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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青天一缕霞——哀萧红

_2 邹吉玲(现代)
第三章 怎可身许薄幸郎
  三怎可身许薄幸郎
  两天后,张乃莹也只得像陆振舜一样离开北平,回到了呼兰县家中。继父一怒之下,把她送到了老家阿城县福昌号屯,让大伯来看管着。在老家那座住着几十口人的大院子里,只有一个名叫菱姑的姑娘悄悄与她来往。菱姑是乃莹继父的异母妹妹,天姿聪慧,可惜她从小没念过书,其母又封建愚昧,她一直没有机会走出家门,空把青春虚掷在这座阴森森的大宅院里,到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出阁。
  “你为什么不逃走呢?”菱姑问乃莹。
  “怎么逃?逃到哪里去,我身无分文,你可听说‘无钱困死英雄汉吗?’”乃莹无奈的回答。
  “你为什么还独守空房呀?”乃莹问菱姑。
  “有什么办法,他们不让我到外面去,我怎能遇上中意的人呢?”菱姑怏怏回答道。
  “没有人来说媒?”乃莹又问。
  不料菱姑哈哈大笑道:“乃莹呀乃莹,你怎么还问这种话,我虽说是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也懂得自由恋爱的好处!”
  乃莹一阵脸红,自知失言。不过,菱姑的这番话,更坚定了自己做一个新时代新女性的榜样,一个封建制度的叛逆者。
  虽然囚居在福昌号屯,一过就是八九个月的时间,乃莹似陷愁城。不过,这段日子却提供了他清楚认识东北农村社会的机会。当时的东北农村,正处在一个地主阶级与广大农民矛盾空前尖锐的时期。她目睹了不少地主阶级(包括她的大伯在内)的罪恶剥削和受剥削压迫的贫苦农民的疾苦。这为她后来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源泉。
  终于1931年10月4日的深夜,乃莹在菱姑和七婶的帮助下,撬开窗户逃出了张家大院。她藏身在一位长工金剑啸的家里,第二天一早,躲在去阿城送秋白菜的大车上离开了福昌号屯,然后在阿城搭乘火车逃往哈尔滨。何去何从?她心里也茫然。但她不想再回到呼兰县,去看养父母的脸色,她决意要与这个封建家庭彻底决裂!
  火车安抵哈尔滨市,天色已亮。她走下火车,摸了摸大衣的口袋,真的是分文无剩的了,成了一个真正的流浪者。北风呼呼地刮着,她瑟缩在单薄的大衣里,失魂落魄地在街道上徘徊,遇上了她的堂弟张秀璇。
  “莹姐,你到哪里去?”
  “随便走走吧!”
  “天气这么冷,我们去喝杯热咖啡,好吗?”
  进了咖啡店,弟弟叫了两杯咖啡,姐弟俩坐下来边喝边聊。可是有什么好聊的呢?看见面前的莹姐十分落魄的神情,秀璇只是一个劲地劝乃莹回去。
  “姐姐,天冷了,你还是回家的好。”
  “那样的家我是不想回去的。”
  从咖啡厅里出来,他们在结着碎冰的雪地上踏着脚,沐浴着初冬早暾的红日。分手的时候弟弟还是坚持他的意见,他说:“莹姐,还是回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流浪,我真不放心呵。”
  乃莹却避开了问题,说:“弟弟,快去学校吧,不然要迟到了。”
  秀璇于是向她告别,可是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喊道:“姐,小心着凉了,回家去吧!”
  乃莹不动声色,目送着弟弟在结着碎冰的雪地上一步步远去,消逝在她的视野之外,但留在她脑海中的是弟弟那深黑色的眼睛,在她孤独的流浪人的心坎上,怎能不微温了她短暂的一刻呢!
  乃莹依旧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上走着。寒风刺着喉头,时时发出轻微的咳嗽。她走累了,便来到一个穷孩子搭集的破房子里歇歇脚。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女人进来与她打招呼:“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没有,是我不愿回家。”
  胖女人心里一动,故作同情,说道:“一定是家人对你不好,我看你怪可怜的,来,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份工作。”
  乃莹听说带她去找份工作,心里欢喜,就想跟去。突然站在旁边的一位少女拉了一下她的衣襟,轻声说道:“你去不得的,她是窑子里的老鸨!”
  乃莹一听此话,愣在那里,心想:“差点上当了!那种地方,打死我也不会去。”
  胖女人走了几步,发现乃莹没有跟来,又回转身,道:“姑娘,快跟我走呀!”即伸手去拉乃莹,刚触到乃莹的衣袖,乃莹将手一甩,骂道:“呸!你想把我哄骗到妓院里去,你做梦!我是不会跟你去的!”
  “哟!你还自鸣清高呢,就不怕冻死饿杀?我看你还能撑得了几天?!”
  “饿死冻杀也不要你管,你走开!”
  “不识好歹。”胖女人骂了一句,又朝那位少女瞪了一眼,屁股一扭,走了。
  乃莹感激那位少女说:“今天要不是多亏你提醒,我就落入虎口啦!”
  “以后要多长个心眼才是呢!”
  “哎哟,我肚子还真的咕咕叫了,要不,咱俩一块儿出去,看看能讨到一点什么吃的么?”
  “好!”
  两人刚走出破屋子,马路上过来一辆洋车,车上坐着一位时髦的少妇,乃莹侧目一看,那位少妇正是她最好的同学徐薇。她连忙转过身去,想躲开故友的双眼。可是徐薇也认出了她,在车上就喊了起来:“乃莹、乃莹......”马上又向车夫道:“快,快停下车!”
  徐薇走下车,来到乃莹身边,问道:“乃莹,你怎么站在这儿?这两年来,你怎么也不给我来封信呀?”
  “徐薇......”乃莹羞惭地转过身,唤了一声。只见她眼中含满泪水,又不言语了......
  徐薇拉过乃莹手问道:“乃莹,自从女中一别,你和陆振舜去了北平,后来呢?”
  “不要再提陆振舜了,我可被他害苦了!”
  这时,洋车夫在催徐薇上车,徐薇同情地邀乃莹一起上车,到她家里去,老同学好好地聚一聚。
  乃莹被徐薇拉上车去后,乃莹才发现身旁的少女已悄悄走开了。
  徐薇把乃莹带到家里,这是一座漂亮的俄罗斯式的洋房。两人在客厅坐下后,乃莹把这两年来的遭遇向徐薇叙说了一遍。徐薇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我看你目前就暂住在我家里吧。我的先生叫廖新,在哈尔滨市警察署上班,还没有回来。”
  乃莹扫视了一下屋内漂亮、舒适的摆设,羡慕道:“你们过得真好!”
  “咳!好什么好,还不是同床异梦,你想夫妇之间没了信任,还怎么过?算了,不说这些。乃莹,你先到浴室里去洗个澡吧,喏,这是我为你准备换洗的衣服。”
  乃莹拿着徐薇为她准备换洗的衣服,走进了客厅旁边的一间浴室,关上了门,痛快地洗浴起来,她要把连同心中的烦闷,一起洗刷掉......
  这时,廖新下班回来了,听见浴室里好像有水声,他走近门前,侧耳一听,问徐薇道:“这是谁在里面洗澡?”
  徐薇答道:“是我的一位朋友。”
  “你的朋友?哼,你老实交代,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徐薇平日里最讨厌丈夫如此心胸狭窄,多疑好妒,便故意怄他说:“男的,你又吃醋不是?”
  听了这话,冷不妨廖新气呼呼的用脚使劲一踢,浴室的门被踢开了......
  正在尽情洗浴的乃莹,吓得“嗷”地惊叫了一声,还来不及遮掩,那曲线玲珑,窈窕多姿的女性的玉体活脱脱地映入了廖新的眼帘......
  廖新一见,竟木讷地呆在了门口,心在狂跳,脸在发烧......
  乃莹惊叫一声后,随即本能地将双手交叉护在前胸,转过身,蹲在地上......
  徐薇也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言,竟造成这样的后果。她一把推开丈夫,“怦”的一声把浴室的门关上。廖新这才回过神来,徐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责怪道:“要死啦!你这个流氓!看把人家吓得......”
  廖新也生气地说:“谁叫你骗我是男的来着?全都怨你自己!”
  “谁叫你不信任我!一听说是男的就吃醋,你心胸狭窄......”
  “分明是你惹的祸!”
  “是你是你,就是你......”
  乃莹在浴室里听见徐薇夫妇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了起来,想想当时的一幕,委屈得双泪交流。她连忙穿好了衣服,出了浴室,心慌意乱地喊了声“你们俩别吵啦,都怨我......”含羞掩泪地一溜儿小跑,进到徐薇为她准备的卧室里去了......
  乃莹虽说在同学家里住了下来,但心情一直不安。特别是见到廖新颇感尴尬。另外,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可是有家又归不得!正在她犯愁之时,一天,汪恩甲找上门来了!
  “咚咚,咚咚”,这是汪恩甲在外面敲门呢。
  徐薇开了门,见一男子,问道:“你找谁呀?”
  “你是徐薇女士吧?我是张乃莹的未婚夫汪恩甲,乃莹在你这儿吗?”
  “哦,你就是汪恩甲?我听乃莹说起过,她正在我家呢。”
  汪恩甲听了,心中甚悦。原来,汪恩甲目前就读于哈尔滨法正大学,当他得知迫于家庭的压力,乃莹与陆振舜已经分手,又回到了哈尔滨时,便开始四处寻找乃莹的下落。后来他想到,会不会在她的同学徐薇家里?不料,果然在此处。
  可徐薇知道,乃莹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因而接着说道:“这样吧,你等一等,让我先告知乃莹,看她愿不愿意见你。”
  于是徐薇进到了乃莹的卧室,乃莹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鲁讯先生的《狂人日记》。徐薇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背后,挑逗地突然用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结果两人都哈哈地笑了。然后,徐薇附在乃莹耳边说道:“你的未婚夫汪恩甲找你来啦!”
  乍听“未婚夫汪恩甲”,和以前相比,乃莹少了几许怨尤,多了一分惊讶。心想:“他还来找我,难道他不怪我?”事实上,刚经历失恋打击的乃莹,心灵上一片空寂,加之前途渺茫,生活又无着落,她多么希望有一个港湾让她停泊。
  “他在哪?”乃莹问,神情依然镇定。
  “他就在门口呢,我看你还是去见见他吧。”徐薇笑答。
  乃莹走到门口,汪恩甲高兴道:“乃莹,你果真住在同学家里,你可把我找得好苦哦!”
  “是吗?你......就不恨我?”
  “恨什么,你不是已经和那个姓陆的分手了么!”
  汪恩甲说要带乃莹去买套时装,乃莹没有拒绝,陪同他来到一家时装店,乃莹挑了一套时装穿上,站到试衣镜前弄姿照影,感到满意。汪恩甲付了款,乃莹回眸一笑,道:“恩甲,谢谢你!”此时的乃莹,被汪恩甲所献殷勤而迷惑,未能识破眼前这位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是本性难改的。她居然答应了汪恩甲提出的同居的要求。——殊不知刚从一个悲剧中走出来,便又陷入另一个悲剧里......
  不过她也向汪恩甲提了一个要求,要求他明春出资让她再到北平女中去读书,完成学业。
  “行呵,来年春天,我和你一起赴北平求学去。”汪恩甲信口许诺。
  乃莹却被感动得喜极而泣,她擦了擦盈眶的热泪,说道:“你真好1”
  当天晚上,乃莹就辞别了好友徐薇,带着她简陋的行李包,随汪恩甲搬进了哈尔滨道外十六道街的东来顺旅馆,开始了两人同居的生活。这个单纯的少女,已经毫不设防,准备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眼前的这个男人了。却不知在这个男人心里,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汪恩甲以为,他们的婚约反正已经解除了,即使与张乃莹同居,也不用承担任何的责任,何不及时行乐,为欢几何!
  饱尝了游离失所滋味的乃莹,生活暂稳定下来,心境也好了许多。白天,汪恩甲照样到法政大学去上课,乃莹独自待在客房里,便滋生了画画的雅兴,她没有忘记在女一中读书时,她对美术课就是独有情钟的。
  一天晚饭后,乃莹把汪恩甲按在椅子上说:“你别动,我来帮你画张画!”
  “哦,你要拿我来当模特儿吗?我的大画家!”汪恩甲逗乐道。
  “谁说拿你做模特儿,人家想为你画幅素描嘛。”乃莹娇声道。随即拿了顶鸭舌帽,戴在汪恩甲头上:“别动,我开始画了。”于是她开亮了灯,让汪恩甲端坐在灯影下......
  一幅素描脱颖而出了。汪恩甲夸道:“真好,宝贝!你画画的本事还真不错嘛......”
  “你有所不知,我以前上哈尔滨女中时,最爱美术这门课了,还梦想将来成为一个女画家呢!我们的美术老师高仰山就经常鼓励我。”
  汪恩甲并无兴趣听乃莹说下去,他迫不急待地想上床,他拦腰托起乃莹,边说道:“我的女画家,该休息了吧?”然后把乃莹轻轻放在床上,俯身细语道:“我今天要好好奖赏你!”
  乃莹似喜似嗔,半推半就,最后就由他去了......
第四章 关鸠易赋恨难写
  四关雎易赋恨难写
  1932年的除夕之夜,对哈尔滨人民来说是特别难忘的,因为就在这一夜,日本侵略军攻占了哈尔滨市区。
  乃莹半夜里被枪声惊醒,掀开窗帘一看,马路上人影憧憧,刀光闪闪,一队队都是头戴东洋大耳帽的日本兵。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已沦为了亡国奴。她捅了捅还在熟睡中的汪恩甲,惊恐地说:“别睡了,你看窗外,满街都是日本鬼子!”
  汪恩甲哼哼唧唧地翻了一个身说:“半夜三更的吵什么吵,快睡吧,宝贝......”
  “哎呀,亏你还睡得着,你起来看看,哈尔滨都沦陷了!”
  “什么!哈尔滨沦陷了?”汪恩甲翻身坐起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乃莹。
  “嗯,日本兵今夜占领了哈尔滨,我们成了亡国奴......”乃莹话里带着哭腔。
  可是汪恩甲立刻恢复了平静,蛮不在乎地说道:“咳,这沦陷不沦陷,我们又管不了,睡睡睡吧......”
  “你怎么能这样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难道不懂?”
  “那又能怎样?你我一介书生,又不能拿着枪杆子去拼,是不?我的太太!”汪恩甲说着,一把将乃莹拽入了被中,抱住她,打了一个哈欠,又睡去了。
  可是,乃莹却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乃莹和汪恩甲站在窗户前,看到到处出现了枪刺上挑着膏药旗的日本兵。乃莹对汪恩甲说:“恩甲,我们早点离开这里吧,哈尔滨已不是我们呆的地方了。”
  “这兵荒马乱的,你想到哪里去?”
  “去北平呀,当初你是怎么说来着,你忘了?”
  “读书去是不是?我可不想去了,要去你自个儿去吧。”
  乃莹一听这话,生气了:“怎么?你让我自己去?你不管了?你想把我甩了!你说是不是?!”
  “甩你不得?你当初不也甩了我吗?咱们现在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啦!”
  乃莹绝望了,她醒悟到了面前这个男人,一开始就是在欺骗她,骗取了她的芳心,骗取了她的身体——她那女性的贞操再也索不回来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恨之已极,欲哭无泪,撕心地骂道:“汪恩甲,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愿当亡国奴就当你的亡国奴去吧,我自己走,怕什么!”
  不料,汪恩甲冷笑道:“嘿嘿!你已是我的女人了,看你怎么走出我的巴掌心。”
  乃莹听了,又恨、又悔、又无奈,伏在枕上,蒙被而泣......
  一天,汪恩甲从学校里回来,发现乃莹已经不辞而别。
  原来,乃莹去意已决。因为她不愿再与这个没有血性的男子同眠共枕,再说,她心里对求知的渴望无时不在召唤她。可是,怎么去?连买张火车票的钱都没有呢。她只得忍气吞声,同床异梦地与汪恩甲又过了一段日子。但她去意丝毫未减。她后来想到:何不找恩师高仰山先生解一下燃眉之急呢?于是这一天,当汪恩甲去了学校,她连忙收拾了几样简单的行装,毅然离开了东来顺旅馆,这个使她伤心之地!
  乃莹来到了哈尔滨女一中,才知道高老师已在一年多前就辞去了教员之职,在道里四条街文庙胡同开了一家画店,叫“仰山斋画苑”。经打听,乃莹在文庙胡同找到了仰山画苑。高老师夫妇对乃莹的造访很是高兴,当知道了她目前的困境后,便热情帮助。不大工夫,高老师去为她买来了火车票。第二天,高老师送她上火车时,又塞给了她一些钱,并叮嘱她在外要好好照顾好自己,遇到困难时就写封信来。乃莹拜别了恩师,第二次登上了开往北平的火车。
  乃莹重到北平,刚下火车她就病倒了,多亏原来好心的房东耿妈收留了她。耿妈无儿无女,就把乃莹当亲生女儿一般照看起来,为她煎药熬汤,乃莹感激涕零。
  李洁吾得知乃莹又回来了的消息后,立刻买了些水果来看望她。耿妈乐哈哈地领着李洁吾来到乃莹的屋里说:“乃莹,你看是谁看你来了!”
  乃莹睁眼一看,欣喜地唤道:“洁吾!你来啦,我......”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李洁吾忙上前扶住她:“别,别起来,有病好好养着吧。”乃莹顺从地又躺了下去。
  洁吾将买来的香蕉、苹果放在桌上,坐在床边问她:“乃莹,口渴么?我削个苹果给你吃好吗?”
  乃莹点点头。
  洁吾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安慰道:“先把病养好,继续入学的事到时我会为你安排的。”乃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李洁吾和耿妈无微不至地关心照料下,乃莹的身体很快康复了,只是有时还会感觉咽喉部有什么异物哽噎,偶而会轻轻地咳几声。她对洁吾说:“老毛病了,不妨事。”于是开始考虑恢复学籍的事了。
  一天,洁吾见乃莹心情不错,便邀她一起上街玩玩。
  她们双双漫步在北平的街市上,乃莹深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早春的阳光把银装素裹的大自然映衬得愈加晶莹美丽,踩着碎雪,他俩漫步到西单商店门口时,不期与追随乃莹而至的汪恩甲碰了个正着。
  乃莹暗自叫苦,心想:“怎么又碰上这个冤家了,”她拉着洁吾,转身走开......
  汪恩甲抢步上前,拦道:“哈哈!总算把你找到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原来,汪恩甲那天发现乃莹不辞而别,气急败坏地骂道:“好你个张乃莹,我看你往那里跑,不抓了你回来少爷我誓不罢休!”于是他向学校告了假,追随到了北平,开始了他的寻觅行动。他起先去了女师大附中,没有打听到乃莹的消息;后来他又去了中国大学,依旧没有获得任何线索。现在他只好在街上溜达,这里看看,那边瞅瞅。茫茫人海,芸芸众生,无异于大海捞针。正当他绝望时,不料在此地遇上了。
  真是冤家路窄!乃莹没好气地说:“你找我干什么?”
  “跟我回去!”汪恩甲也生气地命令道。
  “你休想!你以为我张乃莹还会受你骗不成?!”
  汪恩甲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一旁站着的李洁吾身上,立刻火冒三丈,道:“哦!我说你为什么急急忙忙要来北平,原来你还在跟这个姓陆的小子在一起!”
  乃莹忙打断他的话:“你别胡说,他不是陆振舜,他是我的一个朋友李洁吾。”
  “李洁吾?嘿嘿,嘿......”汪恩甲的眼珠转了转,追问道,“走了个陆振舜,这又来了个李洁吾!看你们的亲热劲儿,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讲!”
  乃莹以理争辩:“我说汪恩甲,你怎么老缠着我不放呀!我和洁吾之间的事,你管得着吗?”
  汪恩甲气急败坏地喊道:“什么叫缠着你不放?我怎么管不着你?你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啦?”
  一旁的李洁吾听到了此话,心想,原来此人是乃莹的未婚夫。便对乃莹说道:“乃莹,你和你的未婚夫好好谈谈吧,我,告辞了。”说完,抽身离开了。
  “呃呃,洁吾——你别走呀,我还有话......”
  洁吾头也没有回......
  乃莹望着洁吾远去的背影,急得跺了跺脚,然后指着汪恩甲道:“你你......你真无聊!你不是提出与我解除婚约了吗?”
  “那算什么,在东来顺旅馆,你已经做了我的女人了。你回不回去?你要是不肯跟我回去,我就告发他掠夺人妻,哼!”
  乃莹急了,大声分辨道:“汪恩甲,我不许你伤害李洁吾,他是个好人,我和他之间是清白的,不信,你可以问房东太太去。”
  这时,已围拢来了几位路人,他们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汪恩甲向乃莹说道:“清白?哼,谁说得清楚!不过只要你回哈尔滨去,我就饶了他。”
  大庭广众之下,乃莹不想与汪恩甲再争吵下去,说道:“你先走一步,我自个儿会回去,行不?”
  “那哈尔滨见。”
  “嗯。”
  乃莹忧心忡忡地回到了耿妈家里。从此,每日里以泪洗面......
  “莹莹,”耿妈像唤亲生闺女一般关心地问道,“怎么这些天都不见洁吾来这里看你?”
  乃莹无言以对。
  原来,洁吾自从见到汪恩甲以后,为了不卷入到这情感的纠葛中,也为了避嫌疑,他再也没有到耿妈家来看望过乃莹。
  乃莹望穿秋水,她多么希望还能见到洁吾,她要向他解释清楚,并且她求学的欲望还没有熄灭。然而,事与愿违,就连李洁吾的影子也见不着了。“洁吾,你在哪里呀?为何不来看我了?”乃莹在心里呼唤着。她感觉李洁吾对她的好,不亚于前男友,可是,为什么到头来也是如梦一场呢?只落得花慵人倦,痛断柔肠,无处话凄凉啊!对了,给洁吾写封信吧,她想,不,还是给他写首诗,有什么比诗的语言更感人呢?于是她写道:
  洁吾君:
  若不是好梦依稀
  我就会留在梦里
  为何梦散得那么仓促
  醒来都忘记
  若不是好梦不在
  我就会原处等待
  为何你走的那么匆忙
  只留下空白
  啊梦已醒夜已央
  空余泪千行
  夜已央梦已醒
  无处话凄凉......
  乃莹万般绝望了,知交半零落,求学又成空,总不能长期住在耿妈家里,她只好辞别善良的耿妈,准备乘火车回哈尔滨。临行前她把信交与耿妈道:“耿妈,如果洁吾来看我,请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好吗。”
  “好的,可是洁吾怎么不来送送你呀?”
  乃莹依然无言以对......
第五章 未知何日再春阳
  五未知何日再春阳
  哈尔滨。
  乃莹下了火车,提着一个行李袋在街上走着。何去何从呢?她想,汪恩甲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她恨他,她想自己怎么就摆脱不了这个阴影了呢?好好的读书机遇,被他破坏了,并且害得她与好友李洁吾也失去了联系。这一腔苦水向谁去倾吐呢?她立刻想到了恩师高仰山先生,她要到恩师那里去诉怨、去落泪、去让撕碎的心灵得到一点安慰......
  春寒料峭。乃莹穿着很单薄,顶着寒风走到了文庙胡同,可是高老师开的“仰山斋画苑”却找不到了。这条胡同里好象发生过什么事,乃莹忽然有一种不祥之感。她向一位老奶奶打听道:“奶奶,您知道仰山斋画苑搬到哪里去了吗?”
  老奶奶耳朵有点背,牙齿也脱落了,面带愁色说道:“你......你莫不是问高......高老师的画苑吗?”
  “嗯,奶奶,高老师家搬走了是吗?”
  “没啦,一个月前啦......”老人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把乃莹拉到一个墙角处,告诉她说,“死啦......死得......可惨了呵!”说着,老人揉了揉干枯的双眼。
  “你说谁死得好惨?”乃莹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些惊恐地问道。
  “就是你要找的那个......高老师呗。”
  真如五雷轰顶!乃莹脑袋嗡地一声,几乎摔倒,她急忙用手扶住了墙,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别哭啦,人都死啦,听说是画了一幅......叫什么来着?叫、叫《沦亡的东北》的画,被日本人发现了,抓到监狱里啦。”老人叹了口气说道。
  乃莹呜呜咽咽地:“高老师就惨死在监狱里了么!”
  “死在牢里面还好些子哟,听说后来被扔到狼狗圈里,......被狼狗把心掏出来......吃啦!哎哟,真够惨啦!”老人说罢,直摇头。
  “天哪!”乃莹听了这话,惨叫了一声,昏厥在地,脸色煞白......
  “救命啦!快来人啊!”老奶奶迸着沙哑的声音呼救着。胡同里一位大爷听见呼救声走了过来,他掐了掐乃莹的人中穴,几分钟后,乃莹苏醒了过来,定了定神,眼泪又哗地滚落下来。感祸福之难料,叹生死之无常。这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乃莹没有忘记,她去北平时,高老师送她上火车,还千叮万嘱;回来时,竟成人鬼殊途,幽明永隔了,一颗心焉不粉碎!想起恩师的许多好处来,乃莹简直哭成了泪人......
  老大爷看着心疼,劝道:“姑娘,你要节哀呵,人死不能复活。你高老师有你这么一位学生,我想他死可瞑目了!”
  乃莹强忍住泪水,问道:“那师母呢?”
  大爷回答道:“高师母也死了,听见高老师惨死的消息后,她第二天就投松花江自尽了......”
  乃莹听了,叫了声“师母”,便觉得天旋地转,老大爷忙把她抱住,才没有晕倒。稍微镇定后,乃莹告别了两位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出了胡同。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胃里不适,直想呕吐。她双手捧着肚子,干呕了几声,她以为是受了寒,可是走了没多远,又想呕了,并且特别想吃点酸味的东西。她想起听人说过怀孕的妇女就有这些反应。她掐指一算,自己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行经了,因而她确信自己怀上了汪恩甲的孩子。事已至此,她想只有去找汪恩甲,别无选择了。
  天空依旧是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乃莹顶着风雪来到了哈尔滨市政法大学的门口,被收发室的人挡在了门外,守门人打量着乃莹寒酸的模样,不耐烦地问道:“你找谁呀?”
  “我找三(二)班的汪恩甲,让我进去好吗?”
  “不行,你就在门外等着吧,我们会传他过来的。”
  乃莹只好退在门外的墙角里。
  一会,汪恩甲被传唤到收发室,他问:“谁找我?人呢?”
  “在门外呢。”
  汪恩甲来到校门外墙角处,看见乃莹冻得缩着脖子站在那里,身上沾满雪花。他生气道:“你现在才知道来找我?你怎么不跟了那个姓......姓李的去呢?”
  乃莹忍着冻饿和羞辱,小声带有哀求的口吻说道:“我腹中已怀上你的孩子了,我不找你找谁呀?恩甲,你就要当爸爸了......”
  汪恩甲听了起初一愣,也许是怕负责任,也许是真的怀疑,说道:“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怀的是我的孩子吗?哼,说不定是别人的孽种呢!你,你走吧,我不管!”
  乃莹委屈得又想哭了。叫道:“汪恩甲,你胡说,这明明是你的孩子,你想抵赖?我......”
  汪恩甲四处张望了一下,说道:“好,好,你别闹,就算是我的孩子,我目前也没有条件养活他,你赶紧去医院做了吧。”
  “什么?你要我把孩子打掉?”出于一个女人的母性,乃莹拒绝了,她伤心地数落道,“不!你怎么这样狠心?这是一条生命啊!呜......呜......”
  乃莹这一哭,汪恩甲诚惶诚恐,手足无措。但见乃莹用袖口把眼泪一擦:“也罢,我找你们校长评理去!”
  汪恩甲一把拖住正想往门里冲的乃莹说道:“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东来顺旅馆,还是老地方,你先去吧,我放了学就回去。”
  乃莹止住了眼泪,转身朝东来顺旅馆走去。
  乃莹与汪恩甲又开始了同居生活。汪白天上学,乃莹独自在客房里呆着,她已不再有画画那份雅兴了,但腹中孕育的这个小生命,无时不给予了她精神上的安慰,她不再那么寂寞烦闷,可以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捧起一本书阅读着。她最爱看鲁迅先生的著作,已故恩师高仰山送给她的这本《朝花夕拾》,她就读过两遍了,又增添了对鲁迅先生的几分景仰。
  时间一晃到了农历六月了,乃莹的腹部日渐臌胀,她心中掠过几许快要为人母的喜悦。一天,汪恩甲放学回来,乃莹将饭菜端过来,二人刚要用餐,只见账房先生拿着账本和算盘走进来说:“汪先生,你们前后共欠账582元了,什么时候交呀?东家可等着结账啦。”
  汪恩甲说:“你们着什么急,少不了你们的!”
  “我只是奉命办事,东家催得紧,我又有什么法子,要不,你自己去跟东家说。”账房先生毫不客气地回答。
  “好好好,我这就去说,行了吧?”
  “请吧!”账房先生一甩袖,走了。
  汪恩甲跟了出来,把门“咣当”一声带上了......
  两天后,汪恩甲谎称说回家去取钱,把乃莹一人丢在旅馆中,悠哉游哉地逃之夭夭了。
  半个月过去了,不见汪恩甲回来......
  一个月过去了,仍不见汪恩甲回来......
  日子又过去了10多天,其时,乃莹已是大腹便便的了。小生命不时地在腹中伸伸臂,踢踢腿的,这即将为人之母的欣慰掩去了乃莹多少烦忧。她用手掌轻轻柔柔地在自己肚子上抚摸着,低语道:“宝宝!乖——,不要蹬妈妈了,等你爸回来,就要迎接你的降生了!他回家去取......”
  “咚咚咚......”传来一阵急剧的敲门声。乃莹挺着个大肚子,缓缓地站起来,这时门已经被推开了,账房先生自行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进来的便是店主。
  乃莹一看便知是来催房债的,怯生生地说道:“我丈夫回去取钱还没有回来,你们......”
  未待乃莹说完,店主气势汹汹说:“我们开这个小旅馆也是小本生意,是赊不起账的。可你丈夫回去取钱取到现在也不见个人影回来,临走时,他可是立下了字据的,你自己看吧......”说着他吩咐账房先生将那张汪恩甲留下的字据递给乃莹。
  乃莹见字据上写道:
  本人今日回家去取钱付房债,万一逾期不能返回,所欠东来顺旅馆之房钱,俱由我妻子张乃莹承担。如其不偿债务,贵馆有权将其卖身抵债。
  特立此据为证。
  立据人:汪恩甲
  一九三二年六月十七日
  乃莹万万没有想到,汪恩甲竟会这般绝情寡义,干出如此卑鄙的勾当!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拿字据的手在发抖......
  店主却紧紧相逼:“怎么样?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吧?!”
  乃莹缓过气来,哀声道:“我,我哪里还得起这么多的钱,天呵天!我......我不想活了!你们要钱没有,要命你们可以拿去!”说完,她就往墙上撞去......说时迟,那时快,账房先生抢前一步把她拦住了:“使不得呀!”账房先生凑到店主的耳边小声道:“东家,你看怎么办,这要闹出个人命官司来可不得了!”
  店主也被乃莹这一举动吓坏了。他想,事关两条性命,看来不能把她逼得太急了。便缓和了一下口吻说道:“有话好说嘛,何必自寻短见呵?我们可不想要你的命。这样吧,再等些日子看看,如果你丈夫回来啦,或者是你张家有人来付清了钱,我们也就不为难你了。不过现在对不起,我们得把你作为‘人质’留在这,哪里也不许去。”
  于是,店主吩咐手下人把乃莹转移到二楼南侧一间作过贮藏室的屋子里,又阴暗,又霉气。这样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呵!
  忽然有一天,一位同情她的小伙计敲开了她的房门,急急地告诉她说:“老板要把你卖给妓院,说你是自愿押身还债的,正在和人谈价钱呢,你快想想办法吧!”说完赶紧走了。
  乃莹没想到真落到了这一步,又羞又恼又害怕。她轻轻关上了门,侧身坐在一张旧桌子前,以手支颐,一筹莫展,眼泪又刷刷地流了下来。想自己的命为什么会这么苦?为什么厄运总是纠缠着她不放呢?她想,难道苦命就没有转机么?人们不是常说“苦尽甘来”么?就连雪莱的诗中也写道:“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可是我张乃莹的春天在哪里呵!?想到这里,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希望,于是抽出笔来,写下了一首小诗:
  这边树叶绿了,
  那边清溪唱着......
  ——姑娘呵!
  春天到了!
  这是乃莹从心灵发出的对春的呼唤......
第六章 阿谁红闺梦里人
  六阿谁红闺梦里人
  人只要是心中有希望,就会有转机,正所谓“祸尽福来,遇难呈祥”。却说乃莹写完这首小诗,无意间一扭头,看到了糊在墙壁上的一张陈旧的《国际协报》。乃莹一向喜欢《国际协报》的副刊,她想,我何不给副刊主编裴馨园先生写封求救信呢?裴先生是文化人,说不定能得到他的同情和帮助呢!
  她从床底下找出一页废纸,刷刷地写起信来。信写得很凄切动人,希望裴先生设法救她跳出苦海,不然她将被卖进青楼,并且当下最好能为她寄几本书来,因为她被旅馆幽禁一室,实在太寂寞了。
  她把信装进自己叠的信封里。不觉已到了进晚餐的时候了,旅馆派人给她送来了两个别人吃剩的窝窝头。乃莹见来者正是方才给她通风报信的小伙计,连忙牵其小手说道:“小弟弟,刚才真是谢谢你把那个坏消息告诉我,我现在托你为我做件事情好吗?”
  “你有办法啦?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去帮你办!”小伙计爽快地回答。
  “好!小弟弟,我这里写好了一封信,是寄给《国际协报》编辑部的,你帮我把它投到邮筒里去就行了。”
  “嗯,你放心吧。”小伙计接过信,匆忙离开了。
  小伙计悄悄出了旅馆,来到街旁的邮筒前,正要把信投进去,却发现信封上没有贴邮票。为了不误事,热心的小伙计便直接把信送到了《国际协报》报馆。这时,报馆的同志都下班了,小伙计便把信交给了一位值班的工作人员。
  第二天,副刊主编裴馨园先生来报馆上班,当他走进编辑部,看见自己办公桌上有一封信,上面有“裴馨园主编亲收”,字写得很娟秀,看得出是一位女子的手笔。
  裴先生拆开信看了一遍,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右手握拳在桌上重重一击,叹道:“竟有这种事情!”
  裴先生是当时哈尔滨文坛上颇富声望的中年作家,在他的周围,有一批经常为副刊撰稿和编稿的文学青年。于是他把信交给身旁的几位文学青年传阅了一遍,大家都激愤不平起来!
  舒群道:“这个女人太可怜了,我们应该去营救她!”
  裴先生点头道:“说得对,我们搞新闻工作的,对社会上的恶劣现象决不能熟视无睹。我们共同来商讨一个营救的方案吧。”
  方靖远刚欲发言,裴先生忽然以手势打住,说道:“我看这样吧,三郎,我派你先去看看情况是否属实再说,对了,别忘了捎上几本书去。”
  这位被称为“三郎”的青年就是萧军。萧军原名刘鸿霖,当过骑兵、宪兵,在东北讲武堂学过军事。九一八事变后,因痛恨东北军不抵抗,愤而离开部队。后只身流浪到哈尔滨,被裴馨园先生收留,并引他走上了文学之路。
  于是,萧军拿着裴主编的介绍信,带着几本书,趁着黄昏夜未临时,来到了东来顺旅馆。由于他是以报馆编辑名义前来的,旅馆对于那时的报馆还是存有一定“戒心”的,不敢怠慢。
  旅馆人员一直领萧军来到二楼,通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最尽头的一间屋子前面,对他说:“她就住在这间屋子里,你自己去敲门吧。”然后就走了。
  萧军敲了两下门,没有动静,稍待片刻,他又敲了两下,这时门扇忽然打开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面前。由于甬路上的灯光是昏暗的,屋内又没有开灯,因此萧军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女人。
  长长的头发散散地披挂在肩膀前后,一张鸭蛋形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加苍白、憔悴,惟有那双特大的眼睛却是顾盼生辉,楚楚动人的。萧军感觉这双眼睛正直直地盯视着他,显得受了惊愕似的微微有些颤音地问道:“你找谁?”
  “张乃莹。”
  “唔!我便是。”
  萧军不待乃莹道出“请进”,就举步走进了这个昏暗的房间,这时,乃莹拉开了灯,灯光也是昏黄的。
  萧军寻了一只靠窗的破凳子坐下来,把带去的书放在凳子旁边的一张脏污的桌上,同时把裴先生的介绍信递给了乃莹,说道:“裴馨园主编托我来看望你!”
  乃莹没想到《国际协报》的人员真的来了,她激动万分地打开信,站到了地中央屋顶上灯光直射下来的地方,仔细地读起来。
  萧军于是把整个房屋扫视了一遍,他断定,这是一间曾做过储藏室的房子,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冲鼻的霉气。
  萧军发现,乃莹双眼盯着那信上的每一个字符,看了一遍又一遍。她那擎举着信纸的纤手有明显的颤动。
  从乃莹的穿着看,就知道她的落魄情景,身上穿了一件褪了色的蓝长衫,“开气”的一边已裂开到膝盖以上了,小腿和脚是光赤着的,拖了一双变了型的女鞋。令萧军感到惊讶的是,什么样的经历使这个女子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发?什么样的男人竟狠心抛下这个已经明显怀有身孕的女子?
  裴馨园的介绍信中,提到了“三郎”这个萧军的笔名。乃莹看完信,对萧军说道:“原来你就是三郎先生呀!我刚刚读过你的文章。”
  她从一张已经废弃的双人床上,拿过一张已经破损的旧报纸,指点着说:“我读的就是这篇文章,可惜未能见到全篇。你写得太感人了,不料作者就站在我面前,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太幸运了!三郎先生,我们谈谈好吗?”
  萧军看了一下那报纸,上面正连载他的短篇小说《孤雏》中的一节。然后他站起身来,指着桌上那几本书说:“这是裴主编托我给你带来的,我还有事,我要走了。”
  乃莹挽留道:“先生就不能多坐一会儿吗?”
  萧军迟疑了一下,终于又坐了下来,点了点头说:“好吧,你还有事吗?”
  乃莹很坦率、流畅地述说着她过去的人生经历以及目前的处境。
  萧军静静地听着,他被一个弱女的单纯和坦诚深深地打动了。为了回避这女子惨淡而灵动的眼神,萧军把目光稍稍地垂下,无意间发现散落在床上的几页纸片,他顺手拿过来看了一下,问道:“这是谁画的图案?”
  “是我无聊时乱画的。”乃莹从床上寻到一段约有一寸长短的紫色铅笔头举给萧军看,“喏,就是用这段铅笔头画的。”
  “这些大字呢?”
  “也是,......”
  “这是仿照魏碑《郑文公》字体?”
  “是的。”
  接着萧军又指点那字迹很工整的几节短诗问道:“这几首小诗呢?”
  “也是我随意涂鸦的。”
  萧军发觉乃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抹淡红的血色竟浮上了她苍白的双颊......这时候,萧军觉察到面前的这个柔弱女子,真真不可思议!瞬间,他感到世界在变了,季节在变了,人在变了!连同他的思想感情也在剧变!感觉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他认识过的所有女性中最美丽的佳人!刚进门时看到的那个蓬头散发,披破衫趿旧鞋,寒酸潦倒的形象全消失了......他为一颗晶莹的、可爱的、闪光的灵魂而倾倒!他为一位北国才女的不幸遭遇而惋惜!他暗暗下定决心,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和牺牲来拯救她!拯救这位濒临绝境的奇女子!
  萧军顺手拿起一页诗稿,轻吟起来:“去年在北平,正是吃青杏的时候,今年我的命运,比青杏还酸......”
  吟罢,萧军称赞道:“嗯,很感人,没有一番亲身经历,是写不出这样深刻感情来的。”
  乃莹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很有礼貌地说:“谢谢,请多指教!”然后不加掩饰地说道:“三郎先生,当我读着你的文章时,心想这位作者决不会如同我的命运,一定是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想不到你竟也是这般落魄啊!你看裤子上还打了补钉,皮鞋也是破的,哈哈!跟我一样,袜子都没穿哩......”
  说得萧军不好意思了,但也觉得乃莹是天真无邪,口无遮拦罢了,并没在意。便解嘲道:“我比济癫强多啦。如今这年头,有份安定的职业,能够糊口就算不错了,哪还顾得上许多哟!”
  乃莹道:“三郎先生说得也是,如今这乱世之秋,有份工作就不错了,你在报馆担任编辑?”
  “对,辅助裴馨园先生编排《国际协报》的副刊,有时也撰写一些零星小稿。”
  萧军起身临走时问道:“你该吃晚餐了吧?”
  “嗯。”乃莹脸红起来,惨淡的目光朝桌上的饭碗望了望......
  萧军见那饭碗上面用一张旧报纸盖着,他把报纸揭开,只见剩有半碗高粱米饭和一点干咸菜。
  “这就是你的饭菜吗?”萧军问道。
  乃莹漠然地点了点头。
  一股森凉的酸楚涌上萧军的心头,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装作寻找衣袋里什么东西低下头来,不让乃莹看见他不轻弹的男儿泪......终于他把衣袋中仅有的预备乘车的五角钱放在桌子上,说了声:“留着买点什么吃吧!”就匆匆地向乃莹道别,出了房门,走了......
  乃莹快步撵到门口时,急呼:“三郎!你要再来啊......”
  一声亲昵的呼唤,化作一股暖流涌到了萧军的心窝,隐隐触动了这个青年男子敏感的神经!是怜?是爱?时乎!命乎!他有些留恋不舍,身不由己的停下了脚步,转回了身,走到乃莹身边,双手握住了她的纤纤玉手......脉脉含情地相互对视着,他感到乃莹这双大眼睛,实在美丽动人,仿佛有荡不尽的秋波,擦不干的清泪。最后对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好保重,我一定会来救你逃出火海的!”
  临离开旅馆时,萧军找到店主,警告他说:“钱不会少了你们的,但是你们不能够存心不良,别有打算!否则,事情捅到报纸上......”
  “别,别!”店主唯唯诺诺,“我们没什么存心不良,只是一个月以前,他的丈夫说回家去取钱,至今未回,计算到现在,已经欠下了六百余元。欠债还钱,也是应该的吧,谁把钱给了,谁就可以领她走。”
  萧军知道乃莹与那个姓汪的还是“未婚同居”的关系,但他觉得没必要向他们说清楚,准备打道回府,可是没有了那五角钱,这下他要步行十多里的路程......
  萧军当晚向裴馨园先生汇报了情况。第二天裴先生立即召集同仁们,商量如何搭救张乃莹。大家一致同意,一起来凑钱帮她还债,然后帮她谋份职业,以自食其力。
  1932年8月7日,哈尔滨因连日暴雨,造成了松花江决堤,刹时间江水泛滥,整个市区都淹没在洪水里,儿哭女叫,惨不忍睹,一片恐怖......
  东来顺旅馆地势低洼,洪水飞快地吞没了一楼。乃莹的房间在二楼,她只能绝望地站在窗边,看着水势汹猛上涨......这时,远远的洪水中,一条小船向东来顺旅馆急急地划过来,船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萧军,他的一双大手正用力摇着桨。另一位叫方靖远,萧军的同事,他正站在萧军身旁,朝东来顺旅馆的方向焦急地眺望着......
  小船儿战风斗浪......
  小船儿争分夺秒......
  “靖远兄,马上就要到了,准备下船。”萧军说着,小船在东来顺旅馆前停稳后,他俩下了船,走进旅馆,直奔二楼......
  这时,看管乃莹的一位老茶房迎上来问道:“这时候,别人逃命都来不及呢,你们还来这里干啥?”
  萧军道:“我们来救张乃莹,老人家,你也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都这地步了,不会有人来追查被扣押的人质了。”
  “是是是!她还在那间房子里,快去接她吧!”
  “好!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咱们一起走。”
  萧军和方靖远来到乃莹的房间,推开门,萧军唤道:“乃莹!”
  乃莹猛一回头,见是萧军,绝处逢生,她不顾一切地扎进萧军怀里,哭喊道:“三郎,你可来了!呜......”
  “别怕,我们来救你出去!这位是我的同事方靖远先生。”
  乃莹止住了抽泣,向方靖远点了点头。
  然后,萧军拉着乃莹就要走,乃莹叫道:“慢,主编给我的书......”乃莹挣脱萧军的手,跑到床边拿起书和一个简单的包袱。三人立刻出了房门,然后带上了那个茶房老人,一齐登上了小船,离开了东来顺旅馆。待他们回头看时,洪水已漫到了旅馆二楼的窗台了!像行驶在汪洋大海中的一条小船,白浪滔天,水急拍舷,萧军紧紧抱住了乃莹,方先生吃力地划着桨,老茶房的眼睛里透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再看乃莹,刚才一脸的惊恐已荡然无存,她像小鸟依人,安祥地依偎在萧军的怀抱里——¬一个高大、忠厚的男子的怀抱里,任凭风浪再险,小船再颠,她都不怕了!她只感觉她和他的心已经幸福地碰撞到一起了!她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享受这种甜蜜的感觉。
  萧军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乃莹道:“我想起了一首古色古香的新诗来了!”
  “噢,你不害怕么?这水急浪翻的......”
  乃莹抬起头,深情地望着萧军说道:“我们已经脱离了险境啦,再说,有三郎在身边保护着,我什么也不怕了!三郎,你听我念
  ——今日何日兮得与君子同船,萍水相逢兮似曾相识,心悦君兮君何不知?君不知兮我心怏怏!关关雎鸠,在水一方......”
  萧军听罢,把怀中的乃莹抱得更紧,附耳轻语:“我岂能不知呢,你的心,我都明白了!”
  方先生一边摇着桨,一边高声逗道:“喂,你们两个人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两个年轻人的脸刷地就红了。这正是应了一句古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他俩的姻缘,就在这一刻悄然注定了!
第七章 醉倒床前解佩郎
  七醉倒床前解佩郎
  萧军救乃莹到了安全地带后,乃莹也随萧军住在裴馨园先生家里,不久,她的临产期到了。萧军送她住进了哈尔滨第一医院妇产科待产。
  乃莹仰卧在产床上,腹痛简直使她招架不住了,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她痛苦地、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产房门外,萧军、裴馨园、方靖远、舒群等都在焦急地等待着。门突然开了,见一名护士从产房里出来,四人赶紧围了过来,问道:“怎么样?”
  护士摇摇头走开了。
  不一会,又一名护士从产房出来,问道:“谁是张乃莹家属?”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萧军,萧军红着脸答道:“我......”
  护士对萧军郑重地说道:“产妇身体太虚弱,胎位又不正,所以发生难产了,是救大人呢?还是救孩子?请在这上面签个字吧!”说着,护士把一张病历纸递到了萧军面前。
  萧军的脸色立刻由红变成煞白,焦急地说:“当然是救大人为主,请一定保住产妇的命啊......”他签字时,手都哆嗦起来了。
  护士转身进了产房,把门关上了。萧军等守候在门外,都为乃莹的安全捏着一把汗!萧军还在心中默默地为乃莹祈祷,因为,他已经发觉自己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乃莹了!
  产房内,乃莹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由于是难产,孩子未能存活。乃莹虽幸免一死,但也被折腾得气息奄奄地躺在那儿......神志仍然清楚得很,可怜十月怀胎,孩子的殒殁带给她一阵伤痛,不过,想起汪恩甲对她的背叛,她又觉得有些欣慰,还好没有留下这个孽种!
  乃莹生产后,身体过度亏虚,萧军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他每天忙完了报馆的工作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乃莹的病床前伺候她。乃莹常是靠窗坐着,每天守望着萧军的到来......这天,萧军一进门,见乃莹紧闭双眼,气息微微地躺在病床上,萧军慌了,问同房病友才得知,原来因欠了药费,院方竟停止了给乃莹输液,方才乃莹昏倒在地,还是病友们将她扶上床的。
  萧军听了此话,又气又难受。他谢过病友,来到乃莹的病床前俯下身子,在乃莹耳畔轻唤着:“乃莹,睁开眼看看,我是萧军!”
  乃莹缓缓睁开了双眼,细弱的声音说道:“三郎,你可来了,我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面我就会死了呢!”
  “别胡思乱想,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三郎,”乃莹气喘吁吁地,“院方......”
  “我都知道了,让你受委屈了,我这就去找他们院长理论去!”说罢,手持那柄练功用的利剑,走出了病房。
  萧军气冲冲地来到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一见此人来势凶凶,深知不妙,赶忙起身,倒退了两步,哆嗦道:“你......你这是干啥?”
  萧军举剑指着院长劈头就问:“你们为什么不给我妻子张乃莹继续用药?”
  “原来是为了这个,有话好说嘛,快把剑放下......”
  院长接着回答道:“听护士说,张乃莹欠下了不少医药费,是不是?”
  “是欠了。可是我们目前实在是拿不出,我且问你,你们的人道主义到哪里去了?我妻子她......她病得都快死了,你们还如此对待她,你们还有点儿世间的人性没有?”——这种哽咽的声音,从一位壮士的口中吐出,显得格外伤痛,不忍卒听!
  也许触动了院长的良知,他面有愧色地说:“这......这个......”
  “我警告你们,假如我妻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可饶不了你们!”萧军说罢,愤然离去。
  此后,院方不敢再停乃莹的医药了,再说,院长后来也了解到萧军与张乃莹不寻常的经历,为萧军的侠义精神所感动。
  不久,乃莹康复出院了,大病初愈,身体还是十分虚弱。萧军不想和她再住到裴馨园先生家里,怕多有打扰人家,便到处去寻找住处。
  洪水过后,流离失所的人很多,价格低廉的小旅馆都挤满了灾民,萧军只好在俄人开的一家欧罗巴旅馆租了一间房价最低的三楼小阁楼。
  萧军搀扶着乃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三楼,乃莹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进了门,萧军把她扶到床上去休息。乃莹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微弱地说:“还不错,挺舒服的。”
  萧军拍了拍枕在乃莹头下的枕头,说:“我想我们是要睡空床板的了,现在枕头还没拿走......”
  “三郎,我口渴了。”
  “你是该喝口水了,等我倒给你。”说完,萧军又犯起愁来,“用什么喝呢?乃莹,就用这个脸盆行么?”
  乃莹卟哧一笑:“脸盆怎么喝水?你这书呆子,不是有漱口的茶缸么?”
  “哦,是是,我怎么这么愚蠢!”说罢,萧军拿了刷牙缸到外面向茶房要了缸水来。乃莹正喝着呢,就听见“咚咚咚......”有人在敲门,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俄国女茶房,她问道:“租辅盖吗?”
  “租的。”
  “五角钱一天。”
  “不租,太贵了。”乃莹说。
  “不租。”萧军也说。
  那女人立刻动手收拾,枕头、床单,就连桌布,她都从桌上扯下拿走了。小室几分钟就被洗劫一空,只剩床上一条破烂不堪的草垫子和蚀迹斑斑的破桌子。
  不一会,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白俄经理,他看见光床板上寒酸的几件衣裳,十分担心他们支付房租的能力。对萧军说道:“你们的房钱是两元钱租一晚。”
  萧军便拿出两元钱交给他。
  白俄经理又说:“不行,要先支付一个月的房租钱60元。”
  “现在没有,等我们去借......”
  “没有你们明天搬走,交不上房租,明天你们一定得走!”
  “我们要是不走呢?”
  “不走不行,我是经理!”
  萧军火了,从床下取出剑来,指着白俄吼道:“岂有此理!这是我们中国的地盘,你快给我滚开,不然我宰了你!”
  白俄经理吓得抱头鼠窜......
  小阁楼里总算安静了,夜幕也渐渐下垂了。她们简单地用完晚餐,乃莹从他们唯一的行李——一只柳条箱中取出了自己的被褥,铺在床上,点亮了灯,她与萧军就这么相依相偎地躺在一张床上。夜初人定,彼此的心里,却都像一池春水,被暖风吹起涟漪......因为,今夜是他俩相识这么久以来,开始同居的头一夜!换言之,这是他俩的新婚之夜啊!他们冲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樊篱,真正做到了两情相悦,自由恋爱!没有吹吹打打闹洞房,自有心心相印结鸾俦。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一晚,乃莹做了一回真正的新娘,她柳眉低垂,掩不住羞涩的含情目,两朵红云飞上了她白净的双颊......这一晚,他们抛弃了一切陈愁积虑,收获起甜甜的爱、浓浓的情!
  月满阁楼春满房,今宵占尽好时光。
  两腮红晕颜如玉,醉倒床前解佩郎!
  萧军忽然说道:“莹,既然是洞房花烛夜,咱俩也要饮交杯酒呢,你等等,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一会儿,萧军买回来一壶酒,并借了两个小酒杯来。
  萧军将酒盛满两杯,一杯递给乃莹,两人交杯而饮。乃莹不胜酒力,已是满面春色,艳若桃花......萧军伸开双臂,揽乃莹入怀,轻轻爱抚,喃喃低语,很快就进到温柔乡里了
  一度春宵夜已央。
  第二天,从美梦中醒来,他们又要开始面对现实了。首先是要解决吃饱肚子的问题。前段时间,萧军为了更好地照护岌岌病危的妻子,把《国际协报》的工作也辞退了。现在,他只好每天出去到外边找临时工干。病后的乃莹每天守在阁楼里,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等候着萧军带回吃的东西来。
  有时,萧军只让乃莹充饥,自己饿着肚子出门,还要劳累奔波。乃莹感到十分歉疚。一天,她拉着萧军的手,悲语道:“都是我拖累你了,为了我,你好端端一份稳定的工作也给丢了......”
  萧军安慰乃莹道:“丢了不要紧,你看我这壮实的身体,还怕有我干不了的活儿,至少,还可以收个习武的弟子吧?慢慢来吧?嗯......”
  “我的夫......”乃莹破涕而笑,“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担心了!给,吃了这半只面包去吧,你若不吃,我也不吃了!”乃莹娇嗔地把半只面包送到萧军嘴边......
  不久,萧军果然找到了一份家教工作,是教学生武术。该学生是哈尔滨中东铁路局财务处王处长的公子,家住在道里区商市街25号院。王家还在院内腾出了一间小屋,给萧军夫妇居住。这样,萧军准备携乃莹搬家了,而且开始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可以自己生火起灶,不再做旅店里的过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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