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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权野兽朱棣第二部

_10 张笑天(明)
朱高煦问是怎么回事?大战在即,张玉可不能退坡呀,他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啊。朱棣说,刀伤事小,他害的可能是相思病。
朱高煦想得简单,这叫什么事!他看中谁了?还是那个铁女侠吗?把那女人赏了他就是了嘛。
朱棣说,他有意把高煦妹妹许配给他,他都不干,一心只看上那个女侠客,世上的事,只有男女之情难说。这个女侠,朱高煦在西大殿看过一眼,倒也是国色天香,但他以为,为一个女人丧魂落魄,也不像个男子汉啊。朱棣这几天真有些发愁了,又不好押着他上战场。
朱高煦说,说办就办,就让他和那女侠今晚就成婚,不就完事大吉了吗?朱棣说,没有那么简单,是他亲口答应那女侠,不再逼她嫁给张玉了,岂能出尔反尔?朱高煦说:“这事好办,父王不好出面,交给我吧,我包你三天内让张玉出阵带兵。”朱棣警惕地打量着朱高煦说:“你别胡来,这事和你没关系。”朱高煦说:“好,好,我不管还不行吗?”他嘴上搪塞父亲,心里早打好了主意。
? 难言之隐
佩剑的方行子又回到宫里,站到大殿廊下侍御了。她看见朱允炆心情很烦躁,一个人在殿上走来走去,几个殿上小太监都在廊下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出。
方行子也显得烦躁不安,眼睛一直瞟着朱允炆,她在寻找机会。
朱允炆又站到了群虎图下,直视着。他忽有所感,马上叫:“来人!”四五个小太监一起跑进去,朱允炆挥挥手说:“去,不叫你们。方侍卫呢?”
方行子早已听到了,巴不得叫她,便三脚两步地奔上殿,跪在台阶下:“皇上叫我吗?”朱允炆还在注视着那张画,根本没转过身来,他问:“景家查抄完了吗?”方行子说:“回圣上,这要去问锦衣卫。恐怕早查抄完了。”朱允炆又问:“人还没杀吧?”
“没有。”方行子觉得有门,只要皇上在琢磨这件事,就是他犹豫、有难言之隐。方行子说,按规矩,锦衣卫要呈上名册,等待皇上批了,下旨后才能开斩呢。
“那就好。”朱允炆又不说什么了。
方行子急得不得了,终于鼓起勇气说:“皇上好像有什么心事吧?”朱允炆说了这么一句:“你好大的胆子,还没人敢跟朕这样说话呢。”然后倏然掉过身来,盯着她看,看得方行子不好意思起来,眼睛不敢直视,看桌子角。
朱允炆忍不住乐了:“方才你这表情,可十足是个女孩了。从前朕怎么从没注意?我这么说,皇后却不信,她倒很神,一眼就认出你是女扮男装。你说这是为什么?”方行子没想到皇上跟她讨论这个话题,她认真回答说:“一来,女人看女人,都比男人心细,二来皇上心里装的是天下事,心里、眼里都放不下别的,故而不会注意到我。”
这等于说皇上心里只有天下大事,无暇旁顾,朱允炆当然高兴。他说:“你很会说话,难怪马皇后说你在朕身边长了会……”说到这里,朱允炆突然卡壳,咽下了后面没说完的话,且有三分窘态,这表情可不多见。方行子看在眼中,心里也明白,她装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样子,这一瞬间,她觉得皇上也很普通,也很好玩。
也许朱允炆想不到,马皇后在他身边也买通了耳目。侍奉茶水的小太监就是。那个娃娃脸小太监刚从谨身殿跑来,在坤宁宫外等待着拿燕窝粥。马皇后出来了,她身后跟着个宫女,提着一个脱胎漆八仙过海果品盒。从缝隙里冒出丝丝热气。
马皇后对小太监说:“今个这燕窝粥,无论如何让皇上用了。再剩回来,仔细挨板子。”娃娃脸太监可怜巴巴地说:“小的也拗不过皇上啊。”马皇后问他,皇上这会儿做什么呢?
娃娃脸小太监如实说,先前皇上自己在殿上来回走,唉声叹气的,后来方侍卫上殿去了,才有说有笑了。
马皇后蹙起了眉尖问,他们都说了什么?怎么那么高兴?
小太监说:“小的没听见,笨嘴拙舌的也不会学舌。”
马皇后笑道:“小崽子猴精,快去吧,一会燕窝都凉了。”
小太监提起果品盒,一溜烟走了。
? 朱允炆不喝燕窝粥,因为心里有阴影
方行子今天是有备而来,只有哄得皇上高兴,才好为景家一门老小求情。她见朱允炆脸上有了笑容,趁这气氛不错,她赶紧说:“方才皇上说我好大胆子,把到嘴边的一句话也吓回去了。”
朱允炆说:“赦你无罪,说吧。”
方行子望着群虎图说:“皇上久久地看着这张群虎图,是不是睹物思人了呀?”
朱允炆点点头,告诉她,当初柳如烟说,景御史有个会画画的女儿,丹青一绝,朱允炆便无意中向景清索画。后来景清送来的就是这一张。方行子说,好像为这幅画,皇上还专门召景清女儿上过殿?
朱允炆问她怎么会知道?方行子粲然一笑,并没正面回答,她说道:“皇上是为这群虎中间有一只病弱之虎而不高兴吧?”
朱允炆说:“也没有。那景展翼不像是闺阁中人,她实际是以画讽谏,暗示当今天下是藩王强大而君王弱,恐有危险,不幸被她言中了。”说到这里,他不禁喟然长叹。
方行子抓住机会切入话题:“可这对皇上如此忠诚的人,马上要做刀下之鬼了,皇上能无恻隐之心吗?”
朱允炆听了,浑身为之一震。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忍的神色。他问:“景展翼也被拘捕了吗?”方行子故意含混其词: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朱允炆说:“你去传朕旨意,赦免景展翼死罪。”
方行子说:“回皇上,是我欺君了,景展翼并没被抓,她当时在我那里,听到景府满门抄斩的消息,她上来愚劲了,誓不独生,闯了回去,是我骑快马把她拉了回来。”
朱允炆有点意外,他说:“你知道你私放钦犯是抗旨之罪吗?”
方行子说:“微臣更知道皇上仁爱之心,最终必定能赦免景展翼,这不是赦免了她吗?”
朱允炆内心很矛盾,想起景清,他又寒心又愤怒,抓住他碎尸万段也不解气。方行子说,以景大人的口碑,她不相信他是背主忘义之徒,传闻未必可信。
朱允炆说:“那文笔太像了。光是朱棣派来的小太监说,朕也许半信半疑,但柳如烟也亲眼看见朱棣和景清一起切磋文章,虽没看清是不是在写这份文告,朱棣却告诉柳如烟,是景清的文笔,就看他们的亲密神态,也足以证明他早已卖身投靠了。”
方行子闻言大吃一惊,她没想到,促成景家这场横祸的人竟是景家未来的女婿柳如烟,景展翼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朱允炆说:“你为景展翼求下情来了,心满意足了吧?”
小太监提着果品盒上来,说:“娘娘亲手给圣上熬了一碗燕窝粥,娘娘让皇上趁热喝,还让问问皇上,冰糖是放多了还是少了?”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方行子从进门来的小太监手上接过用方盘托着的那碗燕窝粥,托到朱允炆面前。朱允炆却说:“朕怕烫嘴,你先替朕尝尝。”方行子说:“微臣可不敢,那可是君前失礼罪呀。”
朱允炆说:“朕让你尝,就没有失礼之说了。再说,天子近臣替主子尝毒,也是本分吧?”方行子说:“既然皇上这么说了,我就替皇上尝一尝。”说罢拿起方盘里的小金勺,在碧玉碗里舀了一点燕窝粥,送到口中,咂了咂,说:“不烫,凉热适中,皇上快进补吧。”
朱允炆却说:“你用过了,再让朕吃你剩下的,有这个规矩吗?”
方行子愣了,半晌才回过味来,说:“君无戏言,原是皇上逼臣尝燕窝粥的,怎么现在又派了我的不是?那皇上要我怎么办呢?”
朱允炆说她既已吃了一口,就只有都吃掉了。方行子大惊,无法对答,不知朱允炆是什么意思。
娃娃脸小太监在一旁说:“娘娘让皇上一定要全喝下去呢。”
方行子终于想明白了,她说:“皇上是不想喝,用这个办法让我替皇上喝下去,是这样吧?”朱允炆说:“你真善解人意。实话告诉你吧,朕最不爱喝燕窝粥,连燕窝、燕子这字眼也讨厌听。特别是京中出现莫逐燕、逐燕必高飞的民谣以后,尤恨燕字。”
方行子说:“微臣懂了,这是蛇影杯弓啊。皇上不必忌讳,燕王带一个燕字,燕窝也有一个燕字,陛下吃燕窝是为大补强身,陛下派兵扫平燕军,是为了固国强邦,所以,吃燕窝就等于吞燕,为什么不大吃特吃呢?”这一说,朱允炆眉头舒展开了,心情也豁然开朗,他说:“对呀,说得好,吃燕窝即吞燕啊!”说完,他端起碧玉碗,把燕窝粥三口两口吃了下去,娃娃脸小太监乐了,他说:“我也不会挨板子了。”
说罢,将碧玉碗和漆盘装入果品盒,又一溜烟下殿去了。
朱允炆坐回到龙椅上,在堆积着的奏折里翻找着,终找出一个手工订的本子,他自言自语地说:“这程济真是个有心计的人,身在牢中,还能把牢中种种陋习写成奏章,难为他了,他若不说,朕哪里会想到这里的黑幕!只是这折子是用烂纸写的,要经过通政司转递,他们一定不敢把这一堆烂纸上达。”
方行子说:“但他到长兴侯耿将军那里去当军师,我总觉得重用得不是地方。”朱允炆说:“你说得太多了吧?”方行子便不再出声。
朱允炆拿起朱笔要批答了。抬头见方行子没有走的意思,就说:“朕要批答奏章了,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方行子说她还有事要说。
朱允炆说:“还有什么事?你为景展翼求情,我给足了面子。”
方行子说:“景展翼并没在牢中,所以皇上赦与不赦并不要紧。”
朱允炆说:“那你想怎么样?”
方行子说:“微臣想请皇上开恩,对景清的三族一个不杀,留着活口,发配到云南去垦荒戍边。”
朱允炆突然把朱笔一摔,怒气冲冲地说:“你太过分了,你是谁?你去打听打听,我朝立国以来,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谁敢干政?”
方行子丝毫不惧地说:“我是替圣上着想的。别忘了程济的前车之鉴。若是当时皇上一怒之下把他杀了,岂不是把皇上的一段佳话也断送了?景家老小与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我是觉得景清未必是背主求荣的小人,一旦真相大白,皇上不是愧对天下、愧对忠良吗?”
朱允炆更加恼怒了,把脚边的漱盂也踢翻了,吼道:“你太放肆了!居然教训起朕来了!”这一吼,殿上内外的太监们吓得全跪下了。
方行子倒没有跪,她的眼泪刷一下流下来,无限委屈地僵在那里,这一哭,更显现了她的异乎寻常的哀怨的美,朱允炆竟为之心动。
也许是根本说不清的原因,朱允炆见了她的眼泪,见了她那凄艳的美,突然心软了,脸色渐渐趋于和缓,居然自己弯腰把倒翻的漱盂扶正了。方行子却上来了倔强劲,扭身就走。
朱允炆叫:“回来,你连头都不磕就走吗?还懂不懂规矩了?”
方行子刚要跪,朱允炆又说:“算了。”他向殿上太监说:“去叫齐泰来陛见,立即改景家三族死刑为发配云南。”
朱允炆此举让方行子又吃惊又不解,继而是不可名状的感动,她竟涕泗纵横地哭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了。朱允炆说:“你总该谢恩吧?”方行子这次流出的是喜泪,急忙跪下磕头。
第八章 比兵器更管用的是人心
朱棣留的活口都是有用的
景清在孤寂中无事可做,终日以书为伴,在寂寞和痛苦中挨着时光。这天他正在院子里的大柏树下看书,监视他的太监坐在夹道口无聊地逗蛐蛐。徐妙锦寝宫里一个娃娃脸跑来,在夹道处探头探脑张望。太监注意地盯着她。
景清发现了,他问:“有事吗,小姑娘?”
娃娃脸说,她是王妃妹妹宫里的,来给景先生送点茶叶。
景清多少有点意外,他与徐妙锦向无来往,但几次在园中邂逅,徐妙锦的眼神里倒是都传递出对景清的同情和赞赏,有一回,徐妙锦竟借物喻人,指着荷塘里的荷花,说人应当像荷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这当然是褒奖景清了。这使景清对这个任性而又耿直的女孩颇有好感。听说是徐妙锦派人送茶叶,他觉得送茶一定是个名目,必有要事。他放下书本站起来,对娃娃脸说:“多谢小姐惦记着,我这还有茶叶呢。”他迎了过去。
小丫头手里拿着的是梨木茶叶筒,太监抢先接过去,打开盖,先闻了闻,又用力上下掂了掂,见没什么破绽,才又交给娃娃脸,娃娃脸瞪了他一眼,把茶叶筒交给景清时,用手指了指茶叶筒,向他使了个明显的眼色才走了。
景清对监视他的太监说:“我要泡茶,去弄一壶开水来。”
太监放下蛐蛐罐,不满地站起来:“伺候你这么个废物真啰唆,大热天喝什么热茶呀,喝凉水多解渴。”但还是去了。
景清三脚两步地回到房中,打开茶叶筒看了看,又在桌上铺了纸,将茶叶全倒出来,原来底下有一张折叠着的纸,他迅速打开,上面是这样一行字:景先生已被朝廷夷三族。
景清又惊又痛,眼前金星飞舞,他一阵晕眩,几乎站不稳。
打水的太监提了水壶进来,见他发呆,就把壶往地下一放,说:“这是怎么了?把茶都摊在桌上干什么?这茶是挺清香的,大人也赏我一点尝尝吧。”不等景清答应,他早伸手抓了一把茶叶溜了出去。
景清一阵阵心口剧痛,随后放射到双肩、后背、手臂,四肢都麻了,心也仿佛麻痹了、窒息了。徐妙锦的消息一定是可靠的。为什么夷他三族?不会是别的原因,朝廷一定是误认为自己降了逆贼,是啊,为什么朱棣杀了张昺、谢贵,却让他苟活于世?这能说得清吗?他觉得痛苦、绝望、伤心、又无奈。他觉得自己活着是种罪过。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和一家老小、亲友,是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这能怪谁?
这消息,其实并不是徐妙锦送的,而是铁凤托她名而已。当然,消息来源还在徐妙锦,她也知道铁凤给景清通风报信,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送茶叶的娃娃脸跑回来,铁凤问:“茶叶交到他本人手了?”
娃娃脸点点头:“我给他使眼色了,就不知他笨不笨了。”
铁凤说:“景大人是天下贤才,最聪明的人,他会笨吗?你去玩吧。”她抓了一些水果赏了她。
娃娃脸刚走,徐妙锦跨进门来,她说:“铁侠女行啊,支使我的丫环为你办事,再拿我的东西送人情,这买卖可不会亏本。”
铁凤赌气说:“不就送了几个桃子吗?小姐若这么小气,你记好账,我将来加利息还你就是了。”
徐妙锦哈哈地笑了:“你还当真了。你是不是打发娃娃脸给景清送茶去了?”铁凤望着她没做声。徐妙锦说:“送点茶倒没什么,你最好别什么都告诉他,外面都传,是景清为燕王写的靖难文告,我知道这是燕王故意这么说,他若知道了,还不气死?”
铁凤说她根本不相信景大人会给燕王写文告,他若那么没骨气,投了燕王,燕王还不待为上宾?还会弄个太监没日没夜地看着他?
徐妙锦说:“这你倒说对了。景清是个把气节、操守看得超过生命的人,他不会降的。”铁凤也有解不开的谜,那燕王白养着他干什么?怎么不杀了他?这个徐妙锦也不懂,她分析,也许他爱才吧。停了一下,她说:“今个门口很安静,张玉没来。”
铁凤说:“他死了心了?”
徐妙锦说,未必,有人看见燕王的老二把他请去喝酒了。这高煦是最难缠的角儿,不知他又给张玉出什么主意。
铁凤说自己和景大人一样,在燕王府里是个囚徒,可以没行动自由,但囚徒的人格是夺不去的。
? 好死不如赖活着
发配云南瘴疠之乡的景家老小在震天动地的哭声中上路了。一条由官兵押送的大帆船,从南京长江边的船坞起航逆流而上了,船上的人哭泣着在向岸上招手。
哭着为族人、亲属送行的是景展翼和柳如烟,还有方行子陪着。景展翼流着泪,为九死一生的亲人们担忧,他们此去云南几千里,那是荒蛮的瘴疠之地,传说吸一口气都有毒,谁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活下去?
柳如烟只能安慰她,有这么个结局,已经该烧高香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若不是行子小姐斗胆去向皇上求情,他们都得人头落地。事后连方孝孺听了都后怕,谁敢为这事去求皇上开恩?皇上最恨投降燕王的官员了。皇上能网开一面,真是奇迹。
方行子却不认为全是她的力量和功德。她事先就跟展翼说过了,就冲那张有先见之明的群虎图,皇上也一定能网开一面,她原想把展翼一起带上殿去打动皇上的,后来皇上开恩,也就没节外生枝。
景展翼泪眼迷离地目送着帆船已经变成小黑点了,才转过身来,她又想起父亲,觉得他最可怜、最凄惨,他身陷贼营,要死不能,本来已经很屈辱,朝廷这边又抄没家产、流放三族,他在为谁尽忠守节啊?
方行子说得一针见血,是啊,里外不是人。说到这里,她斜了柳如烟一眼,有意敲打他说:“有人说亲眼看见景大人与燕王亲热地在一起磋商文稿,不然也不会惹皇上发了雷霆万钧之怒。”
柳如烟回避了方行子的目光,他当然心虚,也后悔自己多嘴,更怕方行子把这话传给景展翼。方行子绝对不会再给景展翼雪上加霜了,这是柳如烟应该暗自庆幸的。柳如烟望着完全融入天际已看不见的江船说:“船都看不见了,我们回去吧。”
景展翼忽然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要到北平去,救不出父亲就和他死在一起。她也有一个不想说的目的,她要弄清,父亲到底折节没有,她要为父亲正名,只有父亲冤屈得以昭雪,三族才会转危为安,她必须去追溯本源。
柳如烟和方行子都吃了一惊,方行子说:“你要去干什么?这不是胡闹吗?你能救得出景大人吗?”
柳如烟也说这可要从长计议,不可任性。现在黄河以北已是刀兵四起、天下大乱了,路上也不会平静。方行子说得对,一个女孩子,能有什么作为?景展翼决心已下,万难动摇。她说可能一无所成,也救不出父亲来,他现在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呢。但她必须向世人、向皇上证明,她父亲是清白的,她不能让父亲背这样的骂名。
柳如烟很无奈,说自己是官,身不由己,也不能陪她去呀。他骨子里想的不仅如此,他回京来,等于背叛了燕王,他哪敢回去。
其实景展翼早替他考虑了,也知道他不能回去闯虎口,但一听他先打了退堂鼓,不禁来气,说:“我也没指望劳您大驾。”
柳如烟苦笑着求援地望着方行子。方行子说:“柳翰林此时回北平等于送死,不必回去。展翼一个人去也不令人放心。不过,为父正名,这也是可敬的。我也同样走不开,这样吧,我回头去找找我师傅,看孟师傅能不能陪展翼走一趟。”景展翼不肯,说,怎么好麻烦孟师傅呢?
方行子说,他能愿意去。一来他徒弟铁凤还陷在燕王府,这是他一块心病,还有,他两次刺杀燕王的机会都阴错阳差地错过了,他有机会北上,就有机会报仇。柳如烟说:“那就求孟师傅试试吧。”
在景展翼决心北上救父的时候,景清却已经想告别这烦恼的人生了,临终,他必须留下几个字在人间,那是他的一片清白。
景清闷在屋子里一整天,他流着泪在挥笔写字,题目是《心清如水》,他已写了洋洋一大篇,泪水不断滴在纸上。
在西大殿配殿院子里树下玩蛐蛐的太监今个觉得有点奇怪,景清每天都到树下走动、看书的,今个写什么东西这样专心?正纳闷地想进去看看,忽听配殿里咕咚一声响,急忙跑过去看,吓得尖叫起来,一张方凳倒翻在地,梁上悬着上吊的景清,双腿摇晃着。
太监跑出去大叫:“来人啊!”
很快有几个太监跑了过来,一齐涌入配殿,登高的、抱身子的、拿剪子剪绳子的……七手八脚把景清从梁上卸下来。
景清的一口阳气又回来了,他没死成。
? 皇家亲情薄如纸
徐妙锦正欣赏地看着铁凤在刺绣,她说:“你武功那么好,女红又这么出色,真难得呀。”
铁凤说:“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在徐小姐这沦为奴婢?”
徐妙锦说:“你好没良心。若不是我,你早给张玉当媳妇了。”
这时娃娃脸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那个姓景的在西大殿上吊了。”
徐妙锦和铁凤都吃了一惊。铁凤顿足道:“是我害了他。”
徐妙锦斜了铁凤一眼,问娃娃脸:“人有救没有?”
娃娃脸说,幸亏上吊的时间不长,听说救过来了。
铁凤抚着胸口舒了一口长气。徐妙锦对娃娃脸说:“你下去吧。”
这时,朱高煦骑马来到徐妙锦寝宫前,他在竹林边下马,让随从拴了马,自己向院子走来。娃娃脸走后,徐妙锦问铁凤:“你对景清做了什么?”铁凤说:“没有什么呀。”
徐妙锦说:“你还跟我说谎!你方才自己都说漏了,你说你害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铁凤不得不说,自己给他写了个纸条,藏在了茶叶筒里,告诉他,因为他替燕王草拟文告,皇上震怒,抄了他家,遭了诛杀三族之祸。
徐妙锦很生气,这话是她告诉铁凤的,不过是个谎信,并不一定真有这事,还没经证实呢!这铁凤,凭道听途说就敢乱传信?
铁凤说,可不是道听途说,后来是朱棣亲口告诉她的,那还有假。
徐妙锦皱眉,觉得这很怪呀,朱棣为什么单单要把这消息告诉铁凤呢?连徐妙锦都不知道啊。
她这一问,铁凤也觉得有点蹊跷了。徐妙锦判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朱棣有意借口传音,让铁凤把这消息传给景清。
铁凤仍不解:“这又干什么?朱棣希望他自杀吗?”
“不像。”徐妙锦说,“若是那样,他干脆杀了他不就完了吗?用得着这么费周折吗?”这时娃娃脸又来报说:“二公子来了。”
徐妙锦说:“他来干什么?就说我不在。”说着,起身要离开。但朱高煦已经不请自进,他说:“怎么我一来小姨就要走呢?”
徐妙锦看他一身戎装,就说:“你不是帮你老子在造反吗?怎么有空上我这来了?”
“是靖难,清君侧,”朱高煦说,“怎么是造反呢?”他见铁凤已站起来要走,他便说:“这位美人就是那位女侠吧?想不到绣工还这么好,难得,难怪张玉为你这么痴情呢,值得。”
铁凤说了一句“请放尊重些”,看也不看他,掀开帘子向里屋去了。朱高煦撇了一下嘴说:“还挺有架子呢。”徐妙锦问他来有什么事?朱高煦斜着眼睛看徐妙锦说:“我想小姨了,还不能来看看吗?”
徐妙锦拿起鸡毛掸子要抽他:“你又犯毛病了,再胡说八道,我马上把你打出去。”朱高煦又嘻嘻地笑了:“姨娘别生我气。我听说,我在南京的日子里,父王把那颗大东珠给小姨送来了?”
徐妙锦问:“你听谁说的?”朱高煦收敛了笑容,用充满忧伤的语气说:“那你就别管了,我还知道为此事,我娘和他吵过,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会纳你为妃的。”说这话时,眼里有妒火,也有怨恨。
徐妙锦认真地看着他,又用揶揄的口气打趣他说:“看你这样子,想跟你老子争风吃醋了?”
朱高煦说:“小姨不跟我好也行,我也断然不能让你嫁给父亲。”
徐妙锦逗他说:“这我就不懂了,这碍着你什么了?”
朱高煦说:“你要嫁,就嫁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天涯海角也好,省得我看见了难受。”徐妙锦说:“傻小子!我不会嫁给你父亲的。”
朱高煦说:“那我就放心了。”
徐妙锦说:“明个我把你这话告诉你父亲,看你怎么办?”
“我不怕。”朱高煦说,“我又不是世子,他将来传位也不传给我,我还不是白忙活?”
徐妙锦心想,动不动就跟他父亲分心眼了,可见啊,这皇家的亲情都不可靠,薄如纸,一和权力的魔法沾上就变味了。
朱高煦转而一本正经地说,有一件小事,想求小姨帮个忙。徐妙锦问他什么事,能求到她名下。
朱高煦说他挂先锋印了,想好好绣一面先锋旗,绣上一只猛虎,他正是属虎的呀。他听说铁女侠的绣工独一无二,又会双面绣,旗子就需要双面绣,小姨是她恩人,一定能求动她。
徐妙锦说,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绣一面大旗,她这可没这么大的花架子呀。朱高煦早就想到了。他让太监把北殿正房打开了,那屋子光线好,花架子就摆在那,每天请铁女侠带着丫环过去绣,不知行不行?徐妙锦说:“我试试吧,看我的面子也许行。”
? 多请几次,总能请得动
景清被人从鬼门关又拉回到了人间,朱棣怕他再死,日夜派人看着他,他连死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这天朱棣带人来到西配殿,他声称谁也不见,火上房也不管,专门来陪景清。平时堆满图书的桌子上,此时摆满了菜肴,朱棣亲自陪景清小酌。景清一副万念俱灰的神色,他一口菜不吃,目光发直,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朱棣劝他多吃点菜,怕他光喝酒会醉的。
景清念了一句古诗,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他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死都不惧,还怕醉吗?
朱棣说:“你太想不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非得以死来抗争呢?我待你不薄吧?我允诺过,你比徐庶要舒心,我连你老父亲也不抓来,我就算供着一尊佛。我从来没逼你吧?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
听他这话,他仿佛一无所知,景清心里想,铁凤送来的消息,难道不是你提供的吗?景清说:“我并不感谢你,我恨你,你知道吗?”
朱棣也不生气:“请说说道理。你拿了皇上密诏来抓我,我都没杀你,我不求你谢我,也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反倒恨我吧?”
景清又喝了一大口酒,酒杯一墩说:“你当初若一刀杀了我,我还有个为朝廷尽节尽忠的名。现在我成什么了?一个忘恩背主的叛逆之臣!我自己的清名受污不算,又连累三族被杀……”
朱棣说:“原来你为这个寻短见,这就是事出有因了。我以为你不知道此事呢,是谁告诉先生的?”
消息证实了,景清的心仿佛还在流血,他冷冷地说:“这有什么关系吗?”朱棣长叹一声,用同情的语气说,他早就知道了,所以不告诉先生,是怕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接着他说朝廷太凶残了,也太对不起忠于朝廷的景清了,这样冤枉人,谁还会为他卖命?
瞒过初一还能瞒过十五吗?景清说他迟早会知道的。
朱棣说:“我真为你鸣不平。我这样思贤若渴地待你,你都丝毫不为所动,苦苦地为建文皇帝守节尽忠,可报答你的是什么?是诛杀你三族!”景清又灌了一大口酒,一脸苦相。
朱棣说:“先不说怪不怪皇上,现在你总该清楚了吧?皇上周围尽是奸佞小人,他们若有人主持公道,也不会让皇上做出这样的决定啊,太伤人心了,你还值得为他去守节尽忠吗?那不是太愚蠢了吗?”
这些话,此时摆在受害人面前,它就是酵母,它会发酵的。
景清觉得心里很乱。他已经没有人格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他只有一死表清白。可死了就清白了吗?也许人家更会交相攻击,说他是畏罪自戕。这想法一冒头,自己都吓了一跳。
朱棣又给景清满上酒,他说:“我敬重先生的为人,非止一日了。说句朋友的话,如果先生一死就可以昭显清白的话,那我都赞成你去死。但这想法未免可笑。”
何尝不是?这话如细雨润物,一点一滴地渗入他心中。景清注意地听着。朱棣说:“你死了,朝廷不会说景清是含冤而死,最合情理的解释是摆在那里的,景清畏罪自杀,你用你自己的命,最后认定了这个铁案:你确实背叛了朝廷。”景清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半晌未语。
朱棣说:“我很替先生惋惜,但你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景清喟然长叹道:“请殿下放了我,到深山古寺去了此残生吧。”
朱棣说:“这不难。不过,我若是先生,绝不这样做,这同样抹不掉加在你身上的耻辱。”景清觉得在他眼前,是茫茫一片迷雾,他已经无路可走了。朱棣说,有一条生路摆在那里,他却不想走,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景清抱有一线希望地看着他。
朱棣手指自己前胸说:“跟我走。”
景清没有发作,反倒说:“这不同样坐实了我降燕的传闻了吗?”
朱棣说:“与其背黑锅、担虚名,就不如真做。你是通古今、博经史的大儒,且不说‘胜者王侯败者贼’对不对,但有一宗是千古不易的,历史是得胜者写的,如果我胜了,你就是新朝的功臣,而齐泰、黄子澄这些人就得上史书的奸臣传,一切都颠倒过来了,你过去的骂名也都一笔勾销了。这不是最浅显的道理吗?”景清显然已经动摇了。
朱棣又加了一把火:“况且,若说正统,我是太祖高皇帝的嫡子,太祖在位时就想传位给我,我这么多年谨小慎微地屏障北疆,到头来还是遭人暗算,为人所不容,我不同样有满腹怨气吗?我起兵靖难,也是不得已呀?我从没想过到南京夺大位,但与齐泰、黄子澄这些人一定誓不两立,你如追随我起兵靖难,成功了,齐泰、黄子澄这样的奸臣伏诛,你得以申冤,一切大白于天下了,这是你洗雪自己的唯一出路。”
景清忽然想明白了,他自己倒满了酒,与朱棣响亮地碰了杯,朗声说:“从今往后,鞍前马后,我就跟随燕王殿下了,愿尽绵薄之力。”
朱棣竟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端杯的手都有些抖了,他说:“得景先生之心,胜过打下百座城池呀。”
? 二王子就会耍奸
宽敞明亮的北大殿中央,摆放着巨大的花架子,它豪华而笨重,是元朝的宫廷遗物,据说是为给元顺帝绣龙袍准备的。
花架上面紧紧绷着一面白色旗帜,已经描上了飞虎图案,铁凤正在一针一针地刺绣,果然绣得精美,连虎皮的绒毛都历历可见。徐妙锦也来看热闹,边看边学,有时还帮她缠线打下手。
娃娃脸在一旁端茶倒水伺候着。趁娃娃脸出来烧开水的当儿,朱高煦把她叫了去。
在北殿耳房里,朱高煦坐在高背酸枝木太师椅上,他面前站着局促不安的娃娃脸,由于害怕,伺候铁凤的那个娃娃脸的身子直发抖。
朱高煦满面笑容地问她进府几年了?
娃娃脸说:“三年了。”朱高煦又问一个月月例钱有多少?
娃娃脸说,五十个制钱。朱高煦称这是“一脚踢不倒的钱”。他说:“那怎么能够用。”他拿出十两纹银放到她面前说:“你为我办一件事,这银子就归你了。”
娃娃脸的眼睛被银子照亮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拥有过这么多银子呢。她很会说话,公子吩咐的事,就是不给银子也是该干的呀。
朱高煦高兴地说:“你真懂事。这事呢,再简单不过了,铁女侠正在为我绣一面将旗,是你在北殿伺候她吧?”娃娃脸说:“是,公子。”朱高煦拿出一个纸包说:“今天晚上她睡觉前,你把这药末洒到她茶杯里去。”娃娃脸吓坏了,忙把银子往回推,连连说:“公子饶了我吧,我哪敢害人呀,不干这伤天害理的事。”一边说一边往外跑。
朱高煦像捉小鸡一样把她提回来,吓唬她说:“你不从,我先一刀剁了你。”看娃娃脸吓得不敢言语了,朱高煦又笑了:“你想哪去了,我与铁女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平白无故杀人家干吗?”
娃娃脸胆怯地问:“那,这……”
朱高煦便打开纸包,里面是灰色粉末,他说,这不是砒霜,不是毒药,这只是蒙汗药,人喝了暂时迷糊了而已,过一会就清醒了,和人喝醉了酒差不多。蒙汗药她听说过,娃娃脸听说书人讲过全本《水泊梁山》,阮小五、阮小七他们智取生辰纲,不就是给青面兽杨志一伙人下了蒙汗药的吗?但她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给铁凤下蒙汗药呢?
朱高煦笑嘻嘻地说:“好事,这你就不用多问了,事情办好了,我再给你银子,办不好,小心我不客气。”
娃娃脸心里很害怕,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好在蒙汗药死不了人,又是燕王公子吩咐,想不干也不行啊。
已是夜里,殿里灯烛明亮,铁凤仍在机前刺绣。
娃娃脸在北大殿绣房屏风后烧开水,不时地探头望望。她从怀里掏出小纸包,打开,犹豫了一下,把纸包里的蒙汗药药末往南泥壶里抖,抖了一半又停住了,她担心药下得太猛,万一铁凤醒不过来怎么办?便把剩下的一半倒在了地上。这才提起开水壶往南泥壶里冲水。
此时在朱高煦的寝宫中,朱高煦正与张玉推杯换盏地饮酒。张玉精神明显的萎靡不振,大有借酒浇愁的意思。
朱高煦说:“喝,父王已在河北拉开了战幕,中秋节前后必有一场恶仗,还指望你出力呢。”张玉与他碰杯,一饮而尽。他说:“我兄弟二人受燕王知遇之恩,能不竭力报答吗?你告诉殿下放心……”
朱高煦说:“你的伤全好了吗?”
张玉说:“小事一桩,再说,带伤也得上沙场啊。喝!”又自己干了一杯。朱高煦说:“你虽真的有伤,我看,你的病是相思病,想那个女侠想的吧?”说罢嘻嘻地坏笑。
张玉否认,一边喝酒一边说,男子汉大丈夫,会得那个病?
朱高煦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嘛,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又夺过他的酒杯,让他别喝了,说今天有好事。张玉斜着醉眼问是什么好事?
朱高煦说:“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那个女侠,虽说她家上辈有过麻风病,可并不等于她也一定有啊。燕王是怕你受委屈,才不敢玉成这段姻缘。若是父王对你不好,为什么肯把我妹妹许配给你呀?”
张玉带点醉态地说:“我谁也不要,玉皇大帝的女儿也不要,我就要铁凤……”朱高煦笑着说:“你真是走火入魔了,这个女侠对你有这么大的魔力吗?好,那我今个就成全你,别喝了,喝醉了就成不了好事了。”张玉说:“我还没喝醉过呢,不信再来两坛子!”
在张玉又倒酒的时候,朱高煦夺过了酒坛子。他架起张玉往外走,张玉嘴上说没醉,可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了。
? 什么都不要求,也算高招
茶杯茶壶放在小几上,铁凤已伏在绣机上酣然入睡了。娃娃脸从屏风后转出来,心怀鬼胎地叫了几声“小姐”,铁凤一点反应没有。
娃娃脸便向殿外招手,进来两个小太监。娃娃脸说:“小姐太累了,来帮我把她扶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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