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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母亲的求舍

_5 《中华之魂》编委会(近代)
“秋葵,快给你谭叔端茶来!”陈绍纯向外喊道。
“来啦,来啦!”话音刚落,刚才为他开门的小姑娘端着茶,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谭叔,您请喝茶。”说着,一双捧着茶杯的小手伸到了谭润区的面前。“有家教,有家教。陈大哥,真难得教育出这么好的妹子呀!”谭润区情不自禁地称赞道。
“我不是当面夸自己的孩子,这丫头真是难得呀,家里老老少少都喜欢她。”陈绍纯显然也是十分喜欢这个姑娘。
“谭兄,你家里老小可好?”这时,陈益怀老人问道。
“托您老的福,还算过得去,只是我那个不成才的儿子要求您老的栽培了。”谭润区见老人问话,也就把他此行的目的全部讲出来了。
“没有问题,来吧!世名那孩子我见过,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我们家虽然孩子多,但多世名一张嘴也算不上啥。再添个孩子更热闹嘛。绍纯,你就把世名收下吧。”陈益怀老人高兴地说。
“成,成,来吧!”陈绍纯迎合着说。
屋子里的谈话,都被站在外面的秋葵姑娘听到了。“世名哥要来我家读书、住宿可太好了。”她心里想着。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谭世名,但早从大哥陈赓那里听说过。那是个好学上进的好孩子,对人也厚道,,大哥去湘乡县立东山高小念书去了,正好世名哥来教我读书、写字,这可太好了。她高兴地大声喊着妈妈,向内院跑去。
“什么事情把我这宝贝姑娘高兴成这个样子?”秋葵的母亲笑着问道。
秋葵把谭润区来为儿子求学的事告诉了母亲。“行呀,行呀,这下我又多了一个儿子。”母亲附和着女儿的欢心说。
“那我去给世名哥打扫房子去了。”秋葵说。
“去吧,去吧!瞧把你急的。你要是看上他了,我给你做主,把你许配给他,好不好?”年仅七八岁的秋葵虽不真正懂得许配的含义,但也知道是个害羞的事,白白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没过几天,谭世名依照着父亲的意愿来到了陈家。这可把秋葵姑娘高兴坏了,她俨然就像个小主妇一样忙了起来。给他打洗脸水,帮他整理屋子,见面的头一句话便问:“世名哥,你看我给你收拾的屋子怎么样?这可是念书的好地方,是吗?”弄得世名真有些不好意思。秋葵可不管这些,又说:“世名哥,在我们家你可别不好意思,要吃要喝尽管找我……以后我们大家一起生活一定会很有意思。”
秋葵的父亲陈绍纯,不是秀才,也不是绅士官吏,但为人直爽,乐善好施,思想也很活跃。他常常外出,回到家里,就把在外面听到的新鲜事讲给孩子们听。什么袁大头篡了孙中山的总统权位呀;什么政府与日本签了出卖中国的二十一条了等,这些都是世名在父亲那里根本听不见的。
陈赓大哥总认为妹妹秋葵与世名是天生的一对,所以一有机会便给他们往一块凑合。他对世名说:“世名弟,我妹妹秋葵对你多关心,多照顾。你俩要是好上了,大哥我向你们祝贺。”说完,三个人一起会心地笑了起来。
世名在秋葵家读书,转眼就是几年过去了。两个孩子也都长大了许多,感情也一天天加深了。一次,秋葵对世名说:“世名哥,大哥说孙中山先生领导革命,推翻了清王朝,建立了中华民国。世上在改朝换代,实行各种新的改革,提倡男女平等,我们女孩子是不是也能上学识字了?也不再担心像母亲们那样缠脚了。说着,秋葵把穿着红绣花鞋的大脚板伸出来:“瞧!你喜不喜欢?”
世名有点害羞地轻声回答:“喜欢!喜欢!”他又故意回敬了一句:“将来还要你做我的真正主妇呢,烧茶,煮饭,持家!”
秋葵听后低下了头,显得既害羞又高兴。
世名念私塾期满,就要回家了。陈益怀老人知道秋葵和世名两人的心思,他也十分看重这一难得的青梅竹马情。他拉着秋葵的手说:“爷爷以后会成全你们的事的。”他让绍纯搞了一桌欢送酒席,用颤颤发抖的手,举着酒杯说:“世名来咱家念书几年了,这就要走了,他要不是谭家的长子,我就要把他留下来了。”说着说着老人的眼泪竟掉了下来,他擦了一把泪,继续说道:“我从小家贫没钱读书,这一辈子是个睁眼瞎。后来,总算给你们后生创了这么个家业,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世名,你父亲要不供你读书,你来找爷爷,你们都是中华民族的男子汉,要有这么个志气。”
世名离开陈家和秋葵,转眼就是两年过去了。这年是1922年,世名已满16岁了,可是进东山学堂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世名的父亲谭润区还是不让他去东山学堂求学。一方面是受他比较顽固的封建礼教的束缚,他对当时中国翻天覆地的民主主义革命实在理解不了,而对中国新文化运动提出的反对封建文学和文言文,提倡新文学和白话文更是难以接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家境一天天地衰败几,挤出钱来让世名上学也有不少的困难。在东山高小读一年书,就得花费五六十块袁大头。世名虽每年要和父亲闹上几次,但为家境考虑,也无可奈何。
这两年,世名与秋葵并没有断了来往。秋葵为世名不能求学感到十分忧伤,常把世名上不了学的事告诉爷爷和父亲。她知道爷爷和父亲都是很关心世名的。陈益怀老人临终前留下了遗言,让绍纯为世名和秋葵的婚事多多挂心,说这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好孩子,一定要办好这件事。还让儿子为世名求学的事多出面管一管,世名上学如果确实是经济困难,咱家就全包下来。
谭润区来参加老人的丧事时,陈绍纯就把老人的心愿告诉给谭润区,这使他的思想受到了很大的触动。特别是遵从老人的遗言也是封建礼教的传统规范,这就更使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世名的求学问题了。
为了世名上东山学堂,陈绍纯老人还亲自去了一趟,并找了好友党老师为世名上学帮忙。党老师热情地接待了世名,不仅向他介绍了学校的情况,还告诉世名学校曾培养出一批批爱国志士和“烽火少年”。党老师问世名:“你知道不知道中国去年成立了共产党,中国共产党里有一位发起人,就是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他叫毛泽东。他的弟弟毛泽覃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世名问党老师学校是否全是新课,不再学古文。党老师告诉他,学校还是有古文的。这下世名就有底了,他知道只要有古文,父亲是会同意他来求学的。
世名此次“东山”之行,好像一下子懂得了许多许多,思想也豁然开朗了。世名上了东山学堂后,两家老人已为他们的婚事做好了一切准备,这是秋葵爷爷他老人家在世时定下来的事。
喜庆的日子终于来了。两家为他们选择了一个吉日良辰,谭世名与秋葵成了结发夫妻。这对青梅竹马的年轻人可算是一对美满的夫妻,两人恩爱情深,共享着生活的快乐。
世名的母亲也是一个封建思想较重的人,她既爱秋葵,又对秋葵十分严厉。由于世名是家中的长子,作为长子的妻子,不仅要侍奉公婆,还要关照好年幼的弟妹们,每天要干许多家务活就更不用说了。十几岁的秋葵对此毫无怨言,勇敢地担起了这个沉重的家庭担子。世名看到她这样的劳累很是心疼。只要有时间,就要帮她干些活,这是婆婆所不满意的,也是秋葵从内心中不情愿的,她希望他专心一意地准备考学。
“世名哥,只要能为了你考上学校,再苦再累我也能忍受。只要我能为你帮点忙,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你还是好好地复习功课吧。”秋葵一片诚心地说。
东山学堂的人学通知书来了,这可乐坏了这对恩爱的小夫妻。秋葵一边给他收拾东西)一边唱着湖南民歌:“妻于送郎上学堂呀!上学堂……”世名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也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之意。
谭世名在东山学堂读书三年,他感到胜过他念私塾的十年。他在学校里听到了许多革命的理论,并积极参加了许多反帝反封建的学生运动。他本来文质彬彬,同学们称他是“白面书生”,但自从他加人学生自治会后,很快就成了学生运动的领导人。
每当一个学期结束回到家里,他总是要和秋葵长长地攀谈一番。秋葵不仅从他们的攀谈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而且也为他的学业进步和祟高理想而欣慰。他们也常常一起回到秋葵的娘家,岳父、岳母都为他们的到来而高兴。一次,岳父陈绍纯对他说:“世名,你知道毛泽东这个人吗?"
“知道,他是从我们学堂出去的,是个很有才干的人。”谭世名回答说。“是呀,是呀。我和他的交情还很深呢,他常给我来信,可我却很少给他回个信。”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堆信来,交给世名,又说道:“我看,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学他的样子,为咱中国争口气呀!”
世名看着毛泽东给岳父的来信,陷人了久久的沉思之中。世名在东山学堂读书三年毕业后,他在为自己寻找一条应该走的道路。秋葵知道丈夫的心事,常常与他商量今后他的出路问题。
秋葵听说长沙省城工人运动热火朝天,就提出让他去长沙。世名想了想说:“不行,长沙我们没有可靠的关系。”
“那就找找大哥,让他帮帮你。”
“大哥在黄埔军校,肯定参加北伐了。”
“那咱们就等着,北伐军一定会来湖南的,大哥就会回来。”自从世名毕业回家后,她总是在为他的出路分忧。
果然,没有多久。北伐军的一路叶挺的独立团打到了湖南。他们两人参加了欢迎北伐军的活动,可惜陈赓大哥没有回来。后来他们才知道,陈赓此时正在苏联学习。
不久,他们终于盼来了陈赓的来信,原来他已从苏联学习回来,并担任了国民革命军的特务营营长。
秋葵催世名赶快给大哥回信,把他想参加北伐军的想法告诉大哥,让大哥帮忙。
世名心里又高兴又不安,真要走了,他放心不下体弱多病的爱妻。“我真要走了,你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世名担心地问。
“我反复考虑过了。说心里话,我是不愿你离开我的。可是,我们不能只看眼前,想到你的将来、前途,你是应该去闯天下的。否则,只能窝死在这个小小的家里。我们两人,牺牲一个也就算了,不能咱俩都死在这个家呀!”说着,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世名将妻子抱在怀里,他心里受到很大零动,这里面包含着多少情和爱?她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啊!面对有这样胸怀的妻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大哥很快回信了,并于1927年3月的一天,派两名军人来接世名从军。秋葵哭了,他们终于要分手了。她强忍住泪水,一面为他整理东西,一面充满深情地说:“出门在外,可不像在家里,一切都靠自己照顾自己,千万要保重身体……”
世名紧紧地拉着她的双手,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们就这样分手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一别,竟成了他们的永诀。
世名到部队后,就给秋葵写了第一封信:
葵妻:
我已顺利抵达汉口,来到了陈赓兄所在的兵营。赓兄已按我的意愿,让我在二连担任文书。来汉口,人生地不熟,加上我未出过远门,承蒙赓兄关照。赓兄多年未见葵妹,又闻你身体不佳,赓兄对妹挂念至极。
入伍前,我已把咱们商定的“谭政”大名填报入册,从此,我的名字就成“谭政”了,不再叫那个有浓郁封建主义色彩的“世名”了。你听了一定很高兴。
入伍之后,操练繁忙,惟军事训练尚未完全习惯。但特务营与其他不一般,这里书、报刊物齐全,有《响导》、《中国青年》、《共产党ABC》等,这些从来没有见过的报刊,我如多日不食,狼吞虎咽地阅读。
走后,仍深挂念你体弱多病,望不要过分劳累,注意保健!
兄谭政启
世名走后,公公婆婆舍不得儿子离家,自然将对世名出走的埋怨全都落到儿媳的头上。秋葵满肚子的苦水,又能向谁诉说倾泻呢?苦愁,泪水只能往肚子里咽,一切她都得经受着、容忍着……
只有当夜深人静的府候;她才能从远方丈夫的来信中得到一点安慰。她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他的来信,好像从信中看到了她心爱的人和敌人的拼杀,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她常常在这样的期望中含泪进人梦乡。
她默默地承担着生活的重担,默默地忍受着老人们絮絮叨叨的埋怨,默默地将深切的思念埋在心底……
她终于病倒了,而且再也没有能站起身来。她紧紧地抱着丈夫的来信,带着倔强的笑容与世长辞了!
第25章 一心为革命——周东屏
毛泽东曾高度赞扬他:是“对中国革命有大功的人”、“是工人阶级的一面旗帜”。
他是谁?我军的“战神”徐海东,他戎马一生,身经百战,威震大江南北,令敌人闻风丧胆!在他的身上布满了敌人的子弹和弹片……但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徐海东说:“我能活下来,全靠她!”她是谁?就是默默为革命做出牺牲的周东屏。
周东屏原名周少兰,是红25军7名女战士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她小时候家穷命苦,9岁那年就被卖给人家当童养媳。由于年龄小,不懂得当童养媳是怎么回事,只为有口饭吃。后来听人说,等她过了15岁就要上头给人家做媳妇时,她害怕了。13岁那年,她偷偷跑出家门,当了红军。开始在被服厂里当工人,后来要求上前线,学习了护理知识。
她在红25军当兵,听说军长徐海东很厉害,不喜欢女兵,从不敢接近他。
红25军被迫长征,部队出发那天,她和几个女兵及一些体弱的同志被编人留守处。她不愿意离开部队,正在哭哭啼啼闹着要跟部队走时,被徐海东碰上了。
“你是哪个单位的,哭哭啼啼的像个红军战士吗?”徐海东严肃地问。
周少兰一看是徐军长,吓得赶紧闭上嘴,忙擦掉眼泪说:
“军长,我是个红军战士,我要求随队上前线,就是战死也不愿留下来!"“你几岁了?”徐海东见她个子那么小又问。
“18岁了!”周少兰大声回答。
“18岁?简直乱弹琴,我看最多……”没等他说下去,周少兰就着急地争辩说:
“俺家穷,从小受苦,不长个啊!”在这紧要关头,她什么也不顾了,竟和她一向害怕的军长讲起理来。
徐海东看着她那着急的样子和伶俐的口齿,他还真没有碰到过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的女战士,从心里有点喜欢她倔强的性格。便回头对留守处的干部说:“如果她真是18岁,就让她跟着部队走吧!再说,打仗也需要护士。”
这次意外的谈话,在徐海东和周少兰的脑海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34年10月,部队刚进人陕西,就和敌人打了一场硬仗,一颗子弹从徐海东的左眼下钻进去,又从颈后穿了出来,他满头满脸的血被抬了下来,在一间农民的小茅屋里,冷风嗖嗖,寒气逼人,身边只生了一盆木炭火。徐海东躺在担架上,呼吸困难,不省人事。医生虽然用药止住了血,但他喉咙还是被血和痰堵着,急得医生团团转,想不出办法来。
小个子护士周少兰走上前说:“让我来试试。”说着就走到徐海东身边,伏身到他胸前,用嘴对着徐海东的嘴,一口一口地吮出了堵在他喉头的血和痰。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均匀了。她却跑到晓子一个角落里,难受地呕吐起来……作为一个未婚的少女,为了救自己的军长,救自己的阶级兄弟,她什么也不顾了。
徐海东整整昏睡了四天四夜,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他。为他擦身子,换衣服,不时地在他嘴里润点水……吴焕先政委看到这情形,很感动,对这位小护士非常满意;省委书记徐宝珊见状,当面大加夸奖。
少兰两眼熬得红红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实在支撑不住时,就用冷水洗脸,或使劲拧自己的手臂或大腿。四天四夜,整整四天四夜,在她的精心护理下,徐海东终于苏醒了,周少兰高兴地喊着,激动地流出了泪水。徐海东睁开眼睛,看到小护士脸上的泪痕,疑惑地说:“怎么?是你一直守护着我吗?”少兰点点头,又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现在几点钟了?”徐海东问。
“我没有表,不知道。你要闭上眼睛休息,别说话。”少兰小声劝阻。“队伍该出发了吧?”徐海东又问。
“你就知道打仗,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差点……真把人急死了!"“是吗?我可没急,睡了个好觉呀!"
“还开玩笑呢!你知道这四天四夜让人多着急呀!"
“谁多着急?你吗?”他笑着看看她问。
周少兰让他问得很不好意思,不觉红着脸说:
“谁着急?大家都着急!吴政委和徐书记都来过好多次了。”少兰只好拿政委和省委书记做挡箭牌。她懂得他负伤的部位是危险区,担心伤着脑神经,所以一再阻止他说话。
徐海东思考着红25军的处境非常艰难和危险,就喃喃地说:“去把政委请来!快去,去找他来,我有话说。”
“政委早就交代过了,要你安心养伤,不……”少兰话没说完,徐海东就瞪着眼厉声问:
“你是共产党员吗?”
“是啊。”周少兰不明白徐海东问话的意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脸。“误了军情大事,开除你的党籍!”徐海东吓唬说。
周少兰懂得事关重大,只好去请政委。
开完会后,首长们临走时嘱咐周少兰一定要看护好徐海东。少兰点头应着,又有点为难地小声说:“徐军长脾气大,整天躺着忍不住,不听医生护士的话,反过来我们都得听他的!”
“那怎么行?哪有伤病员不服从医生护士的!”徐宝珊故意大声说。“就是嘛!在这旱军长也是伤病员。我把他交给你了,你得好好替我管着他。”吴焕先笑着帮腔。他回头看了徐海东一眼,又向周少兰眨眨眼睛笑着补充一句:“管得好,我以后就给你们做媒!”
在场的人都笑了,笑得周少兰实在不好意思,只好低下了头。她没料到平时很少和女同志说笑的政委,今天竟当着这么多首长开了这样一个大玩笑,使她脸发红,心猛跳,觉得无地自容。
徐海东身体虚弱,加上时逢冬季,队伍又常转移,他的伤口愈合很慢,使他心情不好,经常发脾气,大声嚷嚷骂人。医生们不敢吭声,警卫员也只能见机躲开,只有周少兰一个人不急不躁地在他身边安慰他。她虽然年轻,说话不紧不慢,却能抑制住他的虎脾气。同志们暗地里庆幸柔能克刚:“这下咱们的虎将可碰上了能制住他的人啦。”
徐海东也渐渐地感到,自己也有些离不开她了。他们在一块,已经无话不说,无事不谈。尽管如此,周少兰还是开口闭口称“首长”。他有些不满意了。
她心里也想:“徐海东这个人也真有意思,不痛快时,眼睛一瞪像个凶神;高兴起来又像个孩子。难怪有人评价他:战场上是只老虎,平日里心情好时又像只小猫。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既让人担心,又让人舒心。”在少兰的心目中,他的位置越来越重,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深。
有一次,徐海东对周少兰说:“我给你提个意见好不好?”少兰听说他要提意见,忙抬起了头看着他。
“你的名字叫少兰,我觉得不好听,什么兰呀、花呀的,换换怎么样?"“只要你喜欢,怎么改都行。”周少兰郑重地说。
“那就改为东屏吧,你喜欢不喜欢?”
“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说着两人都会心地笑了。
周少兰改成了周东屏,不久,他们结成了终生的伴侣。
1944年后,徐海东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没能彻底恢复健康,整个解放战争他几乎都是在担架上转战南北,指挥打仗。而周东屏的精力,也大部分用来照顾他了。
官兵们都说:“我们的统领之所以躺着还比站着高,使敌人闻风丧胆,他的夫人有着一半的功劳。”徐海东几次报了病危,但几次又顽强地活过来。连徐海东自己都对周东屏说:“有你在我身边,马克思也不肯要我,小鬼也不敢叫我,看来我是一下子死不了的。”
第26章 我的母亲——刘志兰
我母亲刘志兰双手郑重地接过朱德总司令为我父亲左权所作的悼诗,这不是一首用文字写就的诗,而是用血泪、用情感、用人世间的爱铸就的我父亲不朽的灵魂!我母亲陪伴着这首诗、陪伴着我父亲的灵魂,走完了她的人生之路!——左太北
我的母亲刘志兰是北平人,曾和浦安修妈妈一起念过书。抗日战争爆发后,她响应中国共产党抗日救国的号召,奔赴延安参加抗战。1939年2月,母亲参加中央巡视团到山西前线,后留晋东南在中央北方局妇委工作,曾和卓琳妈妈一起在八路军总部附近举办妇训班,培养妇女干部。
父亲左权对妇委工作很关心,应邀到妇训班讲演,强调妇女干部在做政治宣传工作中要注意自身的军事学习,把两者很好地统一起来。一来二往,父亲和母亲接触增多,彼此产生了感情,关心对方胜过关心自己。
朱德总司令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天,在散步时朱老总碰到了刘志兰,他有意向刘志兰介绍了左权的情况。刘志兰虽然两颊绯红,还是含羞地点头表示同意听从总司令的安排。朱老总摆手笑着说:“打仗我是总司令,你听我的没有错;可现在是决定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应该是总司令,我只能当参谋。不要以为总司令牵红线,就委曲求‘权’了。”
当时,我母亲年轻、漂亮,有文化,充满了革命的激情。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女青年,对英勇善战的年轻将军左权心里充满崇拜和敬仰。父亲对母亲也充满了好感,两人一见如故。他们心心相印,两情相悦,但没有时间谈情说爱,两个月后就在八路军驻地潞城县北村结婚了。1940年5月,我就在总部医院驻地土和村出世了。在烽火战斗的出生人死中,父亲对母亲总是怀着深厚的眷恋之情,他们即使再苦再累,只要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使对方消除疲劳,产生克服一切困难的勇气。然而,他们见面的时间太少,相互的关心和挚爱都只能深深埋在心底。
百团大战前夕,父亲一直忙于战斗准备和部署工作,但仍挤时间去看望母亲和我这个刚刚出世的小女儿。当时生活十分艰苦,母亲月子里奶水不够,我饿得哇哇直哭,母亲又没带过孩子,在心里着实有点抱怨父亲对我们母女关心不够。父亲看到母亲不高兴的面容,很能体谅妻子的心情,便自己拿起炕头上的脏尿布到河边洗干净,晾好,又主动端起碗给小女儿喂米汤。那种发自内心的爱实在令我母亲感动。母亲再也不忍心让父亲看自己的脸色了,后悔得直掉泪。父亲握着母亲的手,心平气和地解释目前的时局和前线情况,使母亲破涕为笑。
时值朱总司令50寿辰,我刚好过满月,总司令将部下赠给他的红细布锦旗转送给父亲一面,说:“现处于战争环境,我实在拿不出什么给孩子过满月,就用这给孩子做个小被子吧!”彭德怀副司令员也向父亲建议说:“刘师长(指刘伯承)的孩子叫刘太行,我看很有点纪念意义呵!你的小女儿就叫左太北吧!”“好是”父亲欣然同意。从此,太北的名字就叫开了。
百团大战是在彭德怀副总司令亲自指挥下进行的,这是一次举世瞩目的大规模战役。作为八路军副总参谋长的父亲,实在没有精力再抽出时间照顾我们母女。为了解除后顾之忧,父亲在百团大战第一阶段开始时,决定将我们母女送往延安。
母亲实在不愿离开父亲,父亲是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母亲对他实在有太多的担心。可我刚三个月,无法离开母亲。父亲是个非常爱孩子的人,母亲深知父亲让我们去延安主要还是为了我的安全。母亲也知道父亲下这个决心是非常不容易……这一切,我当然是一无所知。但后来母亲给我讲我们去延安路上发生的一件趣事,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我就是从这件平凡的小事中,体会到了父亲在平民百姓心目中的光辉形象。
从太行山去延安的路上,一位挑夫挑着担子,前面筐里躺着三个月的我,后面筐里放着衣物和我吃的东西。母亲刘志兰跟在挑夫身后,急急地赶路。挑夫走得太快,母亲走几步就得跑几步才能跟上。母亲脸上流着汗,衣服背后已汗湿了。她实在有些走不动了,就对挑夫说:“老乡,你走得太快了,我实在跟不上了。”挑夫冷冷地说:“快?就这样的速度天黑才能到延安,我回来全是夜路了。”母亲热情地说:“在延安住一晚上,我负责给你安排住处:“挑夫不耐烦地说:“不行,俺还有事呢。”
母亲无奈地说:“那咱们歇一会儿再走吧?"
挑夫回头瞅了瞅母亲,看她确实走不动了,不得已只好停下来。刚停下还不到一分钟,我就哇哇哭叫起来。
母亲忙走到挑子跟前问:“怎么,她又哭了?”
“没事,她躺在挑子里就像睡在摇篮里,挑子一停下来就像摇篮不晃动了,她怎能不哭呢?”挑夫说完轻轻摇摇头,很看不起这位年轻母亲。
母亲不知所措地说:“那咱们就走吧,只是别走得太快!”
挑夫又挑起担于,没走几步我就不哭了。母亲暗暗钦佩这位挑夫,一个男人家也懂得怎样带孩子。挑夫不慌不忙地走着,信口说道:
“我看,你带不了孩子,把这小女送人吧。”
“什么?”母亲明明听清了他的话,还是愕然地问了一句。
“我是说,你带不了孩子,还不如把孩子送给我。”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母亲禁不住心跳起来。她警惕地看着四周,山高谷深,行人稀少,忍不住喊了一声:
“停下,先别走!你现在带我到哪里去?”
挑夫停下来莫名其妙地说:“带你去延安,怎么啦?”
“你要说老实话,不许骗人!”母亲的口气坚决而严厉。
“俺是乡公所派的公差,哪还会有假?”挑夫也认真起来。
“那你为什么要我的孩子?”母亲紧追不舍。
“这不稀罕,俺乡里的乡亲谁家没带过八路军的孩子?他来接咱就给他,他牺牲了咱们就养着,有自家孩子一口就有八路孩子一口。再说了,八路军舍命为咱老百姓打鬼子流血牺牲,咱们要是没有这点觉悟那还有良心吗?”“可咱这孩子是送到延安去的,那里已办了托儿所,怎么能给你呢?”母亲忙说。
“俺不过是说说,你不愿意俺给你送到延安就是了。”挑夫的好意没有得到母亲充分理解,心里也不太舒服。
两人沉默不语地向前走着。走过一段河滩路后,挑夫又忍不住地问:“你是从前线来的?”
“从王家峪。”母亲回答。
“王家峪?王家峪有个圣人你见过吗?”
“圣人?不知道。”母亲对这个问题毫无兴趣。
“哈,俺老百姓可都知道。他一镐头下去,能开出一片荒地。他说哪有水,哪就能打出井来,左会村有个圣人泉,就是他点的。哪个地方有他,老百姓就不受欺负。所以老百姓喜欢他,日本鬼子怕他。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洋鬼子,只要碰上他就吃败仗。人们都说他是日本鬼子的克星。”挑夫说起圣人可来了情绪,似乎也多少感染了母亲。
“这个圣人是谁呀?”母亲反问道。
“你是八路军吗?”挑夫怀疑地瞅着母亲。
“当然是了。”母亲直言不讳。
“你既然是八路军,怎么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左圣人左权呢?”挑夫怀疑地回过头来看着母亲的脸。
“啊!你说的是左权呀?”母亲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啊,你见过他吗?”挑夫对母亲的态度不太满意,又追问了一句。母亲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不介意地说:“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八路军,算哪门子圣呀?”
挑夫突然停住了脚步,放下了担子。很不高兴地说:“对圣人不敬就是对我们老百姓不敬!我们百姓把左权看成圣人、救星,你却看不起他,早知道这样,我才不来给你送孩子呢。乡长说你是八路军,我看不像!”
母亲看挑夫真动气了,反而和蔼亲切地说:“老乡,你误会了,我不是看不起左权,只是说他是个普通人,而不是圣人。”
挑夫没好气地说:“他不是圣人,你是!”
母亲又笑了,她被老乡的真实感情感动了。正因为人民群众对八路军有这种真实感情,才不顾一切地支援前线。她不但信任这位老乡了,而且怀上了深深的好感,因此就故意逗趣说:“我像不像八路军并不重要,但这个孩子你一定要给我送到延安。”
“为什么?我要是不送呢?"
“不送,你那颗良心不干!不信你翻开孩子的抱布看看。”
挑夫看到母亲满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按母亲手指的地方翻开了抱布,只见里面有块白布上面写着:小女左太北,三个月,左权。
挑夫惊讶地盯住白布:“啊!这是圣人左权的娃?”
“不错,你送不送?”母亲问。
“送,当然迭、一定送飞”挑夫的话里充满了真诚。
“我要不是八路军呢?”母亲又故意问了一句。
“哪能呢?你是小圣人的妈妈,是左权的婆姨。这回我可要慢点走,哪怕咱们半夜到也没关系。”说得两个人都笑了。
我和母亲到延安后,我被送进了中央托儿所,后来改名为洛杉矶托儿所。
母亲本来打算进延安“抗大”学习,由于我太小,一时适应不了断奶的生活,没几天就病了。托儿所本来人手就不够,加上我这样一折腾就更忙了。父亲又给母亲写来信,问长问短,总是离不开对我的牵挂和关心。母亲怕为我使父亲分心,就主动要求到托儿所当阿姨。
母亲有文化,又在前线打过仗,会讲很多故事,深受小朋友和其他阿姨们的爱戴。她勤勤恳恳在托儿所工作半年多,直到我长大一些适应了集体生活后,才进“抗大”学习。
母亲在紧张的学习中仍然牵挂着我和父亲。有一天她匆匆走上坡来,一进托儿所的大院就喊:“丑所长,我想上前线去!朱老总说首先看看孩子能不能离开,然后再写信征求左权的意见。这第一关就靠你们给我说话了,你们看太北她……”
丑子冈和比较正常,和傅连暲从窑洞里迎了出来。傅医生说:“我刚看过,现在太北发育没有什么问题。”先给母亲吃了个定心丸。
“啊,傅医生也在?其实,我心里十分矛盾。最近日本鬼子搞‘铁壁合围’、‘梳蓖清剿’,前方相当吃紧,左权身体又不好,我真放心不下!”母亲丝毫没有掩饰她的焦虑。
“他身体怎么啦?”傅医生关心地问。
“左半个身子有麻痹症,赶上阴天下雨就很难受。”
“等有机会,我去给他看看。”
“唉,卫生队不知催过多少次,让他好好检查一下,他总是推托。所以到了这个季节,令我格外惦记他。”
“那你就下决心去吧,孩子在这儿你就放心吧!”丑子冈忙说。母亲听了丑所长的话不再犹豫,即说:“好,那我就马上给他写封信。”我们和父亲分别后,在紧张的战斗间隙,父亲已给母亲来过十封信。那时候通信很困难,只有待有人去延安才能捎去,有时一封信会在路上耽搁很长时间。父亲的第十封信是1942年4月1日写的,他在信中说:“志兰……半年来没接到你的信,时刻担心着你及北北的一切……几天前才收到你十一月十五日的信……看你的信总有两种相反的感觉,当知道北北长得很好更加懂事、顽皮而更可爱时,感到非常高兴、非常痛快。当知道你的身体瘦弱、精神不快时又觉得难过……自北北在你肚子里慢慢长大、出世,直到现在,我深感做妈妈的艰难。过去没经验,看得太简单,现在懂了,母亲为自己的爱子爱女实在牺牲得太多了……”
父亲越理解、关心母亲,母亲越牵挂、思念父亲。革命的夫妻就是在这样的日月中煎熬着一天天度过。
l942年5月,华北的月色是用火网织成的,整个太行山都在战斗,都在燃烧。“这是一位随军记者从前线发回的报道:
“5月24日,强敌从四面扑来,将八路军总部及直属机关部队包围于桐峪、尖庙、周家垴、南艾铺地区,并在飞机、大炮配合下席拳过来,情况十分危急。”
5月25日上午10时,八路军总部和北方局、党校、报社的大队人马,集结在南艾铺、高家坡一线的山沟里,四面都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日军采取‘张网捕鱼’、‘纵横合击’的战术构成包围圈……下午2时,八路军的副总参谋长、官兵们爱戴的左权将军,在十字岭指挥部队、机关突围时,他用自己的牺牲,换得了同志们的安全……”
这篇令人心悸的报道,在八路军官兵中传递着……当噩耗传到延安时,我刚刚两岁。两岁孩子的哀痛全由母亲和大人们承受着。
丑妈妈走进窑洞,看到母亲手里拿着一封信在发愣,这是父亲给母亲的第1封信,信却月5日写的。母亲看到丑妈妈忙迎上去说:
“所长,你看他来信了。”她把信举到所长眼前继续说:“他在信中说:‘离别虽然二十一个月了,时间不为不长,在目前情况下,还不希望你即来前方。’这是不同意我去,从信中看得出,他非常想孩子。他在信中说‘我担心着你和太北,你人学后望能好好恢复身体,有暇时多去看看小太北,这么小的孩子正是需要母亲照顾的时候……’他在下面又说‘想来太北长高了、长胖了,懂得更多的事了。她在托儿所习惯了吧?你能否经常去看她?来信多谈谈我们的乖女儿好吗?我太想她了!在战斗的间歇中,我脑子里常出现你和小太北的影子,仿佛你俩就在我身边,和我一块谈着、玩着、笑着,可惜我们一家三口分三处,想见个面也不容易。不过,我坚信我们今天的分离正是为了将来的团聚!我们一定会团聚的,那将是人生最美好的日子!"’母亲读到这里把信递给丑妈妈,忍不住流下泪来。
“你看你,不要着急。”丑妈妈说着接过信来看,其实她强控制着自己,她的心里早已泪流成河了!
“你看他这几句。”母亲边说边抹眼泪。
“……我如此爱我们的小女儿太北,但时局有变,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你可按实际情况处理太北的问题……”
“你说他这段话是什么意思?我想好了,决定明天就去他那儿。”“去吧,只是不要想得太多。他是咱们八路军总部三大指挥员之一,军队各级一定会设法保护首长的。”丑妈妈深知自己是言不由衷,但无法把真情告诉她。
“你不知道他,他比朱总司令小19岁,比彭总小17岁,有什么困难和危险他应该抢在前头。可他太不要命,太拼命!虽然果总和彭总处处关照他,可在战斗中哪能顾那么多。每次战斗下来,他既兴奋又疲惫,常常坐下来就不想动啊!我给他端盆热水让他烫烫脚,他有时袜子没脱掉就坐着睡着了。我有时帮他擦擦背换件干净衣服,他知足极了,总是要反复说着谢谢。他除了小时候跟母亲在一起有过短暂的家庭温暖外,再没有过过安逸、舒适的家庭生活,就这样他还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多了。丑所长,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好,我以前从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完人,可他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完人!”
丑妈妈诚恳地点着头,不知道用什么话能安慰眼前的苦命人……
“那好,我彭怀去看太北了。我还想上街看看,给左权带点什么。”母亲说着走出窑洞,丑妈妈紧随其后,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把真相说出来……她们还没有走到大门口,就通过栅栏墙看到一位骑马的警卫员在门外跳下马来,急促地高喊着:
“丑所长,刘志兰同志在托儿所吗?"她们两人忙迎出来,一看是朱总司令的警卫员。警卫员忙敬个军礼说:“刘志兰同志,朱总司令请你!”
刘志兰木呆呆地站着,没有答话,也没有还礼。她下意识地看着丑妈妈说:“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害怕!"
丑妈妈已没有勇气再抬头看她,只是机械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快去吧,朱老总在等你!”说完又推了她一把。
母亲犹豫不决地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夺过警卫员手里的疆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父亲牺牲的消息传来,毛主席和朱总司令都哭了,中央的负责同志都沉浸在悲痛中……
朱总司令在自己的窑洞里接待了我的母亲,他当面亲自将我父亲为国捐躯的不幸消息详细地告诉了母亲。老总面对我悲痛的母亲没有说安慰话,只是说:“想哭就放声哭吧!那样可能会好受些。”
总司令沉思一会儿转过身来,他握起了桌上的毛笔,把一切悲愤都凝聚在竺笔端,挥泪为我父亲作悼诗:
吊左权同志在太行山与日寇作战战死於清漳河畔
名将以身殉国家,
愿拼热血卫吾华;
太行浩气传千古,
留得清漳吐血花。
朱总司令签名和写完日期后,又在自己名字上面空白处加了六个字:“志兰同志留念”,亲手将这首诗赠给了我的母亲刘志兰,以致哀思并嘱我母亲节哀。
第27章 历尽磨难——李秀文
今天,她来了,迎着刀枪,迎着死亡,没有一丝畏惧,就像到森林里散步一样,镇静地走来了,叶挺轻轻地抚摸着妻子李秀文的肩膀,抚摸着那柔软的散发着香味的蓬松短发,幸福和痛苦的思潮激荡着他的心。
“妈妈好吗?孩子们好吗?”叶挺低声问着。“好,他们都好!”秀文轻声地回答着,她把一切悲伤、苦愁都埋在自己心底,一丝都不肯透露出来,她深知,丈夫已经够苦了,不能再给他增加任何负担。
1922年的贫水战役以后,叶挺被提升为总统府警卫营营长。春天的早晨,天气十分晴朗,金色的阳光在珠江的浪尖上闪耀,柳树林吐出新鲜的嫩绿色。叶挺来到同盟会会员李章达家做客。他手扶紫檀色的栏杆,遥望洁净的蓝天,观音山的绿树丛中,有一面鲜艳的红旗在迎风招展。
“宝宝,不要到马路上去!”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对面楼上传过来,一位年轻的少女,上身穿水红色短褂,下身穿葱绿色长裙,白色丝袜,米黄色皮鞋,乌亮的短发配着白净的俊秀脸盘,还有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细细的长眉,就像仙女来到了人间。楼下有个两岁的孩子“吱呀”作答。姑娘有些不放心,提起长裙走下楼来,抱着这个小宝宝又走了回去。
仅仅是这一出一进,把叶挺看呆了。
这姑娘好像在哪见过?
一时记不起来。她一点也不求装饰,任凭自然,却是这样端庄秀丽。叶挺正在发呆,李章达笑问道:“希夷,这姑娘你知道是谁吗?”
叶挺摇了摇头。
“想认识吗?”
不善于辞令的叶挺,嗫嚅了一阵才说:“她还在念书吗?”
“是执信中学的高才生。”
“叫什么名字?"
“李秀文。”
“他爸爸……”
“李少村。是我的同乡好友,我们都是东莞县人。”
这次谈话结束后,不多日,叶挺又来拜访李章达。只见那个两岁多的孩子正在马路边上玩耍,叶挺忙上前抱过这娃娃,嘱咐他要听姑姑的话,不要一个人上马路,还给孩子买了件玩具。这时,李秀文从楼上下来,接过娃娃,有礼貌地道了声谢,临上楼梯的时候,她转过脸来,用那对妩媚动人的眼睛瞧了叶挺一眼,匆匆走上楼去。
这是一对什么样的眼神呵,那样明亮,那样温柔……
几天后,李章达领着叶挺来到李少村家做客。来者有心,见者无意,两位青年就这样在自然与偶然中相识了。当时,27岁的叶挺风华正茂,爱武习文,手不释卷。而李秀文只是一位16岁的少女,正在孜孜不倦地求学。可是,两个青年人一见钟情,不久便结下了珍贵纯洁的友谊。尽管叶挺希望每周都能与秀文见面,但为了不影响她学习,叶挺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有时要好几个礼拜才能见上一次。
每次见面,秀文都要向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哥哥提出一系列问题,请他答复,并要求他每周都能来一次,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1922年5月的一天,叶挺来了。秀文见面就亲切地问:“你们什么时候能铲除那三种尘土?”
“什么尘土?”叶挺问。
“就是军阀、官僚和政客呀,中山先生讲的呵!”
“噢,很快就要开始了。”
“你能参加吗?”
“能参加,一定要参加。”
“能参加这样伟大的事业,该多好呵!”
“可能要牺牲呢?”
“牺牲怕什么?就是要‘振污世,起衰溺’嘛。‘浑是一包脓血裹一大堆骨头’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叶挺的眼睛一亮,这姑娘一两年来,长大了,长高了,懂得更多事了。她这些话,不是自己那篇给《新青年》的长信上写过的语言吗?他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看到了?”
“看到了。”秀文第一次脸颊绯红,靠近了叶挺。
“你写得真好。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还是学生时代写的,很幼稚呢。”
“只要是你写的东西,我统统要看……”
两位青年的心靠得更近了。
叶挺告诉秀文,中山先生是位平民大总统,生活十分简朴,接着讲了几个关于孙中山的小故事。
秀文听了故事,高兴地笑了:“真伟大,真是可钦可敬,听说列宁也是如此。”
“是这样。先生和列宁互通电报,认识到中国非以俄为师,断无成就。”“苏俄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听说那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劳苦大众做了国家的主人。”“要能亲眼去看看多好啊!”
“中山先生要廖仲恺、朱执信学俄文,还准备派人去学习呢。”“你愿意去吗?"
“我正在争取。”
噩耗不断传来:
“革命军参谋长邓仲元在广九车站遭到暗杀!"
“廖仲恺在石龙旋遭逮捕!"
“身担总司令职务的陈炯明叛变了!"
“正在广西率师北伐的孙中山不得不折回广州。”
6月16日夜,总统府一片繁忙。从叛军中逃出的同志报告:陈炯明今夜将率叛军进攻总统府!在众人催促之下,中山先生微服出走。天将黎明,叛军占据了观音山,向总统府开炮。
叶挺奉命率警卫营守卫总统府,掩护中山先生撤退。从早晨3时激战到下午5时,打退敌人数次进攻。
电话线被切断,叛军四面包围过来。完成阻击任务,叶挺组织突围,在大门口受阻。他抱过一挺机枪倚在墙角猛烈射击,压倒敌人的火力,乘机冲出重围。
叛军占据广州,疯狂地进行搜捕、枪杀,广州陷人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夜晚,叶挺躲在一间小屋里,听妹妹叶珠汇报情况:“中山先生那天夜晚已经脱险,走长堤,经白鹅潭,登上永丰舰。现在已去上海。”忽然小门推开,秀文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两只美丽的眼睛睁得特别大。
“秀文,把你吓坏了吧?”叶挺急问。
秀文没有回答,紧紧地靠近叶挺坐了下来。
叶挺清楚地感到,她的心仍在怦怦跳动。
“街上,倒下好多人。他们还在杀人……”秀文惊魂未定地说,“多残酷……像豺狼……”
“是,他们本来就是一群豺狼。”叶挺安慰她说,“他们倒行逆施,是不会长久的。”
“陈炯明不是总司令吗?”秀文问,“他为什么要反对中山先生?他说过他是中山先生的忠实信徒呢。”
“他是个伪君子。他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都是斜着的。他对三大政策不满,对‘掘尘土’、反对官僚的政策更感到不安。中山先生本来要他率师北伐,他硬要留守后方。这次,他暴露了。”
“太危险了!幸亏中山先生逃了出来。”
“北伐军在湖南打了胜仗,把陈炯明给军阀赵恒惕的谋反信搜了出来。中山先生回广州,就是要解决陈炯明的。陈炯明自知不妙,不得已狗急跳墙。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秀文一看叶挺这样沉着乐观,才露出一点笑容:“刚才,真把我魂都吓散了,你倒说得轻快……”她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手帕来,含情地交给叶挺。叶挺打开一看,是一卷纸币。
“这是从哪儿来的?”叶挺问。
“是我自己的钱,谁也没告诉。”
“伯父伯母那儿呢?”
秀文冲着心爱的人微微摇了摇头。
叶挺捧着秀文送来的支援,心里感到十分温暖。这是在危难中送来的友谊啊!他紧紧地握住秀文那双柔软的手。秀文没有躲避,眼里含着娇羞的笑:“我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需要什么跟我说。”两颗火热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革命的风暴,终于吹散了满天的乌云,陈炯明被打倒了。孙中山重回广州,出任大总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标语贴满街头。派人赴苏学习的计划重新进行讨论,叶挺提出申请,经中山先生批准,准备不日启程去莫斯科,秀文知道这个消息十分高兴。
在珠江岸边,在椰子树下,面对着滔滔的珠江,情感的激流再也无法抑制了。
“我有一句话,压在心头很久,现在想跟你说。”叶挺微低着头,很激动地说,“说出来,你如果很高兴,那将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愿望;如果你并不高兴,甚至厌烦、反感,我将含着悲伤离开你,这将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失败。
但是,我不会嫉妒,不会怀恨,不论你对我如何,在我的心灵深处,你永远是最好的……
秀文垂下头,两颊绊红,一时答不出一句话来。
“我的话已经说完,该你表明态度,如果你不同意,就不必开口,只摇摇头,我即刻就离去……”
“去找……爸爸、妈妈……”李秀文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可以听到。
“你同意了?"
秀文深深地点了点头。
提婚的事叶挺还是托李章达出面。家资富裕、头脑里还装有孔孟之道的李少村回答说:“请告诉叶挺,我家秀文正在读书,现在不急于谈婚事。叶挺也应该好好做事,等他当了团长以后可来提亲。”
老人的态度是严肃的,口气是坚定的。李秀文的确年仅18岁,正在读书,谈婚事还早了一些,她一向十分尊敬父母,要她违背老人的心愿,也是很困难的。
深夜,当女儿和妈妈坐在一起,谈起这件心事的时候,秀文差一点哭了:“妈妈,请你对我说,他有哪些地方不好?为什么爸爸这样回答……”“你爸爸并没有说他不好呀。”妈妈悄悄对女儿说,“你爸爸早就说叶挺是位有出息的青年,他是希望你们趁年轻的时候,互勉互励,力求更上进呀!"秀文把妈妈的话,告诉了叶挺,又试探着说:“你愿意等吗?你相信我吗?"叶挺深情地望着秀文:“我这一生,再不会向第二个人提出这样的问题。”“那就放心去吧,我一定等你。”
叶挺登上征途,于1924年1月到达莫斯科中山大学。
在学习期间,叶挺认真地考察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经过生活的教育和认真的思考,叶挺这位国民党派去莫斯科留学的学生,毅然作出了决定:参加共产党。
1924年10月,叶挺从莫斯科归来,在李济深领导的第四军三十四团当团长。
1925年11月,周恩来着手筹建第一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独立团,叶挺被任命为团长。这时的叶挺,驻军肇庆,埋头军事,与秀文会面的时间很少。一封信从广州寄来,秀文主动约叶挺来广州。叶挺从肇庆赶回广州,仍在珠江边,仍在椰林下相会。面对静静的水波和映入在水波里的点点灯火,秀文再也忍耐不住了。
“你说过的话,都还记得不?"
“什么话?”
“你不是说过,这一生,再也不会向第二个人提出那件事?”
“噢,我说过,这话是我亲口说的。”
“我以为你去了一趟莫斯科就忘了呢。”
“这是我的誓言,终生不忘。”
“那为什么又不提了呢?”
叶挺沉默了好一会儿:“要打仗呢……”
“打仗又怎么样?中山先生不是也领兵打仗吗。”
“可能不久就要出发,胜败、前途、一概不知……我不愿你挂念……”“你以为这样走掉,我就不挂念了?”
爱情的火,一直燃烧着叶挺的心。正是因为他对秀文真挚的爱,他才没有让这团火爆发。他原想等到北伐结束以后,现在……
“你还不懂战争。”
“我,什么都想过了。”
“伯父会同意?”
“会的。”
叶挺再次托人求婚,果然李少村慨然允诺。
婚礼举行了,就在独立团的驻地阅江楼上。从此,这对在患难中相识的青年终于结成了终生的伴侣。
按照古老的风俗,在新婚的宴会上,叶挺和秀文共同举起酒杯,两人各饮半杯,然后交换酒杯共同一饮而尽。秀文是从来不饮酒的,今天竟然也饮了一杯,“酒人香腮红一抹”,她那俊秀的脸蛋染上了红晕,显得更年轻、更艳丽,叶挺深情地望着年轻的妻子,秀文微笑着……
而后,叶挺屡经征战,秀文都和他休戚与共,备尝艰辛。叶挺出走欧洲,秀文曾万里迢迢去寻丈夫。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之间,秀文已成了生过九个孩子的母亲。他们这个大家庭,吃饭的人增加到了16口。秀文从小没有受过苦,家里的一切由父母当家,婚后又由丈夫支撑,她从来没有为家务事和吃穿操过心。可现在不行了,丈夫成为阶下囚,收人分文没有,与党组织又断了关系,这该怎样来应付?
西南行辕主任李济深,就住在桂林,听说何香凝先生也住在附近不远。如果能到那里借点钱,是可以解燃眉之急的。但秀文非常理解,在这种时候丈夫为了不连累这些朋友,是决不会登门的。
“希夷,你过来一下。”睡在床上的秀文叫他。
叶挺来到床前,坐在床边,仍微笑着望着妻子,他怕妻子优虑家事。可是,这些家事怎么能瞒得过妻子的眼睛呢,家里有多少人,每天要吃多少饭,他知道妻子心里有一本账。秀文把一个水红色的手帕包交给叶挺。
叶挺打开一看,哦!一包金银首饰。这是17年前在广东肇庆结婚时的纪念品,是万两黄金也买不来的。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那甜蜜的令人心醉的日月,这是生命的一部分哟。
“拿去吧。到街上把它卖了……”
叶挺的心像被刀子扎了一样痛。他呆呆地捧着首饰,没有动。“去吧……买点粮食……要不要再买头猪?阿九没有奶吃。要不就买一头奶羊,能有一头奶羊,孩子就好养了……”心爱的妻子,生活的伴侣,这位从小到大过惯了安乐生活的弱女子,像一位农家妇女一样,在精心地计划着柴米油盐。
叶挺把首饰紧紧地握在手里,把头埋在怀里。他不敢抬头,怕眼泪滚出来:“这是我们俩的信物呀!”
“只要你在,只要你不烦心,我什么都舍得。”
妻子的深情温暖着叶挺这颗饱经风霜的心。她什么都不求,需要的是丈夫留在自己的身边,这惟一的要求能够得到吗?不能,不可能呵!
“我俩的团聚……”叶挺凄怆地、诚实地告诉妻子,“是不可能长久的。恶魔们不会让我们长久地在一起,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变故!”
“我已经想过了。”秀文平静地说,“今后,你到哪,我也到哪。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再和你分离……”
哦,妻子变了,她已经不是听到枪响就吓得脸色发白的姑娘了。她已经成熟,生活的风雨,把一株娇嫩的幼苗培养成了一棵大树。
青年时代,使他感到骄傲的是她那美丽动人的风貌。今天,使他感到自豪的是她那崇高的情操。
没有什么言语,只有火热的吻,给予他们沁人心脾的安慰。
谁说生活是苦的?正因为苦,才能够更清新地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和甜蜜呵!
岳母挎着菜篮从街上走了回来,走进内室说:“希夷,外面有两个军人找你。”
叶挺整理一下衣襟走到门口,只见一位年轻的军官和一个士兵站在门前等候。
这军官好面熟,噢,是国防部副部长郭忏手下的刘副官。“有什么事?"
刘副官恭敬地回答:“我奉命给叶将军送薪水和军服来了。”
刘副官身边的那个士兵,手捧一套崭新的呢军服,上面还放着一捆纸币。岳母站在一旁,她看看那军服、纸币,又看看叶挺身上打着补丁的裤子。这个家庭,在这个时候,多需要这些东西呀!她真想伸手去接,可是女婿紧皱双眉,并没有收东西的意思。
“你这是从哪儿来?”
“重庆。”
“是什么薪水?”
“副部长吩咐,叶将军不愿担任其他职务,可暂取高级参谋的薪水。”“我并不是他的高级参谋,请把这些东西统统拿回去。”
“副部长……”
“我谢谢他的好意,这些东西我不能接受”
“好,好,过两天我再来拜访。望叶将军能三思而行。”
刘副官身边那位士兵退了出去。
岳母吃惊地走到叶挺跟前问道:“希夷,送上门的薪水,你为什么不收?"“妈妈,我不愿担任他们的任何职务。”
“事可以不干,薪水先拿着。为了孩子、秀文……”
“妈妈……”秀文在屋子里叫着。
老人一面向里走,一面还在说:“你真傻!先拿薪水,啥事不干,跟着我烧香拜佛也行呀……”
叶挺站在外边,隐约还可以听到秀文对母亲的劝慰。他心里渐渐产生一种悲伤,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善良的老人和心爱的妻子,竟使得她们也跟着自己遭受磨难。
老人开门走了出来,却不像先前那种神情,老人不安地说:“我错怪你了,希夷……他们这是想陷害你,往你身上泼污水……孩子,咱们穷死也不沾他们的钱……”
“妈妈,我对不起您呀……”泪水浸满了叶挺的双眼。
“不,孩子,你做得对,人要有骨气呀……”
叶挺把秀文给的首饰当了,买了几头羊、猪,又在屋前屋后开了几片荒地,种上蔬菜、杂粮。
阿九有了羊奶,生命总算保住了。
几个大孩子,经常到田里挖野菜,也解决了不少的困难。
叶挺脱掉外衣,卷起袖管,抡起铁撅头,翻起一片片新泥土,一串串汗珠从脸上滚下来,落到泥块上。他是有力气的,他在为全家的衣食而劳动。劳动是累人的,但春种秋收,也自有它的乐趣。
抗日战争爆发后,叶挺应共产党邀请出任新四军军长。秀文说服父亲,把老父亲的全部养老金捐献出来,加上其他爱国华侨的资助,买了3600支短枪,200架望远镜,由秀文押送,亲自运往新四军军部。后因风云突变,秀文不得不和叶挺洒泪而别。
秀文走后,便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叶挺被俘人狱,囚于上饶。秀文委托副官杨文鼎带着衣物从香港赶到上饶,探望叶挺。
叶挺没有想到,他被押解到重庆中美合作所的第二天,囚室的铁门突然被打开,看守长领来一位中年女子。叶挺抬头一看,呵!这怎么可能,他面前站着的正是自己想见又怕见的日夜思念的妻子?是梦吗?不,这里有阳光,有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个令他昼思夜想的人,从阳光中走来,越来越近了。“希夷!”
呵!他听到了声音,这声音多熟悉、多美妙、多动听。她扑过来了,伸出了那发颤的、柔软的、温暖的手。
叶挺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放在妻子的双肩上,慢慢地抚摩着。没有任何言语,默然地望着,望着……
叶挺总觉得妻子太文弱、太幼嫩,经不住过分悲伤的折磨。今天,她终于来了。她穿着褪了色的蓝布罩褂,深灰色的旗袍,朴素无华,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稳重、沉着。她的脸上没有笑容,显得有些严肃,但没有惧怕和悲伤。
“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跟你在一起。”在新婚之夜她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此时此刻,她来了,带着一颗圣洁的心,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她撇下了母亲,来到丈夫身边。她是个孝女,是最疼爱母亲的。她撇下了孩子,来到孩子父亲身边,她生过九个孩子,夭折了两个,她是位慈母,从来没有打骂过孩子……
今天,她来了,迎着刀枪,迎着死亡,没有一丝畏惧,就像到森林里散步一样,镇静地走来了。叶挺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肩膀,抚摸着那柔软的散发着香味的蓬松短发,幸福和痛苦的思潮涤荡着他的心。
“妈妈好吗?孩子们好吗?”叶挺低声问着。
“好,他们都好!”秀文轻声地回答着。她把一切悲伤、苦愁都埋在自己心底,一丝都不肯透露出来。她深知,丈夫已经够苦了,不能再给他增加任何负担。
细心的叶挺明显地感到,分别之后的妻子有很大的变化,她那乌亮的短发中已出现了银丝。婚后两个月,他率师北伐,接着就是“四一二”大屠杀,“南昌起义”,“广州暴动”,腥风血雨,戎马刀丛。皖南三年,夫妻之间只有过短暂的相聚,接着是皖南事变,铁窗被囚。20年的时光,就是这样匆匆逝去。道路如此坎坷,灾难如此频繁,她没有一句怨言,只是默默地把一切承担在自己肩上……
秀文多想大哭一场,在丈夫的怀里大哭,也是一种幸福,一种慰藉。可她不能!她经历了多少难以想像的折磨。长沙失守,衡阳陷落,国民党的军队在敌人的进攻面前溃不成军,秀文只好带着孩子和老母亲,随着逃难的人群向西走。小阿剑的腿跑痛了,苏虾就背着她。在那荒乱的夜晚,全家人被人流冲散,流着泪,在荒凉的道路上互相呼喊、寻找。夜晚,在一个破庙里休息,几个土匪冲了进来,把全部行李、衣物抢个精光。幸亏秀文还算沉着机警,在土匪刚进庙的时候,她悄悄把钱包丢到窗外的草丛里,这才使一家人没有饿死在路上。秀文把这凄惨的经历全部埋在自己的心底,她没有向亲人透露一句。真正的爱情,不是避风港,不是安乐窝,那是一座美丽、庄严而又圣洁的殿堂,是增加力量的一股源泉,是激励斗志的万道霞光,是抚慰创伤的一只妙手。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够比真正的爱情、纯洁的心灵更能够给人以安慰和鼓舞呢。
沉默呵沉默,两个人紧紧地依偎着,谁也没有多开口。这沉默的倾诉代替了一切的语言;这沉默的倾诉,使两颗赤诚的心贴得更紧。
在秀文的眼里,花白的长发、蓬乱的胡须改变了叶挺的面容,脸上的肌肉松弛了,只有那对眼睛仍然是那样明亮。这是真正的铁窗囚徒生活。他那好动的习惯、豪爽的性格怎能忍受得了这屈辱的生活?十几个月的时间耗去了他多少精力,他明显地苍老了。但是他没有倒下,仍坚强地活着。
“你是怎样进来的?”叶挺这时候才想起来问。
“是周公托人交涉的结果。”
“周公!他已知道我来到了重庆?"
“你不是写了一封信吗?"
“信,什么信?"
“给翰笙的信。”
“呵!”叶挺的眼睛闪出了惊喜的亮光,嘴角上也闪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一封信,一张五元的钞票,压上一个石块,竟然寄到了。什么人代寄的呢?这也许是永远的秘密。这说明,人民的心,普通老百姓的心,在蒋介石盘踞多年的重庆,也仍然是向着新四军的啊!
秀文把几本书交给叶挺:“这是周公送给你的。”叶挺接过这几本书,迅速地看了一下书目,有《屈原》、《陆放翁诗选》、《古文观止》,这哪里是书,这是周公的期望和鼓励,这是真诚的信任和友谊呵!
监狱数年,阴风凄凄,雾霾茫茫,是周恩来用他那智慧的双手,冲破沉沉黑幕,送来了光明和希望。
寂寞、孤单在人生的道路上总是会遇到的。何况叶挺多年与世隔绝,面对铁窗。但是,一想起周恩来,一想起自己的同志、亲人,他总觉得自己的心和千百万人民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你见到周公时告诉他,”叶挺激动地说,“我不会屈服,不会辜负党的信任。”秀文使劲地点着头。
“他们也许不会让我出去。万一发生不幸,不要过分悲伤。要坚强些,教育好孩子……叫他们永远忠于人民。”
“不要这样想……”秀文把头贴在叶挺的胸前,热泪从眼角滚下,流到唇边。
叶挺轻轻为妻子擦去泪水:“在这个鬼地方,不要让他们看到泪水……”一阵脚步声传来,秀文急忙擦去泪痕,理了理鬓发。她回首向门口望去。看守长走进来,不阴不阳地说:“时间到,军长……”
叶挺怒目而视,没有回话。
看守长不自然地笑着:“军长,我对你也够照顾的了。”
“我劝你不要太过分,没有必要再增加别人的痛苦。”
“好,好,再等几分钟,上面有规定啊……”看守长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1946年春,当秀文得知丈夫获释的消息后,立即赶赴重庆与叶挺会面。4月8日下午,秀文和叶挺等乘机飞返延安途中,飞机在山西兴县黑茶山不幸撞山坠毁,秀文、叶挺和女儿同时遇难。
第28章 在爱的苦海中游泳——吕璜
她的整个身心荡漾在爱河中,忘却了这世上的一切,觉得他是她一生惟一所要的幸福了;
他们的爱恋是真诚的,但是,他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她不想破坏人家的家庭,但眼下她已无法约束自己;
她所追求的,是一种灭顶的幸福和痛苦。
1920年出生的吕璜,上面已经有了4个哥哥和6个姐姐。贫民家添丁进口绝无半点欢乐。在吕璜即将出世时,一盆滚烫的开水正等着她。父母已经商定,是男就留下来,是女就扔到开水盆里烫死。接生的是位善良的大嫂,不久前她刚生下一个死胎,那悲痛还深深折磨着她。吕璜一落地便哭叫不止,听到这清脆的号啼,大嫂暗暗流泪,她实在无法将这活生生的小生命扔进开水盆里。她用破布赶紧把婴儿包裹起来,大声喊:“是个娃儿!”
等候在门外的父亲信以为真,放弃了杀生的念头。婴儿由大嫂一手料理,抱去让母亲喂奶,让父亲逗着玩。等父母知道实情后,因为有了感情,也就不忍心再弃绝这个女孩儿了。
吕璜似乎命里注定不该来到人世间。两岁上,父亲因病暴亡,母亲忙于生计没精力也没时间管她,铺着谷草的破箩筐便是她的小世界。冬天一身虱子,夏天满脸苍蝇,家里的白狗是她的伙伴,奇怪的是小吕璜一点病也不得。苦难造就了她顽强的生命力,那时优秀学生是可以免学费的,为了不给当家的兄长添负担,小学、初中吕璜年年考试独占魁首。
1936年,初中毕业的吕璜还在做高中的美梦呢,兄长已经准备把她嫁出去了,婆家是县里颇有权势的梁姓地主。母亲为的是女儿能过上好日子,兄长为的是攀上有权势的人家沾点光。吕璜知道后痛哭不已。四姐、五姐十分同情这个小妹妹,私下商量的结果,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逃婚。
这年夏天,16岁的吕璜偷偷逃出家门。临行前,四姐摘下婆家给她的一枚金戒指,眼泪汪汪交给她。五姐依依不舍地一直送她到县城,在同学家东借西凑帮妹妹凑足了路费,吕璜从那直奔成都。
依靠同学在经济上的资助,吕璞考人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华美女子高中。这里有亮堂堂的洋楼,两人一间宿舍,碧绿的草坪和网球场。学生大都是大小军阀和有钱人家的阔小姐,她们念圣经,弹钢琴,打网球,比吃穿,像天使般快乐。而吕璜这个从农村来的小乡巴佬,像一只丑小鸭一样无人理睬。命运对人何以如此不公?放眼这个社会,看到的只是没有尽头的黑晤。吕璜苦闷极了,她常常想,当初大婶把她浸死在开水盆里也许倒好,这么委委屈屈地活着,不如死了千净,干脆上山削发为尼,清清静静了此一生……
那时的中国布满了干柴烈火和隐蔽的火种,没想到,在这所死气沉沉、不问政治的教会学校,竟也隐藏着革命的种子。旁座的雷定芬同学发现了吕璜的苦闷,给她讲抗日救国的道理,讲有志气的女子的惟一出路是参加民族解放事业,打倒卖国汉奸,推翻腐败政府,建设民主自由的新中国。
仿佛沉沉黑夜射来一道曙光,吕璜眼前豁然开朗。她的目光从小我的苦难转向行将天崩地裂的大时代。她为肩负民族兴亡的使命而慨然赴难了,在秘密的读书会里苦读和研讨,在抗日民族先锋队里接受洗礼,在城镇乡村奔走呐喊宣传抗日救国……
1937年5月7日,学校前厅的张贴板上突然贴出一张布告,公布了开除甘佩文、吕守廉(吕璜的学名)等7名学生的处分决定。吕璜和这几位受处分的同学愤然找到校长室,要求说明理由。答复是:你们不好好读书,不经请假,擅自参加社会活动。
几名同学慷慨陈词:救国抗日,何罪之有!
全校师生和成都教育界为之大哗,各进步团体和学生界纷纷组织示威和声援活动,满校园贴满了声援的大字报和标语,琳琅满目的慰问品潮涌而来。所有这一切,使吕璜等7名学生看到了岩层下喷突的地火,听到了茫茫夜空里滚滚而来的雷鸣。
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安排下,这年11月的一天深夜,吕璜与几位同学偷偷把行李带出学校,第二天,她便踏上了通往延安的烽火里程。
吕璜来到延安,在“抗大”学习时加人了中国共产党。结业后,分到延安保卫部,当了一名女侦察员。
1941年7月,国民党顽军胡宗南部准备向陕甘宁边区进犯,边境吃紧。保卫部部长陈泊带领一个工作组到关中和陇东地区检查布置特情工作。工作组其他几名成员先行到达关中,陈泊带了秘书、警卫员、吕璜和一个班的武装一同南下。
陈泊原名卢茂焕,又名布鲁。因家境贫穷,小学毕业后就进厂当了童工,受尽资本家的剥削。他怀着反抗剥削和压迫的本能,年仅15岁就加入了国民革命的洪流,并加人中国共产党。大革命失败后,他在家乡参加武装暴动,失败后被迫逃亡海外。先后在马来亚(今马来西亚)、印尼等国参加当地共产党领导的武装斗争。1931年,刚20岁的陈泊担任马来亚共产党领导的马来亚总工会的纠察总队总队长。
陈泊回国后,1937年来到延安,成为保卫部一名出色的指挥员和侦察员。对于这样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吕璜充满了敬佩。
一天夜里,睡得昏昏沉沉的吕璜忽然被一阵吼叫声唤醒:“狠来了!狼来了!”她睁开眼,月光下只见黑黝黝的狼影在小院里乱窜,一双双绿眼睛像灯泡似的亮着。吓得吕璜下意识地猛往陈泊身边躲去,陈泊一下把吕璜护在怀里,顺势掏出枪,警觉地注视着庙门外的狼群,嘴里还低声喊着:“不要开枪!”等战士们把狼赶走后,两人才发现彼此搂在一起,吕璜的脸颊就贴在陈泊的肩窝里。有生以来第一次与男性这样贴近,吕璜羞涩极了,脸一阵阵发热,赶紧回到自己的铺位,那一夜她竟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晨起来,吕璜竟不敢看陈泊,话也少了,说不清心里是羞还是怨。陈泊倒是满不在乎,照样发着这样或那样的指令,一路上海阔天空地讲他那满肚子的地下斗争故事,好像昨天夜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陈泊和以往一样,处处关心照料吕璜。累了让她骑马,他亲自托着她的脚,把她托上马背。遇到小溪,让吕璜去洗洗,他便站在远处守候。待在陈泊身边,吕璜总觉得有一股暖流在心中荡漾。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悄悄观察陈泊,这才发现这位年轻的领导者很英俊,浓眉大眼,身材硕长,做事干练,而且像一团火焰似的,总有一股乐观向上的劲头。
经过数天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到达陕西省委所在地照金村。那是黄土高原上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省委机关便分布在附近一些隐蔽地方。省委书记欧阳钦、省委组织部长李德生热情接待了工作组,陈泊便和他们一起商议如何加强这里的情报和特情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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