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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莎翁致敬

_7 陆观澜(当代)
人和人互相在街边道再见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
你说岁月会改变相许终生的誓言
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
转过年轻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是谁的声音唱我们的歌
是谁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你走后依旧的街总有青春依旧的歌
总是有人不断重演我们的事
都说是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
都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生的誓言
都说亲爱的亲爱永远
都是年轻如你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亲爱的
亲爱的
亲爱永远
永远年轻的脸
永远永远也不变的眼
我带着微笑,带着羡慕,看着他们那一张张青春飞扬无忧无虑的笑脸。
年轻,真好。
带他们到了实习地,晚上,按惯例,自由活动。
安顿好他们之后,照例殷殷叮嘱他们早点休息,不要到处乱跑,而且,我有点理解高中班主任那种护雏心切的感觉了,因为现在的我,和她当时的心态,并无二致。
晚上,我独自一人静悄悄地,穿过已经走了不知几千几万遍的那条窄窄的老街,穿过晚春夜风中槐花香飘来的阵阵馨香,走进我魂萦梦牵的G大校园。
我先走进了馨园。
那个小小的弯月形喷水池,那排淡绿色的电话亭,那个喧闹的篮球场,那个拐角处的开水房,依然都还在,只是来来去去人潮中闪动的,都是全然陌生的脸孔。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宿舍楼下,抬起头,我们当年住过的那个宿舍,在淡蓝色窗帘掩映下,依然亮着熟悉的温暖的灯光,如今的那盏灯光下,该有着怎样的故事?
我悄然走出馨园,走过天桥,走进律园。
依然是那个长长的林荫道,我走到主教楼的西边,依然是那斑驳的地面,如水的月光,摇曳的树影,我如梦般越过长长的台阶,走到那个小小的亭子边,亭子里面,是两张年轻但相视而笑的面孔,我微笑,走开。
终于,我走到了律园里的那个大操场,随便找了一个台阶,我坐了下来。
操场上三三两两的人在跑步,聊天,间或,有嬉闹的孩子蹒跚走过,渐渐,人少了,又渐渐,归于寂静。
我看着夜空,依然是当年那样,寥落的星辰,如水的月色。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依稀传来:“子默,我要天上那颗最亮最亮的星星。”
“好,我去摘!”有个身影旋即毫不犹豫地跳了起来。
还是我的声音:“傻瓜,我逗你的。”
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知道,不过好像――还有一个办法,”突然间,那个年轻的头颅猛地一下子撞了过来,“有没有感觉到眼前一大片一大片的星星啊?想要哪颗,自己随便挑吧。”
然后,是我略带埋怨的声音:“子默,你撞得我痛死了。”
再然后,一片寂静。
因为,我的唇,被封住了。
我埋下头去,我的掌心里,是满满的泪。
在这个操场,我曾经坐了无数次,等了无数次,期盼了整整六年,希望奇迹能够出现。
但是,最终,它留给我的,还是完完全全的失望。
我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夜风中,静静地,追忆我的似水年华。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起身。
终于,我是真的,要告别我的过去了。
但是,我的青春,毕竟无悔。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操场边管理楼下的那棵老榕树,准备向外走。
一转身,离我四米远的地方,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那时花开
从来没有一个寒假,像大一这年这么漫长。
我们依靠手机短信联系。每天,我都时不时盯着我的手机,生怕漏过什么。
“汐汐,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我也是。
“汐汐,我现在在看月亮,你的眼睛,笑起来,就像一轮上弦月。”
这句话,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汐汐,我们这里下雨了,我现在在西湖边上看雨,多希望,现在,你能在我身边……”
我也这么希望。
……
当你遥遥地思念着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慢。
其实,很快我就发现,当你试图遗忘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因为这两种滋味,我都尝到了,而且,刻骨铭心。
好容易盼到开学,我和子默,又能见面了。
小别重逢,那种幸福喜悦,非言语可以形容。
我们就和所有的校园恋人一样,开始我们平常却异常纯真快乐的新学期。
只是很快,子默就要面临毕业了。
他曾经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他在大三时就考过TOFEL和GRE,姨父母原本帮他联系好毕业之后出国深造,但是,现在,他想缓一缓。
我想,或许,我知道是为什么。
现在的子默,一直在备考,准备考律师,他一向成绩优异,而且,思维缜密,头脑灵活。夏言说得很对,他是一块做律师的好材料。
坐在他身边,我发现,他看书飞快,效率奇高。而且,还能忙里偷闲,一心二用地给我这个榆木脑瓜耐心讲解令我头痛不已的高阶函数。
我的身边,都是这种天才,衬得我黯然无光。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我对这个曾经的冰山男的了解,其实还远远远远不够。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人不可貌相。
对于这个曾经被我认为冷若冰霜,但绝对十项全能的秦子默而言,尤其如此。
因为,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这个秦子默,不仅是路痴,还几乎是个生活白痴。
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安全活到现在的。
首先,他买东西从不讲价,怪不得校门口那些卖电话卡、卖小吃、卖碟片、卖书等等等等的小贩们看到他,都笑得那么欢快,敢情他就是一头呆头呆脑的待宰羔羊。
还有,他洗衣服的声势,绝对是空前绝后。有一次,我跑到他宿舍,刚到门口向凡神神秘秘地向我招手:“嘘,别出声,我带你去看子默怎么洗衣服。”我跑到水房前蹑手蹑脚地偷窥,就看到水房里一副空前热闹的样子,他站在那儿,手忙脚乱,旁边放着七大盆八大桶,然后,也不知道怎么放点洗衣粉,随便搅一搅,就飞快地把衣服拿出来。我掌不住大笑。他无措地站在那儿,一脸无辜。
并且,他从不知道要把浅色的衣服和深色的衣服分开洗。我有点知道了,为什么他姨父母给他买的衣服几乎都是深色的,显然是有绝对的先见之明。我笑,我叹气,但是,心里是暖暖的,带着一些酸楚。
以后,我一直帮他洗衣服,他帮不上什么忙,乖乖地,负责漂洗,负责晒。
他从不关心那些八卦新闻。我和沙沙一向是不八卦毋宁死,因此,我喜欢唧唧喳喳跟他讲各种花边绯闻,奇闻佚事,他也一直好脾气地听着。突然,有一天,他不知在哪看到的报纸,疑疑惑惑地问我:“汐汐,黄宏和英达是夫妻吗,为什么英达排练黄宏要给他送棉袄?”
我听得瞠目结舌,说给沙沙听,沙沙也大笑。
他还挑食,从不喜欢吃刺激性的食物,遇到不喜欢吃的香菜,芹菜,洋葱啊什么的,就骨朵着嘴,小孩似的委屈,然后,细细观察我的脸色,再慢慢挑出来。
从来,我们出去吃鸭血粉丝的时候,他都不要香菜。
到现在,我去吃鸭血粉丝,也习惯性地说:“老板,不要香菜。”
真不知道,那么多年异国他乡的生活,他是不是……还是这样?
除了一些宛如孩子般的生活习惯外,子默对我千依百顺。
他经常陪我去打球,去游泳,去食堂吃饭,替我占讲座座位。
每晚上自修的时候,他都给我带上一个苹果,然后,休息的时候,削给我吃。
每天我下课,走下管理楼,一眼看到的,就是斜倚在那颗老榕树下的他,微笑着,手里拿的,不是橙汁,就是可乐。他知道我一向喜欢喝这些没有营养但对胃口的饮料。
闲暇时,我们去逛街,去博物馆,去公园,我的包,永远背在他肩上,里面放的,都是我的百宝,而且,越来越多,他就那么一路背着,毫无怨尤。
他还记得给我买我最爱的KISSES,但是,KISSES对穷学生来说,毕竟太贵,一两次之后,我执意不让他买,他略带歉意地说:“汐汐,以后,等我有了工资,天天给你买。”
以后……
以后……
我从此不再吃KISSES。
[30]第三十章
沙沙曾经有点忧伤,但又不无释然地跟我说:“汐汐,我看到子默哥哥对你这么好,我也开心。”
眼底还是有一点酸楚。因为,她从来不和我们一起上自修。
一直都那么善良的沙沙。
子默跟我有时候带着歉疚,想请沙沙出去玩或一起吃饭,她多半是拒绝的,但是,渐渐地,她也开始会开我们的玩笑:“我才不去当你们的电灯泡呢。”说完,冲我们扮一个鬼脸。
我们笑,微微带点惭愧地笑。
但是,即便是这么幸福的日子,我们也闹过别扭。
那时的我,年少不经事,加上有些贪玩,矛盾的源头,多半归因于我。
最严重的一次,子默三天不理我。
那次是因为,临近的师大举办校庆,请来了余光中先生作讲座,我和沙沙一向迷乡愁迷得要死,再加上知道师大校园是著名的小资情调,而我们从没去过,因此,临时起意,一合计,脑袋一发热,就翘课偷偷遛去了师大。
我完全忘了跟子默约好了下课在楼下见面。
而我和沙沙为表示尊重,在讲座前关了手机,结束后,心情依然兴奋,一路笑着跳着走回来,完全忘了打开手机。
快走到宿舍时,沙沙捅捅我,声音奇怪地:“子默哥哥。”
我停住滔滔不绝的话头,抬头看去。
他站在那儿,面如凝霜,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有些心虚,但是,我依然一蹦一跳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子默,我告诉你哦,今天我们去听了……”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我问你,你跑到哪儿去了?”
我呆了一下:“我们去了……”
他不听,很快截断我的话:“你手机为什么不开?”
我手忙脚乱翻开书包,一看,关机,这才想起来,我有些歉意地看着子默铁青的脸:“对不起,忘了开。”
他忍无可忍地朝我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找遍了全校所有的教室,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遍你的电话……”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满是谴责,“林汐,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责任感?!”
当着宿舍楼下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潮,听着别人似有若无低低的议论和轻笑,我的脸上终于也挂不住了,我也委屈地大叫:“我不过就和沙沙去师大听了一下讲座,你干嘛这么小题大做?”
良久沉默。
突然,他缓缓开口了,语气冰冷:“看来,我一直还是高估你了,你还是一个无情无义没有心肝的笨蛋!”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很想叫住他,可是,我说不出口。
子默不理我了。
回到宿舍,欢欢先开口:“你到底跑到哪去了,秦子默担心死了。”自从我和子默谈恋爱以来,也不知为什么,她和小白兔已经完全跟他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他每隔五分钟就打电话来问,你回来没有,后来,我看到,他干脆就在楼下一直等。”她看看我的脸色,“怎么,你没看到他吗?”
我看到沙沙在朝她使眼色。
我郁郁地躺在床上,打开手机。
不一会儿,短信就一条接一条地跳了出来:
“汐汐,你在哪儿,收到请回复。”
“汐汐,你到底在哪儿,收到立刻回复。”
“汐汐,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很生气。”
“汐汐,我真的真的很着急,你快回来。”
“汐汐,快回短信,我就不生你的气,快点!!”
……
我含泪看着,心里很后悔。
可是,子默不理我。
他不再来找我。
每次下课后,我都要习惯性地看向那棵老榕树,空无一人。
晚上,我和沙沙一起去上自修。
我十分十分地,无精打采。
沙沙看出来了,她劝我:“汐汐,这次是我们不对,他……子默哥哥生气是应该的,你去找他,跟他道个歉吧。”
我死鸭子嘴硬:“不去,就不去。他那么小气,心眼那么小,我干嘛去给他道歉?”
但是,我的心里,早就说过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了。
三天过去了,对我而言,漫长得像是三年。
这天晚上,沙沙有事,我一个人,郁郁地去上自修,什么都看不进去,好容易支撑到九点,我叹了一口气,郁郁地收拾好书本,郁郁地下楼。
走到楼下,习惯性地往那棵老榕树下看看。
有个修长的人影伫立在那儿。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拼命揉揉眼,然后,如梦初醒,欢呼一声,奔了过去,一把紧紧抱住他。
他也紧紧地回抱住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悄悄挣脱开他,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有挣扎,有无奈,但,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柔情。
我吸了一下鼻子:“子默,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叹了一口气,又紧紧揽住我:“真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片刻之后,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这辈子,我要这么被你折磨。”
在他怀中,我偷偷地,满足地笑。
过了两天,为了哄子默开心,我自告奋勇要给他烧一顿饭。
我们先设法把原材料偷渡进他宿舍,然后,我找个理由登记一下也跟着进去了。
在他宿舍,我兴师动众忙了半天,几乎搞得人仰马翻,因陋就简地,做出三个菜。
蘑菇青菜,西红柿炒蛋,青椒土豆丝。
夏言他们很给面子地,齐齐来捧场。
子默的这些哥儿们,十分的够意思,一直都是。
吃了几筷,照例都说好。
是吗?我不信,我试吃了一下。
蘑菇青菜太咸,西红柿炒蛋太甜,青椒土豆丝有点炒糊了。
我微带歉意地,可怜巴巴地看着子默。
他面不改色地,把菜全部都吃了下去。
那天,他破例吃了三碗饭。
那天晚上,自修完,我们坐在操场上,他抱我坐在他的膝盖上,突然,把头埋在我的颈窝,低低地说:“汐汐,以后,一辈子,都烧菜给我吃好不好?”
我吐吐舌头,那他岂不是随身要准备一瓶胃药?
但是,我搂住他的头:“好。”
因为,从那时候,我就深深发现,子默十分十分地,缺乏安全感。
骨子里,他非常非常渴望家庭的温暖。
转眼,就到了五月,又到了毕业时节。
从五月初开始,校园里就充满了临毕业前的离愁别绪,校园广播里,毕业骊歌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响起,校门口饭店的生意开始狂好,在学校里饱经沧桑的民国建筑群旁边的那个大大的草坪上,总是簇拥着一堆一堆照相的学生。当时的我,才念大一,对这种情景感触不深,但是,有时候,看到一拨一拨醉酒的学生蹒跚走过,听到我们宿舍后面的男生宿舍后半夜里齐齐地大声唱歌,还有时候,走在校园里,看到那些校园情侣们,在绿荫掩映下,一对一对,或卿卿我我,或黯然神伤,或抱头痛哭,我的心里,总会没来由一阵一阵的感伤。
因为子默,也要毕业了。
尽管,他准备在N市先待着,集中精力复习备考。
但是,他毕竟很快,也要离开这个校园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还没等到他正式离开校园的那一天,我们就……
到了五月中旬的时候,我发现,子默的情绪,奇奇怪怪地狂躁起来。
[31]第三十一章
记取楼前绿水
应念我
终日凝眸
那个人影,悄然立在那儿,抬着头,静静地看着天边那颗最亮的星。
不知道站了多久。
是他。
他就那么站着,仿若根本没有看到我。
我怔怔地站着,完全怔住了。
哪怕在一年前,在这个操场,如果,我,能看到他,那么,我一定会飞快地、不顾一切地奔过去,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放手。
是的,永远,永远,永远,我都不会放手。
但是,为什么,现在的我,每走一步,我的心里都在深深下坠。
为什么,我的脚步像灌了重重的铅,根本,就无法移开。
我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缓缓地,走了过去。
我走到他身边,静立了一会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略带苦涩地:“你好,秦先生。”
他仿若未闻,一直就那么看着,看着天边的那颗星。
我继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我心里的苦涩渐渐弥散,我悄悄地,准备绕开他。
突然,我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开来:“我在凭吊,凭吊我的过去。”
我默然,低头,无语。
还是那个淡淡的声音,极其疏离地:“站在这里,我就会想起以往,并且,时刻提醒我自己,我以前的天真,冲动,和愚不可及。”
我心里的苦涩如荒草般,深深蔓延开去。
我默默地,刚想转身离开去,他的眼睛,终于转向我,那是一双我全然陌生的眼眸,无比锐利地,带着探察地盯着我:“那么你呢,林老师,你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的嘴角牵起一抹虚弱的笑:“我……我……我只是因为带学生来实习,晚上随便出来走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就,来到这里,坐一坐……”
他偏了偏头,似是想了想:“是吗?我还以为,你偶尔,也会有想回忆一下过去的心情和时候呢,原来……”他的话音里有着淡淡的嘲弄,似乎,还压抑了别的其他情绪。
我想,我的心已经完全麻木了,因为,我听到了自己极其平静的声音:“那么,秦先生,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一步。”
我转身,离开。
我的青春,是终于远去了,一去不回。
我走到了操场边上的小门旁。
我记得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活动拉门,夜晚进出的人会记得顺手关上。
我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但是,我仍然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扇门。
正在我要拉开它的时候,一支手臂挡过来,重重合上那个小门,紧接着,我的身体被粗暴地反扳过来,再接下去,一个头颅俯下来,我的唇被重重覆住。
粗暴地、没有任何怜惜地、狠狠地,来回,反复,带着淡淡的烟味,在我唇上重重碾过,碾过,再碾过。
他的手,如我做了千万次的梦一样,紧紧地,箍住我的腰。
他就这样,在晚春的深夜,在操场的微风中,紧紧地吻我。
他的身体紧贴着我,他的手,渐渐地,移过我的腰间,抚上了我的发,他的吻,渐渐轻柔下来,似乎,还带上了极其极其细微的怜惜,还有……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还有当年那种熟悉的淡淡馨香。
他就那样,一直紧紧地拥抱着我。
他的唇,一直在我的额头,我的唇间,我的耳畔流连。
他的一只手,仍然紧紧拥住我,另一只手,轻轻地,摩挲在我的发间。
最后,他的唇,来到我的颈项。
他埋下头去。
恍惚中,我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一时间,完全呆住了。
我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唇蓦地移开了。
接着,我被猝不及防地,一下子推开。
仅仅是片刻之后,那个微带嘲弄的声音重又响了起来:“林老师,既然你曾经交过不止一个男朋友,既然你相过那么多次亲,既然……”他伸出手来,紧扣住我的下巴,他的眼眸中,闪着危险的光亮,“为什么,你接吻的技术,一点点都没有进步呢?又或者,我应该说,你善于欺骗的本领,又更进一层了呢?”
我的泪,已经流干了。
我的梦,也应该醒了。
于是,我一言不发地脱身开来。
我拉开那个小门,轻轻地,走了出去。
再见了,G大。
再见了,我的青春岁月。
回到C市,我大病了一场。
重感冒,加发烧。
先是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然后,医生嘱咐我回去休息,静养。
前前后后,足足病了有将近一个月。
大姐很着急,唐少麟很着急,妙因也很着急。
他们带我去看病,给我买药,陪我聊天,让我休息。
唐少麟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事假,放下手头的事情,在医院陪我。
在我挂点滴的时候,他喂我喝水,给我削苹果,帮我擦脸,给我读报纸。
更多的时候,他静静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陪着我。
我醒着的时候,他就陪我说说话。
我睡觉的时候,他就看着自己的书,坐在一旁静静地陪我。
大姐也时不时煲了汤,送来给我喝。
妙因更是马上就帮我请了病假,同时,她还把我目前所上班级的课程全部接了过去,帮我代着。
我的身边,总是有这样真心的朋友。
只是,回到宿舍没几天,大姐就略略有些疑惑地盘问我:“你怎么去了一趟N市,整个人都变了似的,而且,把身体弄得这么虚。”她仔细打量着我,沉吟了一下,“你――是不是在N市碰到什么事了?”
她细细地观察着我,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我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现在,是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只在我的心底,留下了最后的,一滴眼泪。
只是一滴泪而已。
而生活,还在继续。
身体一好起来之后,我就又把妙因帮我代的课接了回来,重新开始了忙碌的教学生涯。
过了两天,当我在教研室里给学生答疑的时候,童妙因静静地走了进来,默默地坐到了我身边。
学生太多,我当时并没在意。
等学生走后,我看看她,或许是前两天帮我代课太辛苦,她有些瘦了。
但是,她还是那个一直如当年的沙沙一样,和我无话不说,善良宽容的妙因。
她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突然,她抬起头,问我:“林汐,你谈过恋爱吗?”
我手中的杯子微微一抖,水差点倾了出来,我掩饰性地垂下眼:“嗯。”
她看着我:“那你当时的感觉是怎样?”
我嘴角泛起了一朵略带苦涩的笑。
当时,当时,当时的感觉……
在校园里那个长长的林荫道下,斑驳的阳光,清新的空气,追逐打闹着的,我清脆的笑声,七年过去了,仍历历在目。
当时,我几乎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只可惜……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我终于抬起了眼,平静地问她:“干嘛想起来问这个?”
她美丽的脸上有些怅然:“随便问问,”她微微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说,电视上那些生离死别的真爱,现实生活中,会存在吗?”
她的眼神中,说不出的复杂,和淡淡的惆怅。
我愣了愣,沉吟了片刻之后,斟酌着:“妙因,你――怎么突然会想到这些?”
她幽幽地:“林汐,你知道吗,或许,是我多心……”她若有所思,“当初,我爸爸说他已经答应了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多天过去了,我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抬头看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林汐,那种感觉,”她的眼睛,飘向窗外,“跟……”
她顿住了。
片刻之后,她的声音重又响起,带着淡淡的忧伤:“而且,自从我们谈恋爱以来,他几乎无可挑剔,经常来接我,带我去吃饭,带我去爬山,去看碑林,哪怕那天,在嘉年华上看见小孩子吃的棉花糖,我只看了一眼,他就立刻去买,而且,一买就买了两个,一直看着我吃……”
我的心一时间,痛彻心扉,痛入骨髓,几乎不可抑制。
我以为,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这种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在心中呐喊,为什么,每每当我下定决心要斩断一切的时候,往事还是会像幽灵一样,反反覆覆,如影随形地缠绕着我?
爬山,碑林,还有,棉花糖……
那年,那个冬天……
我的心底,痛得已经失去了任何知觉。
但我的脸上,仍然平静,我看向妙因。
她正有些苦恼地看着我:“可是,林汐,为什么,我觉得他真正的心里,是很不快乐的,有些时候,我觉得,他虽然在我身边,但他的心,始终离我很远很远……”
她幽幽地:“他的过去,我一直都不了解,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他不说话的时候,当他看着远方沉思的时候,甚至,当他明明对着我却又好像根本没看我的时候,到底,在想着什么样的过去,什么样的事,还有,什么样的人……”到后面,她的话音开始有些微颤抖,“我想了解他,我试着去了解他,但是……”
我听着她似曾相识的话,我看着她似曾相识的脸。
一如七年前的沙沙。
她现在的神色,七年前,我从沙沙脸上看见过,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七年前,当时的我,模模糊糊地知道一部分原因。
七年后,现在的我,却连冰山的哪怕一角,都无法触摸得到。
因为,七年的时光过去了,早就已经时移事易,物是人非。
不仅往事早已褪成尘封的脚印,积满沧桑和伤痛。
就连回忆,都已经开始模糊成虚幻而无法触及的光影。
但是,既然,七年前,是我,一手破坏了沙沙的幸福,并且,最终,也完完全全遗失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那么,七年后的现在,尽管,与我有一丝一毫关系的可能性低于千亿分之一。
但是,只要有哪怕万亿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要把它亲手斩断。
或者,这是一个现实与过往的分界。
一个命里注定会出现,也命里注定遁避不开的分界。
又或者,这样做,会让我的心里好受一些,也会让我的心里,能够轻松一些。
因为,七年前,我欠沙沙的那份幸福,七年后,希望善良的妙因,能够加倍得到。
晚上十点钟。
我和唐少麟,站在我们宿舍楼下的小树林里,已经有十分钟了。
是我约他来的,但是,见到他以后,我一直没有说话。
他就站在那儿,什么都不问,和我面对面站着。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一片寂静中,就只听到初夏的风声在寂静的林间,轻轻地穿梭来去。
当年,当我万念俱灰心灰意冷躺在宿舍床上的时候,他闯进我们宿舍,当着我们宿舍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林汐,我不奢求你等我,但如果六年后,等我回来,你还是一个人,那么,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说完,他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了抱我,转身离去。
隔天,他飞去美国。
我看着唐少麟,他也正一瞬不瞬看着我,他的眼里,有安慰,有了解,还有着深深的怜惜。
一直以来都给了我莫大精神力量,永远站在我身后给我勇气和支持的唐少麟。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欠他一个答案。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抱住他:“少麟。”
他的身体明显地一震,他一下子挣脱开我,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林汐,你确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轻轻地:“我不要你后悔。”
我看向他。
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睛。
少麟,请继续给我勇气。
因为,我需要勇气,来努力地,从过去的那段如烟往事中,逐渐地抽离出来。
我踮起脚,轻轻,然而坚决地,搂住了他的头,然后,我把自己的脸,慢慢贴了上去。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揽住我的腰,俯下身,将唇覆在我的额头,我的眼角,我的唇上。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吻我。
先是轻轻地,然后,逐渐逐渐加深,越来越深,到最后,他紧紧搂住我,几乎吻得我透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
他轻轻放开了我,然后,他捧住了我的脸:“林汐,没有关系,我等你,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你,等你想清楚这一切。”他把我搂在怀中,半晌,又说,“无论最后结果是什么,你都要记住,永远,我都希望你幸福,快乐。”
我默然半晌,然后,我听到自己疲惫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少麟,我真的累了,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吗?”
他没有说话,但是,他伸出手来,轻轻揽住我的腰,然后,慢慢地,将我的头贴在他的肩上。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全身放松地,依偎在他肩头,我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我听到他沉静舒缓的呼吸声。
我微微地,闭上了眼。
苦苦撑了这么久,有这样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我是应该心满意足了。
[32]第三十二章
到五月中旬的时候,传来一个好消息,唐少麟要出国了。
一直极度欣赏他的才华和天分的物理系领导,在访美期间,为他争取到一个留学名额,九月份,唐少麟就要在大洋彼岸开始新的学期了。
我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自从我病好了之后,天天只顾着和子默待在一起,几乎想不到别的事情,也似乎一直没怎么看到过他,有时候,即便偶尔在路上看到,我们也只是三言两语地,匆匆打个招呼问候几句就各奔西东。
我心里有些内疚,毕竟,他给予我的友情千金难换。
于是,我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刻就拖着子默去给他买礼物。
子默也不说什么,即刻放下手中的事,陪着我去。
我们挑了好久,挑花了眼,挑到最后,也只不过买了最最普通的一对麒麟镇纸。
暗含他名字的这份礼物,希望在异国他乡,能给他带来平安和好运。
这对镇纸,七年后,仍然放在少麟C大公寓的书桌上。
并且,我们大家约好了在少麒、夏言、子默他们毕业那天,一起给少麟饯行,庆祝他就此堕入蛮夷之地。
只是,我和子默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五月底快到了,子默越来越狂躁。
子默的狂躁,看在我眼里,十分奇怪。
他时常会走神,时常会心不在焉,时常会愣愣地发呆,时常会紧紧搂住我,紧紧吻我。
偶尔,他会若有所思地,对着窗外,长时间一言不发。
偶尔,他会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我,微微叹气,或是抵着我的额头,低低地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汐汐,无论怎样,一定要记得,我永远爱你。”他紧紧搂住我,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慢慢濡湿了我的脸颊,“汐汐,我爱你。”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我还是无法不心生困惑。
这不是平常的子默。
所以,我不能理解。
他的学业,一直有口皆碑,他的复习,一直颇有成效。
他和我的感情,从来都如胶似漆,他对我的呵护关心,一日甚于一日。
而且,如今的他面临毕业,我更是收起我以往的所有脾气,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至于工作,夏言早就说过,他家在N市开设的分公司,子默想什么时候去就可以什么时候去,反正也只是过渡一下而已。
因为子默说过,他要先待在N市陪着我,等我毕业的时候,再作长远打算。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左思右想,想破了脑袋,但百思不得其解。
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子默的手机上,最近以来,时常会出现陌生的电话号码,而他,通常只是阴沉着脸看一下,就掐断,从来不接。
然后,他的情绪就会更加烦躁,虽然他在我面前会尽力隐藏,尽量不让我担心。
我的直觉告诉我,子默有事瞒着我。
我有些难过,他一向是什么都对我讲的。
除了……
除了,他的父亲。
我开始留心子默的电话。
终于,有一天,我们上晚自修,子默出去了一下,手机没有带,就放在桌上。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我看了一下,还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有些犹豫,但是,最终,我还是接了:“喂――”
对方沉默了半天,没有人说话。
我小心翼翼地,又“喂――”了一声。
还是没有声音。
我想起了什么,对着电话那头试探地:“请问,是找子默吗?他现在不在,你过一会儿再打过来吧。”
电话那端终于有人说话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语气低缓地:“喂,那么,你是谁?”
我想了一下:“我是子默的,……同学。”
那边显然是笑了一下,但是,不一会儿,声音又变得低沉起来:“那么,麻烦你告诉他,告诉他,有位韩先生,”那边顿了一下,“想在他毕业前,来看看他。”
电话被挂断了,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电话。
不一会儿,子默就回来了。
我看看他,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递给我一杯鲜榨橙汁,又帮我插上吸管。原来,他刚才到校门口给我买饮料去了。
我接过来,喝了几口,想起来告诉他:“子默。”
“嗯?”他低头看书。
我看着他:“刚刚我接到你的电话,一个男的,不认识……”
他的脸色蓦地变了,变得好苍白好苍白。
我有点骇住了,伸出手去触摸他的额头:“子默,你怎么了?”
他定了定神,看着我,他的眼神,十分陌生。
半晌,他低低开口:“没什么。”
又过了半天,他低头看书,似是不经意地问:“那个电话……说了些什么?”
我想了想:“没什么,他就说,有个韩先生,想在你毕业前,来看看你。”
他继续低头看着书,一言不发。
但是,我知道,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当时的我对他,太了解了。
子默,有事情,在瞒着我。
六月十八号,星期六,这个日子,我刻骨铭心。
一大早,子默给我打电话,声音里带着微微笑意:“汐汐,别再睡懒觉了,起来梳洗一下,二十分钟后,我在楼下等你,一会儿我们出去逛逛,下午,我陪你去逛街,再去看电影,好不好?”
我有些意外,这些天来,子默一直都有点怪怪的,难得有心情这么好的时候。我愉快地答应了。
哼着不着调的歌儿,我在宿舍里噼里啪啦地刷牙洗脸,刚忙完,手机响,我忙接起来。
“汐汐。”一听就知道是老爸。
奇怪,老爸向来很忙,工作性质又有些特殊,我们全家都习惯了他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几乎从不给我打电话,今天敢情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老爸的声音很家常:“汐汐,最近功课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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