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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校对】《藏原密码(出书版)》作者:颜栋

颜栋(现代)
【全本校对】《藏原密码(出书版)》作者:颜栋
  
【内容简介】:
  几百年来,青海玉树地区流行藏传佛教密宗。
  民国初年,一份来自大英帝国博物馆尘封的绝密档案,神秘启封。潘多拉魔盒,突然被打开。
  原来,塔尔寺的扎仓活佛穷尽毕生精力,想做一副由五十四颗眉心骨制成的人骨念珠,但是仅差一颗,最终功败垂成,扎仓活佛因而自杀身亡。
  随后,53颗人骨念珠被盗,惊现世间。血雨腥风,降临玉树草原。
  塔尔寺内部震惊不已,袁世凯民国政府、马步芳军阀等多方势力各怀鬼胎,争夺人骨念珠。
  塔尔寺、藏民、马匪、官府、狼……谁能拯救?谁能救赎?
【编辑推荐】
《藏原密码》:藏传佛教密宗史上最纠结的,巫祭、转世、伏藏、识藏,玉树草原的生死情缘,藏地文明的浴血史诗。走进藏传佛教密宗的玄秘世界,几百年来,玉树草原,藏传佛教,密宗,盛行,民国初年,大英帝国博物馆,尘封的绝密档案,神秘启封,潘多拉魔盒,突然被打开,53颗入骨念珠,惊现世间,血雨腥风,降临玉树草原,塔尔寺、藏民、马匪、官府、狼,谁能拯救?谁能救赎?普尔巴战神VS刺鹫活佛。
走进藏传佛教密宗的玄秘世界比仓央嘉措还悲催,被马匪追杀被袁世凯通缉,一部灵童转世成佛史诗。
  
【作者简介】:
  颜栋,生长于中国青海藏区,爱好藏地文明,作品文笔奇谲,富有藏域特色。曾出版长篇小说《藏历七月七》、《藏地历险》,并创作剧本《周末开坛》、《心灵闪电》等。
  
  引子
  
  弟弟,你见过剥了皮还会跑的黑山羊吗?
  我亲眼见到了!
  在一堵血红色的高墙前,一位身着鲜艳法衣的巫师拐着锅圈一样弯曲的腿在我身边不停地转悠着。他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可当他用这只手在腰间那面人皮法鼓的皮面上敲击时,食指和无名根残指上磨得发亮的小骨头桩子就像锐利的指甲一般发狠,直敲得人皮鼓面“啪啪”作响,那声音就像利刃一样,一声一声地剜进了我的心里。我至今也无法准确地用语言描述出他当时那种亢奋而狰狞的样子……
  巫师麻利地活剥了一只黑色皮毛的山羊,虽然那只被剥了全皮的山羊裸露着肌肉,血管爆裂,却没有立即死亡,而是像被魔鬼撒旦附体一样,奋力挣脱开巫师的绳索,奔跑起来。
  黑山羊怪叫着冲到我跟前,用脑袋不断地撞击我。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被上帝带走的灵魂竟然又能从容地回来,而且选择伤害我。
  弟弟,你听过黑山羊的笑声吗?
  我亲耳听到了!
  那只黑山羊猛烈地撞击我,它浑身的血染红了我的裙角,腮间的涎水打湿了我的皮鞋。当它嘴里发出一个醉汉般的淫荡笑声时,我连捂上耳朵的勇气都没有了。我分明看见它抽着嘴角,龇牙咧嘴地笑着,那股淫笑声犹如锥子一般用力撕开我的耳鼓膜进入胸腹,使我无法呼吸。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身体剧烈颤抖。
  弟弟,为什么信佛的地方还会有撒旦?难道全世界的恶魔都是一个样子的吗?
  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肯上前来帮我。他们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吗?我无法理解和容忍那些藏人们用看待巫婆一样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是一个专门传染瘟疫的疯子,是一个骑着扫把大呼小叫的丑八怪。这让我感到极其不自在,感到屈辱。
  有一段时间,我的灵魂曾随着他们的眼神飘到了空中,不再回来。我其实并不相信那些青海土著所说的死亡诅咒,可是那一刻灵魂出窍的感觉竟是如此的清晰、真实……
  弟弟,人真的有灵魂吗?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一切都和当初神秘被盗的一串嘎巴拉念珠有关。
  嘎巴拉是一个神秘的词汇!我不知道这个词该怎么用英文拼写,只知道嘎巴拉是眉心骨的意思。据说眉心骨是供灵魂进出的窗户,代表人的最高智慧。
  亲爱的史迪夫,我的弟弟,你完全不明白,在中国荒芜的西部,竟然有人用死人的眉心骨制作成项链,而当地人称这种项链为念珠。他们对它顶礼膜拜,虔诚无比!
  人们把这种项链戴在脖子上,视为荣耀,就好像我们戴上了十字架一般。这些野蛮人为这极不值钱的一串珠子而杀人,甚至放弃活佛宝座,不愿做万人之上的神。上帝啊!这在我们的国家是完全不可理喻的。东方人的思维我真的搞不懂,我不敢说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如戈登嘴里的那般愚昧无知。
  当地人威胁我说,如果我敢将黑山羊的诅咒告诉外人,我就会很快死去。我有些不信,可最近发生了一连串难以捉摸的怪事。我为此问过戈登,可他总是忙于所谓的正事,对我的苦难毫不理会,说我没有高贵的英伦淑女的气质,竟信一些伪科学的东西。
  最近我经常做噩梦,上帝啊,我简直要发疯了……你都不知道我晚上能看到些什么。我不是在做梦,它是活生生的,总是不断逼近我,将我挤到一个角落里,然后死死地盯着我看。亲爱的弟弟,你体会过梦中伸手能触摸到活生生的山羊角的那种硬邦邦、冷冰冰的感觉吗?
  弟弟,我可能快要死了,请不要抱怨我乱讲话,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圣经里也说人死是可以预知的,对吗?可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死亡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不过我会试着振作起来的,愿上帝保佑你,真想亲吻你的额头……
  以上内容是一封由军转,通过海运方式寄达的国际信件中的部分真实文字,信件原件被大英帝国皇家博物馆永久收藏。
  这封信写于公元1915年3月4日,邮戳显示发信地为中国天津英租界维多利亚公园贵族公寓。收信地址是大不列颠伦敦市泰晤士大街9号。收信人姓名约翰?史迪夫。信件用鹅毛签字笔书写,蘸上等油墨写成,字体匀称工整,信件共十三页。
  信件中记载着时任大英帝国驻华海运帮办戈登携夫人海伦娜,于1912年6月间对中国青海著名藏传佛教胜地塔尔寺参观的所见所闻。信件的主人海伦娜于写完本信的次日暴毙于天津英租界公寓,死因不详。负责解剖海伦娜尸体的大夫随后神秘失踪,死者的丈夫也拒绝对此做出任何解释和评论,数日后即回国述职。此事件曾在天津英租界引起巨大轰动,教会组织也曾出面干涉。
  本信件的信封上盖有绝密字样印戳,按照大英帝国皇家博物馆的惯例,盖有“绝密”字样就说明信件内容涉及敏感话题。
  本信件原件被英国皇家宗教自然学会、英国超自然研究学会、北美全球人种研究协会、英国近代东方科学考察战略研究组织、牛津大学历史研究机构拍照归档,并长期研究。
  自1997年起,本信件原件被送入英国皇家博物馆绝密资料库封存。公元2010年末,为庆祝香港回归十三周年,英国探索发现栏目组联合数家中国著名媒体成立联合摄制组,解密了部分中英二战之前的秘密档案,欲制作一部大型纪录片。诸多档案中令联合摄制组格外关注的便是这份手写信,联合摄制组经过多方努力考证已经成功解密前九页,而大英博物馆则拒绝提供绝密信件的最后四页。
  本书讲述的,就是深藏在本信件前九页里的一段故事。
  
  第一章 黑山羊惊魂
  
  民国元年六月初七,青海高原的天空万里无云。当太阳在东方高高升起时,随着雄浑悠扬的法号声,塔尔寺社火场大殿上的彩色帷幕被掀了起来,四个骷髅装扮的舞者抬出一块象征污秽鬼祟的黑布包,放置在场院中央,继而迈起雄浑的健步走进场来。他们身后,佩戴各种面具的舞者一队队相继出场,随着法鼓、长号沉缓的节奏,围绕黑布包翩翩起舞。这些舞者的面具五花八门,多种多样,有马、鹿、猴、牦牛,还有狗、猪、虎和乌鸦,更有各种狰狞恐怖的四不像造型。舞者们伴着凝重的鼓乐声,以各种强有力的舞蹈动作驱赶不吉的鬼魔。
  早早赶来的数千群众已经将社火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围观的人群里除了普通僧众、信徒外,还有不少洋人,他们多是各国的驻华使节及夫人。这些洋人都是青海军政界联名电告北京政府,支持共和、拥护民国,表了忠心后被邀请来参观塔尔寺祭神仪式的尊贵客人。不久前袁世凯刚刚在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北洋政府做事还得仰仗洋人,做臣子的还得会看主子的脸色才行,该动脑筋的地方还要动脑筋,自古如是。
  洋人们被层层警卫保护在最里圈,他们不懂藏戏,可依然指指点点、随性走动、兴高采烈。在他们的蓝眸子看来,眼前的演出根本不是戏,简直就是一场别出心裁的化装舞会,随时都会有巨大的惊喜出现。这不,随着一个敲着人皮法鼓的巫师出场,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其实洋人们对巫师身后一群涂满黑墨的山羊更感兴趣,因为他们听翻译说这些山羊中的一只马上会被神灵上身的巫师当众宰杀,用来祭奠神灵,占卜运程。
  翻译还听到了危言耸听的说法,说被选择的山羊剥皮后还能站起来奔跑,身骨不死。山羊在奔跑的过程中会撞人,至于跑到谁的跟前则有不同的说法。说山羊跑到男人跟前会给众人带来好运,跑到女人跟前则会给众人带来巨大的灾难。所以最里圈围观的人群中几乎见不到女人,她们都被身高马大的男人们挤到了后面,只敢从男人们的胳肢窝里探出头来看!
  圈子里的洋女士们听到此话都用手捂着心口,既紧张又怀揣好奇。她们忐忑不安地期待着,希望山羊不要活过来,更不要朝自己跑过来。洋先生们对此则不以为然,他们不相信死而复生,却相信腰里别着的手枪。
  打扮花哨的巫师走到羊群跟前,他修长的身材被完全罩在宽大的黑色法袍里面,整个脸部被藏青色的面具遮住,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空洞的眼窝和布满血丝的黑眼球显得诡异而灵动。那双眼睛仿佛可以吸收一切日光。
  巫师站在羊群的前方,微微弓着身子,像一只秃鹫一样左右摇摆着身子开始搜寻着猎物,他的手指交替弯曲前伸着,大有向前猛扑之势。山羊们纷纷自觉地朝中间靠拢,羊群后方有只肥山羊咩叫了一声,蹬着颤抖的后腿将热烘烘的尿撒在了地上,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骚臭味。
  细心且眼尖的洋人透过面具发现巫师那针尖大小的黑眼珠迅速发散又居中,几乎要占满眼球的白眼珠中偶尔有绿光滑过。山羊们齐刷刷地抬起头,异口同声地朝他“咩”叫起来。巫师似乎早已习惯了山羊们的这种哀号,他快步走过,只一眼就认出了山羊群中的头羊,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其拎起来,扔到广场的矮桌上,起手一刀,羊身子便瘫在了屠案上。
  其余的山羊惊恐四散,可没有人前去阻拦。
  “亲爱的,看不出他身材瘦弱,却有这么大的力气,能轻易地将几十磅的山羊丢翻过去。”一位穿着白色百褶束腰长裙、外套红色丝绒大衣的高挑洋妇人朝身边的胖男人兴冲冲地说道。
  “是的,亲爱的,他可能是从印度来的,我听说最近印度人都开始吃牛肉了,才会有这牛劲!”胖男人比洋女人略矮一些,附和她的时候总要踮起脚,以保持绅士风度。两个人说完便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
  警戒线的外面,隔着十来个洋兵和数十名地方兵勇。一个满脸褶子、褶子槽里藏满污垢、手摇破经桶的藏族老妇人从几个围观男人的胳膊下探出了脑袋,她听到嘈杂的笑声立刻朝两个洋人投去了鄙夷的目光,老妇人受不了洋人的亵渎,她瞪着洋人的表情显得十分发狠,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像是在念咒语,仿佛只有诅咒才能发泄她心头的不满。
  巫师操起羊后腿,用刀尖只一挑,山羊皮就“哗”的一声向外翻开了。刀锋和羊皮之间摩擦的声音很低沉,看得出巫师的刀子锋利异常。他的刀子从山羊的脚跟直蹿到大腿上,再用劲拐了个弯拉回来,又从肚皮到脖子拉开一道缝,只见羊皮像捏爆的柿子一样,整个全敞开了,内脏连着膈膜“呼啦”一声给抖了出来。伴随着刀锋欢快地游走,不断有白花花的热气从切痕里冒出来。
  巫师一边动手一边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因为隔得远,谁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他把整个身子俯下去,宽大的衣袖几乎把整个屠案都遮住了。那刀子是又轻又快,羊皮发出一阵阵“刺啦”的响声,好似妇女们扯布一样。想必刀子是用心磨过的,刀刃遇不到任何阻力,在巫师手里欢快地跑着。巫师还不时地将手指攥成拳头,使着三分力气捣鼓着山羊皮与肉之间的连接处,那里有蜘蛛网一样的肉丝膈膜连在一起,白花花的,好像老女人的头发。
  等他甩着膀子都干完了,将完整的皮子甩向空中向众人炫耀时,一具裸羊被完整呈现。红花花的山羊就躺在案子上,周身冒着热气,浑身的肌肉血管清晰可见。
  完整的羊身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示在人们面前,可案子上的血并不多,只有筷子尖细的两缕血滴顺着案子的引血槽向下滴答,而且滴了不到半尺就凝结成块了。
  “哎呀,这要是换成活人的话可太痛苦了,耶稣都受不了这样的罪。仁慈的上帝啊!”围观的洋人中有人发出了这样的惊呼。
  “可这只山羊自始至终都没有叫一声,好像巫师给它吃了催眠药一样,完全感受不到痛苦!”洋人圈子里有人附和着。
  “是啊,我一直都没听见它叫唤,太神奇了。如果真有这样的麻醉药,我可要给我的父亲买一些,他整天叫喊着要我去实现日不落帝国的荣耀,继承他的征服心。”
  “放心吧,我会建议国防大臣多买一些送给前线的士兵们,这样你就用不着杀你父亲了。”
  “哈哈哈哈!”几个人浪声大笑起来。
  “快看,大法台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黄衣喇嘛拄着一条一人多高的法杖,在众僧的陪同下来到了社火院。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僧人双手高捧着一个装饰考究的浅木盘子,盘子里有一串亮晶晶的珠子。知情人纷纷给洋人的翻译提着醒,说这串珠子就是塔尔寺前高僧扎仓活佛制作的人骨念珠,是用五十三颗藏戏艺人的眉心骨制作成的。洋人们一听说眼前的明亮珠子是用人的眉心骨制作成的,一时好奇心大增,纷纷靠了上去,想一看究竟。
  “是谁让你们在亮人骨念珠的时候动刀子的?”大法台口气低沉且有力,一来便张口责怪起巫师。
  “不是每次祭神的时候都要献牲口吗?”巫师完全按照惯例行事,自以为没有做错,对大法台劈头盖脸的责怪很是纳闷。
  “哎,都怪我,恕我交代迟了。”大法台旁边的铁棒喇嘛急得直想跺脚,可在众人面前还得顾及一点护法尊严,所以只得忍耐着。他装得面平如水,可内心好似热锅上煎烤的蚂蚁。
  “说过多少次了,你们忘了这人骨念珠当年是怎么做成的?再也见不得血光了,就是没记性!”大法台胸口的袈裟有些微微颤抖。
  “这可怎么办?光顾着听地方官的话让洋人高兴了。可有补救的方法?”
  “洋人的高兴比生灵涂炭还重要吗?哎!快用破瓦法控制住黑山羊的灵魂,不要让它起身。”
  听大法台这么一说,巫师来了主意。他转身赶紧手舞足蹈地围着案子上的山羊跳将起来,嘴皮子上下急速扇动着念起了破瓦经文,周围的僧人们自觉地手拉手围成了一个大圈,将巫师围在里面。等僧人们都张开臂膀后,圈子就变大了,他们用膀子扛着,示意围观的人群都靠后,藏人们纷纷自觉地念着六字真言向后退去。他们一边退,一边招呼后面的人不要踩踏和拥挤。可洋人们反而不顾推搡围了上来,他们耐不住性子,嘴里唧唧咕咕地叫喊着,显得十分兴奋。这种神秘场面在国外可根本看不到。
  就在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供桌上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高墙上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悄弓下身子潜伏了下来,从砖角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观察着院内的一切。他的身影从黑山羊的眼球中划过的时候,山羊的腿狠劲地蹬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好像迟暮之年的老人忽然发现了闯进家里的贼一样,想喊叫却喊不出声响,干着急。
  洋人们纷纷无限制地靠近,僧人们想拦却又不敢动手拉扯,只得放任他们把自己冲得东倒西歪。
  “哦,这就是人骨念珠吗?我的上帝,真漂亮。亲爱的,你能想象它是用人的脑袋上取下来的骨头磨好后再一个个串上去的吗?”又是刚才放荡大笑的洋妇人,她朝身边的洋人这样叫嚷着,抬手情不自禁地朝嘎巴拉念珠摸去。
  就在洋妇人纤细的手指即将碰触人骨念珠之时,那只黑山羊突然瞪大眼睛,浑身裸露着的肌肉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周身的血管纷纷爆裂,血浆洒满了供桌。它根本没有死亡,而是像被魔力附体一样奋力挣脱巫师的绳索,翻身跃起,狂躁地奔跑起来。它径直冲到叫嚷着想摸嘎巴拉念珠的洋妇人跟前,嘴里流着口水怪叫着,用脑袋不断地撞击她。黑山羊周身肌肉上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洋妇人的长裙,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呼。
  面对这突如其来又无比惊骇的一幕,人群没有散开,而是纷纷围了上来。有一位年老的藏族阿婆开始用力摇动手里的经桶,飞旋的铜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似乎阿婆摇得越快,人们显得越亢奋,黑山羊也会越发使劲地撕咬洋妇人的皮肉。
  洋妇人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危险,她尖叫着抽身想逃,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被绊倒了,任由怪物欺凌!
  负责警卫的洋兵彻底懵了,等清醒过来后忙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接连朝黑山羊开了几枪,在它的身上打出了几个血窟窿。人们听到枪响纷纷开始亢奋起来,他们高声咒骂洋兵,很多人上前对洋兵推推搡搡,更多的人则开始下跪并大声祷告,声泪俱下,仿佛被子弹射中的不是恶魔而是他们的亲人。
  更多的射击声响起,枪管里散发出的浓烟中夹杂着无数哭喊和尖叫,场面有些失控。可黑山羊并没有被射死,而是越发亢奋起来,它咩咩怪叫着,丝毫不顾及伤痛,拖着垂涎的嘴巴死死咬住洋妇人的裙角不放。它疯狂地甩着脖子,看样子不咬下洋妇人腿根的一块肉是不肯罢休的。惊慌失措的僧人们忙扑上去打算压住它,可黑山羊周身滑溜,僧人们只是扯下一块块碎肉,却丝毫奈何它不得。
  黑山羊依旧在发狠,气势没有半点减弱的迹象,它周身的肌肉已经差不多被扑过来的僧人和洋兵们扒光了,几乎成了一副活动的骨架,可它还是一个劲地朝洋妇人拱头、踢踏。
  隔着一层包裹胸腔的薄薄的肉膜,挨着洋妇人近的僧人们都能看到黑山羊那颗硕大的心脏在胸腔内“怦怦”地激烈跳动着。那层薄薄的肉膜犹如一层张开的蜘蛛网,那颗心脏犹如一只巨大蜘蛛的脑袋,那黑森森的肋骨犹如蜘蛛的根根触角,随着身体的起伏,张牙舞爪,活灵活现。黑山羊嘴里发出的声音也随着在变,已由先前的“咩咩”之声改成了“嘿嘿”之声,这声音犹如一个成年男人发出的淫亵之笑声,伴随着嘴角的血水震人心扉。
  三丈之外,大法台双眼怒睁,手微微握紧了法杖。法杖顶端镶着一个红色的圆宝石,在日光下发出柔和的光芒,他嘴里念叨几句咒语后将法杖平过来,右手一伸,握住宝石,手腕一旋,从法杖中抽出一根通体发黑的皮鞭,猛地在空中甩了一鞭。只听“啪”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霹雳,那放肆的黑山羊听到鞭响便惨叫一声双蹄跪地,可嘴里依旧紧咬着妇人的裙角不放。
  “啪”又一声,大法台第二鞭子抽过,众人见前蹄跪地的黑山羊身上顿时出现一道清晰的鞭痕,入残肉寸余,鞭梢之形清晰可见。黑山羊坚持不住,后蹄也双双跪倒,嘴巴大张,怪涎直流。
  “啪!”第三声鞭响中,黑山羊歪头倒地不起。
  周围或站或跪的牧民见黑山羊倒毙,纷纷将不安和惶恐的眼神投向洋妇人。不少老人围着她指指点点。洋妇人早被眼前这血糊糊的怪物吓傻了,尖叫几声后身子软绵绵地向后倒去,幸亏她的丈夫及时抱住了她。其余的洋人皆十分震惊,顾不得斯文,你推我搡,乱成了一锅粥。他们以为塔尔寺的僧人使用了巫术,故意让自己的同胞在众人面前出丑。洋人们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何时受过这等惊吓?一个个面色苍白,气喘吁吁。
  恼羞成怒的洋人们不便就地发作,于是纷纷惶恐而去,集体退场。站在后排的地方官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洋人和随从们坐着马车仓皇离去,那脸色简直比霜打过的茄子还难看。他们里外难讨好,便三五成群地围着大法台叫苦不迭。大法台也不顾他们的叫嚷,叫人背走了黑山羊的遗骸后径直离开,剩下几个管事的僧人开始不安地驱散人群。
  祭祀活动草草收场。
  
  第二章 鬼影盗圣物
  
  午夜。
  塔尔寺小金瓦殿大院门前的过道,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偶尔有几个夜行僧人,裹紧袈裟,缩着脖子,脚步匆匆地走过。不时有几辆农户掏粪的马车驶过,木辕在硬石板路上发出叽叽嘎嘎的声响,这空洞的声响极有节奏。大殿墙壁上的泥土胚子不断地掉下,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掰着一样。连三角铁架子上的马灯也好像畏惧寒冷似的蜷缩着,透出没精打采的光。凛冽的寒风挟裹着雨星,带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搜刮来的几片腐烂不堪的枯叶和数张千疮百孔的草纸,飞过宽阔的过道,冲进大门边的墙拐角,在那里翻滚扑腾,发出呜呜的哀鸣声。
  小金瓦殿门紧闭,里面依稀亮着灯,不时还传出一阵阵沉沉的鼾声。院子里竖着的几盏长明灯,漏出几缕暗淡的光。树枝摇动,树影在地上和墙上,游移出神秘莫测的图案,像是有几只巨大的爪子在不断挠着墙,想把它挖空一样。
  忽然,一条黑影穿街过巷,像野猫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远处赶来,脚步时快时慢,不时停下来东张西望。当这条黑影走近大殿的围墙时,双膝一弯,猛然向上一跃,双手便钩住了墙沿。他探起脑袋朝殿里面观察了片刻,没有发现异常后便在空中玩了一个漂亮的翻腾,身子稳稳地站在了墙上,紧接着一个躬身跳下,便如一片树叶一样轻轻地落在枯黄发硬的草坪上,然后“嗖”的一声,人已蹿到了数丈开外主殿的墙角下。
  黑影的面前是一根碗口粗的铜管,这是大殿顶部用来排雨雪的管子,由专门的铜器艺人打造,管面光滑如镜。这管道从地面升到高高的屋顶,足足有三丈,中间只用几道木制卡子固定在墙体上,却牢固异常,历经百年无恙。乍暖还寒时节,铜管表面似乎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黑影伸出左手,用指尖轻轻一触,便像遭了雷击一般迅速弹开,只觉一股寒气瞬间流遍全身,钻心刺骨。他心底一沉,不禁打了个冷战。
  没有时间犹豫了,黑影稍加思考后一跃而起攀上铜管,像猿猴一般快速攀爬起来。铜管在寒风的一阵阵拍打下,颤抖着、摇晃着,好似不堪重负一般,犹如一棵根基不稳的柳树,随时都有可能被黑影的重量折断而跌倒下来。
  爬了一半,铜管子变细。手不好使力,黑影便用双腿夹住管子稍做停顿,迅速从背囊中取出一双特制的带钉的皮手套戴上。戴定后,他又敏捷地向上攀去,只嗖嗖嗖几下便到了主殿顶部的一扇小通气窗附近。
  揭开拦瓦,从这里望下去,大殿中堂的一切尽收眼底。一个四四方方的供桌旁边有两个守夜的僧人正在睡觉,周围是数不清的大小佛像和金银器件。
  通气窗大小只容一人侧身钻过,黑影悄悄打开窗户,放下一根绳子,将绳子另一头拴在窗坎上,然后双脚脚心相对,一个倒翻身牢牢地夹住了绳索,使全身悬空向下快速滑去。他像雨后一只吐丝的蜘蛛一样顺当当地朝下滑去,无声无息。快接近供桌时,黑衣人身体侧向一摆,右手便牢牢抓住了供桌的桌沿,他松开双脚,整个人像蝙蝠一样,轻盈地收了翅膀立在桌上,一只手摸索着值钱的宝贝,另一只手则熟练地从背囊中摸出一把刀子。
  蓦地,桌子下突然传来问话声:“你们要去哪里啊?你们额头上的血是如何来的?”
  黑影闻声一愣,停住手脚,伏在供桌上纹丝不动。
  桌下的人翻了个身,又哼哼呀呀地睡着了。原来是看守的喇嘛在夜半梦呓,虚惊一场。
  “咔嗒”一声轻响,供桌上的楠木盒子被一柄短刀撬开了。黑影掏出里面的人骨念珠装到背包里,又顺手捞了几盏金灯,偷了几尊金佛像,然后双手抓住绳子轻盈地攀爬了上去。来到窗台上后脚跟只一点,一个鹞子翻身,整个身体便顺着铜管子飞滑出去,三两下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大殿之外。
  此时供桌旁,一胖一瘦两个年轻喇嘛互相依偎着取暖。一个缩着脖子,一个打着哈欠,胖子惊醒两回,睁着惺忪的睡眼左右看了看,又把眼睛闭上了。
  谁也不知道,山门外一条黑影身形一纵,几个起落,轻松地越过紧闭的木门远去。
  瘦喇嘛睡着睡着似乎听见了几句咒骂之声,他从睡梦中醒过来,警觉地用肘戳了戳胖子:“阿吾,好像有人!”
  “在哪里?”高个胖喇嘛霍地跳起身来,睡意全消,他摸起身旁的棍子,警惕地瞪圆双眼,朝四处张望。
  “没有人啊?”
  “可我刚才明明听到了很多人的哭喊声,声音真的很大!”
  “什么哭喊声啊,我怎么没听见?他们哭喊什么?”
  “是一群喇嘛,挺面生的,我一个都没有见过。他们个个额头滴血,哭喊着说不想离开这里,我问他们要去哪里?他们也不回答!”
  高个胖喇嘛很想取笑小个子,但看同伴的脸上确实是一脸的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样子,于是收了嘲笑,不安地瞪了一眼起身去巡夜了。
  两人先是来到门边,透过木窗向外望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异样,又走出门外溜达了一圈,四周寂静无声,还是没有什么异常。高原的天气无常,六月天晚上也冷,他俩搓着手,跺着脚,又回到了温暖的中堂。
  天寒地冻,但愿这时候不要有异常的事情发生。两个人的眼睛盯着放人骨念珠的楠木盒子,心里却默默地祷告着。
  “我看看珠子还在不在!”高个子喇嘛上前鞠了三个躬,便打开了楠木盒子,不看倒好,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了?”
  “人骨念珠呢?”
  “啊?”小个子闻声脸色骤变,等他抢过去看时才发现念珠不见了:“天哪!珠子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快看房顶!”高个胖喇嘛环顾一周后发现头顶藏有玄机。
  两人抬头看到了半开着的天窗,便心知不妙,飞身出门去喊人帮忙。不一会,塔尔寺上下的喧哗吵闹声便连成一片。
  “大法台,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出家人这般慌张成何体统?”大法台看着慌慌张张的来人心有不快,面容不怒自威。
  “不好了,加持过的人骨念珠被盗了!”来报告的僧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大法台大吃一惊,“念珠被盗了?什么人敢在佛门放肆?”
  “不清楚!”
  “还有什么东西被盗?”
  “还少了几盏金灯和佛像!”
  “哦,是为财而来的!”大法台听说还有金灯和佛像被盗,反而长出了一口气,“人骨念珠本来就阴气极重,说好了是不能见血光的,这下造孽了,还偏偏让一个洋妇人给冲了晦气。哎,你说说,这真是造化弄人啊。”
  “是啊,闹得洋人不欢而散,这下马大人和中央政府要给咱们好脸色看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不管它洋人高不高兴,反正洋人也没干什么好事,割我们的地,索我们的银两,杀我们的百姓,我还愁没机会收拾他们呢!这下也好,吓唬吓唬他们也罢,让那妇人去见佛祖也是她前世修来的造化。倒是这被偷走的珠子不让人省心啊!”大法台虽然轻描淡写地说着,可面色仍显凝重。
  “也是!”
  “去见铁棒喇嘛,传我的意思,以后本寺祭神不得杀生,不得见血光,以此为戒,把这条写为规矩记入寺规,以后严加遵守。”
  “是!我立刻前往铁棒喇嘛处,奉命修改仪规程序。”
  “先不要急着走!”大法台又想了想补充道,“还有,速派人去报告马总督,请他协助破案。切记,此时万不可让他抓了小辫子,到头来数落我自作主张,危及众僧。现在可是非常时期,时刻要谨慎,要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是!”来人领命急转而去。
  “唉!”大法台叹了口气定了定神,放下手中发黄的经卷,起身整了整袈裟,信步走到门口,举头望着不远处小金瓦殿门顶的牌楼木雕,此时北风正急,呼啸的风穿过空洞的木廊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呜咽之声,像是有数不尽的人在哀号。大法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算是明白什么叫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从此以后,塔尔寺祭神活动不再允许杀生,这已成为一项明文规定,一直延续至今。负责司礼的喇嘛按照大法台法旨,把日间和夜间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如实地写进了寺志,供后人研究。
  
  第三章 袁世凯心思
  
  三天后,北京,袁世凯的宅府内。
  袁大总统正在正堂里赏着属下送来的名贵字画,副官手里拿着一纸电文急匆匆跨进门槛走来。
  “大总统,青海马总督有急电!”
  “马总督?”袁世凯欠了欠肥胖的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字画旁一张坐北朝南摆放的楠木椅子上,太师椅随即发出一阵叽叽嘎嘎的声响。他抖了抖手腕撩了撩袖子,顺手抓起了旁边书桌上的紫砂壶猛灌了一口碧螺春,才阴阳怪气地嚷道:“妈的,他来的电文肯定没什么好事,洋人上他的地儿受委屈了,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倒自己找上门来了,是不是赔礼道歉来的?”
  “这个属下不知。”
  “你当然不知道,要是你都知道了还要我活着干吗?”
  “大总统英明盖世,明察秋毫!”
  “念!”
  “是!”副官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朗读电文,“青海塔尔寺镇寺之宝人骨念珠被盗,歹人手法高明,西北已无能人可破此案,请大总统速派专员赴青调查。”
  “什么?竟有这等事!”老袁倒抽了一口凉气,直起腰板,他的眼睛滴溜溜一转,随即自言自语道,“这老家伙唱的是哪一出啊?前脚得罪了洋人,后脚就说珠子没了,给我来个死无对证啊,险,阴险!”
  旁边的副官看他陷入了思考,久久不敢搭话。
  “小子,你说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是不是想学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袁世凯冷笑一声,摇头晃脑地哼着京剧的唱腔道,“孤家用韩信之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攻定三秦,动取五国。”得意之下,右手中指不断和着节拍敲打桌面。
  “属下认为马贼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谋反,况且电文中提到,有塔尔寺大法台的亲笔书函做证明,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大总统一向明察秋毫,运筹帷幄,洞悉千里!他马贼岂会不知?想必念珠确实被盗了。他是想借此机会献媚呢!”
  “这话我爱听!”
  袁世凯笑容满面地挠着耳朵思考片刻,又问旁边的副官:“小子,那你倒是说说,咱家管还是不管呢?”
  “管,大总统不但要管,还要管得彻底!”
  “哦?怎么个管法?怎么个彻底法?你且娓娓道来!”袁世凯说完闭上了眼睛,靠在太师椅上养精蓄锐。他的双目微闭,可敲桌子的手指一直没有停,依然节拍十足。
  “偷念珠的无非是个图财的蟊贼而已,不足为虑。咱们又不动大兵,派精锐二三人前去即可对付。此去一可安抚西北佛众,稳定藏人民心,又能彰显大总统威严。二来青海马麒素来拥兵自重,不听中央差遣,我们也好乘机派高手去探探他的虚实,杀杀他的锐气。此可谓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嗯!说得是!说得极是!有那么点意思!那你倒是说说,咱家派什么人去合适呢?”袁世凯睁开眼睛瞄向墙上的字画,扬扬得意。他轻抚胡须,眼睛又开始滴溜溜地转起来。
  “所去之人必须精干,既懂佛道又懂民俗,身手还要矫健。此人非大总统的老侍卫不可。大总统是何许人也?纵横沙场多年,派兵布阵之事,想必您老人家心里早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副官轻声低头应允着,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狡黠笑意。
  “哈哈哈,有你的,说得好!句句都说到我的心坎坎里去了。好小子,好好干,跟着我绝对亏待不了你!”
  “谢大总统夸奖!”副官有些受宠若惊。
  “既懂民俗,身手还要矫健。”
  袁世凯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目光扫过墙上的所有字画,然后停在一幅“下山虎”图上。这是一幅六尺中堂,金黄色的绫子裹边,天六地四,装裱得极是匀称精美。画中的老虎威猛刚劲,目露凶光,来势汹汹,大有得势不饶人之感。袁世凯本来不喜欢这幅画,他认为下山虎腹中空空,兽性未驯,比起“上山虎”来邪恶过之,威武不及,不是正人之爱,于是将它冷落在了偏角,可现在他的目光竟久久不能从其上收回。
  “是啊!得派个下山虎去收拾这群西北狼,方可显我威仪!”袁世凯若有所思,然后大声下着命令,“派鬼道高手赤链虎带我的手令即日起程赴青海追查人骨念珠下落!”
  “是!”
  “慢着,就说是我请他去打猎,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是!”
  副官领命倒退三步转身而去。
  此时黄河下游的一个神秘山谷中,鬼道的传人赤链虎正在修炼武功。
  中原鬼道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上古妖术、异域邪法、冥界鬼符兼收并蓄。至数百年前,有奇人中兴鬼道,并吸收苗疆蛊术的秘法和葬魂幻身的阴阳奇术于一身。鬼道行事隐秘,当今世界个中少有彰显者,独数赤链虎造诣最高。
  鬼道之术阴鸷狠辣,既可用风沙之力涤荡四方,又可化身魔魂,凶猛搏杀,抑或幻化蛊王,以毒蛊噬人气血,此中赤链虎更是武功高强,且心狠手辣。
  此人原本无名无姓,被鬼道高人收养,成人后筋骨强健,臂力惊人,随师父征战疆场屡获战功,得人推荐做了袁世凯的贴身侍卫。后袁世凯厌恶此人的邪气将其冷落。赤链虎心高气傲,从此远走高飞,隐世习武。因此人声啸如虎,目光炯炯,又使得一把怪异的兵器,形如葫芦,一分为二,用沾满血迹且从不擦拭的铁链连接,合则可奏乐,分则可杀人于无形。人如其器,器如其人,故人称赤链虎。
  一匹快马穿山越岭,好不容易来到一处深山的秘密住宅。大总统的传令兵尚未勒住马,就听见一阵“呜呜”的怪叫声从脑后传来,原来是一条细长的铁链连着一个如铁帽子一般的怪异兵器飞奔向传令兵。
  这个像葫芦瓢一样的铁帽子边缘有很多长刀齿,在飞行的时候会发出“呜呜”的怪叫,它会旋转,其边用一根拇指粗细的赤色铁链连着。它在飞行中能够准确地根据杀手的指挥套在敌人的头上,随后“咔嚓”一声,刀齿就会把敌人的颈椎切断,造成人头分离,将脑袋完整地套在铁帽子里带回来。沿途不会洒下一滴血,在飞行途中,五十步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是非常恐怖之兵器。
  传令兵吓得一声尖叫,忙表明身份。诡异的铁帽子在飞临他的发梢后又回旋着飞了回去。
  “干什么的?”一个沧桑的男声从远处的峭壁上传来,声音不大,却透出入木三分的穿透力。
  “大侠,小的是来给您传令的!我有大总统的亲笔手令在此。”传令兵知道是赤链虎到了,不敢怠慢,忙翻身下马,将怀里的一封书信拿了出来大声喊道。
  “大总统?这称呼真他妈的别扭。”
  直听到一阵风絮声刚从远处传来,呼啦一声,便有一个魁梧的身影立在了传令兵身后。
  “这是给您的邀请,大总统请您去捕猎!”传令兵忙低下脑袋将手中的书信高高举起。他不敢朝身后看,因为听说赤链虎常年练习鬼道武术早已经五相俱乱,怕看到他的面目被吓个半死。
  “回去告诉你的大总统,就说我知道了。命令就是命令,以后叫他老人家少发什么假惺惺的邀请!杀人就是杀人,什么打猎不打猎的!”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
  随即“啪”的一声响起,传令兵只觉得眼前一黑,手里的书信被一根软鞭子一样的东西给迅疾卷走了。不远处一片树叶沙沙声后随即四周陷入一阵寂静之中。
  过了好半天,传令兵才敢抬起头来四下里环顾,可是只闻其声却根本看不到赤链虎的半点影踪。
  接到袁世凯的命令后赤链虎嘟囔着整装出发了。他看重的是打猎的兴趣,而不在意给谁打猎。
  一天后,陕陇大地上,一阵健马疾驰的声音轰然响起。迅如疾雷般由远而近,马蹄踢起漫天尘土,旋风般卷飞上半天。
  马背上是三个强悍的骑士。他们中一人用黑布裹头蒙面,却精赤着上半身,露出健壮的胸膛。一只下山虎的文身从其左肩上突到了胸前,虎尾绕过左肩直达后心。后爪蹬肩,前爪踩胸,血口大张,气势咄咄逼人!其余两人都穿着干练的短襟衣裤,腰间扎着兽皮,一副猎户打扮。为首的中年虬髯大汉正是纵横天下的赤链虎,其余二人是他的助手,亦是鬼道传人。三人头上都缠着黑布条,布条上用白墨画着各式各样狰狞可怖的怪兽。赤链虎身无兵器,腰间裹着衣服和一个长布包袱。其余二人皆背着长弓箭筒,箭筒里插满鹰羽长箭。三人策马疾奔一路向西而去。
  三日后,时值当午,塔尔寺山门前艳阳高照,大地一片火热。山门前的主街上颇为热闹,各家店铺大门敞开,货品琳琅满目。除了本镇的居民三三两两闲逛外,还有不少外来的旅客和商贾、佛徒、马帮、僧人穿行其中,但闻商户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
  最热闹的地方当数一处金匠铺,店铺主人打得一手好金器,地上堆满了各种经桶、匝皮,客商围在门口,指指点点,讨价还价正浓时,忽闻远处一片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街上的百姓们先是一愣,不一会便牵儿喊娘,推推搡搡乱跑起来。
  三人来到主街,骑速不减反增,带头那精壮的大汉呼的一声,众人只觉得耳鸣不止。他手中的马鞭扬上半空,在天空中呼啸了一圈,重重落下,狠劲地抽在马股上,健马吃痛狂啸一声,牙齿狠嚼笼头,箭矢般地向前猛冲。跟随的另两人纷纷效尤,鞭抽声和呼叫声此起彼伏。三乘悍骑狂风般掠过街道,直冲山门而去。人们纷纷躲避,搀老扶幼,唯恐被马儿的乱蹄伤到。说时迟,那时快,三乘骑士冲上大道的入口进了山门,留下身后骂声一片。
  一片混乱后,整条街道立时静无人迹,人们纷纷出来驻足相望。这里乃佛门净地,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骄横的骑士了。
  三骑奔进山门后,为首的大汉猛地一扯缰绳,胯下之马的脖子顺势被他提转,马蹄高高扬起,在空中交替着刨腾了几下才立住。其余两骑围着八座神塔跑了半圈才渐渐停下来。三人目光冷峻地望向看护山门的喇嘛,给这些个面色惊慌的喇嘛一种凛然的感觉,可谓声势夺人。
  “速去禀报,就说中原的猎手来了!”大汉朝着喇嘛一声大喊,其余两位随从便放肆地大笑起来。
  听得懂汉语的喇嘛飞速朝寺里跑去,其他的几个喇嘛自觉地聚到了一起,手里提着扫把,放着凌乱的枯叶不扫,警惕地望着三人。
  三人并不下马,胯下的马也兜着劲儿不敢松弛,腚上的腱子肉一鼓一鼓的。
  
  第四章 赤链虎入青
  
  “大法台,三个中原来的高手在殿前等候!”管家接到门卫禀报后上堂求见大法台。
  “中原来的高手?”
  “是的!”
  “我们这里已经久未有中原人士到访了,何来高手?”
  “禀大法台,这些人都是马长官请来的,他说中原人士更擅长追捕贼犯……”
  “算了,不必多说了。我明白,这是官场人士惯用的伎俩,阳奉阴违,互相推诿又暗藏祸心。”
  “唉,谁说不是呢。”管家跟着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既来之则安之,听天由命吧!去,招呼他们进来!”大法台说罢又摆了摆手,“慢!算了,还是引我去见他们比较妥当,中原人士向来计较礼数,我们不要因小失大才好。请他们来正殿!”
  “大法台周虑!”管家应允着转身去请中原高手。
  等大法台和众人出门迎去时,只见一位身穿黑色兽皮劲装的大汉正背向其他两人,负手踱步。大汉正在仔细观看着大法台行宫殿外一条支柱上的浮虎堆绣。
  大法台暗暗打量着黑衣男子,只见此人身形雄伟,甚有气派。负手而立,便如一株高拔健壮的松柏,其余两位随从皆默立一旁,唯恐打扰了他的雅兴一般。如此一动一静,愈发显得负手之人身份尊崇,气度非凡。
  听到动静后黑衣男子转过身来,望着大法台双手一抱拳,蒙面后的双目电光隐现,冷酷而有一种透视人心的魔力,给人以精明厉害却又城府极深的感觉。大法台目中过人无数,竟也暗暗赞许,凭感觉此人已年过四十,却宝刀未老,只是不知道此人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再看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一个身形高大瘦削,面上疤痕满布,相貌丑陋却双目如炬,整个人犹如一柄利剑。另一男子中等身材,却长得眉目俊秀,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黑皮包,凭皮包鼓鼓的轮廓看来里面似乎藏着沉重的铁器。
  “中土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大法台客气!”
  几人各自微微一笑,简短的寒暄过后,大法台引三人进了行宫,招呼管家为三位大侠看座。
  “西北边漠,气候干燥,三位大侠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请喝一碗酥油奶茶解解乏气。”
  “谢谢法台大人看茶!我等前来是奉了袁大总统的命令,不敢怠慢,请大法台速速派人领我们去查看失窃的殿堂!”瘦削汉子一抱拳,声若洪钟!
  “如此甚好!待几位查验现场后再来品茶不迟,几位请!”大法台不动声色,又转向身后招呼随从,“来人,引三位侠士前去!”
  大法台身后的喇嘛应声而出,请赤链虎和他的两个随从离开了大法台行宫。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大法台久久凝视,旁人不明其故。
  “他们三人为何不先请示马总督,反而直奔塔尔寺而来?如此有违礼道啊!”大法台的随从有些疑虑。
  “是啊,这也是我担心的,况且此三人并不曾向我们出示任何官文,分明是仗势欺人,不把地方官员放在眼里。如此骄横之人必有过人之处,追回人骨念珠自然不在话下,但也要谨慎对付,以防驱狼不成又引虎,引起血雨腥风。”
  “大法台说的极是!”随从应允着,扶着大法台坐到了毡床上准备喝奶茶。
  “大法台,中原来的三个人已经离开了。”带赤链虎前去查看现场的喇嘛急匆匆地回来禀报。
  大法台摸着矮桌上尚有些发烫的茶碗,暗暗吃惊不已:“这么快?”
  “是的!”
  “他们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就上马离开了。”
  “去了哪里?”大法台说着凝神一会,抖着手腕用力摇了摇茶碗,目光紧盯着碗里的三片苻茶叶子,只见茶叶在碗心里转了三个圈后突然间都集中漂向茶碗的西边去了。
  “出了山门朝西边去了。”
  “没错,是西面!可他们什么也没说?”大法台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茶碗,碗里的茶叶随即都胡乱地漂开了。
  “是的,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难道他们隐瞒了什么?或者看出来些什么不便说?”大法台有些不解,他眉头紧皱接着又问,“这三人是如何勘验现场的?”
  “黑衣大汉揭开蒙面用嘴舔了舔排水的管子,又用手摸了摸供桌后就离开了!其余的两个随从一直站着不动!”
  “他们没有问你什么?”
  “没有!”
  “没有问是谁先发现失窃的?”
  “也没有!”
  “哦!”大法台放下茶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起身踱着步子来到了殿堂外。
  “只是……”带赤链虎前去查看现场的喇嘛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面色惶恐不安。
  “只是什么?”
  “小僧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唯恐坏了僧人不得乱言的声誉,不说又恐误事。”
  “你但说无妨!”
  “是,小僧见那领头的黑衣人揭开蒙面的时候,黑布下面藏的不是一张普通的人面,而是一张……”
  “而是一张什么脸?”
  小喇嘛战战兢兢不肯说话,只抖擞着用手指向外面,大法台顺着他的手指望了出去,目光停在了大法台行宫外的一条伏虎堆绣上。
  “哦!”大法台深吸了一口气,他早就听说过中原鬼道高手擅长易容整形之术,感叹道,“好一个陌路强人啊,会些异术,是个异人,看样子着实有点手段,且看他怎么追回人骨念珠吧!”
  “大法台,外面天凉,请入内歇息吧!”随从见大法台衣着单薄就出了殿,忙提醒他。
  “天凉何惧?凉的只是皮肉。偶得风寒,吃一副药,祛祛寒也就罢了!怕只怕心凉不可医啊!”
  “大法台今日为何如此焦虑?”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我出家人皆以四海为空,原本该看淡一切,不应擅动妄念。可若如世事皆不随法变,变故于事在人为又怎能不焦虑?你们看!”大法台说着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地下。众人围了过来,看到殿前的砖瓦地上,有一只黑蚂蚁正托着一片僧人们遗漏下来的青稞面饼子渣快速跑着,三只体型更大的黄蚂蚁似乎闻到了饼子诱人的香味,径直越过一个黑蚁的巢穴奋力追去,黄蚂蚁那独特的气味引得黑蚁巢穴里上百只黑蚂蚁齐齐出动,紧紧追去。双方接触后便是好一阵撕咬,片刻后黑蚂蚁横尸无数……
  直看得众人唏嘘不已。
  大法台看在眼里,眉头拧成了一个人字,他自言自语:“虫道、人道,何尝不是一道啊!你也争,我也争,究竟在争些什么?”想着丢失的人骨念珠,再想起当年惨死的挚友扎仓活佛,大法台踌躇满怀,一股哀愁飘来,思绪不受控制。风寒乍起,他环抱双臂,思绪渐渐飞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些个阴暗、血腥的日子里……
  
  第五章 噶梅与热布
  
  远处有些许灯火,就是这黑洞洞的灶膛里的点点火星,埋着火星的炭堆叫马鬃滩,是塔尔寺东南三百里外有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这里是黄河上游一个汉、藏、蒙、回、土等许多少数民族组成的村落。
  马家是马鬃滩的大户,三代以前就以放高利贷过活,偶尔也训练刀手给过往的商队做护卫,牟取暴利。现如今马帮的生意淡了,他们就豢养了藏戏艺人给周围的寺庙排戏、赶集、走场子,一来二往,马家跟很多宗教首领都熟了,势大得很,所以在马鬃滩,马家就是土朝廷!
  马家的管家随了主子的姓,赐了名叫马有福,以前姓甚名谁可没外人知道,只知道他是老爷三十年前从外地带回来的,会占卜,懂巫术。仆人们却都在背地里管他叫马王爷,都知道他有三只眼睛,两只长前面,一只长后面,所以谁都不敢在他背后偷懒。
  老马的小儿子排行老三,前两个儿子都是偏房生的。没办法,谁叫当年大奶奶不争气呢,没给掌柜的留下香火。可事情也怪,老马领来马有福不久大奶奶就破天荒地怀上了,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圆乎乎的!
  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一个崽,过了秤却发现三斤不到,二斤过了八两,满肚子的羊水倒淌了八斤多,还有一股恶臭。上了岁数的接生婆都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虽然当着老爷的面不好说,可背地里不由自主地犯嘀咕,这哪是婴儿啊?简直就是一只猫崽子。
  明白人都说这个儿子不是老马的种,而是马有福和大奶奶偷腥偷来的,要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杂碎来?
  再往后,老马瞧着管家那瘦小的身型就浑身不自在,自然也看不上渐渐长大的老三。
  老三从小缺乏管教,一直鬼鬼祟祟的,怕见光,怕生人,爱偷嘴,一副不上道的样,长得歪歪斜斜,罗圈腿,大龅牙,人送外号马瘪三。
  老三眼看着就奔三十了,还找不上媳妇。儿子不急,老马可是如坐针毡,他不想淹死在别人的唾沫堆里,说他明知道瘪三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而放任不管。于是老马动用了一切的办法,终于从百十里外的一个草原藏民家里连说带骗地哄来一个十八岁的黄花闺女,名叫噶梅。
  当天夜里老马就雇了大批帮手去百里之外迎噶梅过门,说是迎,其实跟抢没两样。噶梅的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抢走,以为遇了强盗,后来才知道姑娘被男人稀里糊涂地许配给了马家老三。
  噶梅年纪轻轻倒也懂事,丝毫不念未来夫婿的相貌丑陋,只求家人平安无恙。可她哪里知道,她的夫婿不单相貌丑陋,而且身体酸软无能,还是个喜欢少年俊男、虐待成性的猥亵杂碎。过门不到半个月,噶梅就被这个马瘪三折磨得清瘦了许多,人也变得无精打采,整日昏昏沉沉。
  对于马家人来说,噶梅只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马家上上下下谁也没有把她当人看,更不要说把她当少奶奶了,所以她也没有机会过问账务,更没有机会讨论族事,就连西北的厢房为什么不让女人进都不知道。这深深地勾起了噶梅的好奇。一天晚上,她望着西屋舔了舔嘴唇,一股强烈的欲望促使她悄悄地溜出了门,想去西屋看看。
  她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来到一处放杂物的地方,警惕地朝四处看看,没有发现异常,又绕到一溜儿残缺的墙院边继续张望,还是没有发现异常,便大胆地朝西向那个永远有锁且锈迹斑斑的黑褐色铁门走去。
  走过一地蓑草腐叶,除了窸窣的声音便是噶梅剧烈的心跳声,她惧怕婆婆突然从某个地方跳出来抽自己一巴掌,好在直到她走到西屋门前都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噶梅趴在了铁门上战战兢兢地朝西屋子里张望,借着屋子里微弱的烛光她从左往右看去,能看到这间屋子很深,比其他房子多出来几步,屋里的后窗是用木板钉死的,而且空隙用砖垒堵上了,空气中有很多尘土。屋子正中有个大木桌,桌子上有个雕花的木佛龛,佛龛有半人高,上面的木质的窗子已经开了裂缝,隐约能看得出原来涂的红色漆,里边还是用一些厚厚的纸糊着的东西,已经泛黄黑色,好像还有些水渍。但看不到佛像,甚至没有一个佛像般的轮廓。再旁边堆放着些乱七八糟的旧家具,都是烂桌子烂椅子烂柜子,不知是上几代堆攒下来的。
  从半掩着的门里能看到的就这么多,噶梅正要用力推开门,却突然听到从屋子里传来“砰”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从佛龛里跳出来落到了地上,声音沉沉而且很清晰。接着她就看见一个红色的球朝自己扑来,噶梅吓得赶紧一低头,那怪东西穿门而出,掉在了地上。噶梅屏住呼吸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红布的口袋,红布看上去已经有些年份了。
  噶梅小心翼翼地上前,战战兢兢地拾起口袋,费力地打开了红布口袋的扎绳,随即一个圆圆的东西从中滚了出来,“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光线暗淡,噶梅一时没看清是个啥东西,她仔细弯腰将圆圆的东西从地上捡起来,凑到鼻子跟前一看,竟是一副破旧的藏戏面具套在一具干枯的人头骨上。骨头的主人好像死去不多时,许多皮毛还连在骨头上面,血迹早已经凝固了。头骨龇牙咧嘴,空洞的眼神直盯着噶梅看,噶梅吓得尖叫一声将头骨扔到了地上。
  冷清的寒夜里一声尖叫划破长空,院子里顿时犬声大作,各间屋里变得灯火通明。看护院子的家丁和管家等人都穿了衣服急急跑了出来,他们奔着喊声而来。所有人跑到西屋门口停了下来,大家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被吓坏了的女人,谁都没有出声。
  此时有眼尖的人发现噶梅的脚下有异物,忙捂起了鼻子,更有些人忙跺脚吐着唾沫。原来噶梅来了例假,而且受了惊吓,小便失禁了,骚尿和着血水顺着小腿肚子流了下来,湿了一地。有不少尿液已经溅到了龇牙咧嘴的头骨上,婆婆随着家丁的手指看到了被尿液浸泡的大神,呼天抢地地一声喊,差点背过气去。
  “来人呐,把这个不守妇道的瓜婆子给我绑了!真是要了命了,新供奉的戏神,竟被这贼婆子祸害了!”管家声嘶力竭地吼着。
  按照马家的族规,不守妇道擅自破戒、危害神仙者要被活埋。于是马家人在一个神秘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打算将噶梅秘密处死。
  千钧一发之际,噶梅的母亲和父亲得知消息连夜赶来求情,老马看在噶梅父亲是自己多年跟班的份上容许母女见面,所以处决噶梅的事情被拖延了下来。
  众人都在怀疑是谁走漏了风声。其实给噶梅的父母送去消息的人正是马鬃滩的黑脸骟马匠热布。热布是个高个子、黑脸膛的汉子,已经二十八岁了,自幼学会了钉马掌和骟马的手艺,在马鬃滩算不上什么有威望的人,但不愁被饿死。因为他有一副雪山般清澈的嗓子,唱山歌、唱藏戏,只要听一遍就忘不了!他那嗓子一亮,做手艺的姑娘小媳妇们都要停下手里的活计,红着脸蛋呆上半天。所以热布在滩子里大小也算是个人物,可到现在他仍然单身。
  热布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自幼生活孤苦,所以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打从噶梅入门以来就愿意多偷看她几眼。他比谁都知道马瘪三的为人,所以他比谁都同情这个远嫁而来的姑娘,自从马家出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噶梅的情况,总是想法在救她。
  马鬃滩黑漆漆的夜像一只被熏了一世的烟斗。大多数人和牲口一样龟缩在屋子角落里燥热难耐,却有狗在野外荒地里狂吠。热布很奇怪,荒野里的野狗怎么突然多了起来。这闷热的天,看来是要下大雨!
  噶梅溜光身子躺在一张黄褐色的狗皮褥子上,身上只盖了一片薄薄的被单,却依然浑身汗津津的黏湿。热布进帐时正好遇到噶梅无意中翻了个身,他一眼就看到了噶梅健美的臀部和油亮亮的大腿,猛地被羞到了!热布那张脸平日里受了不少风吹日晒,粗糙得很,沟壑丛生,现在被这么一羞,竟有些发涨,好似要炸开一般,他很想移开目光,可眼球却不听使唤,目光死死地粘在了噶梅的身上,不肯离去。
  恍惚间噶梅咳嗽了几声,热布猛地清醒过来,忙想取一旁的皮袄盖在噶梅身上,可噶梅已经醒了过来,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迸发出了火花。噶梅惊恐地用破被单裹住了身体,可那瞬间的惊慌很快被热布红涨的脸所融化。感激的热情和尴尬的处境令两人久久无话,只能用眼神交流着异样的感觉。
  “噶梅,你好点了吗?”好半天后,热布吞吞吐吐地说开了,他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
  噶梅望着热布健壮的身子,开始有意无意地用脚蹬开了薄被,扭动着身子。
  热布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可他的身子不肯走,而是蹲在褥子一边,从腰间抽出铜头烟斗,装上烟,点着火,端着旱烟锅滋滋喷吐闷热带来的不安。噶梅一边拨弄着头发,一边用幽幽的眼神望着他。
  “阿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嗯,喜欢,喜欢!”
  “那你过来坐近点。”
  “这……”
  噶梅等半天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突然起身过去,伸手从他嘴里夺下了烟斗,磕掉了烟灰。热布似乎在一霎间得到某种启示,猛地扑到噶梅身上,疯狂地亲吻她。噶梅热烈地迎合着,钩紧了热布的脖子,双手在他背上抓挠着,很想把他的脊椎挠出来。热布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柴火一般燃烧起来,他两三下扯掉自己的袄子,将噶梅抱起来丢在褥子上,开始想在寂寞的田野上耙地犁田般地劳作。
  他们拥抱着,默默地把手握在一起,让手心热得冒汗。
  “阿哥,我们以后还能这样吗?”
  热布无言以对,他的心被猛地揪了一下。
  又是一声惊雷响,瓢泼般的暴雨终于浇了下来。
  就在这时,“汪汪”几声,黑暗中窜出一条恶狗钻进帐篷直向热布扑过来,热布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了下体。猛然间钻出的黑狗吓得噶梅“哎呀”一声大叫,忙用皮袄裹紧了身子。
  十多个马家的佣人狞笑着鱼贯而入,他们邪恶的眼神在噶梅身上游走着,热布气愤之极,可无奈双拳敌不过四手,很快被马家众人制服在地,空气中传来热布的吼叫,久久不散。
  
  第六章 力战狼猫子
  
  “把这张破毡子掀起来!”管家指示下人把地道口的一堆柴草移开,揭开压在地道口上的青石板,掀起了下面的一张破牛皮毡子,立时一股发霉的臭味从地下扑鼻而来。
  果然,毯子下面有个很深的地道,地道口上面长满了绿藓和蘑菇。周围的泥土分层成两种颜色,一种浅灰色,一种血红色。隐约能看到最近的地道下到处都有血迹和碎布片,泥土上有深深的抓痕。
  “管家,这有点不合适吧?他俩都还是娃娃,拿家法惩治就行了,何必呢?留个全尸吧!”手下一个老家丁有些看不下去,央求管家道。
  “怎么?你心疼了?那你下去!”管家恶狠狠地呵斥道。老下人不便多说什么,忙赔着笑脸过去捆了捆热布。
  “你们几个过来。”管家指使几个下人上前按死热布,才把匕首搁在热布的脖子上,讥笑说,“你这贼怂,就在这里好好享受人生最后的一天吧。”说完在热布脖子上划了一下,就命手下将噶梅和热布一同推了下去。
  老马家的地道里养着妖怪并不稀奇,因为二十年前刚修好地道时,家丁们就发现里面住进去一对怪物,这两只动物据说是狼猞猁,它们有可能是狩猎的时候不小心钻进去的,却马上喜欢上了这个阴暗的地方,从此久居在地道壁的一个洞里,再也没有挪过窝。老人们都说年月日长,这两只东西久住地下,吸收地气,说不定早成妖作怪了,可惹不得,请神容易送神难,于是马家人只好放任不管。
  狡猾的管家为了确保能吸引怪物,将噶梅小便失禁后的破裤子也扔了下去,希望噶梅的尿味能够让洞穴里的东西兴奋起来。要知道老猫妖怪辨认它的地盘也是通过气味的,陌生人的尿味明显就是种挑衅。随着尿味的弥漫,黑洞洞的地道里连大点的声响都没了,甚至没人见有只虫子冒出来,仿佛连虫子都不愿意生活在这个地道里。
  “吃人的东西快点冒出来吧!”
  “哦,哦!”
  “狼猫子,狼猫子!噢,噢!”家丁们不时地站在外面高声起哄着,他们跺着脚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希望用喊叫声激怒怪兽,希望用这种燥热的情绪煽动起怪兽的杀心。
  终于,在一阵嘈杂的喊叫声中,一声诡秘嘶哑的吼叫声从黑暗中传来,摄人心扉。众人急忙往后靠去,纷纷抽刀在手如临大敌。地下的热布已经没时间害怕了,他急急挪了挪身子,将早已经没有声气的噶梅堵在了身后。他紧盯着眼前的黑暗,头顶斜射下来的光线照亮了自己,他清楚地知道怪兽肯定能看清他,正盯着他看,他甚至能感觉到怪兽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游走,从心口到咽喉。
  渐渐地,黑暗中浮现出来一双绿色的眼睛,犹如远山上的两团鬼火般飘忽不定。热布知道怪兽在向前逼近,而且是慢慢地逼近。不着急捕猎的怪兽其实是最可怕的,它们会变着法地玩猎物,不断地折磨猎物,直到猎物丧失最后一丝反抗的意志,乖乖地等死。
  热布的喉头咕噜一下,咽下了嘴里仅有的半口唾沫,手指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泥土。
  从黑暗里飘来的绿光直勾勾地盯着热布,接着热布就看到黑暗中有一头大猫出现,它往后弓腰一跃,“刷”一下轻盈地跳到了热布面前。大猫的身影很快,热布看得不太清楚,凭直觉应该是只大豹子,脖子更长,尾巴更短。
  慢慢地,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热布终于看清楚了攻击他的那只公猞猁。在热布看来,它就是一只豹子大小的“黄猫”。这只大猫的后腿上不断滴淌着粘稠的分泌物,全身褐色的毛阴气逼人,脚上有长长的爪子,脸部如藏戏里的奸臣,布满黄色的獠牙的嘴咕噜咕噜地闷吼。
  “畜生,过来让我收拾你,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热布愤怒地叫骂起来,恫吓野兽,为自己壮胆。可大猫并没有被他的大呼小叫给吓倒,反而兴奋地朝他凑了过来。那脖子直往前探,一颗斗大的脑袋便伸到了热布眼前,这是一颗大猫头,牙齿锐利,舌头在不断舔着鼻尖,大针一般的胡须上泛着潮腾腾的热气。
  不知道为什么,热布看清楚了怪兽的模样心里反而不怕了,他猛地用力挣脱绳子,将手里捏成团的一把泥土朝大猫眼睛扔去,大猫只一低头便躲了过去,动作很利落。
  其实刚才老仆人捆绳子的时候悄悄在绳索上划了一刀子,又顺手把刀子塞进了热布的靴子里。这些动作快到管家近在咫尺却毫无察觉。
  热布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往老猫身上捅去,狡猾的公猞猁一蹦七尺高,往后一落,躲过了热布的第一刀。
  老猫被热布的“不友善”行为给激怒了,它不等热布的脚跟站稳当就狠劲地朝他身上猛撞过来,热布来不及躲闪,大猫坚硬的头骨就撞到了他的胸口,力道十分凶猛,一下子就把热布撞得踉跄欲倒。热布狂怒地再次翻身扑过来时,老猫忙往左边一闪,头一低身子一扭,朝着热布的脖子用爪就是一扫,热布的下巴随即发出“咔”的一声,脸上被大猫抓出了几道血口子,血一下子喷了出来。
  打斗声惊动了地道深处的另一只母猞猁,它暗暗跟在公猞猁后面,趁热布不注意时突然蹦了出来,一张嘴拖拽起噶梅就走。噶梅见热布差点被大猫抓晕了过去,一时不知所措,可她的身子早已经绷成了一张弓,此时又被母猞猁咬疼了,也顾不得害怕了,用力蹬开了拖着她的母猫,连摔带爬向热布而来。
  母猞猁是这阴暗地道里的霸王,从未受过气,不由狂怒地吼叫着追赶过来。母猞猁身型相对较小,可奇异的身法像鱼一样灵活,明显是追捕的行家。噶梅没有跑开十来步,便又被母猞猁扑倒。噶梅情急之下两腿一跨开,两只手掐住母兽的脖子,猛地站立仰身用头狠劲去撞母猞猁,母兽没料到这个女人会如此拼命,不但抓了空,还被噶梅的头结结实实撞到胸口,接连几下撞击让它十分吃疼,连抓带咬寻求脱身,脱身后连忙一个侧翻滚出去几米,老远地龇牙咧嘴着打量噶梅,吃了亏可不敢再次贸然进犯。
  公猞猁似乎从母猞猁凄厉的叫喊中听到了求援的信号,身子顿时亢奋起来。出乎热布的意料,眼前这家伙虽然身躯庞大,但一点都不笨拙,而是身形如电,一跳一跃间已经到了热布身边,那一对利爪破空嗤嗤声响,直逼热布胸口而来。热布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来了一股劲,迅速地扭腰,对准老猫的脑袋使劲猛踢了几脚,老猫挨了几脚愤怒无比,一声怪叫,爪子狠狠地一抓,热布胸口的鲜血和肌肉如豆腐般溅喷,一个活人差点被它开了膛。
  热布没躲开这一下,歇斯底里地惊嚎一声,滚开了,挣扎着往一边爬去。老猫则迅速离开原先的位置,像鬼魅一样几个跳跃又来到热布背后,用爪一抱,张开獠牙死死地咬住黑脸汉子的颈部。几个啃咬,热布的头便像熟了的瓜一样迅速地耷拉了下来。血如雾般喷在老猫妖白色的皮毛上,和着黏稠液体慢慢地流在地上,周围响起一股“咔嚓咔嚓”咬嚼骨头的声音。
  旁边的噶梅面无表情地看着热布,她的眼里一片死灰,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绝望了!半晌后她突然清醒了过来,望着热布,眼神涌出温柔的亮光,热布已经有些昏迷了,不能再说什么,可依然转过头来看着噶梅。两个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此时地面上的管家和家丁们哈哈大笑起来,亢奋无比,似乎狼猞猁的嘴就是他们的嘴,似乎狼猞猁的牙就是他们的牙!
  “咬,咬死这个狗日的!”
  “咬,使劲咬!抓,爪子朝下抓,把他的肠子抓出来,让我们也看看什么叫花花肠子。”
  “哈哈哈!”
  地面上人们的嘶吼声声入耳,噶梅抱着头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她的脑袋好像要炸开一样。
  “妹子,你不要怕!”热布反手掐着公猞猁的脖子,决心拼死反抗。
  “阿哥,你不会死的,把牙咬起来。咬!”
  噶梅狂叫片刻后突然冷静下来,听到了热布的鼓励后她突然奋力起身拾起地上的刀子猛扑了过来。她扑在了公猞猁身上,不再惧怕,手里的刀子像雨点般落下,准确地扎在野兽身上。她朝着公猞猁的脑袋上、脖子上、背上奋力戳击,挨着哪儿捅哪儿,刀刀没柄。
  热布将牙关紧紧咬住,任凭公猞猁的嘴在自己的脖子上如何撕咬也绝不哼一声。渐渐地,热布感觉野兽在他脖子上的撕咬力越来越弱,一股股热流顺着他的脖子灌进了胸膛,令他感觉胸膛内阵阵发热。他知道这热流是血,这里面有自己的血,也有公猞猁的血。
  公猞猁受了几十刀,渐渐支撑不住,歪下脖子,张着的巨嘴再也不能闭合。远处的母猞猁大吼一声又扑了过来,想给公猞猁解围。不料噶梅朝着母猞猁大声嘶吼起来。她的表情十分发狠,眼珠爆出,嘴唇好像要被腹内的真气撕烂一般颤抖着。嘴里的吼叫声声嘶力竭,好像要撕烂嗓子眼一样!母猞猁望着她手里挥舞的匕首,听着她凶悍的吼叫渐渐退却,一步步退到了黑暗里,发出一声惨比一声的哀号,而且这哀号声一声比一声远。
  “戳死这个畜生!”年老的下人情不自禁地为噶梅鼓起劲来,人们刚才的亢奋劲似乎被地下的女声给压制了,大家都围了过来想看个究竟,可看到的却是令他们吃惊且胆寒的一幕。
  “快把他们都干掉!”管家急忙给手持长矛的下人下令,他知道此时人兽两败俱伤,正是下黑手的好时机。两个下人也有些心有余悸地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对准了热布和噶梅。
  “慢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威喝传来,原来是主子老马黑着脸从厢房出来了。
  看着主人来了,老下人急忙跳下去搀扶噶梅,其余的人也急忙假惺惺地跳了下去,合力将二人拖了上来。
  “干什么呢?”
  “老爷,这两个犯人干了苟且之事,我们正在……”管家急忙上前解释,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爷打断了。
  “家有家规,族有族法。我马鬃滩对付犯人有的是家法宗条,什么时候轮到让他们驱逐狼猫子了?”
  “这个……”
  “都给我带回去,分开关起来!”老马白了管家一眼,负手便走。
  噶梅跟着就被一群人押走了。
  和狼猞猁的一场恶斗刚罢,已经筋疲力尽且身受重伤的热布又被马家的家丁重新捆了起来。这回人赃俱获,没有什么人可以救得了他俩。
  “一定要杀了他们这对狗男女解我心头之恨!”知道热布被老主子带回来了,马瘪三狠狠地吼道。
  众家丁开始抽出了腰刀准备听少主子的差遣。
  “不,慢下刀子,留着他们有用!”管家劝少主子稍安勿躁。
  “你说什么?留他们有用?妈的,那臭婆娘要是肯服软,留着就留着吧,闷了还能抓过来玩玩。至于那个热布一定要杀,我恨不得亲自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少爷,要我说,这该杀的时候一个也不能留,免得留下后患。只是咱们还不能动手,免得老爷子动怒。”
  “他动怒?他敢!改天老子看他不顺眼的时候连他一起杀!”马瘪三对老爷早有怨言。
  “少爷,三天后塔尔寺不是让我们去演藏戏吗?这小子有点唱戏的底子,咱们来个借刀杀人,一石二鸟!又不得罪老爷,还能解你的心头之恨!”管家知道老主子已经对自己有了成见,这个时候不能火上浇油,只能借刀杀人,于是便附在少爷耳边低语几句,少爷听罢眉头立展,喜笑颜开:“好,就这么办!这法子好。”
  “放心!”管家应完,快步去了关押热布的土牢。
  
  第七章 藏戏与慈禧
  
  “噶梅!”热布获准来到关押噶梅的土牢,一见面他就关切地询问起女人的伤势。
  “阿哥,你怎么来了?”噶梅满脸惊喜却又显吃惊地望着热布。两个人都有生死重逢的感觉,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谁都开不了口。
  “阿哥,他们要处死我们,才让你我来相见的,对吗?”久久的沉默后,噶梅抵抗不过死一般的沉寂,率先朝横在二人面前那沉闷的死湖里扔了一块石头。
  “不!”热布机械地摇着头,目光如同死灰。
  “那他们是要放了我们吗?”噶梅突然来了精神。
  “不!”热布依旧机械地摇着头。
  “杀又不杀,放又不放。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让我们唱戏!”
  “你说什么?”噶梅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问了两遍。
  “他们想让我们唱戏!”热布将声音提高了许多。
  “唱戏?”
  “嗯!”热布扬了扬手里的牛皮台本。
  “我受够了这些坏蛋,再也不看他们的眼色活人了,你去告诉他们,要杀就杀,我才不会唱戏给他们听。狗东西,我嗓子里的歌声不是给他们的猪耳朵听的。”噶梅义愤填膺。
  “妹子,你听我说。咱们必须要唱,只要唱好了,管家会把我们放出去的。”热布说着拉住了噶梅的手,劝她不要激动。
  “你不要听他的鬼话,这些狗东西的肠子都是坏烂的。他们不会放我们出去的,这一定是管家的鬼点子。”
  “起初我也不相信,可后来想想却觉得有道理。你想想,他马家人是做什么的?不就是培养戏子的吗?他们吃的就是这碗饭,得罪谁也不敢得罪权贵高官!况且这次塔尔寺要接待内地来的官员,马管家他确实抽不出人手来,才想到了我。这个时候他不来求我求谁?方圆百里,除了他班子里的人,就只有我才会唱。我觉得他不像是骗人的。”
  “可你会唱吗?”噶梅一听好像有些道理,不再那么急眼了,便关切地问。
  “会一点。”
  “会一点?那怎么行?”噶梅吃惊地大叫起来。
  “你别慌,管家说了,来听的都是内地的汉人官员,他们大都听不懂藏戏,我只要将调调哼对就成。”
  “那能行吗?”
  “绝对能行!管家已经对过了台本,翻译也是买通的,会帮着咱俩。”
  “那就好!可你一个人怎么唱啊?”
  “不是我一个人,是我和你,还有管家班子里的几十号人。”
  “我?”
  “对,还有你!咱们唱的是诺桑王子,我演王子,你演仙女拉姆。”
  “你疯了吗?我一句都不会唱,怎么上台,那不是找死吗?”
  “我没疯!噶梅,我可以教你。”
  “教几个月?”
  “没有几个月的工夫。”热布苦恼地摇了摇头。
  “啊?那只能教十几天吗?我能学会吗?”噶梅显得有些心虚。
  “不,也没有十几天?”
  “什么?”噶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后天就要演出,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动身,能教你的时间只有今天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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