军道:“恩师、夫人请进,今天两位光临寒舍,真令蓬荜生辉!”
  鲁迅先生坐下后道:“我今天带来的可是不好的消息哟,乃莹的《生死场》送书报检查处快半年了,现在他们给了回音,不准许出版,说它政治性太强,对党国不利等等。”
  许广平接着先生的话说:“先生有自己的打算,他准备自费印行。”
  乃莹高兴地拍手道:“自费印,好呀,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心甘情愿!”
  鲁迅先生风趣地说:“要砸就砸我们家的锅吧,我们的锅要比你们的大些......”
  小海婴天真地接过大人的话说:“砸了锅还怎么做饭吃呀?你们不要砸锅,我去给你们拣废铁卖行不?”
  几句稚语,把大伙逗得开怀大笑,叶紫肺部不好,一笑就咳了起来,还一边向鲁迅先生夫妇赞道:“令郎真是天真可爱啊!”
  乃莹笑着,到柳条箱里拿出从青岛带来的两个小棒槌藏在身后,逗着小海婴说:“海婴,你猜我手里拿的是啥东西?猜对了我就做为‘礼物’送给你......”
  海婴一听说大姐姐要送给他“礼物”,立即缠着她唧唧嘎嘎地非要看看是啥东西,乃莹也像个孩子似的,偏不让他看。打着闹着,乃莹一下没拿好,一对枣木棒槌模型掉在地上,小海婴立即弯腰拣起来,高兴得不得了说:“真好玩,真好玩......”遂将两个棒槌相击,发出清脆的“梆梆”声......
  鲁迅先生微笑着说:“你看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玩得多开心!”
  许广平说:“婴子,别闹了,爸爸还有话要说呢。”
  懂事的小海婴立刻停止了嘻闹,自己跑到一边去,默默地玩弄着那两个小棒槌。
  鲁迅先生道:“今天晚上我请客,走,一起到桥香夜餐店去为你们解解馋!”
  萧军、乃莹、叶紫争说道:“喔,我们肚中正愁没油水了呢,太感激先生了!”
  上海桥香夜餐店,华灯初上,高朋满座。这次聚会,鲁迅先生又邀请了两位新朋友,他向萧军夫妇介绍道:“这位是《文学》和《语文》杂志的主编黄源先生;这位是《芒种》的主编曹聚仁先生。”
  这次聚会,谈论的话题都是有关左翼联盟的事。如关于如何加强左翼队伍向国民党反动派开展文化反围剿;关于如何宣传红军北上抗日;关于如何支持东北作家和抗联与民众保卫家乡、抗击日寇侵略等等。
  在聚会中,乃莹宣布,她接受鲁迅先生的建议,正式将笔名“悄吟”改作“萧红”。大伙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表示赞成!
  鲁迅先生十分高兴地说道:“太好了!以后大伙就直呼张乃莹女士为‘萧红’吧。‘萧’战马萧萧也;‘红’红心激荡也,多有意义呀,再说,‘萧红’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悦耳,叫起来也顺口多了!”
  又是一阵掌声附和......
  (自此以后,人们但知女作家萧红,而淡忘了她的原名“乃莹”和笔名“悄吟”了。笔者从此也开始改呼其“萧红”了。)
  鲁迅先生继续说道:“萧军、萧红与叶紫共同提出,要成立一个‘奴隶社’,准备出版一套《奴隶丛书》,他们是在残酷的世纪里,为奴隶的解放而呼号的人,我表示赞同与支持,不知诸位赞同与否?请举手表决吧!”
  先生的话音刚落,一个接一个地举起手来......
  鲁迅先生喜笑颜开地说:“好,全部通过!”
  当时,有一家黎明书店与民光印刷厂有业务往来。但是当胡风与叶紫为《奴隶丛书》找到编辑部负责人交谈时,负责人拒绝说:“中央书报检查处管理非常严,大凡大背‘训政’之道的书是通不过的,所以我们无能为力,对不起了。”
  胡风和叶紫拎着一包沉重的书稿,无奈地走出了黎明书店,二人正行走间,忽听背后有人喊道:“二位先生请留步!等一等!”
  胡风和叶紫回头一看,是黎明书店的两位青年编辑追赶了上来,说:“我俩愿意秘密协助你们出版《奴隶丛书》。”
  “你们不怕担风险?”胡风问道。
  一位青年回答道:“你们都是左翼进步作家,你们的书刊印出来一定对宣扬抗日爱国大有裨益。你们都敢写,难道我们就不愿为抗日救国奉献一份力量么?”
  “说得好!”叶紫道,“可是关于印刷和纸张的费用一时尚难凑足,可否......”
  另一位青年答道:“这个不用担心,可以先赊账。”
  突然的柳暗花明,胡风和叶紫兴奋极了,连着就去向鲁迅先生汇报,先生高兴地说道:“很好,很好,要好好谢谢他们,这是对我们革命文学一个很大的支持!我这就去转告二萧,你们要抓紧时机,一鼓作气,尽快把《奴隶丛书》首卷——叶紫的《丰收》等六篇文章印出来,我负责联络发行。”
  叶紫由于多年来颠沛流离、含辛茹苦的生活,极大地摧残了他的身体,他的健康状况愈来愈不佳,肺病日趋严重。鲁迅先生深知叶紫一家生活的艰辛,不时将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版税,慷慨救助叶紫。有一次,先生怀里揣着几个烧饼,走进了叶紫的亭子间。叶紫肩背着他的女儿蒂丽,一手抱着儿子天定,还在伏案沉吟,紧张地进行艺术构思。鲁迅先生的突然到来,使他激动不已。鲁迅将怀里还冒着热气的烧饼分送到两个孩子的小手上,叶紫感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后来,叶紫的病情每况愈下,不能不放下手中心爱的笔了。鲁迅先生闻迅,和萧军、萧红一同来到叶紫的亭子间探望他。萧军把手里提着的一袋水果放在桌上说:“阿芷,这是先生给你买的水果。”
  卧病在床的叶紫,用微弱的声音向鲁迅先生说道:“谢谢先生!”就挣扎着要从病榻上坐起来。
  鲁迅先生忙止住他说:“千万不要动,好好躺着,我们又不是外人......”
  叶紫顺从地又躺了下去,并向萧军、萧红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萧红看见叶紫如此沉重的病体,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头去擦着眼泪。突然,叶紫的妻子汤咏兰怀里抱着的刚满周岁的天定哭了起来,汤咏兰低声抽泣道:“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呀,大人孩子都闹病,又没钱去看医生......”
  鲁迅先生听见,倍感责任在身,他安慰叶紫夫妇说:“你们不用着急,我们这次来,一是探视一下叶紫的病情,二是向你们报告一个好消息,阿芷的《丰收》等六篇作品,作为《奴隶丛书》的第一卷,马上就要出版了,钱很快就会有的。阿芷要安心养病,早日恢复健康,好同我们一起战斗!”
  叶紫感激涕零......
  鲁迅从衣袋里摸出十几个硬币,放在床边对叶紫说:“这点钱你先用着,回去我和大家再想想办法,定要让你和孩子得到很好的医治。我们这就告辞了,下次再来看你!”
  萧红依旧没有说话,挂着两行清泪,随着鲁迅先生和萧军走出了亭子间。
第十三章 万人争读生死场
  十三万人争读《生死场》
  在黎明书店两位青年编辑的大力支持下,《奴隶丛书》首卷——叶紫的《丰收》终于问世了。内收有《丰收》、《火》、《电网外》、《夜哨线》、《向导》、《杨七公公过年》六个短篇。紧接着,第二卷也出版了,仅收萧军的长篇《八月的乡村》。萧红的《生死场》作为《奴隶丛书》的第三卷,也纳入了出版计划。
  叶紫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后,身体稍有恢复。这天,叶紫领着二萧来到江湾大学宿舍,找到他的朋友黄新波,请黄新波为萧军即将出版的《八月的乡村》设计个封面,新波立刻答应了。
  听说萧军、萧红是一对夫妻青年作家,大学生们都很羡慕,不一会儿不少男女大学生围了上来,与二萧打招呼,二萧也很亲切地接待了他们,与他们握手,签字留念。临走时,萧军竟忘记了鲁迅先生的再三叮嘱,轻易向这许多不知根底、政治背景不清的青年人,泄露了自己的详细住址。叶紫和萧红听了都着了慌,叶紫对萧军说:“你忘了?这是旧地址。”萧红对大学生们说:“他呀,出外的话,回来连家门都找不着......”憨实的萧军摸着后脑勺,半天才醒悟过来,心想:糟了......
  回来后,按照叶紫的建议,为了安全起见,二萧立即搬迁,住进了拉都路411号二楼,这个房间比较宽敞些,黄新波又为他们借来了一大一小的两张铁床摆在里面。萧红为着新鲜,当天晚上就像个孩子似的“霸占”了一张小铁床,闹着说要分开睡。
  萧军宠着她说:“好好好,分开睡,宝贝!”
  半夜时分,萧军在睡梦中被一阵啼哭声惊醒,他抬头一听,原来是睡在西南角处的萧红在抽泣。他拉开电灯走到萧红的床前去看,萧红果然泪流满腮。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萧军吓得赶紧摸她的额头。
  萧红推开他,说:“去睡你的吧!我什么病也没有!”
  萧军纳闷极了,傻傻地站在萧红床前:“没病,那半夜三更的你哭啥呢?”
  萧红反而被他的傻样儿逗得破啼而笑,说:“我睡不着,不习惯。”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萧军被她那天真娇柔,小鸟依人的样子所打动,一种大男子汉的豪气涌上胸中,他用手指骨节敲了一下萧红的前额,说:“拉倒吧!别逞‘英雄’了,还是回来睡吧,宝贝!”说罢,他一把掀开了萧红的被子,把她抱起,她全身酥软地倒在萧军的怀抱里。——这时萧红才意识到,自己再出名,再成功,也离不开丈夫粗壮的手臂和坚实的胸膛啊!
  萧军把萧红抱回到自己的被窝里,就这样相偎相依,走进那三春的梦乡......
  春宵如此真无价,良夜何其终有时!清晨起床,他俩觉得精神十足。用过简单的早餐后,双双开始了各自的构思与创作。他俩各据一张书桌,互不干扰,行云流水,妙笔生花,平分秋色,共领风骚!
  一天晚间,几下敲门声,迎进来的是《文学》杂志主编黄源,二萧的文友。黄源一进门便说:“鲁迅先生托我给你们带来了一封信。”说着,便掏出信件递与萧军。
  黄源坐下后,萧红递上来一杯乌龙茶,然后坐到了萧军旁边,两人一起阅读先生的来信。大致是说:叶紫的《丰收》和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均已送往内山书店寄销。另外,我还托人将《丰收》和《八月的乡村》带往苏联、日本、印度、美、英、德国等和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根据地。现在,在上海的各大学校园里,秘密推销得也不错,受到了广大进步学生和教职员工的热烈欢迎,在社会上激起了巨大的反响浪潮......
  二萧读罢,高兴极了。他俩把信递给黄源看,让黄源也分享他们胜利的喜悦。
  黄源告辞时,二萧余喜未尽,因说道:“我俩也想出去散散步,我们一起走吧!”于是,三人出了房门,走在街市的马路上。萧军与黄源二人肩并着肩,谈天谈地谈人生,聊得火热,无意中冷落了萧红,把她甩在了后面。待萧军和黄源拐过一条马路,发现萧红没在身边时,忙喊了两声,不见有人答应,二人这才有点紧张了,急忙掉过头来往回找去......
  忽然,他们听到一位女子的呼救声。萧军说:“糟了!好像是萧红的喊叫声,准是遇上坏人了!”二人慌了神,四处张望,寻觅。果然,在马路边的一条巷子里,萧红正被四五个流氓扯拽着,在她脸上,身上摸索调戏。萧军一见气不打一处来,二话没说,过去便拳打脚踢,上下夹攻,运用他多年练就的武功,三下五除二,把几个流氓打得跑的跑,倒的倒,有的跪在地上求饶。萧军又飞起几脚,把跪在地上和倒在地上的流氓统统赶跑了。
  此时,但见萧红云鬓凌乱,衣衫不整,胭脂狼籍,花容失色!她一头扎进萧军的怀里,哭成了泪人。萧军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肩背,安慰道:“别怕,莹莹,咱们回家吧!”黄源也站在一旁,向萧红赔不是,他说:“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只顾聊天,扔下你不管,害你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和惊吓......”
  萧红忽然擂起双拳,捶打着萧军的前胸:“你还算是个男人不?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让人欺辱,我今天跟你没完!呜呜......呜......”
  萧军默默无语,让妻子将屈辱和怨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在他身上......他想,他这大男人的宽阔胸膛,永远是妻子挡风避雨的港湾,殊不知,他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早已经慢慢地在滋生呢!
  这次受的惊吓和屈辱对萧红的打击真不小,把她的陈病痼疾都引发出来了。许久没犯的腹痛又痛将起来,咳嗽也加剧了,咽喉疼也重新来凑热闹,使得她不能不暂停写作,一蹶不振躺在了病床上。
  鲁迅先生闻知后,偕同夫人许广平与小海婴前来探视,他们给萧红带来了她最爱吃的水蜜鲜桃罐头。萧红让萧军扶她坐起来,许广平立即止住说:“躺下,躺下,可别起来!”萧军又扶着萧红重新躺在床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惨笑了一下说:“这回大姐姐不能同海婴玩耍了......”
  小海婴说:“大姐姐,我会等你的病好了,再和我玩。”萧红说:“海婴真乖!”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