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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皇权的逻辑

_8 崔金生(汉)
  李少君道:“陛下,我已经坐在您的对面,为何要明知故问呢?”
  汉武帝激动起来:“那么李神仙,可否愿意帮朕一点小忙,指点一下朕,如何炼成仙丹呢?”
  李少君道:“夫炼丹者,低端手工技术也。只要鼎具足备,方剂无误,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这样吧,我替陛下拟个仙方,把炼丹所需之物,列出来,陛下您派人买好,很容易就能够炼成仙丹了。”
  汉武帝很冲动,立即命人按李少君的仙方,配置了铅汞朱砂等丹料,交由李少君,急切地等着仙丹炼成。
  每隔两天,汉武帝就派人去李少君处看一看,仙丹炼好了没有?几成火候了?
  这一天,宫监又奉命往李少君处,不多时就急慌慌跑了回来:“陛下,陛下,不得了了,那李少君他……”
  “他怎么样?可是仙丹已经炼好?”汉武帝急问。
  “没有。”宫监道,“李少君他昨夜吃多了鲜鱼,闹起了腹泻,折腾了他整整一夜,到了今天早晨,他就突然眼睛翻白,两腿一蹬,暴毙身亡了。”
  “暴毙?”汉武帝失笑起来,“乱讲,神仙岂有暴毙之理?你肯定是看错了。”
  “绝对没有!”宫监赌咒发誓,“陛下,老奴已经请大夫看过,李少君他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汉武帝慢慢摇头,叹息道:“李仙人呀李仙人,咱们不带这样逗逼的。说好了炼好仙丹,大家一起去天界玩耍。可你怎么可以撇下朕,独自羽化升天了呢?”
  汉皇重色思倾国
  闻知汉武帝坚决不信李少君死了,天下骗界的高手们,顿时蠢蠢欲动,都琢磨来汉武帝这里捞一票。
  率先赶来的,是齐地的少翁。
  少翁,就是年轻的老头的意思。也就是说,此人相貌稚嫩,模样俨然是个阳光少年,但他的年龄,却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简单说吧,宇宙是由一个奇点大爆炸而形成的,大爆炸之前,奇点的位置有点歪,是少翁拿手拨拉正的。大爆炸后宇宙膨胀的速度不给力,是少翁踹了一脚,才达到现有效果的。再后来,又于虚空中独自飘浮了几多岁月,少翁他来到了银河系。他来的时候,太阳系还没有形成,地球还没有从那团炽热的星云中甩出来,是少翁心急,拿根草绳往星云里一蘸,顺手一甩,于是就有了地球。此后少翁就在冰火交融的地球上,目睹了沧海桑田,见证了恐龙逐杀,亲睹了猿猴下树,看到了人类兴起。经历了漫长岁月,直到听到汉宫中那凄美的歌声,才心念一动,入宫而来。
  这歌声,是位伶人所唱,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唱这支歌子的伶人,名叫李延年。这厮因此创造出来一个常用成语:倾国倾城,专以形容女性的美貌,为中华传统文化作出了重要贡献。
  当时汉武帝听了这首歌,顿觉心思恍惚,六神无主。就出宫登车,去姐姐平阳公主的家里。
  平阳公主迎驾,问道:“陛下闷闷不乐,可有什么心事?”
  汉武帝道:“唉,姐姐,我既然来你这里,还能有什么心事?你都知道的。”
  平阳公主问:“可是卫子夫她把太多时间放在太子的教育上,忽略了陛下的感受吗?”
  汉武帝道:“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卫子夫她已经是老白菜帮子喽,黄脸婆喽,朕非好色之人,就是见了美女迈不动步,见了美女提不起裤。姐姐明白朕的意思吧?”
  平阳公主笑道:“明白,明白,怎么会不明白?可是陛下您可知道,您千寻百觅,求而不得的绝世美女,就在你的身边呀?”
  “谁?在哪里?”汉武帝茫然四顾。
  平阳公主道:“陛下既然来我这里,定然是听到了李延年的歌声,没错吧?”
  李延年?汉武帝醒过神来:“对,唱那首美人歌的伶人,正是叫李延年。可是姐姐,他是个老爷们儿,朕还是希望玩点常规传统的两性游戏。”
  平阳公主摇头:“陛下,李延年是男人不假,可是他有个绝色妹妹,那首美人歌,唱的正是他的妹妹呀。”
  “有这事?”汉武帝“腾”地站起来,“回宫,传李延年,让他把妹妹领来,朕要教导他妹子,玩点成年人才懂的高端游戏。”
  李延年的妹妹来了,果然是国色天香,玲珑情肠。汉武帝见之,顿时魂不守舍,于是幸御之,并封其为夫人。
  是年李夫人有孕,生一子,就是未来的昌邑王。
  但就在生昌邑王这年,身体羸弱的李夫人,很快病倒了。汉武帝来看望她,她躺在席榻上,以背对汉武帝,说什么也不让汉武帝看她的脸。
  等汉武帝走后,李夫人身边的宫人抱怨:“夫人,您在陛下面前,怎么不肯转过身来?这样轻慢陛下,真的好吗?”
  李夫人叹息道:“黄毛丫头,你懂得蛋呀?我一介弱女子,凭什么得到陛下的宠爱?无非不过是美貌无双而已。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一旦让皇帝看到我这张饱受岁月和病魔摧残的容颜,皇帝对我的喜爱就没有了,恩宠也自然而然地断绝了,留给我们李家的,只有灭门之祸!”
  后人评述,李夫人,实乃大智大慧之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汉武帝,知道这个自大狂情结严重的男人,渴望的是什么!她拒绝让汉武帝看到她的病容,留在汉武帝心中的,只有美妙的想象。
  果然,李夫人死后,汉武帝感怀不已,封了李夫人的伶人哥哥李延年,为协律校尉,封了李夫人的另一个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
  ——实际上,正是李广利的到来,导致了大将军卫青遭到冷落并最终废黜的结局。此后的汉武帝,既然不再陪卫子夫玩,自然也没理由带卫青玩。
  以后陪汉武帝玩的小伙伴,就是李广利了。
  李夫人死了,汉武帝伤心已极,他独自坐在月光下,唱着忧伤的歌。史载,汉武帝思念李夫人,夜以继日,寝食俱废。
  就在这时候,神仙少翁飘然入宫,问:“陛下,您很想念李夫人是不是?要不要让我请她回来,再与陛下相见。”
  生魂回返
  听少翁说,他有法术,可以让武帝与李夫人再相见。汉武帝当时神情激动:“神仙,只要你做到这点,要什么你开口。”
  少翁道:“陛下,那小仙就不客气了。我需要李夫人生前的衣服。”
  汉武帝:“为什么要她的衣服?”
  少翁:“陛下呀,她回到阳世,怎么也不能光着屁股吧?”
  汉武帝:“也对,还需要什么?”
  少翁:“一间静室,最好是李夫人生前居住过的。”
  汉武帝:“没问题!”
  少翁:“再就是薄纱幕一袭,蜡烛二十枚。还有,当小仙做法时,房间里除了陛下,闲杂人等不许擅入。”
  少翁的条件,很容易获得满足。到了作法时间,汉武帝立在薄纱幕前,看少翁走进去,回头对汉武帝说:“陛下,站那儿别动,戏法这事,一动就穿帮了。不是,刚才我的意思是说,一动就惊扰了生魂,只怕李夫人她不肯再回来了。”
  汉武帝果然一动也不敢动,站在原地,听少翁在薄纱幕里边捣捣鼓鼓。好半晌时间,少翁出来,对汉武帝说:“陛下,做好准备吧,李夫人很快就出来了。”
  忽听薄纱幕后,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响起,汉武帝眼睁睁地,看着李夫人的影子,投射到白纱之上。她低垂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飘行无声,缓然而过,然后就消失了。
  汉武帝急了:“夫人回来,朕要和你重续前缘。”他正要冲上去,这时候少翁冷冰冰地话了:“告诉过陛下的,站在原地别动。”
  汉武帝绝望地停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空无一物的薄纱幕:“她……她怎么不到朕的身边来,为什么?”
  “这个事呀,”少翁叹息道,“实话说吧,陛下和李夫人缘分,已经尽了。若非是感激陛下的诚心,夫人是决不肯现身的。如今陛下已经见到了她,应该满足了。”
  汉武帝道:“等等。”
  少翁:“啥子?”
  汉武帝:“朕突然间,诗兴大发。”
  于是汉武帝,就站在薄纱幕前,吟出了他这辈子唯一的一首诗:
  是邪?
  非邪?
  立而望之
  偏何姗姗其来迟?
  诗成,汉武帝封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财物无数。
  有关方士为汉武帝召唤李夫人之魂事件,一字一句地记在古史上。有种说法称,后来这些记载,流传到了西洋蛮夷诸国,结果那些洋人,受此启发而发明了电影。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
  武帝是如何识破骗局的
  此后,少翁就成为了汉武帝宫中的贵客,他劝说武帝建甘泉宫,召唤天界诸神。召唤了一年,也没见一个神仙下来。
  有一天,少翁与汉武帝同车出游,行至路上,他忽然道:“陛下,让车子停一下,你看那边有头牛。”
  汉武帝:“牛?牛怎么了?”
  少翁道:“上天给陛下寄来封天书,此牛就是快递小哥。”
  “快递小哥?”汉武帝眼睛瞪溜圆,“可是牛蹄子里边,并没有拿着天书啊。”
  少翁:“陛下,天书在牛的肚子里。”
  “肚子里?来人,替朕宰了这头牛,掏出天书。”
  随从上前,不由分说将牛杀掉,剖开牛腹,居然真的从牛肚子里,掏出件写了朱砂文字的丹书来。
  汉武帝把丹书拿过来,仔细一瞧,乐了:“少翁啊,这丹书文字的笔迹,怎么和你一模一样啊?”
  “啊?”少翁失笑起来,“笔迹一样,太正常了。因为这天书,是和我一道学书法的神仙同学写的。”
  汉武帝笑到肚子疼:“你娘的还嘴硬,来呀,与人把这厮抓起来,酷刑折磨,朕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铁制刑具,轻易突破了少翁的生理承受极限,随之而来的,是心理崩溃。他终于呻吟尖叫起来:“陛下,饶命啊,陛下,小人只是逗个乐子,只是想让陛下开心而已。”
  “看你痛苦惨号,朕真的很开心,”汉武帝道,“你老实说,这丹书,是怎么弄进活牛肚子里的?”
  少翁哭道:“那很容易的,就是要把字写在厚实的帛上,喂给牛吃,牛嚼不烂,只能囫囵咽下肚。”
  原来是这么回事?汉武帝再问:“那李夫人生魂现身,又是怎么回事?”
  少翁哭道:“是用灯光投影,营造出来的效果。就是皮影戏而已。”
  “噢,”汉武帝恍然大悟,“来呀,给朕把这混蛋杀掉。任何人不得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如果有人问起少翁的下落,就说他羽化成仙,回天界点卯上班去了。”
  向匈奴输入先进文化
  神仙这种事,不确定性太大。你信吧,遇到的全都是骗子。不信吧,万一错过真神仙呢?这事让武帝感觉心好累。
  还是脚踏实地,做好皇帝的本职工作,陪着凡尘俗子们玩吧。
  情况是这么个样子,漠北之战,两国俱残。匈奴被斩杀的将士近十万,降者不论。汉国这边数万军士埋骨大漠,此外还有十多万的战马,一去不复返。可怜姑衍山下骨,都是春闺梦里马,总之是匈奴再无还手之力,汉国亦无再战之勇。
  但汉国是占到了上风的,始终在有条不紊地蚕食北方大地。匈奴人感受到不可承受之压力,大单于伊稚斜,不得不问计于姐夫赵信。
  赵信说:“眼下这情形,我方处于极端不利的态势。最多不过三年五载,汉国就可以恢复过来,而我们要等一代人成长起来,至少需要十年。汉国不会给我们时间,他们会凶残地掐灭我们最后的一线希望。”
  “那咋办呢?”伊稚斜绝望地问。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赵信指点道,“我们要主动出击,向汉国提出我们的和平主张。我们要求恢复汉文帝、汉景帝时代的平衡状态。具体说来就是要求和亲,让他们把美貌的皇家公主,给我们送来。这是和平的一手,战争的一手,则是我们每次出击征掠时,都要事先大做舆论工作,指控汉国是战争贩子,屡屡撕毁和平协议。”
  伊稚斜闷闷不乐地道:“看来,只能是这么着了。”
  于是匈奴遣使赴汉国,要求和亲。
  该不该和亲呢?汉武帝心里也没谱。老规矩,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就召开御前脑力激荡会,让群臣们集思广益,畅所欲言。
  有资格参加会议之人,无一不是智识过人之辈。都知道这个议题重大,不敢发言——无论你是支持还是反对,等日后一旦出现麻烦,你就要承担责任。所以呢,官要做,俸禄要拿,建议嘛,尽量不提。
  只有丞相长史,名字叫张敞,他不知轻重,想在汉武帝面前展示一下聪明,遂冲了出来:“陛下,我坚决反对和亲的建议,举双手双脚反对。”
  “嗯,为什么反对呢?”汉武帝温柔地问道。
  “是这样,”张敞道,“漠北之战,我军将士飞越大漠,尽扫匈奴,封狼居胥,禅姑衍。这已经把匈奴彻底打残了。只要再来次小规模的军事演习,匈奴非死不可。所以没必要和亲。”
  “既然不和亲,那该咋办呢?”汉武帝问道。
  “易尔!”张敞道,“我大汉帝国,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向匈奴输入我天朝先进的权力文化,让他们跟我们一样,也趴伏于地,旦夕朝拜天子。总之,就是让匈奴成为我们的卫星国、附属国、藩国。”
  “好建议,朕喜欢!”汉武帝龙颜大悦,“张爱卿,与朕把这个计划的实操方案呈报上来。”
  “方案?臣也没有方案。”张敞傻了眼,“陛下,方案不难,只须遣使一名,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匈奴诚心来降,就可以了。”
  “使者?三寸不烂之舌?”汉武帝环顾诸臣,“诸卿哪个有这本事?”
  众臣齐齐举手:“陛下,臣等举荐张敞,他既然提出此议案,必在脑子中无数次模拟过实操过程,我等愚笨,万万不及。”
  汉武帝龙颜大悦:“好,张爱卿就走一趟,朕等候你的好消息。”
  我日……张敞目瞪口呆。只好收拾行李上路。到了匈奴处,见到大单于伊稚斜,劝说道:“大单于,你已经见识到了我大汉帝国的尚武雄风,更应该学习我天朝的先进权力文化,若得此良机,成为我天朝藩属国,实乃匈奴子民之福也。诚请大单于以臣属子民福祉为计,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融入我天朝先进文明的大潮中来吧。”
  伊稚斜乐了:“哈哈哈,有没有搞错?我让你家皇帝,给我送几个美貌温柔的公主来,他却给我送来你这么个大男人。算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你就留在这里,当自己是个美貌小公主,替你家皇帝行使和亲使命吧。”
  “别呀大单于,你们不能这样啊。”张敞呆住,就此被扣留。
  张敞为自己的建议,付出了代价。
  下一个,博士官狄山。
  恐怖逻辑链
  博士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学位称呼,最早时设立于战国,凡是主管教育的官员,都可称为博士官。
  秦朝时,博士官成为正宗的技术职称,举凡研究术数、阴阳、六经、诸子者,有了成就就可以获得博士官学位。到了汉朝,博士官重新成为官职,由精通诸子六经的学者担任,在朝中大致相当于学术顾问。
  张敞被匈奴扣留后,汉武帝的博士官狄山上书,主张和平,反对战争,请求汉武帝答应匈奴的和亲要求。当时汉武帝拿着那奏疏,舔了又舔,嗅了又嗅,越舔越嗅越是狐疑。
  于是汉武帝派人通知狄山:“陛下命你准备一下,让你参加殿前大辩论,你是正方选手,不要露怯哦。”
  狄山:“……又要举办御前大辩论?能不能告诉咱,我的对手,反方辩手是谁呀?”
  来人道:“是陛下本人。”
  “啥子?”狄山吓呆了。
  来人继续补充道:“担任本次辩论裁判的,是张汤。”
  张汤?可怕的酷吏?我死定了。博士官狄山用力揪自己的头发,你说我怎么这么缺心眼呀?我学的是六经呀,弄个陛下的伟大军战思想是对六经的发展与创新,这类课题,少不了经费,又绝无风险,多好?可我偏偏想不开,拿自己当头蒜,上书言政事,现在后悔了吧?
  到了辩论时间,狄山出场,趴伏于地,汉武帝高居御座之上,横侧的位置,站着张汤,一双认真的眼睛,仔仔细细地在狄山脖颈上,寻找下刀的位置。
  看狄山吓得要死的模样,汉武帝乐了,问张汤:“阿汤呀,你怎么看狄博士?”
  张汤道:“陛下,他就是个大傻瓜!从头发梢到脚指尖,都渗透着浓烈的傻气。”
  脑子呆笨之人,最恨别人说他傻。狄山已到人生大限,听张汤说他傻,立即愤怒地抗议:“陛下,臣是傻不假,但臣忠心呀,不像张汤,他官拜御史大夫,实则是个奸诈小人。”
  汉武帝说:“好了好了,别说了,现在辩论大赛开始,朕先来。狄山,你对朕的忠心,是真是假?”
  狄山:“一片赤诚,唯天可表!”
  汉武帝:“那么,朕派你去做一郡之长,能保证不让匈奴进犯吗?”
  狄山一咬牙:“陛下,臣做不到。”
  汉武帝:“那么,朕让你管理一个县,你能够不让匈奴进犯吗?”
  狄山:“臣没这个能力。”
  汉武帝:“然则,朕如果派你管理一个要塞呢?”
  要塞?直到这时候,狄山才意识到这次廷辩的圈套所在。汉武帝是一步一步,降低条件,强迫他接受一个他绝对不适合的位置。如果要塞他再说守不住,弄到最后,铁定要让他当个前线的步卒,充当弃子供匈奴人磨刀用。无奈之下,狄山只好硬着头皮说:“要塞还可以,陛下,子曾经曰过,一个要塞,臣还能守住的。”
  “好,”汉武帝龙颜大悦,“朕就喜欢你这种只会读书的粗人,马上出发去守你的要塞吧!”
  书呆子狄山,就这样被打发去了边关一座要塞。还不到一个月,前方消息传来:“报,日前匈奴一支土匪武装,悍然入境犯我城池,沿途打破要塞一座,守护要塞的博士官狄山,脑壳被匈奴人砍下拎走。”
  这个消息,吓傻了朝中诸官。
  每个人都清楚,狄山之死,隐含着一条恐怖的现实逻辑链,最终的指向,是一个残暴的酷吏时代的到来。
  新一代的酷吏
  汉武帝,用呆萌学者狄山的血,告诉每个人:和平只是幻想,和亲之路行不通!敌人每天都在磨刀霍霍,幻想和亲解决问题的人,只是对冷酷现实的绝望逃避。
  既然和亲之路行不通,就意味着新的战争。
  战争需要花钱,超过任何人想象的、无计其数的钱!
  可是战争打到这种程度,国家困,百姓穷,谁还有法子能弄来钱?
  ——只有那些最残暴、最狠毒,对人充满了刻骨仇恨的酷吏。他们会把百姓的骨头榨出油来。而酷吏张汤介入狄山事件,传递的就是这样一个讯息。
  这同时也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要想在这个残酷时代博出位,比的是谁更残暴,谁更突破底线。
  酷吏张汤,办案时不择手段,凶残异常,长时间以来构成帝国的下限。但到义纵出世,这个底线就被击穿了。
  义纵这个人,有多么狠辣呢?
  当时函谷关有个都尉,叫宁成,其人凶悍暴戾,是汉武帝时代的第一个酷吏。
  宁成,南阳人氏。他实际上是景帝时代的过气之人,性格暴戾,任性使气。他做下级,一定要欺负上级,不把上级搞到身败名裂,决不罢手。他做上级,就一定要苛待下级,不把下级弄到家破人亡,决不算完。因其手段残暴狠辣,皇族贵戚无不惧怕他。为了除掉他,皇族宗室结成统一阵线,搜集宁成的犯罪证据,并举报了他。
  景帝将宁成交付官吏处置,判宁成髡钳。但在当时,有罪官员的判决,或是死刑或是赦免,从无其他刑罚。对宁成的判决打破了惯例,这让宁成大为悲愤,认为自己沦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于是宁成破枷而出,逃至函谷关,曰:“不能做大官,发大财,就算不上大丈夫。”于是创办小额贷款公司,主营高利贷业务。未几,暴富,出行时必带几十名骑士随从。
  汉武帝时代,起用酷吏宁成,以其为都尉,当地百姓官吏,怕宁成怕到了要死。当地流传着一句话:“宁可出门遇到小老虎,也不要惹宁成发怒。”总之,宁成之名,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标志着的就是恐怖。
  但是,宁成最多不过是个酷吏。而新一代的义纵,不唯是酷吏,还是个酷吏终结者。宁成哪怕只是听说了义纵的名字,都会害怕地瑟瑟颤抖。
  终于有一天,义纵做了南阳太守,巡视函谷关。当他来到时,比猛虎还可怕的宁成,瞬间变身成了只小猫咪,战战兢兢地趴在路边侍奉。而义纵不为所动,先把宁成家人抓出来杀掉一批,让宁氏家族支离破碎,一下子震慑住了百姓官吏。
  然后义纵调任定襄太守。他到任后,几天没什么动静。突然有一天,他率了手下人奔袭定襄监狱。
  当时监狱中在押囚犯有两百人,前来探监的家属也有两百多人。义纵下令,把这四百人统统拿下,全部杀掉。罪名嘛,慢慢想。四百人杀完,他才想出来个罪名:称这些被杀死的人,犯有擅自脱下刑具的大罪。
  修史者评述说:张汤固然残暴,但好歹还有个法律条文可以援引,而义纵,这厮却是个嗜血无度的杀人狂。他对人类充满了不可解释的刻骨仇恨,一天不杀人,仿佛人生无趣,全身都不自在。
  控告义纵滥杀的上诉书,呈递到了汉武帝面前。武帝大喜,立即传旨,升义纵为两千石的官职——这个官职,和一生征战沙场的飞将军李广相同。
  但显然,汉武帝并不满足于一个义纵,他始终期待着下一个打破义纵纪录的人出现。
  这个人果然来了,暴吏王温舒。
  嗜杀者侯
  王温舒,汉帝国十大酷吏之一,著名神探,破案如神,盗贼远遁。
  他原本是一个小小的都尉,但深知犯罪界的规律法则。于是捕捉了当地几名黑社会老大,先行搜集了这些老大们的犯罪证据,要求他们回去做眼线,如若不然,立即公示罪名并诛杀。
  几名黑老大成为了王温舒的眼线,很快当地的犯罪势力一扫而空。当地犯罪率大幅下降,这让王温舒极为恼火。
  于是王温舒转而对充任眼线的黑老大们下手,手段酷辣,动辄灭家灭族。于是当地成为了汉帝国的犯罪禁区,举凡犯罪界人士,无不远走高飞,连从王温舒的地盘上路过都不敢。
  缉盗有功,王温舒升任河内太守。
  王温舒九月到任,未入官衙,他就匆匆下令:“马上给我准备五十匹好马,要快,慢一点杀你的头!”
  马匹准备得当,王温舒风尘仆仆,立刻率人疾扑当地最大的豪强之家,先行抓捕,再搜寻犯罪证据,罪名大一点全家杀光光,罪名小一点也要杀掉当事人。极短时间内,当地一千多户人家被他彻底灭门。
  河内郡中,血漂十里。
  王温舒这人没什么爱好,也没什么人生乐趣,他一心扑在工作上,茶不思饭不想,没完没了地加班工作——他的工作,就是无休无止地于刑房中杀人。
  有一天,他正在监督行刑,忽然接到朝廷通知,说是时逢春季,要求各地体会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一律停止用刑。当时王温舒就哭了,边哭边跺脚说:“陛下呀陛下,你咋这么仁义呢?再给我点时间,最多半个月,我就把这些人杀完了,可现在,工作只做到一半,我心里难受啊。”
  汉武帝得知这个消息,感动不已,御笔一挥,升王温舒为二千石的官职。
  得到了义纵和王温舒。汉武帝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好了,人力资源已经到位,是时候了。”
  从现在开始,西汉帝国,将推行更积极的货币政策,以挽救帝国那已经破产的财政。
  杀!
  丞相之死
  新的货币政策开始推行,死亡名单上第一个勾掉的,是丞相李蔡。
  李蔡何许人也?
  李蔡,是飞将军李广的堂弟,和李广一样的身材强壮,武艺绝伦。汉文帝时代,李广、李蔡兄弟,同时被选为文帝的贴身侍卫。到了汉武帝时代,飞将军李广名成天下,李蔡的名声虽然不大,但却是战功赫赫。最经典的战役,是他追随卫青出大漠,击匈奴右贤王王庭,因此封侯。
  那次战役中,右贤王只带了心爱的美姬脱逃,卫青荣获大将军印授。而李蔡,忍受不了战场上的人性磨损,就弃武从文,留在朝中改任文职。
  后来,汉武帝以丞相公孙弘对付封王,导致公孙弘心理压力陡增。因为压力太大,公孙弘竟尔暴毙。于是汉武帝挑来捡去,看谁都不顺眼,唯有李蔡好歹还有点战功,就让李蔡继公孙弘出任丞相。
  李蔡在任期间,工作成就无非不过是清理干部队伍,推行积极的货币政策。但当帝国财政吃紧,需要更积极的货币政策时,李蔡就落伍了。
  汉武帝说:“我们有些干部,跟不上形势的飞快发展。这样下去可不行!你不肯换脑筋,那我们就换干部。”
  时隔不久,丞相李蔡,被举报侵占汉景帝的陵园空地,用于埋葬他的家人——李蔡有什么理由占据汉景帝的陵园?谁又有资格被埋在这里?
  景帝陵园,百姓禁足。想象李蔡把一个无关紧要的家人埋在这里,未免太过于离奇——很显然,应该是飞将军李广受到卫青挤对,仗剑自杀。李氏家族遭受到近乎毁灭性的打击,而汉武帝,却拒绝替李家主持公道。身为丞相的李蔡,在家人面前必然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或许是李蔡本人,出于对汉武帝过分偏袒的愤怒,又或是他的家人,出于对李蔡无力庇护家族的愤怒,索性将李广的尸身,抬入到汉景帝的陵园之中,向先帝诉说自家的委屈。李氏家族先后侍奉了文帝景帝与武帝,不应该遭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对待。
  事件发生之初,汉武帝因为过于理亏,虽然内心羞恼,却也不好吭声。毕竟人的脸皮,再厚也是有限的。但过了段时间,汉武帝想起这茬儿,开始问罪报仇了。
  汉武帝下令,将李蔡移交司法问罪。
  李蔡入狱后不久,朝廷发布消息:“罪臣李蔡,逃避朝廷追究,于狱中畏罪自杀。其人虽死,遗臭万年,为忠臣义士所不齿。”
  消息传出,满朝震骇。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李氏家族在朝中的最后一个人:李敢!
  李敢,战场上无人能敌的新一代铁血军人。他的名将父亲李广死了,而今他的叔伯李蔡又死于酷吏之手。这一切,对李氏族人来说,都意味着毁灭性的打击。
  李敢,他会作何选择?
  毕竟,他是李氏族人唯一的依赖了。
  凶手霍去病
  公元前117年,继丞相李蔡死后,郎中令李敢家人向朝廷申诉:
  “我们李家冤枉啊,老将军李广,阵前失机自杀,少将军李敢,因为赌气打了大将军卫青,遭到卫青甥舅二人的报复,于日前被霍大司马用冷箭射杀,小民诚惶诚恐,唯请陛下主持公道。”
  汉武帝接到申诉,面寒如铁。
  他亲审此案,称:“关内侯、郎中令李敢,武艺绝伦,忠心报国。他在河西战场及漠北战场,都有非凡的表现,是我大汉帝国引以为豪的不世名将。但在日前,李敢在随朕游览御苑之时,不幸遭遇一头因发情而疯狂的公鹿,竟尔被鹿角挑死。李敢将军殁于鹿角,实是我大汉帝国沉重的损失。朕之心,与天下人同感其哀。”
  李广的儿子李敢,在春天被霍去病射杀。汉武帝替霍去病隐瞒,强行压制李氏族人,不许申冤。
  到了秋天,传来霍去病死亡的消息。
  名将殒落之谜
  一年之内,帝国两名大将接连殒落,而且他们都是那么的年轻,这铸成了大汉帝国不可承受之痛。
  相比于李敢之死,一代名将霍去病的殒落,更让人感伤。至今为止,他的死亡仍是一个不解之谜,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是自己身体素质的原因,自然暴毙,还是死于谋杀,无从解释。
  从记载上来看,早在霍去病赴房陵县的神女祠,遭遇女神约炮邀请之时,那惯以摆弄各种药物的房陵县令大女儿,就发现霍去病脸色不对,明显已经中毒。
  如果这种说法有道理,凶手的身份,至少有四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死于匈奴人悍然发动的生化战争。
  这种解释,也是当时人的说法。据传,当汉军大举入境,务欲灭绝匈奴生路之时,匈奴人走投无路,就以染患瘟疫的战马和牲畜,投入于水源之中。当霍去病穿行大漠,封狼居胥时,取山水饮用,因此染患时疫,最终身亡。
  第二种可能:李广家人之复仇。
  飞将军李广,横行沙场一生,却冤死于卫青的设计。他的儿子李敢,又被霍去病公然射杀。虽然此事被汉武帝压下,不许张扬,但李家人绝对咽不下这口气。如果李氏家族之人,有人暗中下毒,毒杀霍去病报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第三种可能:投降来的匈奴复国主义分子。
  早在汉高祖刘邦之时,汉匈经常发生冲突,不断有匈奴降人投奔汉国。到了武帝时代,汉帝国终于在国力上占到绝对上风,被迫降汉的匈奴人越来越多——但,期望每个投降而来的匈奴人,都对汉国死心塌地,这未免太乐观了。
  在匈奴降人之中,涌动着一股巨大的潜流,一些极端主义者矢志不择手段,以各种手段予以汉国重创。这些人已经打入到了汉武帝的身边,并着手对汉武帝进行控制。此外,杀害汉帝国的名将,无疑有利于扭转匈奴帝国急转直下的颓势。
  霍去病受到汉武帝的格外赏识,这构成了他与匈奴复国主义者的直接利益冲突。设想这些人不对霍去病采取报复行动,是毫无理由的。
  在未来汉帝国政局的紊乱走向之中,事实上已经控制了汉武帝的金日磾,嫌疑越来越重——但,此类的可能性被严重忽略了。这就让霍去病的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难以解释。
  第四种可能:霍去病死亡的最大受益人——舅舅卫青!
  如果,霍去病真的是死于毒杀,嫌疑最大者,无疑是获利最大的人。
  无论谁获益最大,都不如卫青——之所以不能够洗脱嫌疑,仅仅是因为,漠北之战,是卫青人生最后的辉煌。此后,他已经在事实上遭到了汉武帝的废黜。当然形式上的赏赐还是有的,但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完结。
  他一定是做了什么事儿,因而失去了汉武帝的宠欢。
  卫青是个小心的人,行事从未被人抓到把柄。但漠北之战,疑窦重重,匈奴单于明明就在霍去病的正前方,却因为情报的差错,他和霍去病移宫换位,导致了汉武帝的计划落空。霍去病只是因为击败左贤王就封狼居胥禅姑衍,这严重降低了霍去病的个人威信,导致霍去病在军战史上的争议不断。可以确信,汉武帝对这个结果极不满意。
  漠北之战而后,卫青遭废黜,霍去病成为朝中新贵。在卫青的怂恿之下,霍去病暗杀了李敢,虽然汉武帝极力遮掩,但,可以确信汉武帝对此不会高兴。
  如果说,卫青在朝中也有仇家的话,那么他的仇家就是外甥霍去病。是霍去病夺走了他的一切,声望,功业,富贵甚至包括了家族后续的富贵。如果说,霍去病之死,能够为他带来新的可能,这也是事实。
  但,历史在这里沉寂,除了疑问,后世人什么也无法看到。
  李氏家族连根被铲除,少年英雄霍去病突然暴毙,标志着汉国的政治战争,已经趋于白炽化。而汉武帝就在这晦涩阴暗的历史中,大展手脚,尽扫障碍,更积极地推行他全新的货币政策。
  也就是说,帝国死亡名单,正变得越来越长。
  出人意料的是,死亡名单勾掉的第二个人,赫然竟是武帝赖以为爪牙的杀人狂,义纵。
  
第十章 黑暗前夜
  愚蠢是人类的天性
  李蔡死后,新的丞相之位空缺,一时朝中瞩目。
  此时,朝中威望最高的,就是御史大夫张汤了。他公开说:“丞相之位,舍我其谁?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的精力还可以,对陛下赤胆忠心,如果陛下委任我更繁重的工作,我想我也能胜任的。”
  这时候汉武帝传张汤觐见,问:“阿汤呀,你说现在官员中,哪个最合适出任丞相呢?”
  张汤心里说:陛下,你眼瞎呀,看不到最优秀的丞相人选,就在你面前吗?可是做人要低调,这道理张汤还是懂得的。就说:“陛下,丞相人选,兹事体大,请陛下容臣想一想,稍后答复陛下。”
  张汤出来,匆匆找到太子少傅,把他悄悄拉到一边。
  太子少傅,听这官职名字,就知道是个陪太子读书的闲官,太子的辅导老师是也。他的名字叫庄青翟,祖上也是跟随汉高祖刘邦打天下的,但他的祖宗没名气没地位,而庄青翟自己,也得靠了读书,才能勉强立足于朝堂之上。
  张汤对庄青翟说:“小庄,我待你咋样?”
  庄青翟:“没说的,够意思。”
  张汤:“那如果我有事需要你,你的态度如何?”
  庄青翟:“水里来,火里去,没二话!”
  张汤道:“那好,小庄,现在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刚才呢,陛下找我,询问丞相的人选,征求我的意见和态度。我准备推荐你。”
  庄青翟大喜:“谢过御史大夫,你是我们家人恩公,你对我简直是恩同再造,我庄家定当结草衔环,代代相报。”
  张汤大诧:“你等等,啥意思你这是?小庄,你真以为你自己干得了这个丞相?”
  庄青翟比张汤更诧异:“怎么就干不了?”
  张汤:“小庄啊,愚蠢是人类的天性,但有了自知之明,才勉强不算蠢啊。”
  庄青翟:“御史大夫,你到底是啥意思呀?”
  张汤叹了口气:“你看你这叫一个笨。听我跟你说,你的脑子呢,有个重大特点——不够用!别说做丞相了,就是做个小小太子少傅,离了我罩着你,你早被人家扫地出门了。简单说吧,你根本就不是做丞相的料,所以呢,我就偏在陛下面前推荐你,陛下的态度不用说了,肯定不信任你。你最好的选择,是表示自己能力不够,还需要跟在领导身后认真学习,坚决请辞。然后呢,你再力推我来做丞相,我资格老呀,现在是朝中最有威望的。这个丞相不由我来做,谁还有资格?”
  庄青翟失望地看着张汤,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奇怪声音:“哦,哦,哦哦哦。”
  张汤继续说道:“你哦个屁呀哦,小庄这样一来,你因为亮节高风,自知者明,就会赢得陛下对你最大的赏识,对你日后的地位,极有帮助。说不定哪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坐到丞相的位置上来。”
  庄青翟:“我听明白了,就是你推荐我,我不干,再推荐你,是不是?”
  张汤:“然也,你也不算太蠢嘛。”
  庄青翟:“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于是张汤兴冲冲地带着庄青翟回来:“陛下,臣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个最适合于做丞相之人。”
  汉武帝:“是谁呀?”
  张汤:“就是太子少傅庄青翟!”
  说出“太子少傅”四个字时,张汤提高了声音,提醒汉武帝,庄青翟只是个死读书的闷头瓜,是朝中最不适合丞相的人选。
  可没想到,汉武帝只是轻轻地“唔”了一声,转向庄青翟:“庄青翟?你有没有信心,履行好丞相职务?”
  就听庄青翟朗声答道:“庄青翟谢过陛下知遇之恩,臣一定竭忠尽智,为陛下分忧。”
  汉武帝心不在焉地道:“这就好,这样最好……”身体慢慢栽倒,脸色青紫,口吐白沫。
  庄青翟竟然没有推辞丞相的任命,而是借坡下驴,一口答应了下来。跪在一边的张汤,顿时傻了眼。如果不是在皇帝面前,他肯定会破口大骂起来:“庄青翟,你他妈的,做人可以这样不要脸吗?”
  气愤之下,杀机顿起。张汤目露凶光,在心里说:姓庄的,老子若不弄死你,就是你妹子养出来的!
  因为太过于悲怒,张汤没有注意到,汉武帝已经栽倒,几名宫监急冲上来:“陛下,你怎么了?陛下?陛下你醒醒,快叫太医来,快快快,陛下他病倒了。”
  神仙都是段子手
  汉武帝患病,卧床不起。
  病得很重,昏热,冷寒,清醒时就会陷入恐怖的噩梦。
  在梦中,武帝梦到许多穿着奇怪衣服的人,这些人有他爹景帝,他爷爷文帝,甚至还有老祖宗刘邦。他们操着陌生的语言,穿着奇怪的衣服,手拿不可解释的器具,无休止地追杀汉武帝。眼看就要被他们抓到活活打死,幸亏汉武帝一个激灵:对,这是梦,我只要醒来就没事了。
  睁开眼睛,追杀他的怪人们消失了。汉武帝心中仍是悻悻不已,把梦告诉身边人,又昏昏入睡。睡着了后,又进入了那个恐怖的梦。就见那伙怪人指着他哈哈大笑:“啊,小样的汉武帝,你他妈的还敢回来呀,给我往死里打!”哎哟我的天,这下子,武帝连入睡都不敢了。
  武帝遇魇,朝廷震惶。
  事情严重了,各地巫师接到快马催促,纷纷入长安替武帝诊断。摸过武帝的脉象后,巫师们会诊,会上通过了一致性的意见:陛下的病,得得不对劲,我们是束手无策的。但有个巫师肯定能治,这个巫师,原来是个智商平平的凡人,可是有一天他患重病,被不知什么神灵附体,从此成为无所不能的巫者。只不过,此人无名无姓,也无居住地址,要想找到他,得凭运气。
  帝国体制立即进入高速运转,很快就把这个无名的巫者找到了。巫者立即奔赴甘泉宫,开始祭祀与祈祷。
  汉武帝派使者去见巫者,问:“陛下的病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条道上的邪魔,竟然纠缠陛下?”
  巫者答:“不要问这个问题,只等陛下病情好了,来此见吾便是。”
  果然,汉武帝的病很快好了,他来到甘泉宫,与神灵见面。但令人惊奇的是,神灵无形无体,只有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
  此后一段时间,武帝沉迷于与这个声音的交流之中。此声音来去无踪,但经过时必有风声穆穆。每天,声音都会说些营养价值不高的心灵鸡汤:无非不过是人生太短,岁月太长,有一种感觉叫失眠,有一种心疼叫失恋……又或是:知冷知热才是心,相守相望才是爱,不离不弃才是情,一生一世才是真。总之都是些无病呻吟的小资情调,格调不高品味也差。
  敢情这神灵,竟然是个段子手。
  但汉武帝,被这些无厘头的心灵鸡汤迷住了。他每天拿着笔,认真记录声音传递来的这些废话,记录了好久。但此事属于帝国最高机密,身边人禁止泄露,所以无人知道。
  有一天,汉武帝又像往常一样,离开皇宫,前往甘泉宫去记录心灵鸡汤。这时候他的健康已经恢复,终于有精神坐于车上,不怒而威地环视四周了。
  这一环视,汉武帝差点没气死。
  只见从皇宫往甘泉宫的路上,草木不整,道路失修,枯枝败叶满地,触目无限凄凉。
  当时汉武帝就火了,问:“这条道路,是由谁负责监督扫理?”
  身边的亲信小心回答:“陛下,是义纵负责。”
  哦,是杀人狂义纵。汉武帝陷入沉思:“神灵的心灵鸡汤段子,还是有价值的,比如说神灵经常说,你凝视黑暗久了,就成为黑暗的一部分。神灵还说:你心里有什么,就会看到什么。你们猜,朕这时候想到谁了?”
  近侍谀笑:“陛下天纵英武,我们这等愚昧之辈,又如何会猜得到?”
  “我想到的是卜式,道德模范。”汉武帝说,“还是要弘扬正能量呀!”
  错走上万家生佛的邪路
  公元前117年,汉武帝39岁。
  这一年气象诡异,冬天降雨,无冰无霜。
  汉武帝发布诏令:向卜式同志学习。
  卜式,汉帝国曾推出的道德模范,他多次上书,表态捐献全部家产打匈奴,同时他要率全部家人上战场。武帝因此树立他为楷模,重奖厚赏,并号召民众踊跃效法。
  汉武帝派出了一个采风小组,奔赴卜式家乡,进行深入调查。调查表明,卜式对陛下的赤胆忠心,已经在卜家持续了几代人。有无数先进事迹,在当地广为流传。新的巡回报告讲演队伍组织起来,奔赴各地。演讲者登上高台,充满激情地宣传卜式的无私奉献精神,并大声疾呼:“向卜式学习,捐献出你全部的家产。财产捐光,幸福安康!家留一文,羞耻丢人!我捐家财我快乐,卜式精神伴随我。”宣传标语口号,扎实到位。
  就这么搞了段时间,汉武帝问管理账目的桑弘羊:“咋样了?收上来的钱,够打一场大战役的了吧?”
  桑弘羊苦着脸:“陛下,根本就没钱收上来,别说打场大战役,就连一个小冲锋都不够。”
  汉武帝沉下了脸:“无耻!自私!倘不能够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迅速解决问题,等匈奴恢复过来,这些短视龌龊的刁民,俱无噍类矣!”
  桑弘羊点头:“陛下圣明,好不容易把匈奴打残,只要再有次规模性战役,就能够毕其功于一役了。可是,可是陛下,能够体会陛下怜惜天下子民苦心之人,少之又少呀。”
  “少也没关系,”汉武帝笑道,“朕派杨可,跟他们讲清楚这个道理。”
  杨可,是负责监督百姓申报财产,若被人举报,就由他来清查的小号酷吏,名气不大,但琐事极多。他接受了汉武帝布置下来的任务,立即发布告示:几年前,圣明天子怜悯苍生子民之艰辛,颁旨允许百姓主动申报家产,除保留必要的衣食之外,余者征税于朝廷,唯其如此,才能够让天下万民,每个人都过上幸福安康的快乐生活。但时至今日,刁猾之民贼心不死,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煽阴风点鬼火,夜晚于院中挖坑埋藏浮财。这无耻的行径,激起了帝国臣民的无限愤怒,鉴于越来越多的正义人士主动站出来,检举揭发刁猾之民瞒报家财的罪行。圣天子为嘉奖正义人士,弘扬人间正气,传递正能量,重申举凡举报者,可获得被举报的刁民之家的一半财产,被举报的刁民,一律流放到边关。
  新的政令再出,民间顿时沸沸扬扬,那些觊觎邻家财产或是女人者,纷纷捕风捉影,向当地官府举报。一时间此类案子数量激增,各地官员数量不足,忙得焦头烂额,只好请求朝廷支持。
  汉武帝对此早有所料,奔赴各地的巡视小组早已准备就绪,这时候纷纷出发,去各地抓捕百姓。
  就这样过了段时间,心急的汉武帝把桑弘羊叫过去:“怎么样了?这次钱应该够了吧?”
  桑弘羊:“还不够,差得太远。”
  武帝大惊:“怎么会?朕已经派出官吏,去没收刁民财产,那些钱哪儿去了?”
  “钱?”桑弘羊为难地道,“臣也不清楚,恐怕这事得问杨可。”
  杨可来了,“扑通”一声趴汉武帝脚下:“陛下,陛下,这事不怪臣,臣已经尽了力呀。”
  汉武帝冷冰冰地问:“我来问你,你派出去的人,在哪里?”
  杨可:“实告陛下,他们都被关在了监狱里。”
  汉武帝懵了:“啥?他们怎么会在监狱里?”
  “就是,”杨可哭道,“陛下,是酷吏义纵把他们抓起来的。这事也出乎臣之意料。”
  汉武帝纳闷:“义纵,他好端端的,抓你的人干什么?”
  杨可道:“陛下,义纵说,我派出的专案组捕捉百姓过甚,严重扰民,违反法律,所以把他们全抓了。”
  “这真是邪门,”汉武帝失神坐下,困惑不解,“这个义纵,他当初做定襄太守,一日之间杀囚犯并探监家属四百多人,这是多么大的手笔?可现在的他,思想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错走到万家生佛的邪路上去?”
  再考虑武帝病时,义纵拒绝修治皇宫到甘泉宫的道路。这两个资料整合在一起,就只能得出唯一的结论:
  义纵,他之所以在定襄血腥嗜杀,并非是他本意如此。而是他善于揣摩上意,知道汉武帝正在寻找视人命为草芥的杀人狂徒,以为鹰犬之用。而当他升官后,恰好汉武帝病重。他显然是估摸着,武帝命不久矣,所以改变了自己的行为方式,用这种法子改善名声,收买人心,给自己留条后路。
  是不是这样呢?
  不清楚。
  汉武帝也没心思弄清楚:“传旨,义纵公然抗旨,阻挠公务,将其于闹市中处死。”
  下一个,大司农颜异。
  酷吏刑案实录
  颜异,官拜大司农。他在朝中没有任何人脉,但谁也比不了他的背景深厚。
  他是孔子门下,最优秀的弟子颜回的第十代孙子。年轻时,他做过一个小小的亭长,因为正直廉洁,因而获得机会进入朝廷,并最终成为九卿之一。
  武帝推行全新积极货币政策,先是五铢钱改三铢,三铢改两铢半,然后两铢半改三铢,三铢再改五铢。这样改过去,再改回来,通胀或紧缩,只是个意外的效果。真正的目的,就是让百姓手里的铜钱,彻底丧失价值。
  这招果然狠辣,许多百姓辛辛苦苦积攒点家财,币制一改,旧铜钱作废,老百姓的积累顿化乌有,顿时就傻眼了。
  于是民间应时出现了铸钱培训班。几乎所有的百姓全都以饱满的热情,以各种方式参加了学习,虽然没有毕业文凭可拿,但都学会了铸钱之法。这样一来,五铢钱作废,百姓们立即积极地生产三铢钱,三铢钱作废,大家立即转产两铢半钱。就这样你有政策,我有对策,百姓总算在这风云变幻的大时代,获得一线存活机会。
  但是,告发及株连政策,端的狠辣。因为举报的成本低廉,只需要一纸书信,就能够获得别人的一半财产。于是民间形成了举报狂热,地方官每天加班加点,连吃饭时间都不离开刑场,不停地斩杀被举报的人。
  从五铢钱政策推行以来,短短时间内,民间百姓因为被别人举报,而被斩首的人数,已经超过十万人。这个数量,远高于漠北战场上死亡的将士数目。
  这就是说,当时的汉帝国,死亡率最高的地方,不是战场,而是百姓的家中。
  但,只打击天下百姓,远不够凑足更大规模战争的货币需求。
  由是天才的发明大师汉武帝,推出了他举世无双的新型币种,专门用以卖给封王与列侯们的皮币。
  皮币最大的优势,是无法伪造,因为用来制造这种货币的原料白鹿,只有汉武帝的御苑中才有。
  汉武帝让张汤负责制造皮币。张汤只懂法律,不懂货币学,就来向大司农颜异询问。颜异诧异地问:“为什么要制造这种怪东西呢?”
  张汤回答:“这是钱呀,老颜你莫非跟钱有仇?”
  颜异回答:“当年我十世祖宗颜回,在孔圣人身边学习时,圣人曾经耳提面命,教导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还曰过,‘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夫治理国家,以信用为先,谁听说过弄张白鹿皮,定个吓死人的高价,就能够让国家强大的呢?”
  张汤问:“老颜,你的意思,莫非是说这皮币,属于溢价发行吗?”
  “当然是溢价!”颜异说,“一张鹿皮,再贵还能贵到哪去?封王们进献的最高质量的美玉,也不过价值几千钱,可这么一块鹿皮,就敢开价四十万钱。你自己说,这不是太缺德了?”
  张汤:“哦,老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等我去问问陛下。”
  张汤回来,把颜异的话,告诉汉武帝。汉武帝愤怒地说:“我就知道,每当帝国的经济发展,蒸蒸日上之时,总会有别有用心的人,跳出来兴风作浪。颜异此人,对朕及朝廷心怀不满久矣,但他平日里隐藏得极深,朕也是心太软,每次都想再给他个机会,可谁知道,由于朕的姑息,最终让颜异走到了与朕、与朝廷、与天下人为敌的错误道路上去。”
  张汤:“陛下,臣明白了。”
  于是张汤遣人告发颜异,再由张汤,亲审颜异之案。
  颜异披枷带锁,立于堂下,大声说:“张汤,你这个奸诈小人,想诬陷我吗?没那么容易!尽管把你的刑具拿过来,看看圣人族裔,骨头有多么的刚硬。曾子曰:可寄百里之命,可托三尺之孤,哼,怕了你才怪。”
  张汤摇头:“颜异,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说什么刑具骨头的,这是对我张汤最无耻的诋毁。告诉你,我张汤断案,向来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我既然审理此案,就一定要做到公开公正公平,也一定要让你心服口服。”
  “那好!”颜异问,“子曾经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张汤,你说来听听,我犯了何罪?”
  张汤打开厚厚的案卷:“颜异呀,这事要等我说出来,那就没意思了。”
  颜异:“我还真好奇,想听听你手里有我的什么犯罪证据。”
  张汤撇撇嘴:“老颜呀,子有没有曰过,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这说的就是你!哼,几日前,你在家里与来访的客人闲聊,那客人讥讽天子的时策残酷暴戾,待小民苛毒已极,此事有还是没有?”
  颜异:“子曾经曰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坑爹乎?当时在场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的话,入我之耳,根本没第三个人听到。明白了,原来那客人是你派去的线人,专门诱我入彀。”
  张汤大喝:“老颜,你认真点,这事有还是没有?”
  颜异:“子曾经曰过……算了,子也别曰了,没错,这事是有!”
  张汤:“你承认就好,下一个问题。当客人诋毁天子策令时,你有何反应?”
  颜异:“我没什么反应。”
  张汤:“嗯?老颜呀,实话瞎说,这可不像你。”
  颜异:“你把客人叫来,我敢当面跟他对质。我当时什么话也没说。”
  张汤突然一拍案几:“但是,当时你的嘴角,向下撇了一下。”
  颜异:“我的嘴角?向下撇了一下?”
  张汤:“嗯。”
  颜异:“就算有这么回事,又能证明什么?”
  张汤:“证明你对陛下心怀不满,腹诽陛下的政令。”
  颜异:“开玩笑,你说我腹诽我就腹诽?敢情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张汤:“如此说来,你承认了?”
  颜异:“承认你妈蛋!张汤,你这是审案吗?我看你纯粹是瞎胡闹!我大汉律令,根本就没有腹诽这一条。”
  张汤:“不好意思,腹诽之罪,是我昨夜请示了陛下,今天早上刚刚添加上的。”
  颜异:“张汤你你你你捏造律条,陷害忠良。”
  张汤“啪”地一拍堂木:“全体起立,现在宣判:大司农颜异,身为九卿,看到诏令有不当之处,不进宫向天子奏明,而在心中诽谤,腹诽之罪,恶莫大焉,论罪处死。”
  颜异被处死,腹诽罪名从此成为口袋罪。朝官个个惊心,列侯人人胆战,不管是入宫还是出门,一定要在脸上挤出充满自信阳光灿烂的笑容。生恐只因为脸色难看,就被控以腹诽。
  死亡名单越来越长,名单上的下一个人,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皇家出了个强盗王
  公元前116年,汉武帝刘彻40岁。
  这一年,济东王刘彭离,成为当仁不让的主角——实际上,这一年无论汉国还是匈奴,都没有什么事件发生,唯一引发朝野关注的,就是刘彭离的倒行逆施。
  说起这济东王刘彭离,他算是汉武帝的仇家。因为刘彭离的生父,是早年间与汉武帝争夺过帝位的梁王刘武。
  梁王刘武,他是汉景帝的同母弟弟。汉武帝刘彻年纪还小时,刘武一度成为皇嗣的热门夺标人选。但最终,梁王错失帝位,于五足异兽出世的奇怪年景,暴病身亡。
  梁王死后,他的一个儿子刘彭离,被封为济东王。
  但这位刘彭离,自打当了王爷,衣朱紫,食金玉,身边有美貌的婢女与姬妾环绕,刘彭离却痛苦不堪,坐卧不宁。
  他说:“我不快乐!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然则,他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呢?
  刘彭离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是他说:“我的地盘我做主,我的生命我安排。”
  于是他打起一个小包裹,离开了富丽堂皇的王府: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看斜阳,落下去又回来,地不老天不荒,岁月长又长……正值迷茫之际,刘彭离突然看到,前方有个身材严重不贴谱的村姑,手里夹着个小包裹,正一个人走在路上。
  看到前面的村姑,刘彭离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生命的战栗。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如激潮般突然涌至,将他全部的身心,裹胁于其中。这种感觉是什么呢?呼之欲出却又遥不可及,亲切温暖而又冰冷阴森。这分明就是他正在寻找的生命意义,分明就是他苦求不得的心灵存在。
  他终于找到了。
  当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全身颤抖,瑟缩不已地躲藏在路边的树木之后,远方传来那村姑模糊的呼喊声:“快来人呀,有人抢了我的包裹了,快来人抓贼呀!”刘彭离摇头:“真是没出息的蟊贼,连个丑村姑的包裹都不肯放过。倘若让本王抓住那蟊贼,一定要……”然后刘彭离低头,不无惊讶地发现,他的手中,正死死地捏着村姑被抢走的那只小包裹。
  原来,我上下求索的生命价值与意义,就是这个?
  他的心里,既感沮丧,又极度亢奋。
  从此,济东地方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贼,专门在人少的地方抢劫,抢女人的包裹,抢小孩子的糕饼,甚至还抢老人的拐杖。有司下大力气缉查,有几次就差点把这个贼捉到,可是眼看着那蟊贼逃入到济东王的府中,消失不见了。
  当地缉捕也不是吃素的,敏锐地察觉了蟊贼的身份,就在济东王府附近加派了人手,打谱要活捉这个蟊贼。
  可是,刘彭离的基因,毕竟是来自于汉高祖刘邦,智商是不缺的。发现官府已经盯上他之后,他当即亮出轿杖,摇摇摆摆出门,就在当地找到几名暴脾气的亡命少年,带他们回了王府。
  此后,刘彭离就把这些亡命少年,还有府中多名富于冒险精神的家奴,组成了一支杀人小分队。经常趁着夜色,悄悄溜出门去,当道杀人劫财,然后回到王府大快朵颐。
  这伙人,在济东道上盘踞多年,视官府如无物,甚至还向当地的几伙黑社会性质的暴力团发出挑战,并成功地将对方打出济东道。
  济东王刘彭离,就这样混成了杀手团的大首脑。被他们杀害的无辜路人,有名有姓的,就超过一百多人。
  被害者的家属,都知道这事是济东王干的,就络绎不绝入京呼冤。事情闹得太严重,终于捅到了汉武帝这里。
  汉武帝皱眉:“看来,还得开个御前工作会议,讨论一下这件事情。”
  会议开始,群臣小心翼翼地窥视着汉武帝的脸色——以前,群臣是不需要这样的,汉武帝虽然喜怒无常,杀戮无算。但终究还讲道理。可现在不行了,因为始终筹不足发动大规模战役的经费,汉武帝怒不可遏,发火杀人的概率陡然升高。最要命的是把腹诽罪写入律条,彻底改变了朝堂上的君臣关系。此前那种鸡飞狗跳的场景,再也不见了。现在的群臣,早晨上朝,能否有命回来,已经是把握不准的事儿。
  所以,群臣说话前,先行窥视汉武帝的脸色态度。但是,年逾四旬的汉武帝,心智已经成熟,他的脸色从来都是无喜无悲,莫测高深。群臣摸不透汉武帝的态度,只能是按以前的惯例,建议杀掉济东王。
  “为什么要杀掉他呢?”汉武帝问道。
  “因为……”群臣嗫嚅,“济东王心性残暴,变态过度,性喜杀人,现在已经让他杀了一百多人了。如果不杀掉他,只恐无法服众。”
  “朕,还需要服众吗?”汉武帝问道。
  群臣不知如何回答,吓得齐齐趴伏在地,头也不敢抬。
  汉武帝道:“眼下,最重要的工作是加大力度,继续推行积极的货币政策,水到渠成,在此一举,万不可不知轻重不辨缓急,丢了西瓜捡芝麻,有负朕对尔等的期望。”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道。
  “至于济东王刘彭离,还是要批评教育嘛。”汉武帝温和地道,“要和风细雨,要言者谆谆,虽然他犯了点小错误,但本质还是好的。不能一棍子打死,生路总是要给他留一条的嘛。”
  “将刘彭离贬至上庸,钦此。”
  武帝起身离去,张汤慢慢爬起来,摸摸自己的脑壳。他感觉到,陛下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揣摩了。
  天子疑心
  公元前115年,汉武帝41岁。
  这一年,汉宫发生重大案件,多名重臣被杀,朝中几为一空。
  引发了这起惊天大案的,是一个极小极小的小人物,名叫鲁谒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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