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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青天一缕霞——哀萧红

_4 邹吉玲(现代)
  鲁迅先生来到萧红床前,凭着他先前学过的医术,看了看萧红的面色和舌苔,又摸了一下她的脉搏说:“到医院去吧,治疗起来方便。”许广平于是出去叫来了一辆黄包车,他们把萧红扶上黄包车,送她住进了上海法租界内的一家医院里。
  一天,鲁迅先生召集了许多位左翼作家到医院里来,其中有胡风偕夫人梅志、叶紫偕夫人汤咏兰、巴金、张梅林、茅盾、黄源、曹聚仁、罗烽偕夫人白朗、聂绀弩偕夫人周颖、欧阳山、还有一位日本友人鹿地亘等。由于病房小,坐不下,鲁迅先生便向院方借了一间医生休息室。
  萧军说:“鲁迅先生这次召集各位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看望萧红的病,二是讨论一下关于《国防文学》和《抗日文学》等口号的提出,下面就请鲁迅先生给我们讲话!”
  鲁迅先生点上一支卷烟吸着,轻轻咳了两声后说道:“我越来越感觉到,上海的环境对于进步文学青年很不利,国民党反动派当局为了配合反革命的军事‘围剿’,也加紧了进行反革命的文化‘围剿’,颁布了书报检查条例,设置图书杂志检查处。他们网络了文化界的一些蜕变分子和特务,组成书报检查委员会。他们不准稍有一点点革命气息的文学出现......我们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来突破他们反动的‘围剿’和‘封锁’,把革命的文学向前推进一步!”
  大家报以一片掌声。
  先生吸了几口烟,接着说:“关于在‘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样一个总的口号下,再提些随时应变的具体的口号,例如‘国防文学’、‘救亡文学’、‘抗日文学’等等,我以为不但无碍,而且是有益的,要注意,口号也不宜提得过多过杂......”
  最后,先生提到萧红的《生死场》,他说:“现在,萧红的《生死场》作为《奴隶丛书》的第三部,很快就要付印了,萧红要我为她写一篇序文,我把这个任务移交给了胡风先生,据说他已经写好了,但萧红还非得叫我写一篇不可,我也只好勉而为之了......”
  胡风站起身来插言道:“先生的那篇是序,我的这篇不敢言序,就附于书后吧。”
  先生笑而答道:“你们太抬举我了!”
  突然,左翼作家沙汀(杨子青)神色慌张地闯进来报告说:“不好了!田汉、华汉、杜国庠三名左联同志被捕了,国民党当局更加紧了对鲁迅先生的通缉,请先生赶快避一避!”
  萧军说:“看来,情况紧急,为了先生的安全,为了保住左联的战斗实力,我们今天就暂时讨论到这里......”
  鲁迅先生却很沉静,他说:“我看问题没那么严重,他们是怕我再继续说话,想要封住我的嘴,才放出风来通缉我的,如果他们真要杀我的话,他们决不会事先放出风声来。”
  大伙都劝先生还是赶紧躲一躲好。茅盾说:“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确保先生的绝对安全!”
  鲁迅先生说:“谢谢大家!我这就离开,大伙也散了吧,我们后会有期......”
  鲁迅先生回到家,跨进门见妻子许广平在那里正急得团团转,一见先生,她急忙说道:“先生终于回来了,方才内山完造君来电话了,他说他们内山书店有两名中国店员被警察局拘留,他怕他们供出先生的住址,请我们搬到他的住处千爱里去,他说已经派人开车子来接我们了。”
  鲁迅先生说:“也罢,就暂时到他那里去避一避风声也好。”
  不一会,内山完造派出的四名工人,开着标有日本字样的封闭式的小货车来了,然后,载着鲁迅先生一家三口和简单的行李,来到千爱里内山完造友人的住处。内山完造偕同夫人美喜良子,忙出来迎接......
  来到屋里,内山完造对鲁迅先生说:“住在这里绝对安全,他们不敢搜查我们日本人的住宅。等风声过去了,我就送你们回去,这段日子,你必须在我这里委屈一下,就权当被软禁好吧?”
  鲁迅先生刚要插话说什么,内山君止住他的话说:“不,必须听我的安排,这是我对你们中国负责,我对历史和正义负责,因为有你的安全,才有中国革命新文学的安全!”
  鲁迅先生非常感激内山君对他的深切关怀,他幽默地说:“这回我算失去人身自由了!”说着话,他从箱内拿出了在自己家里张贴已久的那副自撰自书的对联:“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挂在了正面墙壁上。
  内山完造看着这副对联,竖起拇指称赞道:“思巴拉西代思耐!思巴拉西代思耐!”
  迫于形势,萧红在病情尚未痊愈的情况下就出院了,不时还在咳嗽着。萧军有些不耐烦地嘟囔着:“这刚出院,又咳起来了,烦不烦人啊!没见过你这样的,整天要泡在药罐子里......”
  萧红听了心里很不好受,说道:“我知道你开始讨厌我了,你走吧你,我不拦你,你去找你的红粉知己陈苏去吧!”
  “你怎么又提陈苏呢?我跟你解释过多少次了,她只不过是崇拜我的一个读者,我和她只是在一起说了几句话,你真是小肚鸡肠......”
  萧红听了这话更受不了啦,她边哭边说:“是是,是,我是小肚鸡肠,你是男子汉,你是大丈夫,可是你为什么得理不饶人?呜......呜......”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对被人们称羡的作家伉俪,由于性格、体质、习惯各方面的差异,一条情感上的隐形鸿沟,已经在他俩之间形成并且慢慢加宽着。这是后话。
  且说萧军见萧红哭得伤心,便忍了气,坐到萧红身边,抚其手,软语相劝道:“我哪里不饶人呀,咱俩每次争吵,不都是我先来劝你么?乖!别哭了,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难道我喜欢咳,喜欢生病不成?你没有病,不知人家患病的痛苦!”说着,又咳嗽了起来......
  萧军心想:确实如此。便说道:“都是我不好!”然后揽过萧红于怀。萧红这才消了怨气,说:“三郎,先生自从那天离开了医院,暂避风声,不知栖身在何处?”
  萧军道:“我也挺担心先生的安全,等你病好些,咱们找先生去。”
  紧张的风声过后,内山完造就派人开车子将鲁迅一家人送回到了北四川路底大陆新村,鲁迅自己的寓所。
  二萧得知先生平安无事,甚是欣慰,连着就去看望,他俩已是先生家中的常客了。萧红从鲁迅先生那里得到的不仅仅是导师的教诲,更多的还是感情上的慰藉,鲁迅先生就像慈父般地宠着萧红,而萧红在先生面前,也像做女儿一般无拘无束,甚至有些娇慢。瞧她,又在鲁迅先生面前使性子呢:“先生,您为什么要偏向萧军呢?”
  “此话怎讲?”鲁迅先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就是偏向萧军嘛,不然,为什么您给他的《八月的乡村》作序,印上的是您的亲笔手迹,而给我的《生死场》写的序,却是经过师母誉写后的?”
  “哦,原来是为这个呀!”先生大笑道,“师母誉清的不是一样的吗?”
  “不嘛,不嘛,”萧红双眉微颦,摇着头,“我就是要先生的亲笔手迹!”
  “好好好!就依你,就依你,啊?”先生微笑着说。他把萧红宠到了极点。
  1935年,继《八月的乡村》之后,萧红的《生死场》作为《奴隶丛书》的第三卷问世了。立刻轰动了上海文艺界!在这部小说中,萧红以其女性细腻的观察,力透纸背地描写了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体现了中国人的志气:“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死了也要把中国旗帜插在自己的坟头上!”此书刚一上架,冷落的内山书店一时间门庭若市。抢购《生死场》的人群自动排成了长队。在一名青年的带领下,他们高声呼喊着:“排长队,买好书,我们不当亡国奴!”
  自《生死场》和《八月的乡村》的相继问世后,萧红和萧军成了中国文坛上一对令人瞩目的夫妇。从表面上看,人们都以为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除开贫穷以外,是幸福的。其实不然,他俩之间也存在许多不和谐的音符。比如萧军的性格粗犷,并且有大男子主义思想。他喜爱的是像史湘云、尤三姐那样的人,不喜欢像林妹妹那样工愁善病,心高气傲,力薄体弱的女子。但他俩毕竟在一起走过漫长的风风雨雨,谁也不忍说分离。尤其是萧红,如果没有当初萧军的舍命呵护,是绝对没有她的今天的!
  十三万人争读《生死场》
  在黎明书店两位青年编辑的大力支持下,《奴隶丛书》首卷——叶紫的《丰收》终于问世了。内收有《丰收》、《火》、《电网外》、《夜哨线》、《向导》、《杨七公公过年》六个短篇。紧接着,第二卷也出版了,仅收萧军的长篇《八月的乡村》。萧红的《生死场》作为《奴隶丛书》的第三卷,也纳入了出版计划。
  叶紫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后,身体稍有恢复。这天,叶紫领着二萧来到江湾大学宿舍,找到他的朋友黄新波,请黄新波为萧军即将出版的《八月的乡村》设计个封面,新波立刻答应了。
  听说萧军、萧红是一对夫妻青年作家,大学生们都很羡慕,不一会儿不少男女大学生围了上来,与二萧打招呼,二萧也很亲切地接待了他们,与他们握手,签字留念。临走时,萧军竟忘记了鲁迅先生的再三叮嘱,轻易向这许多不知根底、政治背景不清的青年人,泄露了自己的详细住址。叶紫和萧红听了都着了慌,叶紫对萧军说:“你忘了?这是旧地址。”萧红对大学生们说:“他呀,出外的话,回来连家门都找不着......”憨实的萧军摸着后脑勺,半天才醒悟过来,心想:糟了......
  回来后,按照叶紫的建议,为了安全起见,二萧立即搬迁,住进了拉都路411号二楼,这个房间比较宽敞些,黄新波又为他们借来了一大一小的两张铁床摆在里面。萧红为着新鲜,当天晚上就像个孩子似的“霸占”了一张小铁床,闹着说要分开睡。
  萧军宠着她说:“好好好,分开睡,宝贝!”
  半夜时分,萧军在睡梦中被一阵啼哭声惊醒,他抬头一听,原来是睡在西南角处的萧红在抽泣。他拉开电灯走到萧红的床前去看,萧红果然泪流满腮。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萧军吓得赶紧摸她的额头。
  萧红推开他,说:“去睡你的吧!我什么病也没有!”
  萧军纳闷极了,傻傻地站在萧红床前:“没病,那半夜三更的你哭啥呢?”
  萧红反而被他的傻样儿逗得破啼而笑,说:“我睡不着,不习惯。”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萧军被她那天真娇柔,小鸟依人的样子所打动,一种大男子汉的豪气涌上胸中,他用手指骨节敲了一下萧红的前额,说:“拉倒吧!别逞‘英雄’了,还是回来睡吧,宝贝!”说罢,他一把掀开了萧红的被子,把她抱起,她全身酥软地倒在萧军的怀抱里。——这时萧红才意识到,自己再出名,再成功,也离不开丈夫粗壮的手臂和坚实的胸膛啊!
  萧军把萧红抱回到自己的被窝里,就这样相偎相依,走进那三春的梦乡......
  春宵如此真无价,良夜何其终有时!清晨起床,他俩觉得精神十足。用过简单的早餐后,双双开始了各自的构思与创作。他俩各据一张书桌,互不干扰,行云流水,妙笔生花,平分秋色,共领风骚!
  一天晚间,几下敲门声,迎进来的是《文学》杂志主编黄源,二萧的文友。黄源一进门便说:“鲁迅先生托我给你们带来了一封信。”说着,便掏出信件递与萧军。
  黄源坐下后,萧红递上来一杯乌龙茶,然后坐到了萧军旁边,两人一起阅读先生的来信。大致是说:叶紫的《丰收》和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均已送往内山书店寄销。另外,我还托人将《丰收》和《八月的乡村》带往苏联、日本、印度、美、英、德国等和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根据地。现在,在上海的各大学校园里,秘密推销得也不错,受到了广大进步学生和教职员工的热烈欢迎,在社会上激起了巨大的反响浪潮......
  二萧读罢,高兴极了。他俩把信递给黄源看,让黄源也分享他们胜利的喜悦。
  黄源告辞时,二萧余喜未尽,因说道:“我俩也想出去散散步,我们一起走吧!”于是,三人出了房门,走在街市的马路上。萧军与黄源二人肩并着肩,谈天谈地谈人生,聊得火热,无意中冷落了萧红,把她甩在了后面。待萧军和黄源拐过一条马路,发现萧红没在身边时,忙喊了两声,不见有人答应,二人这才有点紧张了,急忙掉过头来往回找去......
  忽然,他们听到一位女子的呼救声。萧军说:“糟了!好像是萧红的喊叫声,准是遇上坏人了!”二人慌了神,四处张望,寻觅。果然,在马路边的一条巷子里,萧红正被四五个流氓扯拽着,在她脸上,身上摸索调戏。萧军一见气不打一处来,二话没说,过去便拳打脚踢,上下夹攻,运用他多年练就的武功,三下五除二,把几个流氓打得跑的跑,倒的倒,有的跪在地上求饶。萧军又飞起几脚,把跪在地上和倒在地上的流氓统统赶跑了。
  此时,但见萧红云鬓凌乱,衣衫不整,胭脂狼籍,花容失色!她一头扎进萧军的怀里,哭成了泪人。萧军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肩背,安慰道:“别怕,莹莹,咱们回家吧!”黄源也站在一旁,向萧红赔不是,他说:“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只顾聊天,扔下你不管,害你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和惊吓......”
  萧红忽然擂起双拳,捶打着萧军的前胸:“你还算是个男人不?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让人欺辱,我今天跟你没完!呜呜......呜......”
  萧军默默无语,让妻子将屈辱和怨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在他身上......他想,他这大男人的宽阔胸膛,永远是妻子挡风避雨的港湾,殊不知,他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早已经慢慢地在滋生呢!
  这次受的惊吓和屈辱对萧红的打击真不小,把她的陈病痼疾都引发出来了。许久没犯的腹痛又痛将起来,咳嗽也加剧了,咽喉疼也重新来凑热闹,使得她不能不暂停写作,一蹶不振躺在了病床上。
  鲁迅先生闻知后,偕同夫人许广平与小海婴前来探视,他们给萧红带来了她最爱吃的水蜜鲜桃罐头。萧红让萧军扶她坐起来,许广平立即止住说:“躺下,躺下,可别起来!”萧军又扶着萧红重新躺在床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惨笑了一下说:“这回大姐姐不能同海婴玩耍了......”
  小海婴说:“大姐姐,我会等你的病好了,再和我玩。”萧红说:“海婴真乖!”
  鲁迅先生来到萧红床前,凭着他先前学过的医术,看了看萧红的面色和舌苔,又摸了一下她的脉搏说:“到医院去吧,治疗起来方便。”许广平于是出去叫来了一辆黄包车,他们把萧红扶上黄包车,送她住进了上海法租界内的一家医院里。
  一天,鲁迅先生召集了许多位左翼作家到医院里来,其中有胡风偕夫人梅志、叶紫偕夫人汤咏兰、巴金、张梅林、茅盾、黄源、曹聚仁、罗烽偕夫人白朗、聂绀弩偕夫人周颖、欧阳山、还有一位日本友人鹿地亘等。由于病房小,坐不下,鲁迅先生便向院方借了一间医生休息室。
  萧军说:“鲁迅先生这次召集各位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看望萧红的病,二是讨论一下关于《国防文学》和《抗日文学》等口号的提出,下面就请鲁迅先生给我们讲话!”
  鲁迅先生点上一支卷烟吸着,轻轻咳了两声后说道:“我越来越感觉到,上海的环境对于进步文学青年很不利,国民党反动派当局为了配合反革命的军事‘围剿’,也加紧了进行反革命的文化‘围剿’,颁布了书报检查条例,设置图书杂志检查处。他们网络了文化界的一些蜕变分子和特务,组成书报检查委员会。他们不准稍有一点点革命气息的文学出现......我们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来突破他们反动的‘围剿’和‘封锁’,把革命的文学向前推进一步!”
  大家报以一片掌声。
  先生吸了几口烟,接着说:“关于在‘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样一个总的口号下,再提些随时应变的具体的口号,例如‘国防文学’、‘救亡文学’、‘抗日文学’等等,我以为不但无碍,而且是有益的,要注意,口号也不宜提得过多过杂......”
  最后,先生提到萧红的《生死场》,他说:“现在,萧红的《生死场》作为《奴隶丛书》的第三部,很快就要付印了,萧红要我为她写一篇序文,我把这个任务移交给了胡风先生,据说他已经写好了,但萧红还非得叫我写一篇不可,我也只好勉而为之了......”
  胡风站起身来插言道:“先生的那篇是序,我的这篇不敢言序,就附于书后吧。”
  先生笑而答道:“你们太抬举我了!”
  突然,左翼作家沙汀(杨子青)神色慌张地闯进来报告说:“不好了!田汉、华汉、杜国庠三名左联同志被捕了,国民党当局更加紧了对鲁迅先生的通缉,请先生赶快避一避!”
  萧军说:“看来,情况紧急,为了先生的安全,为了保住左联的战斗实力,我们今天就暂时讨论到这里......”
  鲁迅先生却很沉静,他说:“我看问题没那么严重,他们是怕我再继续说话,想要封住我的嘴,才放出风来通缉我的,如果他们真要杀我的话,他们决不会事先放出风声来。”
  大伙都劝先生还是赶紧躲一躲好。茅盾说:“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确保先生的绝对安全!”
  鲁迅先生说:“谢谢大家!我这就离开,大伙也散了吧,我们后会有期......”
  鲁迅先生回到家,跨进门见妻子许广平在那里正急得团团转,一见先生,她急忙说道:“先生终于回来了,方才内山完造君来电话了,他说他们内山书店有两名中国店员被警察局拘留,他怕他们供出先生的住址,请我们搬到他的住处千爱里去,他说已经派人开车子来接我们了。”
  鲁迅先生说:“也罢,就暂时到他那里去避一避风声也好。”
  不一会,内山完造派出的四名工人,开着标有日本字样的封闭式的小货车来了,然后,载着鲁迅先生一家三口和简单的行李,来到千爱里内山完造友人的住处。内山完造偕同夫人美喜良子,忙出来迎接......
  来到屋里,内山完造对鲁迅先生说:“住在这里绝对安全,他们不敢搜查我们日本人的住宅。等风声过去了,我就送你们回去,这段日子,你必须在我这里委屈一下,就权当被软禁好吧?”
  鲁迅先生刚要插话说什么,内山君止住他的话说:“不,必须听我的安排,这是我对你们中国负责,我对历史和正义负责,因为有你的安全,才有中国革命新文学的安全!”
  鲁迅先生非常感激内山君对他的深切关怀,他幽默地说:“这回我算失去人身自由了!”说着话,他从箱内拿出了在自己家里张贴已久的那副自撰自书的对联:“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挂在了正面墙壁上。
  内山完造看着这副对联,竖起拇指称赞道:“思巴拉西代思耐!思巴拉西代思耐!”
  迫于形势,萧红在病情尚未痊愈的情况下就出院了,不时还在咳嗽着。萧军有些不耐烦地嘟囔着:“这刚出院,又咳起来了,烦不烦人啊!没见过你这样的,整天要泡在药罐子里......”
  萧红听了心里很不好受,说道:“我知道你开始讨厌我了,你走吧你,我不拦你,你去找你的红粉知己陈苏去吧!”
  “你怎么又提陈苏呢?我跟你解释过多少次了,她只不过是崇拜我的一个读者,我和她只是在一起说了几句话,你真是小肚鸡肠......”
  萧红听了这话更受不了啦,她边哭边说:“是是,是,我是小肚鸡肠,你是男子汉,你是大丈夫,可是你为什么得理不饶人?呜......呜......”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对被人们称羡的作家伉俪,由于性格、体质、习惯各方面的差异,一条情感上的隐形鸿沟,已经在他俩之间形成并且慢慢加宽着。这是后话。
  且说萧军见萧红哭得伤心,便忍了气,坐到萧红身边,抚其手,软语相劝道:“我哪里不饶人呀,咱俩每次争吵,不都是我先来劝你么?乖!别哭了,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难道我喜欢咳,喜欢生病不成?你没有病,不知人家患病的痛苦!”说着,又咳嗽了起来......
  萧军心想:确实如此。便说道:“都是我不好!”然后揽过萧红于怀。萧红这才消了怨气,说:“三郎,先生自从那天离开了医院,暂避风声,不知栖身在何处?”
  萧军道:“我也挺担心先生的安全,等你病好些,咱们找先生去。”
  紧张的风声过后,内山完造就派人开车子将鲁迅一家人送回到了北四川路底大陆新村,鲁迅自己的寓所。
  二萧得知先生平安无事,甚是欣慰,连着就去看望,他俩已是先生家中的常客了。萧红从鲁迅先生那里得到的不仅仅是导师的教诲,更多的还是感情上的慰藉,鲁迅先生就像慈父般地宠着萧红,而萧红在先生面前,也像做女儿一般无拘无束,甚至有些娇慢。瞧她,又在鲁迅先生面前使性子呢:“先生,您为什么要偏向萧军呢?”
  “此话怎讲?”鲁迅先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就是偏向萧军嘛,不然,为什么您给他的《八月的乡村》作序,印上的是您的亲笔手迹,而给我的《生死场》写的序,却是经过师母誉写后的?”
  “哦,原来是为这个呀!”先生大笑道,“师母誉清的不是一样的吗?”
  “不嘛,不嘛,”萧红双眉微颦,摇着头,“我就是要先生的亲笔手迹!”
  “好好好!就依你,就依你,啊?”先生微笑着说。他把萧红宠到了极点。
  1935年,继《八月的乡村》之后,萧红的《生死场》作为《奴隶丛书》的第三卷问世了。立刻轰动了上海文艺界!在这部小说中,萧红以其女性细腻的观察,力透纸背地描写了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体现了中国人的志气:“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死了也要把中国旗帜插在自己的坟头上!”此书刚一上架,冷落的内山书店一时间门庭若市。抢购《生死场》的人群自动排成了长队。在一名青年的带领下,他们高声呼喊着:“排长队,买好书,我们不当亡国奴!”
  自《生死场》和《八月的乡村》的相继问世后,萧红和萧军成了中国文坛上一对令人瞩目的夫妇。从表面上看,人们都以为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除开贫穷以外,是幸福的。其实不然,他俩之间也存在许多不和谐的音符。比如萧军的性格粗犷,并且有大男子主义思想。他喜爱的是像史湘云、尤三姐那样的人,不喜欢像林妹妹那样工愁善病,心高气傲,力薄体弱的女子。但他俩毕竟在一起走过漫长的风风雨雨,谁也不忍说分离。尤其是萧红,如果没有当初萧军的舍命呵护,是绝对没有她的今天的!
第十四章难绘师生一段情
  十四难绘师生一段情
  萧红、萧军夫妇为了能经常见到恩师,1936年3月,二萧把住处迁到了距离鲁迅先生家较近的新址——北四川路一处叫“永乐里”的地方。晚饭后,他俩就经常散步到先生家里聆听先生的教诲,鲁迅先生很喜欢他们来玩。萧红话也多,谈起北方的种种有趣事情,常常逗得先生哈哈大笑。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连烟卷都拿不住呢。
  一天,鲁迅先生坐在躺椅上休息,抽着烟。萧红穿了件新奇式样的火红的上衣,很宽的袖子。
  鲁迅先生休息时也在思考问题,而他思考问题时是不注意人的穿戴的,他曾说:“谁穿什么衣裳我看不见的。”许广平在忙着做家务,对萧红今天穿了一件时髦的上衣,谁也没有太留意。
  萧红很想炫耀一下,便打断鲁迅先生的思考,问道:“周先生,我的衣裳漂亮不?”
  鲁迅先生抬起头来,从上往下看了一眼说:“不太漂亮。”
  萧红的面色略现微红,她以为先生是逗她的。鲁迅先生接着又说:“你的裙子配的颜色不对,并不是红上衣不好看。红上衣要配红裙子,不然就是黑裙子,咖啡色的就不行了,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很混浊......你这裙子是咖啡色的,还带格子,颜色混浊得很,所以把红衣裳也弄得不漂亮了。”
  鲁迅先生又指点着萧红穿的靴子,说这种靴子是军人穿的,前后那条线织的拉手是应该藏在裤子里面的,怎么能拿来配时装呢?
  这天,先生很有兴致,接着又说了一大套女性穿着方面的讲究,他说:“人瘦不要穿黑衣裳,人胖不要穿白衣裳;脚长的女人一定要穿黑鞋子,脚短就一定要穿白鞋子;方格子的衣裳胖人不能穿,但比横格子的还好,横格子的,胖人穿上,就把胖子往两边裂着,更横宽了,胖子要穿竖条子的......”
  萧红便问:“周先生怎么也晓得女人穿戴的这些事情呢?”
  “看过书的,关于美学的。”
  “什么时候看的?”
  “大概是在日本读书的时候。”
  “买的书吗?”
  “不一定是买的,也许是从什么地方抓到就看的。”
  “看了有趣味吗?”
  “随便看看......”
  “周先生看这书做什么?”
  鲁迅没有回答。这时许广平在旁说:“周先生什么书都看的。”
  萧红见许广平忙完了家务,便吵着要她找一点绸布条束一束头发,因为下午要去赴一个宴会。许广平拿来了好几种颜色的,顺手把一条桃红色的举起来放在萧红头发上,开心地说:“好看吧?多漂亮!”
  萧红也非常得意,等着鲁迅先生往这边看。
  先生这一下很严厉地瞪起了眼睛,说:“不要那样装扮她!”
  许广平窘了,萧红也不再闹了!悄悄扎了一条素色的在头发后面。
  下午,萧红独自去赴宴,她看见朋友都成双成对的,心里黯然神伤。她感觉萧军对她似乎没有以前那样好了,不是说她体弱多病,便是指点她作品未达到高标准。莫不是他心中另有了意中人?她想。但自尊的萧红是不愿把心事讲出来的,为了摆脱内心的痛苦和惆怅,她更是经常往鲁迅先生家中跑,有时整天整天地待在恩师家里。其实细心的许广平已觉察到,常放下手中的家务活来陪她,安慰她。病中的鲁迅先生对她也一直是关注的,有时忍不住问:“那一位怎么没有来?”
  一天,鲁迅先生在他的寓所举行了一次文学集会。到会的有郭沫若、茅盾、胡风、聂绀弩、黄源、曹聚仁、孟十还等等三十多人。另外,塞克领着冯雪峰、宋庆龄、冼星海和美国友人、著名作家、记者埃德加.斯诺先生来见鲁迅。鲁迅、郭沫若等人一一接见了他们,鲁迅先生又把萧红和萧军介绍给冯雪峰、宋庆龄等人。
  鲁迅先生用手捂着嘴,咳嗽了一阵后说:
  “我们正在集会讨论当前文学的性质和任务以及如何反对国民党文化围剿的问题。萧红和萧军是从抗日前沿阵地哈尔滨来上海的,很有前途的东北青年作家。萧红的《生死场》和萧军的《八月的乡村》,都是反应东北人民抗日的好作品,它给上海的文坛带来了战斗勃发的生命力,尤其萧红的《生死场》......”
  接着鲁迅先生对《生死场》作了一番绘声绘色的讲解和高度的评价。宋庆龄、冯雪峰和斯诺对萧红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他们一一同萧红热情握手,并祝贺她的成功!
  全场所有与会者又一次热烈鼓掌致意,萧红高举双手鼓掌还礼,频频向大家鞠着躬......
  鲁迅先生最后说:“下面,我们就请中共中央和毛主席派来的代表冯雪峰先生讲话!”
  一阵热烈掌声过后,冯雪峰郑重地讲道:“中共中央和毛主席收到了由鲁迅、茅盾先生签名,萧军先生代笔的贺电后,十分高兴!毛主席特派我来感谢鲁迅先生、茅盾先生和左翼作家联盟的全体同志!”
  掌声过后,冯雪峰接着说:“我是刚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回来的。我这次来上海的目的,就是要同左联的同志们讨论一下中国抗日战争时期的民族文学的性质和任务问题......”
  冯雪峰讲完话后,鲁迅先生作了小结。临散会时,鲁迅先生说:“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去看一场我们自己国家拍摄的电影《风云儿女》,请各位光临!”
  鲁迅先生因带病夜以继日地工作,身体日渐衰弱。他躺在床上已有几日,黄源、曹聚仁、赵家璧、郑振铎、沈从文、张天翼、林语堂、萧乾等都来看望他。伺候在鲁迅身边的萧红和萧军,热情地代先生一一接待了他们。他们落座后,鲁迅先生侧卧在床上,喘着粗气,把二萧不认识的人,吃力地向他俩作了详细介绍:“这位是良友图书公司的经理赵家璧,这位是《文学》杂志负责人傅东华,这位是......”鲁迅先生咳嗽起来,一口痰堵住了喉咙,一时说不出话来,见此情景,萧红连忙端起痰缸,给先生接痰、捶背,像女儿伺候在亲生父亲的床席边。先生把痰咳出来后,又接着介绍道:“这位是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巴金......”
  巴金插话说:“先生忘了,上次集会时;我们见过面。”
  鲁迅说:“是呵?我忘了......”
  先生缓了一口气,继续向二萧介绍道:“这位是周文,这位是林语堂,这位是沈从文......”
  介绍完之后,鲁迅先生对巴金等人说:“我在世的日子恐怕不多了,我死后,这两位来自东北的青年作家,就靠你们大家了......”
  一句话没说完,又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大伙怕影响先生休息,便依次散去,只留下了萧红精心伺候在恩师的病榻前。
  几天后,鲁迅先生精神稍好,便在家设便宴,邀请了冯雪峰和先生的三弟周建人一家,并让萧红和萧军作陪。
  吃完饭后,鲁迅先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来,叨在嘴上,他刚拿过火柴要来点火,手疾眼快的小海婴,上去一把将香烟从爸爸的嘴里抢了下来,说:“妈妈说你病刚好些,不让你吸烟!”大伙都被小海婴逗乐了。
  许广平也说:“就是,还不如个小孩子懂事!”
  先生服从并幽默地说道:“好,好,你们母子联盟战胜了我这个孤立无援的老兵,我投降......”
  这时,门铃响了。许广平过去开门,原来是萧乾领着美国友人,著名进步女作家史沫特莱来拜见鲁迅先生。鲁迅先生热情地迎上前去,握着史沫特莱的手说:“一别六七年,今日才能相见,真是想您呀!”
  史沫特莱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噢,那是我去菲律宾休养之前,那天晚上,你还有三个青年作家,他们是柔石......还有......”
  先生提醒她说:“还有两个人是白莽和冯铿,可惜就在前不久,他们都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
  史沫特莱女士不禁为之动容,扼腕叹息!鲁迅先生沉默了一会,接着说:“今天,我还要向您介绍两位青年作家......”先生一挥手,二萧走了过来,先生介绍说:“这就是萧红和萧军,二人是从我国东北日本侵略军的铁蹄下逃到上海来的青年作家,他们是一双伉俪。”
  史沫特莱与二萧热情握手道:“久仰!久仰!你们俩的几部作品,我已译成英文向美国读者推荐了!”
  萧红向史沫特莱一鞠躬说:“谢谢您,史沫特莱先生!”
  鲁迅先生继续向史沫特莱介绍道:“萧红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进步女作家,很可能成为丁玲的后继者,而且我估计接替丁玲的时间要比丁玲接替冰心的时间早得多......”
  许广平插话说:“你看,光顾了说话,你倒是快请客人坐下呀!”
  这时鲁迅先生才抱歉地一拍额头说:“哎呀,你看我,快请坐,快请坐......”于是,史沫特莱和萧乾便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许广平问萧乾道:“客人还未用餐吧?”
  萧乾道:“用过了,史沫特莱先生在我家吃的饭。”
  这时,鲁迅先生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萧红见先生如此剧咳,心里很难受,她又同萧军、许广平一起,扶先生来到床边,想让他躺下休息。可是先生见客人还在,不好意思倒下,硬挺着坐在床上同客人谈话。史沫特莱见鲁迅患病,便对萧乾说:“鲁迅先生身体不好,不要再打扰他了。”先生送走客人后,便躺在了床上,无力地喘吁着......
  这时,坐在床边的萧红突然感到头疼得厉害,便用手捂着太阳穴对萧军说:“三郎,不好,我的头怎么疼得这样厉害......”
  许广平关心地用手试了试萧红额头的温度说:“有点烧,你先吃两片阿司匹林,休息一下吧,这阵子照护先生把你累得够苦了!”萧军于是端来一杯水,许广平拿来两片阿司匹林给萧红服了下去。
  过了一会,萧红捂着肚子对许广平说:“师母,头疼现在好了点,我的肚子一直在作怪,自从在哈尔滨生了那次死胎后,每次来月经时肚子就剧烈地疼......”这时,许广平见萧红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忙说:“萧军,你赶快陪她去医院,先生有病,我离不开,你把她送去吧,要快!”
  鲁迅先生喘着粗气,一边咳嗽着,一边问:“去医院,手里有钱吗?”他忙又吩咐许广平说:“拿钱......”先生话说不下去了,咳嗽得更加厉害......
  萧红说:“我不去医院,先生病成这样,我不能离开先生!”
  许广平一边把钱递给萧军,一边说:“这里有我呢,你们放心去吧,看完了没大问题再回来。”
  鲁迅先生也说:“我......我没事,你们放心去吧......”先生硬憋着不咳嗽出声来,脸憋得通红,在床上躺着直向他俩摆手,让他们赶快去医院。
  萧军扶着萧红走出了鲁迅先生家门,来到了大街上,萧军埋怨道:“你呀,三天两头有病,真是难伺候!”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萧红生气道:“你讨厌我了不是?!”
  “怎么能这样说?”
  “怎么不是?我身体一直来都不好,可头几年你从来没有抱怨过,现在呢,你动不动就责怪我有病,你走你的!我不要你管......”萧红越说越来气,她晃动胳膊甩开了萧军搀扶的手,扭头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萧红回到了家里,便一头栽在床上大哭起来。萧军紧跟了回来,说道:“你看你,就知道哭!肚子还疼不?还是让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我偏不去,我要死给你看!我死了你倒清闲,没有人再拖累你啦,你你......你尽管去找你的那个心上人陈苏吧!”
  萧军见萧红又提起陈苏,真是捕风捉影,好没来由,实在恼火!他一气之下,伸手打了萧红一记耳光:“你少冤枉好人!”
  萧红摸着发烫的半边脸,惊魂未定地瞪着萧军,半晌,狠狠地骂道:“你还敢打我!你这个该死的,你走......,你给我走开!”
  萧军自知失手,追悔莫及!而此时此刻的萧红,再也听不进萧军的半句哄劝和抚慰,这一巴掌,如同打在她的心坎上......
  她独自伤春——
  愁对菱花卸晚妆,三千秀发为谁长。
  小楼宴散杯方冷,书案花慵灯不光。
  应解红残和绿瘦,原非病苦是情伤。
  三春旧梦归何所?赢得胭脂泪两行!
第十五章扶桑东渡惊噩耗
  十五扶桑东渡惊噩耗
  难使清欢留眼角,依然春恨压眉弯。
  萧红处在伤心苦恼中。爱情的失意使她自伤身世,她怀念起过早抛开她的生母,又想起她的同胞弟弟张秀珂。自从她在1931年被送到阿城县福昌号屯老家,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的亲弟弟了。“弟弟,你在哪里呢?”,她开始留意打听她弟弟的消息。不久,她终于从哈尔滨白朗的来信中得知:弟弟正在日本东京留学。于是她想赴东京去见弟弟,与萧军暂时分别一段时间,来弥和爱情上的裂痕。当时黄源的妻子许粤华也正在日本专攻日文,她答应各方面照料萧红。
  萧军也同意与萧红暂时分开一下,他准备去青岛专事写作。他与萧红约定:一年以后,他们再在上海聚合。
  萧红最放心不下的是与她情同父女的恩师鲁迅先生!恰逢先生这段日子以来病情稍有起色,医生甚至说,他肺部的病菌已经停止了大半,肋膜炎也好了。于是鲁迅又开始见客人,披着一条毛巾毯坐在躺椅上,抽着纸烟,大谈翻译,大谈刊物。
  萧红去日已定。启程的时间就在后天。这时,她来到鲁迅先生家,上楼去看望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的先生。忽然间,她心中忐忑起来,进了先生书房的门,一向无拘无束的她,竟手足无措地倚在桌子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鲁迅先生马上看出了萧红的不安。其实他一直在关注着萧红与萧军的事情,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萧红也有不对之处,但怜惜多于责罚,此时,他依然是以慈父般的口吻半批评萧红道:“人瘦了,这样瘦是不成的,要多吃点......”
  萧红回答说:“多吃就胖了,那么周先生为什么不多吃点?”
  鲁迅先生朗声大笑。
  “周先生还笑呢,您不知道,今天我是特向您和师母来辞行的......”
  “噢?那么,你要到哪里去呀?”
  “这些日子,我感到家庭对我的压力太重,我想离开萧军单独生活一个时期。我弟弟目前正在日本东京留学,我也打算到东京去。”
  鲁迅先生思忖了一会说:“你和萧军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也好,俗话说‘久别胜新婚’嘛。我听说黄源的夫人许粤华目前在东京攻读日文,到东京以后可以去找她关照一下你。”
  “您就放心吧,先生,我与许女士早联系好啦,我后天就要动身了,也就是7月17日,您和师母多多保重吧,我就告辞啦,等我回来!”
  “慢!”先生挽留道:“既然你后天就要启程,那今天我就在家里为你设宴饯行吧。你去把萧军也给我请来,我这就给黄源打电话,请他也过来吃顿便饭。广平哪!”
  许广平正在楼下忙着做家务活,听见先生呼唤,急忙跑了上来问:“先生,您唤我?”
  “嗯。你到菜市场去买两斤肉和一条鱼来,还要打点酒,今天我在家请客,待会还要请你亲自下厨,做几样可口的菜呢。”
  “是,先生。”许广平回答着,转身下楼出去买菜了。
  “谢谢恩师!”萧红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转身下楼回去叫萧军来先生家共赴晚宴。
  1936年7月17日,萧红只身乘船东渡扶桑。
  骄阳流火的七月,海风带着灼人的热浪扑来。倚在甲板船舷上的萧红,内心感到十分孤独和茫然。回头眺望渐渐远去的上海,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大海茫茫,一望无际,一条孤船在波峰浪谷中上下颠簸着,祖国的海岸,在她的眼里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了......
  日本东京到了。
  来码头迎接萧红的正是黄源的夫人许奥华。她把萧红领到了事先准备好的趄町区富士见町二丁目九一五中村方,安排萧红住下了。萧红立即打听她弟弟张秀珂的消息,甚至想象着她和弟弟在异国重逢的激动情景......可是,天不遂人愿,就在她离开上海的前一天,弟弟秀珂已经离开了东京,踏上了归国的行程。这真是阴差阳错,老天捉弄人呢!在萧红孤寂的心灵上又平添了一段离愁!
  举目无亲,人生地疏的东京虽然繁华热闹,对于萧红,却似孤岛一般的寂寞!想到街上去走走,路又不认识,话也讲不通。满街响着木屐的声音,萧红听不惯这声音,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有时想去找许大姐聊聊天,可是,许粤华常是不在家里,可能是到学校里学习去了。
  萧红感觉自己像充军西伯利亚一般的落寞!她开始留恋起以前和萧军在一起的日子,他们曾经患难与共、相濡以沫,而如今劳燕分飞,天各一方!她拿起笔来,有感而发,写下了诗篇《异国》:
  夜间:这窗外的树声。
  听来好像家乡田野上抖动的高粱,
  但,这不是,
  这是异国了。
  踏踏的木屐声音有时潮水一般了。
  日里:这青蓝的天空,
  好像家乡六月里广茫的原野。
  但,这不是,
  这是异国了,
  这异国的蝉鸣也好像更响了一些。
  她立即把诗寄往祖国,寄给萧军,并且她开始频频给萧军写信,事无巨细,什么事情都要向他倾诉一番。
  此时的萧军,已在青岛专事创作。
  不久,黄源的父亲病重,再无经济能力供给儿媳留学了,许粤华只好于8月27日起程回国。
  现在,只有萧红孤零零地留在异国他乡了!外表纤秀多病的萧红,内心却是坚强的,她没有退缩!她义无反顾!“既来之,则安之。”她开始向孤寂挑战!她把生活安排得很充实,她坚信只要学习和工作使自己忙起来,便可忘却烦恼、战胜寂寞。于是,她每天白天都要到东京东亚日语补习学校学习,晚上就足不出户地从事写作,她每晚不停地写呀、写呀......高兴时,一天能写三四千字。她把内心的烦恼和多病的痛苦都置之度外!但药越吃越多,有时她写得正起劲,不愿起身,一把药就那么干吞下去,也不觉得药苦难咽。
  一天,萧红在东京街头邂逅了著名的左联爱国作家郁达夫先生。郁达夫此时正要赴会场讲演,宣传救国救民的道理。萧红早闻郁达夫之名,如雷贯耳,岂能不去听。郁达夫也早知萧红的大名。异邦遇国友,情深话自多。他俩并肩边走边谈,此时,郁达夫见萧红把手中握着的一把药丸,一下子都放进嘴里去,便关切地问道:“你就这么吃药,连点水也不喝,能行吗?”
  “老生病,已经习惯了,没事。”
  “你一个人来到日本,生活上一定有很多困难吧?我能帮你点什么吗?”
  “谢谢,今天能去听您讲演,就是件十分幸运的事了!刚来乍到东京这地方,有些不方便,习惯了就好了。”
  萧红谢绝了郁达夫的盛情,她不怕困难,什么风雨她没经过呢?尤其,她现在正要考验自己:离开了萧军,她一个弱女子,照样可以闯荡江湖!
  凭着她的坚强意志和勤奋努力,心情渐趋平稳,加上日语的进步,语言也不再成为障碍。她开始进入了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学习、写作及生活的较佳状态。然而,就在这时候,不幸的消息传来,她的恩师鲁迅先生逝世了!
  1936年10月21日的日文报上,报道了鲁迅先生逝世的噩耗!萧红不愿相信,她希望自己是不熟悉日文而看错了。接着她又在一张中文报上,看见了清清楚楚登载着鲁迅先生的遗照,萧红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来,大街上的日本人,都惊异地望着她。她挂着满腮的泪水,车也没坐,神志恍惚地跑回了住所,一进门,就伏在床上放声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画册,这本木刻画册,是她准备回国后献给鲁迅先生的,可现在先生已作古,她想了想,便划亮了一根火柴,将画册点燃,然后跪在地上轻声念道:“恩师在天之灵,请收下不才弟子为恩师送去的这本木刻画册,如今与恩师阴阳两界、幽明永隔,弟子悲莫能遣!今弟子远在异国他乡,不能前往拜祭,情何以堪!......”念毕,面朝祖国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稍顷,她无力地席地而坐,瘫在那里......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在她东渡日本前,鲁迅先生坐在藤椅上,叮咛她的情景,先生说:“每到码头,就有验病的上来,不要怕,茶房会说:验病的来啦,来啦......”恩师的谈笑风生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谁料这一别竟成永诀呢!这真是:
  人琴今渺渺,怅望遗照风姿磊落
  生死两茫茫,只余追思月影横斜
  的确,萧红陷入极大哀痛和深沉缅怀中。她还清楚地记得,在离上海时,先生的病不是已经好多了吗?怎么分别刚刚三个月,就传来噩耗呢?!从此以后,先生慈祥的面容,朗声的笑语,谆谆的教诲都要随着盖棺而烟消云灭了!恩师长已矣,弟子仰高风!萧红原打算在东京一年的,而如今,她已是哀肠九曲,归心似箭了!因为她要到恩师的墓上去诉说、去哭祭、去拜谒......她要把一腔清泪抛洒到恩师的墓前!
第十六章一代导师长已矣
  十六一代导师长已矣
  鲁迅先生是在萧红离开上海三个月的时候,病再次复发的。在这之前,美国友人史沫特莱女士曾请来过一位美国肺病专家,为鲁迅检查诊断,确诊为结核性肋膜炎。经常为鲁迅治病的日本医生须藤,曾邀请鲁迅赴日治疗,但遭到鲁迅先生的严辞拒绝,先生说:“在你们日本侵略我们中国的这个时候,我去你们日本治病,岂不被国人耻笑和谩骂?!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中国!我的祖国再弱,也是我的祖国!”体现了一位中国人的骨气和爱国情操。
  先生这次发病来势凶猛,十月十七日,先生气喘得整夜未能平卧,发着高烧。清晨,许广平匆匆来到内山书店,见到内山完造后,急忙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说:“先生病重不能来了,这是他写给您的信。”
  信是用日文写的,大意是说自己又犯喘病了,病势不轻,盼内山完造君给须藤医生打个电话,请他马上前来诊治......
  内山完造看完信,立即操起电话筒,给须藤医生打了电话,然后随许广平一起来到鲁迅先生的家里。此时,先生的病榻前,已经有好几位文化名人站在他的病榻前,焦急地等待着医生的到来。
  小海婴也一刻没有离开父亲的床边。
  三弟周建人急得不停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不一会,须藤医生背着药箱急急忙忙赶来了,后面还跟着两名护士,推着一瓶氧气进来。护士忙把氧气给鲁迅先生输上,一名护士又给先生注射了一针。
  须藤医生在鲁迅床边翻了翻先生的病历,接着听了听他胸腔,叩了叩诊说:“穿刺抽胸腔内积水!”说完,便和护士一起给先生穿刺抽腔内积水。
  鲁迅先生果然舒服了些,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他那无神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屋里的朋友,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许广平连忙俯下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
  先生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萧......萧......红......”
  许广平立刻领悟到了,先生是在问萧红怎么不在场,先生已知自己的生命濒临垂危,是想见萧红最后一面呀!于是她将嘴凑到先生耳边说道:“萧红远在日本,她是插翅也难飞来的呀,先生......”
  “喔,我倒是病得糊涂了......”先生说。其声弱如游丝,双眼又闭上了,眼角边流出几滴清泪......
  时钟的时针指着下午四点三十分,这时,鲁迅先生的嘴唇又动了动,但眼睛没有睁开,许广平、小海婴、周建人凑近前去。许广平轻声问:“先生想交待什么?”然后将耳朵挨近先生的嘴边静听着,听完后她眼泪汪汪地对在场的人说:“先生......说,《死》那篇文章就是他的遗嘱。”说完,“哇”的一声恸哭起来。时年七岁的小海婴,也跟着妈妈嚎啕不止......
  所有在场的人都沉浸在莫大的悲怆痛楚之中......
  次日凌晨,一直处在昏迷之中的鲁迅先生,气息越来越微弱了,在输氧停下来的时候,只有吸气,没有呼气。须藤先生轻轻地品切着脉搏,对许广平小声地说:“准备后事吧......”
  大伙听了这话,每个人心里都压上了千斤重石。有的人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有的人“呜呜”地小声抽泣起来。梅志、许粤华和池田幸子抱在一起哭着,许广平搂着海婴,哭成了泪人......
  病榻上,青筋暴起,瘦得皮包骨头的鲁迅先生,奄奄一息......他的眼睛明显地凹陷了下去,额头高耸,干瘪的双唇一动不动。许广平先是轻轻喊了两声先生,以为先生已经睡了,待千呼万唤,先生仍无应声时,她用手背试了一下先生的呼吸,“哇”地一声趴在先生的身体上恸哭起来......
  这时,大家都知道先生已经离他们而去了,人人都放声大哭起来,一时哭声震天动地......时钟指着的时间是:凌晨5点25分。
  6点钟刚过,从青岛匆匆奔丧而来的萧军,火速赶到鲁迅先生寓所,一进屋,就“扑通”一声跪在先生床边,一头扎向先生的胸前,头上戴的帽子沿着先生的遗体滚落到床下,他泣不成声地喊着:“先生!弟子萧军在此!”然后悲痛欲绝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脯,哭晕了过去......这真是:
  风云莫测,一朝永诀;
  旧雨新知,四海同悲!
  哎!天上巨星殒,人间玉树摧!1936年10月20日,上海多家报刊,都以头版头条新闻报道了鲁迅先生与世长辞的噩耗。上海和全国乃至全世界究竟有多少人沉陷在这悲痛的噩耗中,谁也说不清楚......只见在上海,不分男女老少,捧着刊发镶有黑框的鲁迅先生遗像的报纸,痛哭失声的人群比比皆是。上海,沉浸在哀痛的海洋里......
  1936年10月21日,鲁迅先生的遗体移至上海胶州路万国殡仪馆。前来吊丧的上海各界群众络绎不绝,数千人排成了长长的队列。一时,唁电像雪片一样从全国、全世界各地纷纷发来......
  长征到达陕北延安的中共中央和毛主席也发来了唁电,同时发出了《为追悼鲁迅先生告全国同胞和全世界人士书》。
  各界人士,各驻沪团体送来的花圈,摆满了整个殡仪馆追悼大厅。
  鲁迅先生的得意门生萧红特从异国致电萧军,托萧军为她敬献了一个精致的花圈,题挽联云:
  恩师驾鹤,长天跪号,从此失向导;
  挚友无言,诲语歇止,而今却箴规!
  萧军献的花圈题挽联云:
  文坛巨擘,革命先锋,逝去谁呐喊?
  前站尖兵,军中旗手,无托众彷徨!
  郭沫若先生的挽联:
  返国空余挂墓剑;
  斫泥难觅运风斤。
  蔡元培先生挽联:
  著述最谨严,非徒中国小说史;
  遗言太沉痛,莫作空头文学家。
  曹聚仁先生挽联:
  文苑苦萧条,一卒彷徨独荷戟;
  高丘今寂寞,芳荃零落痛余香!
  陈毅先生挽联:
  要打叭儿落水狗,临死也不宽容,懂得进退攻守,岂仅文坛闯将;
  莫作空头文学家,一生最恨帮闲,敢于嬉笑怒骂,不愧思想权威!
  美国友人埃德加.斯诺与姚克共挽:
  译著尚未成书,惊闻殒星,中国何人领呐喊?
  先生已经作古,痛忆旧雨,文坛从此感彷徨。
  日本友人左藤村夫挽联:
  有名作,有群众,有青年,先生未死;
  不做官,不爱钱,不变节,历代良师。
  徐懋庸先生挽联:
  敌乎?友乎?余惟自问;
  知我!罪我!公已无言。
  全国学生救国联合会挽联:
  鲁迅先生不死,
  中华民族永存!
  上海文化界救国会挽联:
  救亡阵线中失一重镇;
  学术思想界少此完人。
  上海商会挽联:
  为文苑传中一新壁垒;
  看蓬莱岛上争绣平原。
  光明读者会挽联:
  现文坛之曙光,社会先觉,长才未尽先归去;
  留著述于人世,精神不死,圭臬常存总可传。
  中国农村经济研究会挽联:
  有博知,有卓识,一身正气真勇士;
  无私欲,无媚骨,两副铁肩大伟人!
  ......
  ......
  呜呼!大雅云亡,名倾一代昭昭德;哲人其萎,月冷三更寂寂秋!
  1936年10月22日,是鲁迅先生遗体安葬的日子。万国殡仪馆内外,人山人海,数不尽的工人、学生、农民、职员和各界进步人士,满怀着对鲁迅先生的崇敬之心,流着痛泪,默默地向鲁迅先生的遗体告别......
  下午二时半,鲁迅启灵。胡风、萧军、巴金、黄源、黎烈文、孟十还、靳以、张天翼、吴朗西、陈白尘、萧乾、聂绀弩、欧阳山、周文、曹白、日本友人鹿地亘等十六人扶柩上车。送葬队伍伴着灵车自胶州路万国殡仪馆出发,缓缓前行。上海各界九十多个团体,六千余人组成的送葬大军浩浩荡荡,形如钢铁洪流,行进在宽阔的马路上......
  送葬队伍的最前边,由欧阳山、蒋牧良擎举着一幅写有“鲁迅先生殡仪”字样的白布黑字横幅。随后是花圈队、挽幛队、军乐队、挽歌队。再往后是鲁迅先生的巨幅遗像、灵车,紧跟在灵车后面的是蔡元培、宋庆龄、史良、郭沫若、茅盾、胡风、聂绀弩、曹聚仁......以及鲁迅先生的家属。再往后是执绋者、徒步送殡队伍及送殡汽车队。
  萧军担任了这支万人送葬大军的总指挥,巴金、孟十还、黄源等人任纠察,送葬队伍绵延达三里之遥......
  送葬队伍中,不时有群众高呼:
  “打倒汉奸卖国贼!”
  “继承鲁迅先生遗志,抵抗帝国主义侵略!”
  “......”
  一路上,在由冼星海作曲的低沉哀伤的挽歌、挽乐声中,徐徐向墓地行进着......
  各帝国主义在上海的租界当局和派驻机构以及国民党反动派,均惊恐万状。他们派出了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察、巡捕、军警和便衣特务,以“维护治安”为名,进行监视送葬队伍,而且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原定送葬路线被堵死,被迫改道从胶州路、极斯菲尔路、地奉路、大西路、虹桥路......到达万国公墓。
  来到坟地,鲁迅先生的灵柩下葬之前,先由蔡元培先生致悼词,沈钧儒先生报告鲁迅生平事迹。而后是宋庆龄、章乃器、内山完造、邹韬奋等相继发表演说,他们大力颂扬了鲁迅先生的丰功伟业!
  萧军代表鲁迅治丧委员会全体同仁和先生生前大力支持的四大刊物《作家》、《译文》、《中流》、《文季》,发表了铿锵有力的讲演,他说:
  “......鲁迅先生他不应该死,一是他还没有享尽天年;二是中国革命,中国的文化事业正需要他;三是他自己也不想以死来‘逃避’责任!他要活,他要用活着的最后一滴血,来为中国的整个民族和人民,为全世界被压迫的大众,求解放,争平等!
  “可是他的敌人,却恨不得叫他早点死,接连不断地压迫他,通缉他。现在鲁迅先生的身体是死了,但是,他的精神将永远活在广大的人民群众心里,永垂不朽!我们将忠实地沿着鲁迅先生开辟的道路,勇敢地走下去!我们要奋斗!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
  群众高呼:“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萧军演讲后,胡愈之致了哀词。最后,由章乃器、王造时、巴金和萧军四人将一幅沈钧儒写的“民族魂”三个大字的巨大黄绸旗轻轻地覆盖在棺木上,在低沉悲伤的哀乐声中,胡风、萧军等十六位抬棺的原班人马,将灵柩缓缓送入墓穴中。
  哀乐震天......
  这时,上海的某所医院里,鲁迅先生的另一位得意门生叶紫,正泪流满面,悲痛欲绝。他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面朝万国公墓的方向,三叩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默祈祷恩师一路走好!鲁迅重病期间,叶紫因肺病躺倒在医院里。(整个1936年他几乎是在病中度过的)。当他惊悉鲁迅先生逝世的噩耗后,恨不能立即飞出医院。但是,由于病势严重,只得让妻子汤咏兰代表他到殡仪馆为恩师守灵,并护送灵柩到万国公墓。
  呜呼!生而为英,死而为灵;生者为逆旅,死者是归客。鲁迅先生可以安息了!
第十七章愁弹春恨潇湘雨
  十七愁弹春恨潇湘雨
  这十分哀荣的一代伟人鲁迅先生的葬礼举行完毕后,在回程的路上,久违的青年诗人白危,上前热情地与萧军打招呼。
  萧军一怔,立刻认出了是自己的故交,惊喜道:“白危!这么多年不见,在何方高就?你今天也是特地来参加鲁迅先生葬礼的?”
  白危道:“我们特地从苏州赶来参加鲁迅先生的葬礼,你刚才演讲得真好,极富号召力!”说着,他指点身旁一位女士说:“这位是我的夫人王德谦。”然后,他对王德谦说:“德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经常和你提到的,我的老相识著名作家、《八月的乡村》的作者萧军先生。”
  王德谦忙伸出右手与萧军相握,说道:“久仰萧先生大名!先生的大作《八月的乡村》一书我买到了,读了两遍呢。”
  “请多提宝贵意见!”萧军说。
  白危插话道:“尊夫人怎么没同您一起来?”
  萧军迟疑了一下说道:“她在日本还没有回来。不瞒您说,我现在正在闹感情危机呢,哎......”
  白危十分同情道:“我真没想到挑起了您的伤心事......哎,家庭不和,也确实使人犯愁啊!”
  二人的对话倒触动王德谦的心思,因为她有个妹妹王德芬在苏州美术专科学校读书,正待字闺中。她心想:如果妹妹德芬能与萧军结合,那真是如愿以偿!于是她连忙插话道:“萧先生你何必叹气!这俗话说‘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你也不用吊死在一棵树上呀!”
  “是啊,萧兄,”白危拍了拍萧军的肩榜,说道,“现在是讲究婚姻自由的时代,大不了与她分手罢了,别犯愁啦!”
  萧军没有作答,也许难以回答。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与萧红分手,至少,他不会先提出来。
  王德谦直截了当地对萧军说道:“萧先生,我有个妹妹王德芬也在苏州,今年21岁了,尚未出阁,我想介绍你们相识一下,如不嫌弃,请告知您的联系地址好吗?”
  萧军觉得出于礼貌不应拒绝,便把住址告诉了他们。
  不久,萧军收到了王德谦从苏州寄来的信,信上写道:“萧先生,您好,我们回到苏州有几天了,勿念。昨天我把您的情况向我妹妹德芬介绍了,她很同情您,也很敬仰您。她很想与您见见面,时间就定在本月28日下午6点,会晤地点在外滩公园假山前吧。届时请一定光临。至盼至嘱!”
  约会的日子转眼就到了。这天,萧军穿戴整齐,傍晚时分来到外滩公园假山前,不一会儿,王德谦领着妹妹王德芬也来了。德谦介绍他们两位相识后假托有事而离去,把更多的时空留给了这对才男靓女。
  处在青春妙龄的王德芬,美丽大方,一头乌黑的头发在肩后扎成一束,垂在腰间,面如桃花,眉如新月,双唇不抹自丹。与萧红相比,可以说她多了几份健康之美,少了几许病中容。这种女性的健美形象正是萧军所向往的,因为这些年来,萧红的多病之身,也把他折腾得情何以堪!眼前,这么一位窈窕淑女,对于婚姻家庭正处低谷阶段的萧军来说,无疑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而《八月的乡村》的作者萧军,早已名声在外,王德芬心中仰慕已久!今夕何夕,这位青年作家伟岸的身躯竟然就站在她眼前,如玉树临风,似朝云出岫!对于青春年华的王德芬来说,真有一种震撼力量!
  二人一见如故,相看两不厌,于是双双坐在假山前一块光滑的石凳上,促膝倾谈......公园里秋色斑斓,夕阳余晖未尽,柳添黄,萍减绿,红莲卸妆,丹桂吐蕊,描不完山容水意,道不尽花态柳情!渐渐地,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他们依旧不忍离去......
  儿女多情信有之,此事不关风与月。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俩又有过第二次,第三次......约会,依旧是: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时!香风如扇,情意如绵:
  夜夜与君情不忘,三分羞涩暗收藏。
  笑声荡漾月光下,双影流连碧水旁。
  碧水珊珊临玉树,月光历历照红妆。
  花容人面难分辨,惹得萧郎痴且狂!
  而人总是有理智的。沉迷过后,一旦被“道义”唤醒,有的人会选择自甘堕落,依然故我;有的人则会选择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萧军便是属于后者。此时此刻,王德芬小姐正依偎在他怀里,粉面如妆,杏眼微闭,心跳加速,准备用樱桃口接玉郎唇!萧军正要把嘴凑上去,吻住她的朱唇。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唤:“三郎!”
  ——是萧红在唤他?不,是他的幻听幻觉。说明他潜意识里没有把萧红忘记!“道义”二字遂像千斤重担,压得萧军喘不过气来。使他好梦惊休,翻然悔悟!他痛苦地把德芬从怀里轻轻推开,说声“对不起!”便把头垂下,不敢再看王德芬一眼。
  “为什么说对不起?”王德芬茫然若失,眼睛睁得大大的,怔怔地望着萧军说,“这是我自愿的呀,我们不是都深爱对方吗?!”
  “可是我没有资格爱您,我有妻子萧红......”
  “这我是知道的呀,我姐姐都和我说了,你们不是......”
  “我和萧红毕竟还没有分手。虽然我和她之间存在着一些不和谐的地方,但我可以迁就,决不会先抛弃她,除非是她先提出来。所以,德芬,乞求您原谅我,我只能向您说一声:对不起!”
  听了这话,王德芬对萧军愈加敬仰,她说:“萧军,我知道您的苦衷,我会为您守候的,我的情怀永远为您敞开着,希望您不要忘记,在这世上,有一位深深爱恋着您的女子!”说完,临去秋波一转,垂下蛾眉,忍住满眶红颜泪......
  望着王德芬渐行渐远的背影,萧军的心都快碎了!为了不使自己迷失于情网,违背道义,回去后,他把在青岛写成的《为了爱的缘故》一文寄给了萧红。文中回顾了他和萧红在哈尔滨的患难之交,风雨历程。这是他怀着一份内疚的心情,真诚地向萧红发出重修旧好的呼唤!
  1937年春季,萧红重新回到了她离别将近一年的上海。
  巴金、矛盾、孟十还等等文艺界的朋友在许广平寓所为萧红归来接风洗尘。鲁迅先生去世后,许广平带着海婴,由大陆新村搬到了法租界内霞飞坊的一幢三层楼的房子里。这时,海婴扶着母亲许广平从楼上下来了,萧红忙迎上前去搀扶着她说:“师母,您清瘦多了......”当然,萧红不敢明说,眼前的师母何止消瘦多了,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精神也不佳。小海婴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童真的笑容......
  许广平见了萧红,很激动,干枯的眼睛里渗出几点清泪,她站在原地,掏出手绢擦着眼泪,对萧红说道:“先生临终时还在唤你的名字,一口气就是咽不下去,好像是在等你!我附在他耳边说,‘萧红远在日本东京啊’......”
  萧红不忍卒听,身子偎在许广平怀里,头一歪靠在她肩上,悲咽起来:“师母,我去日本前,先生的身体不是恢复得挺好吗?怎么......呜......”
  萧军上前把二人都扶到了座位上,又对萧红劝道:“世事本无常,你要节哀顺变才是......”
  巴金也劝道:“萧红女士,先生如果知道你这么悲伤,他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你身体原本就不好......”接着又对大家说道:“来,咱们开始喝酒,欢迎萧红女士从东京归来,为二萧的团聚而祝贺!”
  靳以举起杯中酒,站起来说道:“来,为二萧小别胜新婚而干一杯!”
  大伙也都把杯子举起,站了起来。萧红止住了悲泣,同萧军一起站起身,举杯向大伙致谢。
  “干!”酒杯碰击到一起。
  大伙都一饮而尽,只有萧红将酒杯送到唇边,有迟疑为难之状。萧军忙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说道:“萧红不善饮酒,我代她饮了这杯吧!”
  酒过三巡,各自尽兴而归......
  佳筵虽散,但朋友们的美好祝福,还在二萧心中回荡,怎奈是良辰易逝,美景难留!很多事情不一定以人的意愿为转移。
  因为二萧是一对著名夫妻作家,在人们眼中,他们是郎才女亦才,地设天作合的一对,所以,发生在二萧之间的悲欢离合就倍受人们关注。比如去年7月,萧红只身扶桑东渡,当时一些街头小报关于二萧的暂时分开,便制造出了许多独家“桃色新闻”。而萧红在日本期间,萧军与王德芬在外滩公园的约会,坠入婚外情之事,又岂能有不透风的墙?果然不久萧红便知道了这一切,她万没想到,她深爱着的,与她患难与共的三郎会移情别恋!这不仅大大辜负了她的痴情,也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她拿起笔来,将她的幽怨写进诗篇——
  他又去公园了,
  我说:
  “我也去吧!”
  “你去做什么?”他自己走了。
  他给他新的情人的诗说:
  “有谁不爱个鸟儿似的姑娘!”
  “有谁忍拒绝少女红唇的苦!”
  我不是少女,
  我没有红唇了,
  我穿的是从厨房带来油污的衣裳。
  为生活而流浪,
  我更没有少女美的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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