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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校对】《藏原密码(出书版)》作者:颜栋

_5 颜栋(现代)
  “这个我信!我就说嘛,你干吗不杀我呢,原来是老朋友见面啊。可我身上不臭啊。”刺鹫说着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子,上面除了奶膻味和土烟味也没别的。
  
  第二十四章 意外得念珠(2)
  
  “算了吧,我隔着一个山头都能闻到你。”
  “去你的吧,你以为你是狼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叫佳木丹,是会飞翔的勇士的意思。你呢?”
  “我叫刺鹫,这名字是我阿爸起的!”
  “哦,真难听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没好听到哪儿去。哈哈,对了,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我看你被一只马熊给吓死过去了,就帮你杀了马熊,把你像背狗肉一样背回来的!”佳木丹一脸不屑地说着。
  “胡说!”刺鹫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我记得当时正抱着推让鬼斗法呢,怎么突然间对手就变成一只马熊了?你瞎说。”
  “我瞎说?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吃的是什么?我见你的时候你正掐着一只马熊的脖子打斗呢,可那马熊比你有劲,把你砸在土里,半个身子都被埋了。那狗东西马上就要抡胳膊砸死你了,我是看你可怜才在后面将马熊射死的!要不然谁会救你?我一个大英雄又怎么会在马熊的背后射箭?哎,这个世界真疯狂,竟有人抱着马熊玩儿的。”
  “啊?难道我真被晒晕过去了?在做梦?我肯定是跑晕过去了!”刺鹫有些伤心,没人能证明他的清白,索性他也不争了,重又一屁股坐下来闷声闷气地吃着熊掌。
  佳木丹悄悄看了他一眼,瞧着他那滑稽的吃相鄙夷地笑了笑。
  “我把你放在地上,打算去周围找点吃的,你自己就跟过来了,后来猎人也追来了。”
  “我是追着活鬼来的?”
  “啥鬼?”
  “就是驼背的鬼,没鞋子穿,我给他做了鞋子。”
  “哈哈哈,你真逗!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唉,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信,从小到大就没人信我的话!”刺鹫索性不说了,又啃起肉来。
  等吃饱喝足了,刺鹫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弯刀上。他轻轻挥动掌中之刀,刀刃上的霜气似是越来越重。身旁的马儿不安地轻嘶一声,身子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中竟似对此刀极为畏惧。佳木丹细观之下暗暗心惊,此刀身上的煞性与刺鹫身上的一股气质相得益彰,宛如绝配。
  “来,拿刀砍我!”
  “你说什么?”刺鹫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教你刀术!”
  “真的吗?”
  “动手吧!让我看看你的力量何在!”
  “那你可要小心了,马熊跟我摔跤都没有胜算。”
  “少扯了,动手吧。你不一定能砍到我。”
  刺鹫一听回回刀手要给自己教刀术可算来了精神,猛地起身挥舞弯刀做出了几个劈砍动作,可佳木丹身形灵巧,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对刺鹫手中之刀竟是不闪不避,将其轻易化解。刺鹫来了兴致,使出了浑身的劲,手中刀所划出轨迹却是一条条明亮的弧光,这时佳木丹的身形却向后微微一晃,刺鹫手中的刀借这晃动之力竟脱手飞了出去,插在了一丈开外。
  “你只会手法而不会心法!看我做!”说着佳木丹动手比画起来,弯刀在他手里起舞翻飞,舞得呼呼作响,区区八九招却个个简捷实用。
  “招数不多,劈、挂、砍、剁、收,你来一遍!”
  “好!”刺鹫做了一遍,在佳木丹的指点下竟然有模有样。
  “再来!”
  “好!”刺鹫又用力练习着,回鹘的刀法源于骑术,招数不多却个个简单耐用。他心领神会着,进步神速。
  数个回合下来刺鹫已经舞得有模有样,刀势刚猛有力。
  “回去多加练习,日久见功!手到心自然到,慢慢练习!”
  “好啊!”
  “我们之间也算有缘,这都是我的宝贝!你想要什么我就送给你!”说着佳木丹把偷来的金银法器一件件从包袱里取出来扔在了地上,随刺鹫挑选!
  “那是什么?”刺鹫看了一眼各式宝贝。
  “这个啊,是我拾来的,原以为会是什么珠宝,拿到手才发现是一副不起眼的珠子。不要看它,看这些金银宝贝吧!只有金子银子才能卖上好价钱的!”
  “你要是真想送个东西给我,我就想要这副珠子!”
  “啊?这破东西卖不上什么价钱的,僧人们还把它当个宝贝一般供起来了!你还是挑别的物件吧,免得你以后说我小气!”
  “我能看看吗?”
  “这有什么不能看的,一副破珠子,我都送不出手!”说着佳木丹取下了人骨念珠不屑地扔给了刺鹫,刺鹫双手接住,爱惜地抚摩着。
  “这珠子真圆润!像久美的脸蛋!”摸着念珠刺鹫由衷地赞叹着。
  “谁的脸蛋?”
  “千户头人的女儿,哎呀,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还是看法器吧!拿回去一件金银法器够买二三十头羊呢!别看那破珠子了!”
  “你把这副珠子送给我吧,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感觉心里热乎乎的。金银法器我也想要几件,可我阿爸说为人不能贪婪,拿别人的东西多了会把心撑大,心要是被撑大了,以后就装不下小东西了。做人要像格萨尔大王一样,堂堂正正!”
  “傻话,有了钱财才能干你想干的事儿。”
  “那可不行,我不能眼红别人的东西,那样会得报应的。我阿爸说佛法里有个故事,说人生来就是眼睛黑,心红。可眼睛红了,心就会变黑,不值得!”
  “那……那就随你吧!”佳木丹有点支支吾吾地说道。过了片刻他收起东西问了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你小子是来追杀我的吧?”
  “是!但我没力量杀你!”刺鹫显得有些尴尬,可他很坦诚!
  “看你说话倒也爽快!咱们认个兄弟吧!”
  “那好啊!”刺鹫一下来了精神,从小就孤单惯了,总想有个兄弟可以一起说话,一起喝酒,一起打架。
  “我比你大些,做大哥吧!真主在上,我回鹘刀客佳木丹和玉树勇士刺鹫结为兄弟,从此肝胆相照,互相帮助!有违誓言乱箭穿心!”佳木丹单膝跪地,指天起誓。
  “好,宝贝佛爷在上,我是刺鹫,你知道我吧?对了,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刺鹫,你没认错。佛爷啊,今天我认了一个大哥,以后有什么事你帮着我也帮着他吧!其他的我也不会说!”刺鹫将人骨念珠戴上,忙跪地朝西磕了三个长头,然后对着天空自言自语,算是起誓了。
  “哈哈,看你这起誓的劲好像是贩羊皮的贩子讨价还价呢,你跟你的宝贝佛爷很熟吗?”佳木丹听刺鹫说得滑稽,忙取笑他。
  “阿哥,我这么说不行吗?可我平常就是这么跟他说话的。”
  “行!有什么不行的,反正谁知道你的佛爷有没有听见!”佳木丹咧嘴笑着。
  “可不能这么说,只要你用心祈祷了,哪怕什么也不会说,佛爷也听得见!祈祷不在乎说不说好话。”
  “那就好!哈哈,反正别的也不说,从此我们就是兄弟了!”
  “嘿嘿,好!”刺鹫高兴地拍了拍佳木丹的肩膀,打心眼里高兴。
  “我这里还有吃的,给你!”
  “可这些都是生的。”
  “生吃了才有劲,男人还怕吃生肉?”佳木丹又掏出一块熊肉朝刺鹫扔了过去。
  “怕倒不怕!我连人肉都吃过,还怕熊肉?”
  “啊?你还吃过人肉?那你比我还狠!”
  “大哥,你们回回不是清真的吗?我阿爸有好多回回朋友,都是来找他钉马掌的。他们来我家什么也不吃,我阿爸也不给他们倒奶茶,说这是他们的规矩,由着他们!”
  “哎!我从小就被家人扔在草原上了,就此四处流浪了,也没有人管我。好在我命大,吃什么拉什么,一直没得过病。若是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总不能叫我饿死吧!等我真的被饿死了,到了地狱见了真主,真主又会骂我没本事的,他会骂我说:‘你这个小东西,连活下来的本事都没有。’反正两头都会挨骂,还不如一了百了,见什么吃什么。”
  “嗯!你说得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刺鹫点点头似懂非懂,但有一点他听出来了,佳木丹过得很苦。
  “这世界就是这样的,穷规矩太多!人嘛!没个信仰不行,确实活不下去。每次我快饿死的时候我就有信仰,我鼓励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以后给那些让我过成这样的人一点颜色瞧瞧!”佳木丹说着情绪渐渐有些激动。
  “我阿爸说有些信仰是必须的!信仰会让一个人有信心和毅力活下去,即便活得痛不欲生也能坚持下去。”
  “信仰太多了也不行,就比如说你,你们的宝贝佛爷教你们不得杀生,不能妄动杀念,可别人真要杀你,你会把脖子伸出去让他宰吗?换了我,我可不会!话说回来,我要不是小时候就认识你,你现在早就成我的刀下鬼了,哪还有嘴来口口声声地念佛念经,给我讲这大道理?所以小老弟,记住大哥的话,该吃的时候就吃,该杀的时候就杀。等真有一天下地狱了,自己也不后悔。反正我轰轰烈烈了!怕什么?要是能逮着机会了,下了地狱还要杀。”
  “下了地狱还杀?杀谁啊?”
  “杀阎王手下的小鬼,谁让他们狗仗人势的。杀光了小鬼再杀地狱里那些个安心服罪的人,谁让他们没骨气不敢造反?地狱怎么了?你大哥我在地狱里照样可以造反!到最后连阎王也一起杀,给他也下下地狱,让他这个高高在上的老东西也尝尝穷苦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佳木丹一时说得兴起,手舞足蹈。
  “杀阎王?我还真没想过!”刺鹫用手抚摩着脖子上圆润的骨珠,不明白大哥为何这般愤世。
  “那是你没经历过被人揪住心窝再捅上一刀的苦闷,等你有一天尝到这种滋味了,兴许连你的宝贝佛爷也会一起杀!”
  “嘘!大哥,可不敢乱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佳木丹目光呆滞,若有所思,思有所悟,“记住,任何时候你的命都掌握在自己的刀上,能下手的时候一定要抢先下手,绝不能手软!说不定这下手的机会就是佛赐给你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其他的话都是狗屎!”
  “也不见得吧!狼走狼道,狐走狐道,各有各的活法!我阿爸说的。”
  “狼狐不能跟人比。哎呀,算了,有朝一日你被人揪住心窝再捅上一刀时就明白了!说不定到时候你会比我还狠呢!”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不觉夜已经很深了。
  等柴火堆里的木头都成了噼噼啪啪的木炭,刺鹫便有了些困意。他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躺下身子想睡觉,嘴里还喃喃道:“阿爸肯定想我了,天一亮我就要赶回去。”
  次日天色灰暗,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刺鹫被一阵冷风吹醒了。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骑在一匹马背上,有一根绳子把他的腿和马肚子拴在了一起,防止他掉下来。
  刺鹫一边暗骂佳木丹不够仗义,走了也不知道说一声,害得自己受冷受颠,一边抖了抖缰绳,催马儿紧走几步。这时他发现马鞍上还捆着一把弯刀,正是佳木丹的银刀,刺鹫心里一阵狂喜。大哥就是大哥,够仗义!
  马儿驮着他独自在草原上晃荡。俗话说得好,老马识途。马儿驮着刺鹫往家赶,一直颠簸着走了大半天,不远处牧民定居点的轮廓已经显现了。刺鹫远远地就看见有些猎人在策马飞驰,有些人径直朝他奔了过来。刺鹫心中一阵激动,他觉得这肯定是热布和乡亲们。儿子失踪几天了,热布肯定在四处疯狂找寻他,找寻不到便集合了乡亲们一同寻找。刺鹫心想阿爸见面肯定会再抽自己几鞭子,可这几鞭子必须得挨,挨了心里就塌实了。
  颠簸了许久,他眼前有些迷糊,不过脑子还是清醒的。他觉得远处飞奔的人不像是牧人,因为牧人骑马从来不会横冲直撞。
  
  第二十五章 佳木丹斗虎
  
  送走刺鹫后,佳木丹独自朝西行走。他心头打着如意算盘,那就是找个藏北的村寨把偷来的东西换成钱使唤,背在身上也少些重量。
  翻过一道冰川,穿过十里戈壁滩,马上就到一处树林了。走着走着,佳木丹突然放慢了脚步,凭借自己超强的预感能力,他觉得身后有人在跟踪他。佳木丹假装没有察觉,脚步却暗自加快了,他想趁跟踪者不备时突然加速逃跑,不料背后突然有人使劲拉了他一下,飞天大盗竟一时刹不住脚,重心一偏,整个人摔倒在地。佳木丹恼火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形高大、衣着怪异的蒙面大汉正铁塔一般站在他的面前,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
  佳木丹有些吃惊,按理说在这千里草原之上,凭自己的本事,一般人不要说跟着自己,连远远地多看他一眼都会被他发现,可眼前这个人竟然悄无声息地跟了他一大段路程,而且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阴招,这让佳木丹后怕不已。他暗暗庆幸对手没有使刀子。
  “你是哪一路的神仙?”佳木丹知道来者不善,冷冷地问道。
  “塔尔寺的人骨念珠是不是你偷的?”大汉开门见山。
  “我偷的东西多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佳木丹嘴上抵赖,心里却十分清楚,眼前的人就是昨天晚上追踪他到鬼羌寨的高手。他暗暗后悔自己一时疏忽,暴露了行踪。
  “一副人骨做成的念珠。”大汉的口气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什么珠子啊?我偷的最多的就是珠子,谁知道是哪件。”
  “我帮你想起来!”说着大汉“刷”地抽出佩刀朝着对方胸前猛地一扫,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如闪电,佳木丹连忙闪身避过,心里暗暗吃惊。
  “既然你来硬的,我就陪你耍耍!”高手遇到高手总会从心底里产生出一股莫名的兴奋感。
  “中原武士赤链虎奉命捉拿塔尔寺大盗,贼人速速报上名来,我也好邀功请赏。”
  “什么虎?”
  “赤链虎!”
  “老虎不是都藏在树林子里的吗?怎么跑到雪山上来了?也不怕被寒风吹死?”佳木丹表面上打趣道,暗地里却急寻退路。
  “少他妈啰嗦,把珠子拿出来我就饶你不死。”
  “哼!我竟成了贼人。”佳木丹冷笑着自嘲不已,偏不拿念珠换命。
  “废话少说,把念珠还回来,饶你性命,不然叫你身首异处!”
  “我的头长在我的脖子上,可不是你说搬家就能搬家的。怎么样?我们赌一把,你们过来追我,让我考验考验你们的能耐!抓到我,念珠自然就是你的!要是抓不到我,说什么也没用,你这只老虎还是乖乖滚回去,否则我用了破瓦大法教你追悔莫及。”
  “好,那我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别撂大话,我就看看你这只老虎究竟有多大能耐。”佳木丹拍了拍胸脯,说罢撒开双腿朝树林里跑去。
  “好!我也看看你的能耐!”大汉侧耳听了听,接着吹了一声口哨,远处两人三马飞快地赶了过来,大汉飞身上了一匹空马直追而去。
  佳木丹的双腿生风,身形几个起落就蹿出去很远。在树林里他更像猿猴一样矫捷,东奔西跳快如闪电。
  赤链虎暗暗吃惊,紧追不舍。来到树林边,碍于策马追逐不便,三个汉人武士纷纷飞身下马步行追捕。
  四人你追我赶,佳木丹甩开飞毛腿嗖嗖直蹿,三个鬼道传人也不示弱,飞沟越阡撒腿猛追。
  三五里过后,几人来到松林深处。被密林中的越来越粗大的树木阻挡,鬼道武士追击的速度略慢了下来。领头的大个子武士迫不及待地喝令两个跟上来的年轻人分散追击。
  鬼道武士毕竟不是常人,常年接受刻苦训练,尤其擅长脚力疾追。虽然眼下吃亏于地形不熟,却也健步如飞,终究没有被佳木丹落下多远。
  双方你追我赶,又飞奔了半袋烟的工夫,越过山岗、陡坡过陌,却始终隔着七八丈距离。佳木丹暗暗觉得有些吃不消,腿部乏力。他回头略一张望,发现鬼道武士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双方都在大口喘气,可步子依然不敢停下。
  好一只老虎,果然耐力出众。佳木丹心里暗暗后悔不该赌气打赌,竟使自己落得个骑虎难下。好在他自幼四处闯荡,鬼点子不少,危急时分他心生一计,猛蹿几步越过密林的缝隙,拐了个弯向左边的深山逃去,一隐身躲在了一大堆枯叶下面。
  三人见贼子朝大山深处蹿去忙紧追了几步,却发现周围巨石林立,沟壑较多,地形对自己不利。赤链虎手臂高举,鬼道武士们的追击势头被暂时阻挡住了。
  “大哥,怎么不跑了?”
  “这小子突然蹿进了深山,我怕有诈!”
  “怕他作甚?这小子气息已乱,我看已经飞不了多远了,我保证再追三里必定手到擒来。”矮子心有不甘。
  “我们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妙!藏地猎人多设有陷阱。”赤链虎嗅了嗅鼻子,判断附近有没有野兽。
  “大哥,念珠不在这小子身上,我听他怀里的声响多是些金银器件。”高个子武士十分肯定地讲。
  “其实我早就听出来了,只不过想试试他的能耐而已。”赤链虎冷冷一笑。
  “这蛮子腿劲倒还不错。”
  “对,而且一身的邪气,做我们鬼道的传人合适。”
  “我要是这小子就赶紧跪下来拜师,只是他有眼无珠不识咱大哥的威名。”矮子不无叹息。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追另一个藏民小子要紧,念珠肯定在他身上!”赤链虎咬了咬牙转过了身子。
  “那这个长发鬼怎么办?就这么便宜他了?这话日后要是传出去,你我兄弟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忍一时风平浪静!咱们赶着回去复命要紧,先撤!放心好了,凭这小子的好奇心一定还会尾随我们回来的。冤家总是会有时间聚头的,到时候我们再收拾他。”
  “是!”
  三人返回,奔跑了一阵赶上马匹提了一把缰绳,掉头朝东而去了。
  其实佳木丹并没有跑远,他蹿进了深山就一直躲藏在枯叶暗处偷看三人的动静。他吃惊地看着三人并没有如约来追自己,反而转身追马离去了,心头不免有些恼火。本想好好玩玩,没想到这么快就扫兴了。不过这下佳木丹的好奇心更重了,凡事他都喜欢凑热闹。眼前这三人绝非是等闲之辈,他想知道这三人为何不劫他身上的金银细软,反而对一副破珠子这般感兴趣。于是佳木丹铁下心来改变了行程,远远尾随三人而来想一探究竟。
  
  第二十六章 马匪来偷袭(1)
  
  远处的天边,一轮腥红的太阳还没有完全沉下去。漫天炽红的彩霞,浸染着整片大地。草原上静悄悄的。忽然,一阵刺耳的聒噪声响起,原本伏在草地上吃草籽的千百只乌鸦仿佛被什么惊动,纷纷扑腾着翅膀掠向半空。远远看去,好像一大把黑砂密密蓬蓬地飞扬起来,映在暗红色的天幕中。
  百来个身穿兽皮、面貌凶狠的马匪,正在几个藏人的带领下骑马前进着。
  领头的黑马上,坐着一个身材敦实、满面油光的中年胖子,神色看上去有些紧张和焦虑。
  “还有多远?”黑马汉子问身边一个瘦子。那瘦子也是一脸的不安,他轻声道:“马长官,出这片林子就到了,顶多放马跑半袋烟的工夫。”
  匪首闻言,握了握手里的缰绳,回头朝队伍高喝道:“弟兄们多加小心,西结古草原快到了!小心警戒!这里住的可都是吃人肉的蛮子,都给我把眼睛放亮点!”
  “吃人的蛮人”几个字刚一出口,两旁的密林中,忽然刮起一股强烈的阴风,吹得树叶漫天乱舞。远处乌鸦的叫声,也变得更凄厉了。仿佛这几个字里,竟隐含着一种邪恶的魔力。
  一只乌鸦飞上来,不偏不倚地蹲在了匪首的头上,扇了几下翅膀把他的貂皮帽子给扇下去了,匪首大怒,闪电般地抡起马刀将乌鸦斩落,乌鸦临死前怪叫不止。
  “马长官好刀法,不愧是总督大人的亲兵头儿!”瘦子恭维地催马上前说道,眼神里满是阿谀之色。
  “但愿结古镇的藏蛮子都跟这乌鸦一样容易收拾,否则你我回去可没法交差啊!你也见到了,袁世凯的大内高手来青海都不和地方总督打招呼,这分明是没把我们马大哥放在眼里,没把我们马家军放在眼里!这口气别人吞得下,我却吞不下去,要不赶在三个鬼道贼子之前拿到人骨念珠,你我的面子都得丢尽了!”
  “马长官放心,有你的这一百凶悍飞骑和我做向导,中原来的三个外乡人不足为惧。况且玉树藏人素来不安分,我们也好借机压压他们的威风。”
  “但愿你说的没错!不过还是要小心,我昨天做的梦可不好,恐要生事端。”
  “马长官还在为梦里出现的那吃人肉的小子闹心呢?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再说蛮人吃人肉也是多年前的事,现在牛羊遍地,谁还会干那营生?”
  “这个梦很清晰,这小子也绝不是个普通的藏人!梦中他竟然在天葬台吃人肉,犯了大忌,但此人一点都不顾虑!我行伍多年,信这些东西,总不是个好兆头!”
  “是,是!我们多加小心便是!”
  “头儿,小心前面有风鬼!”亲兵一声惊呼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说话间亲兵已经挡到了马长官的前面,众人这才看清一股房子粗的巨大的旋风旋在队伍的正前方,不左右移动,好像一棵树一样长在了那里。
  整个队伍一百来条壮汉都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大家纷纷勒住狂躁不安的战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骑兵都相信马眼容易见风鬼,所以一旦在路上遇到旋风之类的风猛子,马就会吃惊不住、发狂不止,此时马背上的人如果不能死命地提住缰绳那绝对是非死即伤。
  匪首心头也有点发颤,不过他毕竟身为马匪首领,不能乱。于是为了稳定军心,也为了给队伍壮胆,他把马鞭往半空中一甩,“啪”!抽出一记清脆的响鞭。
  “大胆风猛子,敢挡总督大人亲兵的道,小心我拿帽子扣了你,用七寸刀尖捅了你!”
  马鞭响过队伍声势大壮,所有人都照葫芦画瓢地猛甩着鞭子,嘴里大声嚷嚷着。刚才那股子横在路上的怪风闻声也倏忽消失了。
  “继续赶路,注意警戒!”匪首催着队伍重新前进。
  队伍里的马匹在主人的抽打下才极不情愿地重新集结上路。
  “您真是英雄虎胆啊!我看这次去平荡结古刁民,您一定马到功成。”瘦子上前朝首领献媚地笑着。
  “区区几个刁民有什么了不起,我担心的是中原来的几个武士,他们胆敢不把马总督放在眼里,必然有过人的本领,不得不防。我们要想先夺到人骨念珠得动动脑子,压压他们的威风!”
  “那是那是!”瘦子应允着,“马长官,前面的帐子就是他们的居住点!”
  “好,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趁着天暗给我扫荡一次,动作要快!”
  “拉索!”瘦子领了命催了催马,上百人抽刀的抽刀,上火枪的上火枪,磨刀霍霍。
  “分两波上,第一波正面冲一个!第二波侧面迂回!”马匪首领大声下令!
  “驾!”
  “杀,杀!”
  草原上传出去一阵滚烫的马蹄声,百来个身影朝安宁的草原深处扑去。
  远处马蹄声阵阵如波涛般滚来。牧民定居点里的一只半大藏狗耳朵最敏锐,听到了地底下异常的动静,它发狂地挣脱铁链,从远处直蹿出来,就在疾若电光石火、急奔而来的马队前横过,狂嗥不止。带头的马匪座下战马受惊弹起前蹄,马背上的匪兵却不慌不忙,一勒马头,人马同时向前跃出,高跨过发狠的藏狗,人马还在半空时,匪兵抽刀出鞘,弯腰挥手,电光火石间斩下了藏狗的头颅,这时战马的前蹄才刚着地。后来的匪兵同声喝彩,继续加速疾驰,转眼间马队变成无数个小黑点,只留下身后满天飞扬的尘土。
  “砰!”一声沉闷的火枪响声划破了草原的安宁。正在帐篷门口梳头的拉毛姑娘成了不幸的第一人,她嘴中喷出了一股鲜血,随着火光的照射,她用手抹了抹前胸,一股热流顿时从藏袍中涌了出来。拉毛面色变得呆滞,她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头一歪,倒在雪地上。
  “有马匪!是马匪!”
  “抢马的强盗来了!抢马的强盗来了,大家快出来!”
  不知是谁从呆滞中清醒了,在人群中叫喊起来,顿时西玉树草原如同炸开了锅似的,乱成了一团。男人的叫喊声、女人的哭泣声、小孩的呼唤声、老人的咒骂声、马匹的嘶鸣声和四处飞来的火枪声,回荡在整个定居点四周。上百马匪利用黑夜偷偷埋伏在四周,准备血洗牧场,抢劫马匹,杀光牧民。
  山坡上的匪首挥动手中的马刀,转头冲着手下的匪徒喊道:“尕娃们,发财的机会到了!马总督有令,活捉黑衣大盗,抢回人骨念珠赏大洋一千!其他的人,女人自己留着,男人一个不留,统统杀掉,马匹货物,归大伙儿!杀啊!”顷刻间,随着亢奋的吼叫声和唿哨声,一片黑压压的马队,在呼呼的风声中,直端端地冲了过来。
  山崩地裂般的密集马蹄声越来越近,黑压压的马匪越来越多。守在营地大门的头人领着十多个康巴汉子英勇地迎了上去。他们都光着膀子,有的人手握着长长的发黑的战刀,有的人拎着一把陈旧的火枪,不住地朝枪管里捅着火药。有的人则拿起古老的弯弓,张弓搭箭……汉子们一个个目光中绽放着愤怒的火焰,他们来不及成排地站立着,脸上却充满了威猛杀敌的剽悍之气,毫无畏惧退缩的恐惧之感。
  只等马匪冲到跟前,头人一声令下,十几个护卫齐齐举起了手中的火铳,对着迎面扑来的敌人便是一阵猛射。听得“轰!轰!轰”一阵阵巨响,硝烟火光之中,冲在最前面的马匪被打倒了一大片。火铳射出的碎铁片、滚烫的铁砂子、生锈的铁钉子四处横飞,有的马匪被打中了脸蛋,有的被射中了眼睛,有的腹部被铁片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淋淋的肠子被惊慌失措的马儿拉了一地。受伤坠地的匪徒们捂着伤口哭天喊地乱叫着,不停地呼唤救命……剩余的马匪勒住了战马,开始有后撤的念头,他们感到今晚碰见了一群玩命的主儿。
  “杀啊!冲啊……”头人见状,一手拎着火枪,一手挥舞着一把锋利的长刀,带着手下的护卫朝敌人猛冲了过去。接近敌人时,及时加入防卫队伍的热布“嗷”的一声长啸,抖掉身上的衣服,两眼血红,张开那张凶猛的铁嘴猛吼着冲向敌群。
  
  第二十七章 马匪来偷袭(2)
  
  头人的护卫同冲来的马匪绞杀在了一起,杀喊声、枪声、刀剑碰撞声、惨叫声在草地夜空回荡着。头人接连砍伤了几个挥刀冲来的敌人,他挥动长刀,冲着惶恐不安的马匪便是一阵乱砍。其余的护卫也没有懈怠,一个个红着眼珠子,连人带马地一阵乱劈,很快有几个马匪被快刀劈去了头颅,握着火枪或是马刀的双手还不听使唤地在空中挥舞着。几番搏斗,头人的护卫也有数人死伤。
  有几个开小差的马匪打算见机溜走,正准备策马逃跑,便被弓箭射中,坠马身亡。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上百人的马匪硬生生便被二十多个草原猛士逼退,刚才还如一群蝗虫飞舞的人群,现在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剩下的马匪暂时退却了,可他们没有离开,而是躲到了头人火枪的射程之外,不断张望,他们发现牧人们虽然凶猛,但终究没有后援,于是重新集结,听着马匪头子训话,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头人也命部下暂时休整,他的肩部挨了一刀,肉都翻起来了,血汩汩地直往下流着。头人扯下衣服上的一片布用牙咬着扎住了伤口,望着空中飘洒的雪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正准备捡起敌人遗留的火枪弹药装填时,突然背后的营地响起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轰!”“轰!”几声巨响,千户头人的大帐内火光冲天,妇孺老人的哭喊声在火光中传递着。此时在一边战得正酣的头人顿时惊呆了……原来,马匪首领用了调虎离山之计,他用大部分打头阵的尖兵,引诱守卫从营地里杀了出来,而命令余下的部属迂回到了营地侧面向手无寸铁的人群展开了屠杀。
  头人的护卫本来就有多人死伤,现在更是首尾不能相顾,腹背受敌,只好各自为战。
  马匪排成一个大圆圈,有如一条毒蛇缠住一头野牛的躯体那样将头人团团围住。于是武器又撞击起来,轰轰地响。马刀在砍着,短刀在刺着,斧头和木棍劈个不停。外围的牧人们像一片森林似的纷纷给砍倒。他们都庄严而勇猛地战死了。
  另一边的马匪围困了手无寸铁的百姓后,起先还不急于出手,似乎是在等待上头的命令。可是,这时一个年轻的妇女走近他们的身边,她身上那条颜色鲜艳的藏式围巾引起了一个粗野的马匪的兴趣。他毫不犹豫地奔上前去抢这条披巾。那个女人见状急忙用它裹住手中的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这显然是出于恐惧,并非舍不得这条披巾。另一个牧人正要开口,想劝她赶快放弃这件小东西,马匪却突然放开披巾,把那哭叫着的婴儿一把从她怀中抢了过去。那女人扔下一切,任凭周围那些贪婪的家伙去抢夺,像发疯似的冲上前去,想要回自己的孩子。那马匪狞笑着,伸出一只手,表示愿意交换,另一只手倒提着孩子的脚,举在头顶挥舞着,好像要以此来勒索更多的财物。
  “这儿……这儿……你看……全部东西……所有东西都给你,不要祸害我的娃娃。”那个急得喘不过气来的女人尖叫着,用颤抖着的、不听使唤的手,撕下身上的小物件和佩饰,“全拿去!把娃娃还给我!”
  贼人根本看不起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这时他发觉那条披巾已被另一个马匪哄笑着抢走了,于是脸上那嘲弄和恶毒的奸笑立刻变成一团杀气,他把孩子的头朝一块固定帐篷的桩子上砸去,然后把颤动着的小尸体扔到了妇人的脚下。
  刹那间,那做母亲的一动不动地僵住了,像一尊绝望的石像,疯了似的低头注视着脚下那具惨不忍睹的小尸体,就在不多一会之前,他还偎依在她怀中,向着她微笑的啊!接着,母亲抬头仰望着天空,似乎在祈求上苍,要他来惩罚这穷凶极恶的罪人。可是她被免除了这样一次祈祷的罪过,上苍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妇人因失望而怒火中烧,加之看见鲜血更受到刺激,便扑上去拉扯马匪,马匪也是恶向胆边生,举起马刀,朝她的脑门猛砍下去。母亲应声倒地,可没有立刻就死去,她还是挣扎着爬了过去,用力搂住了自己的孩子,仍像活着时那样深深地疼爱着他。
  起先还胆怯的牧人们被马匪的罪行给深深地激怒了,就在这危急的时刻,不知是谁突然把手指放到嘴边,吹起一声令人丧胆的不祥的口哨。牧人们听到口哨声如同得到暗示一般拾起身边一切可以用来自卫的东西就冲了过去。散布在四周的马匪听到这一声口哨,也像听命前去追逐猎物的猎犬似的,应声一跃而起。接着,草原上立刻响起一片狰狞的呼叫声。这种声音使人听了胆战心惊,几乎就像听到死神的亲切召唤一般。
  看到有一股同伴已经抽刀开战,众多马匪再也不听束缚,他们按捺已久的杀心被彻底点燃,疯狂地策马冲了出来,他们不顾队形肆意散开,顷刻之间便布满了这片不祥的定居点。跟着而来的便是可怕的、血腥的屠杀。
  眼前的天空只属于火和狼烟,安详的草原只属于恐惧与死亡。
  阿旺的帐篷已经被马匹挤倒了,他从慌乱中冲了出来,紧握着手里的三尺木棍,就如同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是他在周围能找到的唯一的一件武器。丫头和孩子她妈已经被马匪的蹄子踏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
  身边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还在继续,许多牧人从他身旁一跃而出,随后响起一阵激烈的金属撞击声和惨叫声,接着一股股滚烫的鲜血从四面八方飞来,不断溅射在了他的头上,将他浇成了红脸人。
  阿旺战战兢兢地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之后他呆呆地望着袖子上的鲜血,身子不停地颤抖起来。这粘稠的鲜血让他有些眩晕。他的另一只手急忙朝腰间摸去,想掏出旱烟袋抽口烟稳稳神,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摸到。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烟袋就这样不见了。他急忙四处寻找,可眼里除了残肢断臂外什么也没有看到。阿旺只好木然地掏出火帽,想把它擦着。阿旺在想,抽不到烟也没有关系,好歹可以看看火光,有火光也很好啊,可他的手怎么也动不起来,原本熟练擦火帽的动作竟被他给忘记了。极度的恐惧像蛇一样缠住了他,仿佛要榨走他身体里残余的毅力!
  正当阿旺颓丧地贴着架子车轱辘一屁股坐到地上时,马匪的又一波冲锋开始了。黑乎乎、冒着焦味的烟和周围空气里潮湿的鲜血的味道,猛烈地刺激着他的鼻腔。此时不远处热布嘶哑的喊杀声传到了阿旺的耳朵里,他再也忍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一边卖力地挥舞着手里的木棍,一边大声咒骂着自己的懦弱。
  “阿旺,你是怎么了?你可是玉树草原上的勇士,是压马的好汉,怎么突然变成了胆小的狐狸?冲上去,再压一匹倔马给兔崽子们开开眼!你看看,连铁下巴都冲上去了,你可不能做孬种!”
  阿旺仰起脖子,朝天大声发泄了一番,感觉好了很多。他觉得浑身充满勇气,全身有使不完的劲。他高高举起了棍子,踉跄向前冲出去几步。就在离他不远处,三五个马匪正围着热布厮杀不止,周围活着的牧人们纷纷朝阿旺摆手,示意他低下身子,可阿旺什么也不顾了,发呆了一下,突然像疯子一般挥舞着棍子朝着砍杀热布的马匪跑去。他用棍子磕开了几把马刀,狠狠地捶了马匪的身子。然而没多久,一把马刀劈头砍来,锋利的刀锋劈开了阿旺的额头,随后带出了他那雪白的脑浆。
  “看,我说过吧!玉树草原上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能耐的!”
  阿旺强忍着疼痛朝热布大声喊道,随后他便缓缓倒在了浸满鲜血的土地上。他的手指无力地蜷曲了几下,机械地抓起了一把沙土,就像是要抓住流失的生命一般。可生命还是像这沙土一样从他的指间滑落了。他的眼皮渐渐垂下,手指也渐渐松弛并僵硬了。眼皮子闭上前,阿旺看到热布像疯了一般朝自己冲过来,却被人在背后连劈了几刀,如同打狼一般被放倒了。
  阿旺知道,自己终于可以长眠了,以后再也不用被别人吵醒了,以后再也不用愁酒喝不够了,以后再也不用事事都跟热布争了。
  
  第二十八章 残酷的诀别
  
  一直走到了离牧民定居点十丈开外的地方,刺鹫才觉出不对,他定在那儿出神地看着。他的目光从那几个牧民围着熊熊火光坐着的土丘,转到了残留在天际的微光,然后又转向那片死尸纵横的荒野,不安地朝那昏暗中张望着。不一会,他突然感到有一种声音从那儿传过来,但它是那么模糊难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声音,甚至很难断定是不是有声音。可是,过于紧张的耳朵却仍在谛听那微弱的声音,仿佛在警告他,某种潜在的危险即将发生。最后,他似乎听到一种轻捷的脚步声,正在昏暗中朝自己这边迅速过来。等他看清楚了顿觉脑袋发热,一切东西在他眼前起伏和闪动不定。一会是人头飞滚,鲜血四扬,一会是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刺鹫像个醉汉一样,在刀箭的啸声中,在刀光的闪耀中跌跌撞撞,他的耳朵好像聋了,根本听不见被杀的人的悲鸣。
  在他的眼里,牧人们和一群马背上的陌生人用斧子、马刀疯狂地互相砍着,用鞭子、木棒互相殴打……咆哮、呐喊、女人的要命的哭声、孩子的叫喊……四周挤得水泄不通的马匹,架子车的车轴挂着残缺的轱辘,喘气的马被绳索乱缠着,人们拥挤不堪,孩子们哭着,惊慌的脸蛋显得通红。
  大地在许多马蹄践踏之下,沉闷地哼哼着。
  终于,刺鹫的脑袋像是挨了一棍子,他清醒了,一股喊杀声把刺鹫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远处草原的灰色背景上有东西像波浪一般起伏着。
  刺鹫目睹惨况,好半天才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呼叫声,呼叫声也传染给胯下的马了。马匹先把四脚蜷成一团,然后又伸展开去,一跳就是一丈远。刺鹫耳朵里能听到尖叫声,又听见了夹杂着的还离得很远的“噼噼啪啪”声。
  眼前那一整队骑兵,长刀高举,“马”字旗和喊杀声迎风飘荡。他们行动一致,有如一人,落刀出奇的准确,横冲直撞,深入尸骸枕藉的帐篷群落里,消失在烟雾中,继而又越过烟雾,出现在草原的彼端,始终密集,相互靠拢,前后紧接,像那乌云一般向牧人们扑来,一番风卷残云后咆哮着离去。
  远远的,一个骑兵注意到了待在马背上的刺鹫,便挥舞着马刀策马直奔他而来,而刺鹫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就在冲上来的马匪手起刀落的关键时刻,刺鹫被一个人扑倒在地,躲过了从头顶砍过的重重一刀,而这个人也拼尽全力将手中的半截马刀扔了出去,刺进了马匪的胸膛,马匪应声倒地。
  “千户头人,你,你怎么了?”刺鹫摔到地上被摔疼了,这才看清楚了是浑身是血、鼻息微弱、两眼无神的千户头人拼力救了自己。
  “混小子,你跟我有缘啊!哈哈!”头人勉强支撑着身子,他的鼻子在流血,说话已经有气无力了,“自从你来到这个草原,我这个千户头人就没有过过安生日子!你可真是个倒霉鬼啊。”
  “头人,我……”刺鹫想说点话,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嘴里哽咽着。
  “小子,你阿爸是好样的!去看看他!”头人说着用力推了刺鹫一把,刺鹫这才看清远处不知死活的热布和战死的其他人的尸体。
  “阿爸!”刺鹫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扶起了父亲的身子,此时热布浑身是血,呼吸微弱。
  “儿子,以后等你有了儿子,你还得拿鞭子抽他,知道吗?这就叫男人!”热布勉强睁开眼睛,认出是自己的儿子后气息微弱地呢喃着。
  “嗯!阿爸!”刺鹫用力点头,两眼睁得通红,却没有半点泪水。
  “我就要去见你阿妈了。你说我见到她后该说点什么呢?可我还戴着这副该死的破铁面具呢……给我摘掉,你阿妈不喜欢看我这副模样。”
  “嗯!”刺鹫用力点了点头。
  “儿子,还记得当初我们进山去打狼吗?你说得没错,我不该看狼眼睛,也不该从背后下杀手。报应啊,现在我也是被人下了阴招,从背后挨了刀子的。”
  “阿爸,我当初不该这么说。”
  “不,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报应,以后千万不要在背后下杀手。无论是人也好,兽也好,我们的灵魂都是相同的。阿爸要走了……以后好好待久美,这姑娘可跟你阿妈是一个脾气。”
  刺鹫用力点了点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他怕自己掉眼泪,让阿爸走得不放心。
  “儿子,这是一出藏戏台本,阿爸给它起了个俗气的名字叫嘎巴拉念珠。嘎巴拉是眉心骨的意思,是人身上最有智慧的东西。你好好拿着,这出戏里面有我们一家人的故事。以前我一直想给你,可都没舍得拿出来,现在你拿好,有看不懂的地方问头人家丫头,她识的字比你多!”热布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牛皮手卷费力地塞进刺鹫怀里。
  “儿子,冲出去,就是挨几刀也要冲出去。把全身的劲都拿出来拼了。只有活着才能报仇!”
  刺鹫又用力点点头。
  猛烈地咳嗽了几下,等挣扎着把话说完后,铁脸热布将头向内侧一歪,倒在了刺鹫怀里,没了呼吸。
  四周里一下子没了声响,只剩下自己粗粗的喘气声。
  刺鹫咬了咬牙,把阿爸的身子平静地放倒了。他狠了狠心,侧过脸去一把揪下了裹在热布脸上长达二十年的铁面具,藏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转身抽出自己的弯刀去和最近的马匪拼命。
  刺鹫满腔怒火,他只想赶紧找到一个马匪砍上几刀,出出自己的恶气,别的什么都不想。他胡乱地朝周围搜索着、大喊着,希望把每个匪徒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可大家杀得正急,谁也没有在意到他的嘶吼。
  好不容易发现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匪徒在砍杀一个柔弱的牧人,刺鹫瞪着眼睛冲了过去,可只冲了两步却发现步子迈不开了,他大怒间发现有人抱住了自己的腿,抡起刀子要砍时才发现此人竟是满身血污的千户头人。
  “你小子是不是想战死做个英雄?滚吧,你还是个罪人,没这个福分!去世间继续受罪吧!去吧,小子!以后和久美安生过日子!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把你吃人肉的那股子狠劲拿出来,好好保护她!不然到了地狱我照样罚你暴晒三天!”千户头人费力地抬头吼道,每说一句话嘴角都会溢出许多血沫,刺鹫急忙扶住他。
  “久美?”刺鹫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值得自己牵挂的人没有下落。
  “她在那边的帐篷下面,我把她打晕了,马匪会以为她是死人的。你赶紧想法子带她走!快!用上吃人肉的狠劲逃出去,别回头。”
  “头人,我带你一块走。”
  “算了,久美的奶妈已经走了,我还活着岂不孤单?难道要让我再娶一个不成?嘿嘿,小子,久美的奶妈跟我有一腿,你知道不?”
  千户头人放荡地笑着,嘴里满是血沫。
  刺鹫用力地点点头。
  “将来有机会告诉久美,奶妈就是她的亲妈。我和她妈妈之间有故事,这故事说一辈子也说不完。”
  刺鹫又用力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他一点也不惊讶。
  “铁下巴,你狗日的先走一步,本座随后就到。到了地下咱们再做亲家,本座肥牛肥羊地招待你,吃死你个狗日的。哈哈哈哈!”千户头人费力地朝热布的遗体上看了看,大笑道。
  “头人,我阿爸已经……”刺鹫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唉,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样,一点也不像我的女婿。你阿爸还没死绝,他不是还有你吗?你阿爸只不过是先上路了,我们大家随后就到。放心,去极乐世界的路上他不孤单。我们这些个老骨头就好比这草原上的格桑花,不会死,只会凋零。”
  “嗯!”刺鹫用力握了握千户头人的手,表示赞同。
  “小子,能不能像叫铁下巴一样叫我一声阿爸,阿爸即便上路了也是笑着走的。”
  刺鹫目光炯炯地望着千户头人诚恳的脸一时语塞。任凭舌头在嘴缝里努力顶着也冲不出来。
  “嘿嘿。”等了半天也不见刺鹫张嘴,头人苦笑了一下,嘴里又喷出了不少血沫。他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落和遗憾。
  “算了,算了!不叫也罢!我当年也叫不出声。”头人用袖子擦去嘴角的鲜血圆了圆场。刺鹫机械地点着头,木然地捏着头人的手,一声不吭。
  “小子,像扶你阿爸一般地扶我起来。”千户头人见越来越多的马匪围了过来,知道自己该上路了。他像命令手下的武士一样命令刺鹫。头人身上的伤势异常严重,起身的过程中疼得龇牙咧嘴。远处的匪徒们三三两两开始聚合在一起,逐个刺杀倒下去还没有咽气的牧人。
  “给,拿着我的鼻烟盒,以后自然会有人来找你!这个盒子里有我的故事!”头人费力地掏出心爱的鼻烟盒塞在刺鹫手里,然后拾起地上的一把马刀支撑着身子站起来,“小子,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个倒霉鬼,可那又怎么样?一样当千户头人!一样有几个老婆!哈哈!”头人自嘲而又带些喜爱似的摸了摸刺鹫的脑袋。
  “走,继续去阳间受罪吧!”
  头人猛地推开刺鹫便朝一边走去,刺鹫想拉他却够不着,腿像灌了铅一般无法挪动,只好看着头人径直朝马匪堆里一瘸一拐地走去。
  刺鹫咬了咬牙,飞快地转身跑了。
  他迈过数具尸体朝倒下去大半边的千户大帐跑去,远处一个马匪从已经死去的奶妈身下将久美拽了出来。久美还在昏迷中,脸有些肿。
  “嘿嘿,你们看到了吗?我这里还有个美人胚子呢,还没咽气。真他妈的走运,你们谁都不要跟我抢,这是我的女人。”匪兵放荡地大喊大笑着提起了久美,转身寻找自己的马匹。
  “刷!”迎面来的刀锋闪过,刚转过身的匪兵还没看清面前的人就倒下了。
  “这是我的女人!”刺鹫朝倒下去的匪兵狠狠踢了一脚,一字一顿地吼着。他将久美抱了过来,弯腰将她扛在身上,打了个口哨,起身飞快地跑向自己的战马。
  战马听到口哨声也嘶鸣着迎了过来。这一声狂躁不已的嘶鸣引起了不少马匪的注意。
  远远地,只听见头人大喊了一句什么,刺鹫也没有听清楚,就见他的手挥舞了两下战刀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围过来的马匪朝倒下去的头人身上乱砍乱戳。
  刺鹫恶狠狠地转过了头,牙齿已经将嘴唇咬烂了。
  他将久美搭上马背用缰绳兜了一圈,自己也飞身上马。此时离他最近的几个马匪已经朝他追了过来。刺鹫一抖缰绳,双腿夹了夹马肚子勇敢地迎了上去,他的弯刀用力磕开了马匪砍来的一刀,将马匪的刀子砍成了两半,接着他大吼一声,手起刀落,一道美丽的弧线过后,马匪的大半个人头蹿上了半空,落下来时被他用刀挑了。其他原本已经上马的匪徒纷纷吃惊地勒马停住了,他们没有想到碰到了一个使刀的高手。
  刺鹫望着不断围上来的马匪,突然恶狠狠地张嘴朝刀尖的人头咬了一口,人头的脸上顿时鲜血四溅。刺鹫的脖子和脸都被鲜血溅湿了,使他看起来更加面目狰狞,马匪群里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围过来的马匪中有匪首和瘦子,他俩都被刺鹫的疯狂举动给怔住了,尤其是匪首,他被惊得双手发抖,要不住地攥着拳头才能做掩饰。
  “把这个贼蛮子给我拿下,砍下他的脑袋祭奠真主!”匪首恶狠狠地下令。
  围过来的马匪兴奋地大吼着,人群里就有一个光头汉子用力夹了夹马肚子出来迎战。说时迟,那时快,刺鹫的战马嘶鸣一声将前蹄高高跃起,一蹄子蹬在了光头马的眼睛上。随着“噗”一声闷响,光头的马眼眶爆裂,眼球被蹬了个稀烂,整匹马哀嚎着跪下前蹄,惨倒一边。马背上的光头猝不及防跌落马下。刺鹫的战马二次嘶鸣,高高跃起,连蹬两下将光头的脑袋踩出了浆糊。
  围拢的马匪大惊失色。他们都是养马之人,谁都知道马忠于主子,眼前这匹骏马是铁了心要护主子,不惧刀剑。
  刺鹫见敌人迟迟不敢进攻,便用力将那死人头砸向匪首,然后勒转马头朝南边奔去。奔跑中他砍翻了一个火把,引燃了一间残帐。
  那人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滚落到地上时正好双目圆睁地看着匪首,这颗嘴唇撕裂面目狰狞的人头惊得四周马匹高扬起前蹄,嘶叫连连。
  “还不快给我追,追上去杀了他!”瘦子不安地抚了抚自己战马的脖子,朝周围的马匪狂吼着,可周围的人都看着匪首一动不动,胯下的马也都刨着蹄子不肯迈步。
  “我们还是撤吧!狡猾的藏蛮子们已经点燃了帐篷,周围的游牧部落看到狼烟就会过来巡查的。藏人心齐,很快就会拧成团,我是怕到时候凭我们百余人应付不来,我们只管等增援部队来了再做打算不迟!”匪首这般开导着瘦子。
  “是他!是他!没错!吃人肉的小子!就是他!我算是跟他拧上了,到手的兔子可不能让他跑了。”瘦子听匪首有意撤退,心头气恼,神经错乱般地狂吼着。
  “报告长官,我们一共干掉了五十四个蛮子。”
  “杀五十四个蛮子有个屁用,还不是让一个最大的兔子给跑了?老子抓到他要剥了他的皮,挖他的骨头,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部下上来讨好般地报告战果,没料到却挨了瘦子的一顿狂批,只好灰溜溜地退下了。
  “这小子可不是兔子,他是一只雄鹰!”匪首有气无力地哀叹。
  言者无意可听者有心,瘦子听匪首哀叹,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他心生一计,缓了缓气对匪首道:“长官,我们可不能白来一趟!依我看不如取下这些死人的头盖骨做成人骨念珠拿回去交差。这样既不耽搁时间,可彰显马家军骑兵威严,也算是立了头功。再说了,人骨头都一个模样,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你是说挖这些死人的眉心骨凑成一副珠子?”匪首眼珠子贼溜溜一转。
  “正是!一副次第念珠刚刚好五十四颗。”
  “说的也是。可你别忘了,中原的高手也在找这副珠子,如果他们得手了怎么办?我们岂不成了笑话?”
  “放心吧,您只管带着珠子回塔尔寺抢头功。小人坐镇在此,设一计将这摊子乱事都算在三个中原人头上。再说藏人向来尊重死者,看到亲人被剥了头皮定然会气炸了肺,一定会死咬住赤链虎不放的。强龙难压地头蛇,仅凭他们三人绝不能轻易脱身。等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两败俱伤后,我们正好黄雀在后,一箭双雕,坐收渔利。”
  “嗯,若能做成此事当算你立了大功一件,日后我绝不会亏待你的!”匪首仔细一盘算这买卖确实划算,不禁乐从心来。
  “放心吧长官!”
  “叫尕娃们动刀子挖眉心骨,下手的时候狠一点,活人都杀得,死人有啥可怕的。你亲自监督做成念珠。该磨的地方磨,该钻的地方钻,要不计成本,还要隐秘!”
  他们纷纷抽出短刀开始血腥地划开亡人们的头皮,接着用刀尖狠劲地撬着颅骨,剜出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眉心骨,将其他的皮肉断筋胡乱丢弃一旁。一时间草场上血流成河,皮堆如山,一幕幕惨不忍睹。成百上千的秃鹫从远处飞来,它们不时超低空盘旋着,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遮天蔽日的阴影笼罩在马匪头上。
  
  第二十九章 真假两念珠(1)
  
  “报告大法台,骑兵师的马长官成功夺回了人骨念珠,现在正在门外等候!”
  “快快有请!”
  大法台一声令下,众随从纷纷兴高采烈地忙碌起来……
  随着管乐奏起,几个僧人赶忙展开一块黄色的细长地毯,从入口一直铺到高台。同时,另一个僧人头顶着一捆黄色的丝绸走进来,覆盖在宝座上。他身后还跟着一些僧人,手捧用织锦遮盖的杯子和盘子。前脚的还没有忙完,后脚又进来两三个提着炭炉的侍从,他们往炉中放进檀木,顿时,整个大法台行宫大厅内弥漫开了檀香味。随后,两个手持香炉的侍从、两个吹管乐的乐手、几个魁梧的保镖一一进来,还有夹在一群地位较低的僧侣中的学僧喇嘛。这时,马长官高举双手端着人骨念珠进场,所有的人都起立鞠躬致意,直到他和随从一一入座。
  乐止,管家走上前依次向马长官和随从每个人都献了一条哈达,另两个助手则上前添茶倒水,他俩的肩上扛着用织锦包起来的茶壶,一名侍者跪下来接过茶壶,年长的侍者拿过客人的木制杯子,让年轻侍者向木杯中倒少许茶,然后自己单腿跪在宝座前,一口气饮干茶水,以证明此茶无毒,才换了杯子一一添满,方才带着助手离开大厅。
  “马长官辛苦,请满饮一杯,解解乏气。”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尽的善事。大法台客气。”
  主宾寒暄间,仆人又捧来很多富有藏族特色的精美小吃放在桌前。食品有干杏仁和各种干果,还有一堆油煎糕点。
  “哎呀,舟车劳顿,吃这些可难缓过劲来。”马长官瞧了瞧桌上的干果点心,鄙夷地抽了抽鼻子。
  “我这里乃是佛门净地,平日里都是些粗茶淡饭,不曾准备膳食,还请长官将就。”大法台微微一笑打算搪塞过去。
  “是,是,是,马长官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没有酒肉呢?小人确实准备了不少新鲜酒肉,就是不知道大法台肯不肯借宝地一用,我好借花献佛。”湟中地方官员一听马长官牢骚,忙积极献殷勤。
  “哦?有新鲜酒肉?快快端来。大法台菩萨心肠,应该不会为难我这个有功劳的饿汉吧?”马长官听说有酒肉吃,馋虫一下勾动了肠胃,搅得他好不难受。可他还是担心大法台不肯卖乖。
  “哪里,哪里!既然长官吃不惯我这斋饭,开开荤腥也好。”大法台唯恐此人为一点小事记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得到大法台默许后,又有些马家政权的地方官员前来讨好马长官,他们按藏族的礼俗,从贵宾、长辈开始依次入席。地方官员急忙令带来的厨师用四方形木制大盘端来手抓羊肉,摆放在众客当中的红漆方桌上面。为首的地方官举起银碗,向各位客人敬献洁白的鲜奶,表示以草原上最圣洁、吉祥的食品,藏族最高的礼节欢迎客人。马长官倒也见多识广,依次接过鲜奶,用右手无名指少许蘸一点奶子,庄重地向天弹一次,向地弹一次,最后自己尝一点,以示对天、地、神灵及主人的尊崇。紧接着地方官员代表以明朗清晰的声调吟唱传统的祝酒词:“尊敬的客人在上,请允许我把肥嫩的手抓献上,亲朋贵客请把那醇香的美酒,斟满闪光的杯中。有禄有福的客人们,请将它享用。”
  祝词完毕后,主宾将木盘调转,抽出精致的小刀,在手抓肉四周割少许放入小杯中,向天泼洒,意为将圣洁的食品先敬上苍和大地。
  大法台此刻穿着整洁的袈裟和黄缎子,脚上穿着软牛皮翘鼻僧靴,端坐在金床上。他面无表情地数了数端上来的念珠个数,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念珠交给随从,让他们妥善保管起来。
  “马长官辛苦!今日重得人骨念珠实乃我塔尔寺之幸,请将人骨念珠放心交我喇嘛保管!”大法台说着客套话,嘴角有点微微的上扬,一副似笑非笑的意思。
  “当然,请大法台验收!保护佛家利益乃我骑兵师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当与众人齐勉!”马长官头也不抬,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忙着撕扯着肥嫩的羊肉,嘴里大口吞嚼,满嘴流油。末了他还将满手心的肥油朝袖口上擦去。周围的地方官员闻听纷纷鼓掌迎合,场面热烈。
  大法台不再做声,只是端着茶杯喝了几口浓茶,又把茶碗递给仆人示意添满。一个时辰后,见餐桌上满盘狼藉,客人们茶饱饭足后,大法台便起身来到马长官面前。
  “本座可否请马长官到内堂一叙?这里喧闹,不是说话的地方。”
  “当然可以,大师请!”马长官心里揣着不安,起身随大法台走出行宫,来到一处大殿。
  这里的经堂足有三层楼高,宽敞明亮,殿间那尊莲花生大师的法像,有两丈多高,上面镶嵌着各种珠宝。
  “久闻马长官佛学深厚,本座今日有意讨教。”
  “哪里,哪里,大法台才识过人,佛学造诣深厚。我那两下子也就糊弄糊弄外人!”
  “马长官过谦了。你看,这座佛像的里层是木架结构,外层是黏泥雕塑,上面涂着厚厚的金粉,看上去庄严巍峨。莲花生大师面色安详淡定,目光深奥慈祥,仿佛能包容世间万象。佛身靠北面南,端庄地坐在莲花宝座上,右腿微微敞开,左腿钩紧。一般来讲,莲花生大师不同的坐姿,代表不同的佛教含义,或悲天悯人,或威压仇敌。”大法台如数家珍般地说了起来,可马长官实在不知他这番开场白是何用心。
  “本人行伍出身,打打杀杀惯了,对佛事向来不懂。但听大法台好像话里有话,请大法台明说就是。”
  “呵呵,不碍事!马长官再看,这莲花生大师的法像前供奉着一百盏酥油灯,一百个圣水碗,一百支干花等五种供品,俗称‘百供’,是在吉祥的节日里才会有的场面。我还记得当初做灵童时,第一次看到佛堂里闪耀着灯火的光芒,弥漫着浓郁的青油香。我的文化师傅让我给莲花生大师的法像磕十个响头,可我年幼体小,匍匐下去,半天爬不起来,但终究还是双手撑地,硬撑着爬起来再磕。那时我望着佛像想:他真高大威严啊,面对这样威严的法体,不磕头是要受到严惩的。在我磕头的时候,旁边的人神情肃穆,老师和喇嘛们开始齐声念诵祈祷的经声,那浑厚低沉的诵经声在佛堂里回荡,好像江水在峡谷里激荡奔流。这样大的阵势和场面,不要说对一个孩子,就是对一个大人,也会心生畏惧。所以说,人是需要有点畏惧之心,无论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应该心怀欺诈和歹恶。”
  “大法台所言甚是!”马长官开始听出点话外音来了,可他仍强装着不动声色。
  “等磕完了响头,占堆活佛便赐我祝福的经文,有九个喇嘛出场,他们伴着法鼓、法号,跳着神灵的舞步,口诵经文,依次来到我的面前,占堆活佛先是将一部经书放在我的头顶,然后又把一尊佛像触到我的额头,这意味着加持佛身,从此我便有了佛身了。不知道马长官对佛身有何理解?”
  “我说过了,我是个军人,不懂佛事,只知道杀敌报国,保护百姓,维护正义!”
  “那甚好!”大法台爽朗地笑了笑,“好一个保护百姓,维持正义。马长官请目视莲花生大师的法像片刻,我为你加持佛身。”
  “这个……这个就不必了吧!”
  “哎,只有加持了佛身,你才好维持正义,保护百姓。这也是你和佛祖之间的缘分,不得推辞!”
  “这……这合适吗?”
  “合适,太合适不过了,其他人还没有这样的造化!”
  马长官不知道大法台为何要突然为自己做加持,开始浑身有些不自在了,他抬头看着莲花生大师的法像,竟然有巨大的恐惧感,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天而降,用掌根紧压着他的额头,压得他抬不起头来。莲花生大师周围那几个巨大的护法像眼睛明亮,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得他有些毛骨悚然。
  大法台笑呵呵地从供桌上捧出一个宝瓶,一只编制成扇形的孔雀羽毛插在瓶盖上。大法台伸出手接过羽毛,又从宝瓶里倒出几滴圣水滴在羽毛上,然后恭敬地用羽毛在马长官的头顶上拍一拍。
  “师傅曾经说过,宝瓶里面装有江水、河水、湖水、泉水四种圣水。将宝瓶中的甘露圣水用孔雀羽毛扇洒在你的身上,将为你洗罪,从前做过的坏事都将被圣水洗干净,你将成为一个洁净的人。”
  “如此甚好!”马长官本来不想试,可细细一想,如果没有勇气尝试,便是等于承认自己做过错事,有可能上了大法台的当,他此时很明白,大法台之所以言语怪异,是有意在试他。
  “那好!”大法台毕恭毕敬地放下孔雀羽,又倒了点圣水在手里,然后冷不丁贴在了马长官的额头上,马长官顿时凉得打了一个激灵。
  “马长官知道密宗的诛杀法吗?”做了简单的加持后,大法台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愿闻其详。”马长官铁青着脸,努力克制着浑身的哆嗦。
  “密宗的诛杀法是我教最严厉的惩罚,所诛杀的对象是破坏密教的人,以及冒犯上师的人,上师藉此法而驱遣鬼神诛杀他人,令其人立刻殒命,或令其人短寿。”大法台不紧不慢地说道,听得马长官将心揪在了一起。
  “佛门乃是圣地,可大法台嘴里总是杀长杀短的,不知道是对我马某人有偏见,还是一时无心犯了口戒?”
  “作法时,先供养大忿怒金刚和他的眷属,作法的人,用水洒湿敌人的额头。”大法台突然抬高了声调,眼睛紧盯着马长官,丝毫不理会他的询问。此时的马长官显得极不自然,面色苍白呼吸无力。
  “右脚踏在左脚上,面向南,一目向左斜,一目向右斜,扮演怒目不齐状!”
  
  第三十章 真假两念珠(2)
  
  大法台厉声喝道,马长官竟情不自禁地将右脚踏在了左脚上,面部朝南边偏去,两只眼睛成了分离眼。
  “睛眉间起皱纹,紧咬牙齿,作大声音。”大法台又厉声一喝,马长官感觉浑身有些发麻,牙齿互相紧咬,喉咙深处发出一阵阵哀号声。他原本不懂如何作法,可眼下竟觉得似乎有无数看不见的手臂在摆弄他的肢体,驱使着他。这无形的力量鬼使神差地使他放下了军官的架子,手脚并用地做起了相应的动作,将自己的身子摆成了大忿怒金刚的愤怒状。
  “自己看一看,是什么人附在了你的身上!看一看你的头发里是不是有蛇在蠕动,它们可是你的心魔!”
  “你在胡说什么?快快解咒,不然我按军法处置你。”马长官无比慌乱,他早就知道大法台法术高强,善于催神出窍。
  “军法处置?哈哈,你知不知道,军法在佛法面前根本排不上队!”
  “你不怕我带人血洗了你的寺庙?”马长官声嘶力竭地喊道,他终于撕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你敢?你要把我怎样?”
  “我只是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小心我杀了你!”
  “哼!”大法台冷笑一声,“还是不要说大话的好,好好看看你的周围吧,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不看,我不看!”马长官被自己给吓到了,他闭上了眼睛,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头发里有东西在不停地蠕动。头皮上那种细微鳞片刮擦的感觉十分真切,令他额头冰凉。似乎大法台刚才给自己沾上去的水变成了某种会动的东西,像蛇,又只有筷子粗细,也像蚯蚓,可又有鳞片,又像是大耗子的尾巴。
  “你以为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吗?你以为人只能用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吗?蠢货,你为官不尊,欺压百姓。数一数,现在有几只手在挠你?又有几只手在掐你?这些都是被你害死的人命,活生生的人命。睁开你的狗眼睛看一看,莲花生大师的法像还像刚才那样慈祥吗?你看看他的牙有多长!你听听他在对你说什么!”
  马长官感觉浑身僵硬,懵懂中感觉眼前有轰隆隆的震动,莲花生大师那巨大的法像竟然缓慢站起,而且在走动,如同庞大的大象一般朝自己走了过来,似乎要抬脚踩死自己。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那种高高在上的凌厉态势压得他心里无比发慌,他服软了,想喊大法台救命,可嘴里根本发不出声响,他的喉结已经暴起,舌头僵硬。
  这可怎么办,难道是撞邪了?马长官急得嗓子直冒烟,心里像有无数只猫挤在一起用力蹬踏。
  “佛祖饶命!”马长官心里不断地做着祷告,可是没有用。不一会他就感觉有尖锐的东西顶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那种感觉非常清晰。没错,是刀子。这把刀子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地划着圆圈,力道不大但刀尖在肉皮上的碰触还是让他酥麻难耐,渐渐地,这种酥麻的感觉变成了刻骨铭心的疼痛。
  “你的灵魂马上要被大师带走了,只会剩下一副皮囊活在世上!记住,佛法是仁慈的,不会要你的命!记住,到了黑暗的世界后一天要分三次做祈祷,给神坛献赤色香花。记住,下一个轮回不要与人为恶,投胎做牛做马,低下头多劳作,多用心去看世界。等你熬过了下一个轮回,说不定还能做个好人!”大法台冷冷地朝马长官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大殿。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马长官急切地朝大法台大喊,可声音十分微弱,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马长官觉得有一只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从额头的缝隙里伸了进来,揪住他的脑浆使劲地往外拽,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都站不稳,好像灵魂要和身体脱离,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虚和痛苦感。
  “快去看,你们长官突然发了羊羔风。”大法台出了门对着马长官的随从人员大声喊叫,来人很快冲了进去,将口吐白沫、四肢僵硬的马长官架了出来。
  “怎么回事?”一个地方官跑过来问道。
  “不知道,马长官像是突然间中了风!”
  “突然间中了风?刚才不是还好端端的吗?怎么会突然犯病?”
  “我们也不知道。”
  “大殿里有什么异常发生吗?”
  “没有,都检查过了,一切无恙。”
  “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把他拖回去医治呗。这头肥猪!”
  “他妈的,这人要是倒霉了连喝口凉水都会塞牙。我还眼巴巴指望着这头肥猪能在上头给我当靠山呢,好好发达一下。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下栽了,妈的!可惜了我的一顿肥羊,早知道送我丈人了,老婆高兴了或许还给我做拉条吃呢。”
  “别扯那没用的蛋,快抬吧!”
  “妈的,这狗东西还真重啊,大概是净吃好东西不拉给憋坏的。”
  “大法台,我们先告辞了!”
  “好,慢走,诸位回去后好生伺候马长官。”说着大法台上前握住了马长官的手,轻声朝众人说道,“马长官功高盖世,请安心回去养伤,你将来还要维护正义,保一方平安。”
  马长官清晰地听到了大法台和众人的话,这些话深深地刺伤了他,可他暴着眼球,喉咙里咕噜做声,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随从们也不明白他在嘀咕什么,以为他要向大法台辞行,便替他朝大法台客气了几句,将他架走了。
  “一定会,一定会!我等都需努力!告辞!大法台留步。”地方官个个惊魂未定又恼怒异常,互相推诿着纷纷离开了。
  “送客!”大法台笑容可掬地望着众人离开。
  夜幕笼罩着塔尔寺,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唯有一闪一闪的酥油灯,从各个殿间散发出光芒,像是一个微弱的生命在颤动。
  大法台做完晚课睡在一间堆满经卷、墙上挂满唐卡画的房子里,他看着唐卡画上那些栩栩如生的度母像,想起了自己慈祥的母亲,也想起了在玉树惨死在马匪刀下的百姓,心中十分不忍。就在昨天,那些死去的孩子们还睡在母亲带着羊奶味的藏被里。可现在,母亲的怀抱、孩子的双手、男人们的眼神都已经远去了……
  “来人,让群僧朝西南方向念诵平安经。”
  “是!”
  传话的僧人着手准备去了,大法台借着油灯翻看经书,不觉有些疲倦,在睡眼婆娑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墙上唐卡画上的那些护法神都从画中跳下来,纷纷跑向了祈年殿,那里放着新鲜的五十四颗人骨念珠。护法神显得狰狞恐怖,肩上扛着骷髅,手里拿着铁链,双脚踩着人头,追赶得失去眉心骨的老百姓四处乱窜……
  “大法台救救我们。”
  “不要求他,他也是坏人,世界上没有好人!”
  百姓们四处奔跑着,有人在求饶,也有人异常愤怒。
  “大家不要慌张,听我说。”大法台朝人们解释着,他努力规劝大家能够安静下来,可人们听不进去。
  不久,原本疯跑的人群消失了,大法台不知为何竟来到一处地道里,地道的光线很暗。
  不远处地上铺了一层杂草,一条烂毡子摊开在杂草上。几只老鼠在咯吱咯吱地嚼着草头。大法台的出现,丝毫惊扰不了它们。空气里溢满着一股尿骚味儿,大法台不由得捂住了鼻子。这时他发现一个虚弱的女人蜷缩在烂毡上,浑身的衣裤肮脏不堪地贴在她的身上。
  “你是何人?”大法台压低声音发问,他生怕自己的声调过高会吓到妇人。
  地上的女人没有说话,她的头发很长,遮挡住了脸,使大法台看不清她的容貌。
  地道边上有一个真人一般的佛像在矗立着,佛像手里攥着的一条粗铁链子拴在了妇人的腰上,铁链子绷得笔直,看得出女人是奋力挣扎过的。
  她为何被佛像拴住,难道是……
  大法台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你抬起头来。”
  那妇人听到大法台发话,渐渐抬起了头,用枯瘦的手指微微撩开杂乱的头发,大法台看到一张涂了蜡似的脸显得有些浮肿,干涩的刘海紧贴在妇人额前。她的眼眶深陷了下去,干裂的嘴唇布满了血痂,一张一合地扯着微弱的气息。女人的下身盖着一块肮脏不堪的红布,红布的一角已被她抓在了鸡爪一般的手里,她的手指在狠狠地攥着,好像要从红布里挤出水来一样。半截沾满屎尿的腿从红布的另一角裸露出来,腿上松弛的肉皮被长期的潮湿浸得惨白,有些发了脓的地方,又被她的指甲抠得烂糊糊的,已经看不出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
  数十只苍蝇围着发脓的包块飞舞着,发出令大法台烦躁的“嗡嗡”声响。大法台听得几乎要窒息了,心里好似有上千斤的重石压着一般烦闷。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女人突然疯了一般起身直扑大法台而来,她将大法台逼到一角,用枯瘦的双手撩开了头发,露出一个空洞且黑乎乎的额头,额头上还有些白点,那是无数蛆虫在额头翻涌。
  “看到了吗?我就是被你们这些沽名之辈害死的冤魂。”
  “罪过!”大法台极力使自己保持镇定,这时不远处的佛像发出一道金光,手中的铁链不由紧了紧,妇人又被巨大的力道重新给拉趴下了。
  这佛像的容貌似曾相识,大法台避开朝他疯狂嘶喊的妇人,走近佛像仔细端详,他细细端详着佛像的五官,发现它和一般佛像的做工不太一样,没有刻意地使五官的比例趋向于完美,而是照着真人的纹路走的。突然间金属佛像的眼睛睁开了,直盯着大法台看,目光显得无比威严而又明晰。
  “啊,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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