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我在华为的日子-董延明

_5 董延明(现代)
测试部对于这种人自然上下一心同仇敌忾,齐心协力保佑董大侠的问题单比其他人的更多更爽更闹心。董大侠天生是不能吃亏的人,隔三差五都要找回气,只要发现问题单提错了,他就要打上门去,逼测试工程师承认自己错了。
几个回合下来,董大侠有些吃不消,觉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一样。这时还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呢,小成就总说“董大侠,挺住,给孙子们瞅瞅纯爷们是啥样”。他不说小董还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他说完小董才赫然发现,“整了半天大家都跟测试部对着干,可就我一个人冲最前面啊?这不让我一个人挑一个部门嘛!我说怎么这帮家伙都光见龇牙不见叫好呢,都等着看热闹呢吧。”
董延明搬了座位,坐到高守附近,这样方便日夜聆听领导教诲,也方便让领导观察自己的工作——他晚上加班再也不用担心高守看不见,再也不需要大晚上的搜肠刮肚寻找名目群发邮件,以示自己加班多刻苦。
高守和董延明说:“跟测试部一定要搞好关系,吵没有用,人家说不让你问题单回归,你就回归不了,把问题说明白就好,一手软一手硬,别总觉得人家是找你毛病。就算找你毛病怎么了?人家本职工作就是找你毛病,难道还找不得了?你下次打问题单回去的时候,注意点语气,别再让人当最牛的开发人员了。”
董延明讪讪地说:“行,我当最菘的开发人员他们该满意了吧。”
高守笑说:“那肯定也不行,任何事情都有个度。测试他们是以问题单数目为考评依据,你要是不限制他们,肯定天天给你提非问题单,你光打回都累死你了,还干什么工作啊。你要一拉一拽,保持好这个距离……”
董延明想,还吹拉弹唱呢,我做个程序员怎么这么累啊!
* * *
[1]即构建模块集成测试。
22
开发和测试的矛盾越来越多,测试提的非问题问题单也越来越多,所有的开发人员都和测试人员吵过架了,这时测试经理又扬言要退回版本,黄大仙一筹莫展,只好天天长在测试部,协助开发和测试的沟通。这是所有项目经理都做过的工作,潘安之前也是这样,可是测试一点不买老黄的面子,该吵一样吵,吵大了直接把邮件抄送给老巩,投诉开发不配合测试工作。这样的邮件累计三封后,老巩一看见黄大仙就把脸刷黑,而且随着测试部的投诉增多,他的脸也黑得越来越具水准,到后来就算没看见老黄,只要有人聊天时提了句“老黄”,他也马上从晴空万里变成乌云密布,就跟条件反射似的。
据宋江说,已经快到老巩发飙的时候了,大家都注意最近别犯错,而且千万别离老黄太近,溅一身血还是次要,关键是老巩发起飙来毫无人性,攻击范围之内即使NPC[1]也不放过。
不过这些都不关董延明的事情,他只希望自己那块不要有太多问题,至于版本会不会被打回、老巩会不会发飙,他一点意见都没有。
后来在老巩的怒值即将达到临界点的时候,高守出手了,跟测试部一沟通就解决了问题。原来是对于规格文档的理解有差异,测试部设计用例的时候没有和开发人员做足够的沟通,自己认为读懂了规格就设计CASE,所以测试结果是一张一张的问题单。根源找到了,解决就很简单,高守先安抚住测试经理,又组织开发人员集中有序的给测试人员培训了各个特性的规格,通过讨论把意见彻底统一了,再往后的测试工作就没起什么风浪。
董延明觉得高守很牛,因为之前老黄也是这么解决的,可是谁也不给他这个面子,想法有了,却根本推不下去,这就叫知易行难吧。这让董延明想起小时候,他跟表哥一起踢球,表哥就能踢进门,他就能踢到别人头上。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只看结果往往是人比人气死人,捅破了就是窗户纸,捅不破就是鸿沟天堑。
第一轮转测试总算风平浪静,老黄也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兑现了请大家吃饭的诺言。地点选在万科城的湘村老橱,这名字让董延明想起那部恐怖片《山村老尸》,还觉得老板怎么不知道避讳呢。吃了饭一结账,三桌人吃了两千多,董延明立刻觉得这名字也没起错。具体那顿饭的细节董延明已经完全不记得——饭吃得太多,各个版本各个阶段都要吃饭,小组还时不时要TEAM BUILD吃一次,华为周边吃饭的地方又太少,所以吃来吃去总是在万科城。那里菜价都很贵,但大家别无选择,所以吃饭的时候环顾左右,经常会愕然发现原来都是公司的员工啊。因此董延明回忆起以往聚餐总是会有时间和空间的错位,分不清楚哪次是哪次,因此次次都是大同小异,连背景都是同一派和谐景象。
这顿饭后,宋江给小董普及了一下公司的吃饭文化。大凡版本完结,PM都要请版本相关的所有人吃顿饭,意为感谢大家这段时间来累死累活给他打工,也洗脱一下自己周扒皮的恶名。这顿饭大多是PM掏钱,PL会象征性地掏点,如果请到了老丁老巩或者老王这级别的领导列席,那这些领导也是要掏钱的。但是V7版本又不相同,因为高守最后阶段才入主V7,大家也都不算给他干活,所以他是死活不愿当这个冤大头。可是这顿饭又不能不吃,不吃下面人肯定觉得项目负责人太抠,所以老黄只好咬牙硬顶上,在冤大头这个位置上过了一次PM的瘾。
董延明也觉得黄大仙冤得慌,想想又觉得他还真没有更好的选择,一步步被逼到这费力不讨好、赔钱赚吆喝的位置上,然后高守就天天笑嘻嘻地双手插在袖子里站在他背后。董延明想了想,只能说句,这就叫功夫在诗外吧。
董延明一直很崇拜老黄,甚至觉得老黄会在四十岁的时候,半夜睡不着觉,硬憋出一本《深入浅出×××》或者《×××编程思想》来,然后声名鹊起。不枉他这么多年热屁股贴着冷板凳,也不枉董延明工作这么多年却总是抱怨身边没有一个能让自己吹吹牛的同事。
《兄弟连》里面有一个情节:小女孩问,爷爷,你是英雄吗?爷爷回答,我不是,但我跟英雄并肩战斗过。董延明就特别盼望这种场景,希望将来有一天有人问他,明哥,你是英雄吗。明哥面不改色回答,哦,我不是,但是我把英雄弄死了。
其实哪怕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们原来一起并肩战斗过”,也足够让明哥自我满足一阵子的了。这种思想其实归根结底完全是自己没有做牛人的资本所导致。
老黄是董延明工作这些年来遇到的第一个有资本成为大牛的人,也是董延明热切盼望他成为大牛的人。可惜老黄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非要舍本逐末去做PL,结果举步维艰,摔得鼻青脸肿却不知悔改。他每次被老巩喷得狗血淋头之后,仍然兴趣盎然地跟大家说:“大家还有勇气,要愈挫愈勇,要不畏强权,要敢于跟老巩拍桌子,要咣咣咣地拍。你们看,我每次都去拍,现在不还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吗?”
不活生生的难道还死翘翘的?董延明想,你干吗不做你的SE呢,轻轻松松还有时间钻研技术,出点成果多好。难道做PL就要跟领导拍桌子,高守也没拍过呀,我怎么就看老巩还让他三分呢。你跟老巩拍什么桌子呀,拍完了怎么样?看每次把老巩气的,要是杀人不犯法他马上就能杀了你,如果不是项目中间又换PM又换PL影响开发,早换你去扫厕所了。他幻想黄大仙穿着保洁服的样子就嘿嘿地笑。
董延明以为只有自己这么想,后来发现老巩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 * *
[1]NONE PLAYER CHARACTER的缩写,游戏用语,意即游戏里那些不受玩家控制的人物,文中特指无关路人。
23
2008年的一个晚上,董延明接到方志久的一个电话。志久君喝高了,说躺在百草园门口淋雨,让董大侠赶紧去接他回家一起睡。
董大侠温言相劝,说滚你妈,你死不死的我才不管。然后俩人又倾诉衷肠,互相吹捧了一番。志久君夸董大侠有责任感,有情义有担当。董大侠夸方志久是优秀的程序员,一手代码写得四平八稳人见人爱。
这些话俩人说了两年了,都变成车轱辘话,所以俩人说了一阵子就无趣地挂了,董延明也没理方志久说自己躺在百草园门口的事情,因为他已经离开深圳好久了。
董大侠离开华为的时候是V9版本即将开工的时候,董大侠离去的原因自然很多很复杂,但是他自己的官方说法却是,“这PL没法干了!V9全面移植V7代码,加上新代码开发,累计几万行的工作量。实验局又压着,还要不停地合入新单子。还要……啊,还要不停地把客户的新需求往里面加,这么大工作量结果就给我八个人,就是黑煤窑也没这么狠啊。从前高老大总给老巩开玩笑说,你这么安排工作,我没法接,你要非让我接就不干了。老巩还总觉得我们是开玩笑,我就让他看看我是不是开玩笑!”
再后来方志久就接了V9的PL,老巩给了十二个人力,其中有两个人力是四个新人职的新员工抵的。整个开发流程方志久如同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苦不堪言的时候他就会大骂董大侠,说董大侠不负责任,丢了个烂屁股给他擦。
董大侠觉得好笑,因为其实当初老巩给了董延明十五个人力,董延明还是拒绝了。不过为了凸显他离职的理所应当,他对外宣扬的时候自己打了折扣,可万万没想到,方志久相信了他的谎言,而且跟老巩讨价还价的时候也是基于他的折扣,这才造成眼下的局面。
方志久说,董大侠让别人收拾自己的烂摊子的坏习惯那是由来已久,从前V7的时候董大侠就干过这事,这臭毛病可害人不浅。
V7第一轮测试的时候董延明抽调出来做新特性,方志久就喜欢揪住这事,每次总能扯到董大侠没情没义没担当。
方志久V7的时候因为被违反编程规范被通报批评,董延明也揪住这事,夸他基础扎实,从不会写出古怪的代码。
这些话一说就是两年,一直到董延明离开华为。
V7第一轮测试即将结束的时候,董延明被抽调出来参与北京移动的一个紧急版本开发,把整个特性留给了两眼雪白的方志久。
董延明和方志久初接到这样的变动,完全不知所措,只能在老巩的忽悠和高守的授意下被动接受,不知是好是坏、是喜是悲。俩人心里都很茫然,方志久多了些惴惴,提醒他这多半是不祥的预兆。董延明在临走时拍了拍方志久的肩膀,又说了句“壮士啊”,权当安慰。
其实这种人员变动在任何公司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这次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变动之后V7就正好碰上了“代码飞检”。
代码飞检是公司某些产品线的特色,从字面上看是飞起来检的意思,实际上也差不多。代码飞检小组是由几个C++[1]的大牛随意组成的,他们随意选择时间,随意抽取版本,随意抽取部分代码,只针对C++语言进行检查。
检查的打分机制也很简单粗暴,分为严重问题、一般问题、提示问题几种。其中指针没有初始化、没有释放内存等问题规定为严重问题,如果飞检中发现此类问题,扣二十分。使用了TAB键、使用==时将常量放在左边此类问题算一般问题,一经发现扣五分。还有些IF之后的空格以及命名比较烂等问题算提示问题,不扣分,但是会点出来,对部门的负责人通报批评。满分一百分,达到八十分算及格,也就是说一个版本,顶多只能出现一次严重问题的机会。
在第一轮测试后V7有幸被飞检小组抽中了,一个下午后,人家就把报告直接发送给老王和老巩这些版本负责领导,并抄送了产品线质量部部长以及二级部门等一干高层领导——飞检专家看了几千行代码就发现了五个以上的严重错误,直接打了零分,还附加了一句“完全没有遵守编程规范,此产品建议重新开发”。
这好像是飞检小组的头几次飞检,所以经验上工作方法上都有很大欠缺,不经过当事人认罪就直接发给领导,极大地挫伤了当事人脆弱的心灵。后来经过几次交涉后,飞检小组终于软化,学会了先让当事人沟通,双方达成共识后才交付领导,这才皆大欢喜。不过,当时的那次,飞检小组还没有这么先进的工作方法,所以V7便成了在不恰当的时机出现在不恰当的位置的倒霉蛋。
老王在傍晚临近下班的时候收到邮件,被震惊先石化,后风化,最后恨不得自己火化了。产品线从来没有过这么失败的产品,而且这产品还是明年全球的主干产品,最主要的是他对这个产品寄予了厚望——那可是老巩以人头担保,可以替换全球所有局点上现有的五花八门的版本的重点产品啊。
插一句V7版本的背景,BAR产品在全球有上百个局点,可是因为各个局点的需求不同,也造成了二十个以上的分支版本,每个版本都有自己有别于其他版本的特性,也都有自己的后方支持人员,造成了版本、人员、资源乃至精力的大面积铺张浪费。
V7版本的出台就是要囊括所有分支版本的所有特性,日后全球所有局点统一替换,之后就可以用一小撮人、一小撮设备支持从前一窝人和一窝设备才能支持的工作。
当初这个构思刚出台的时候,老王很高兴,老丁作为开发部部长对该版本的人员需求提出过异议,当时老巩是拍着脑袋打包票,说他会负责到底。老王也是被多个分支版本整得精疲力竭,听信了老巩的蛊惑,出现了一幕反常的局面——管产品的PDT经理力压管开发的开发部部长,强行开工了一个大版本。
因为这个原因,老王才会被飞检的结果震惊,继而雷霆震怒。当时快下班了,老王的座位距离老巩的座位还隔了一段距离,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恨不得从隔扇上翻过去。他奔到老巩座位上发现老巩居然不在,他梗着脖子问旁边的人:“巩正仪跑哪里了?”
那人抬头看看他,茫然地摇摇头。
老王突然爆发了:“你他妈是死人啊,不会去找啊!”
声音洪亮穿云裂石,一个大办公区的人马上都趴在桌子上做假死状。
* * *
[1]一种使用非常广泛的计算机编程语言。
24
下午三点半,老巩黑着脸坐在F1大楼十四层A8会议室里,会议室标注能容纳二十五个人,也就是只有二十五把椅子,可是老巩却把开发BAR产品的四十多个开发人员全都叫到这里。
董延明和小成们都被高守一早就带来了,所以都围着桌子坐着,来得稍晚的都靠墙坐着,再晚的人见没了椅子就去隔壁会议室搬椅子。
三点半一到,老巩一拍桌子说:“看看这个效率!三点半开会,三点四十分都还没有来齐人。资源经理都站起来,看看自己人来全了没有!”
几个资源经理都站起来,左右晃头地点起数来,只有高守坐着没动,说:“我的人都在。”
老巩又一拍桌子说:“别点了,来晚的都站着。从今天开始,开发部所有的会议必须按时间开始。你们几个,说的就是你们几个刚来的,别出去搬凳子了,就站会儿吧!反正这个会议也比较短,就站门口,告诉后来的也别去搬凳子了。”
门口刚进来的几个人愣了,站着没动,他们心里大概犹豫着——这个会议不是两个小时吗?
老巩语重心长地开始了长篇演讲:“时间。我没有时间,你们更没有时间啊。兄弟们啊,我巩正仪跟你们说啊,我们最没有的就是时间哪,你们知道不知道啊。我今天开这个两小时的会议,我自己都很犹豫,但是又没有办法,最后我真的是一咬牙一跺脚才决定召开。”
大家或站或坐,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简直不敢相信他说的是一周能开八次会的华为。
“我们公司这几年的发展大家也都知道,我们部门在海外拓土开疆的情形大家也知道,我们现在市场有了,最缺乏的就是拿得出手的产品。我们现在加班加点,没白没黑,夜以继日地干,结果还是跟不上市场需求,客户天天催着要我们的新特性新版本。我每天想的事情都是怎么能加快项目进度呢?怎么能合理安排人力资源呢?怎么能激发大家的斗志呢?怎么能在一个版本里多实现客户的需求呢……”
大家纷纷点头,觉得老巩这几句话确实没有说错,他确实天天都在致力于压榨大家的劳动时间。
“我们在时间这么紧的情况下,每个人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可耻的,况且是所有开发人员集体开两个小时的会议!你们都在心里算算你们的工资,除到天,除到小时,算一下,这两个小时该是多少钱。一个人两个小时,我们这有四十多个,就是八十多个小时,整整十多个工作日的时间!这随便开个会,实际上这就是一个兄弟半个月的工资被浪费了啊!十多个工作日,好家伙,这时间都足够出一个小版本的了!如果这个小版本卖出去了呢?那又会赢利多少钱?我为这两个小时感到痛心,这是成本,是钱,是本该发给我们大家的奖金啊!”
董延明看看手机,心说,好家伙,差点半小时,他这顿口水的成本也不低。
老巩也看看手机,他没戴手表。董延明环顾了一圈发现,除了高守外大多数人都很习惯不戴表——毕竟手机已经替代了表的时间功能,而程序员又大多朴素得不把多余的手表当做饰物。老巩说:“我说了这么多了,意思无非是一个——这个会议的重要性!让我不得不忍痛浪费大家的时间,浪费公司的资源来开这个会。我相信大家对这次会议的主题有所耳闻……”
会议的头一天晚上,王守义把老巩骂了个狗血淋头,老巩第二天就召开了这个会。会上点名批评了V7项目组,详细描述了编程规范的重要性,口沫横飞讲了大半天,举了多个公司级的事故,这些事故的共同点都是因为一个编程规范的小问题而导致了一次足以载入人类史册的大事故。老巩一路讲,一路挥手拍桌子,情绪居然还都保持稳定,完全没有昨天王守义的激动,董延明啧啧称奇。
老巩说了会儿,又让靠前面的几个老员工也说了几句,又让老黄和高守当众读了检查。老黄的检查读得结结巴巴的,头半段说项目时间紧,中间说新员工多,后半段又说部门的编程规范推行力度不大。董延明看看老巩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很有过去拉拉他的脸颊看看是不是戴了面具的冲动。老黄的检查几分钟就读完了,最终总结性地说了一句:“我看到飞检结果的时候吃了一惊,老实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作为一个程序员,编程规范是不用强调的,结果我错了。我说完了。”
大家都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品咂他这话的意思,是埋怨大家还是埋怨自己?高守开始讲话了。高守说话还是很有滋味的,条理清晰语句通顺,对比之下让人很怀疑老黄是开会前十分钟写的稿子。高守谈话的重点集中在自我批评上,痛陈了自己没有尽好PM的职责,而且不可原谅的是自己对自己的放任——在V5版本中,他可是逐行逐行地检查CODE,这才有老王说的“BAR产品有史以来最健壮的版本”这一金句,但在V7,他没有做到。
大家跟随着高守的演讲一同徜徉在回忆里,对比一下V5和V7,都暗自摇头。
俩领导检讨完毕,老巩总结了一下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总结是为了端正思想以后不再犯错,同时也敦促着大家亡羊补牢,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才是华为人。他看看手表说:“五点多五点多了,还有十几分钟才到时间,不过话是说不尽的,我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如果让我说,我能说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完,那工作谁做?算了,散会吧。啊,等等,我再强调两点,一个是以后开会,无论大小都必须准时,不要拖拖拉拉浪费时间;一个是以后会议能短则短,原因同上,大家都要记住,尤其是资源经理要把握好。”
大家从会议室出来,一路小声议论,董延明屁颠屁颠的跟高守走一块,想套瓷却不知说啥,走了几步觉得俩人闷头不响走路有些尴尬,就说:“老大,我还以为老巩能发大火呢,人家小心肝还等着被吓得扑通扑通的呢。”
高守笑笑说:“昨晚都冲我和老黄发完了,哪那么多火。再说,对你们发火有什么用。你们是大爷,我们得哄着惯着……”
“哦,火都发完啦,我说呢今天怎么这么冷静呢,我还以为他让老王骂完了要喷我们一顿呢。”
“嗯,你别心急,老王把火发他身上,他发我和老黄身上了,我们再慢慢发给你们,说什么也要叫你们雨露均沾呀。老黄已经订了会议室了,明天上午他再给你们开会,你们等着挨骂吧……”
25
黄大仙第二天开了会,臭骂了大家一顿,不过董延明因为恰巧头几天被抽调出来,所以不参加V7的项目例会所以没能沾到雨露。
据说黄大仙是加了一夜的班,把所有特性的代码都大致看了,然后每个特性都找出几个毛病,在会上把每个特性的人都拎出来大骂一顿。大家有的被自己的代码雷到,满脸愧色哑口无言,也有不服不忿的家伙和黄大仙争辩。小蔡就拿出了问题少年的劲头来,跟老黄扯着脖子对喷了半天口水。
据围观者说,俩人围绕着“入参需不需要判断、返回值需不需要判断、申请内存需不需要判断”等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论据跨越公司编程规范、C++理论基础、公司现状乃至唯物辩证法,最后老黄一拍桌子下了结论:“不用争了,我说怎样就怎样!”这才简单粗暴地结束了这种无谓的两老儿辩日。
后来黄大仙申请项目延期,打算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去REVIEW代码,但因为项目计划一旦确定,任何理由的延期全都是事故,全都需要从部门到整个产品线、到市场、到客户全部修改计划,也因此会被归结为开发部部长、PDT经理以及开发代表的失职,所以老巩没有同意,所以……黄大仙又被老巩喊到座位上早午晚地狂骂了几顿。
项目时间不变的情况下,老黄只好要求大家自己找时间REVIEW自己代码。他打算把董延明这类抽调到其他版本的V7前开发人员喊回来,让代码作者REVIEW自己的代码。这事引起了其他几个PL很大不满,都把这次的事情算作自己项目的严重风险,后果是老巩又把老黄喊过去早午晚地骂了几顿。
说早午晚是因为老巩早午晚三餐的前后总会有些时间,都把老黄叫过去询问一下V7代码的近况,一般情况下是不管好坏先骂一顿,搞得老黄天天躲着他走,最后一狠心直接把座位搬到了七楼和刘彻坐一起,让老巩彻底看不见他。
老巩骂老黄骂得顺口了,几天不见老黄有些奇怪,一问才知道搬了座位,于是也有些无趣,从此改口骂V7。这一骂就是几年——“V7这种版本如果发行了,我们大家都等着天天通宵擦屁股吧”最后都成了口头禅了,不分时间场合都要拉出来说两遍。后来造成了BAR开发部的一句打招呼的口头语:“最近加班多不?”
“不多,V7不是还没有发行嘛!”
老黄在V7这次事件中也受了严重的刺激,管理方式突然变得极端了。这次全民REVIEW中,他规定了头两天是自由修改期,后一天是交叉修改期,最后由他来统一检查,由他发现的问题一律严惩——问题不管严重与否,只要与编程规范相违背一律罚款五十元,而且同类问题一律累加处罚。
于是大家都战战兢兢不眠不休地检查,经常在检查自己代码的时候发现了别人的错误,赶紧都慷慨地互相知会,革命友谊飞速滋生。老黄天天除却被老巩喊去挨骂的时间外,几乎全都不苟言笑地坐在屏幕前看代码做记录,大家谁也不知道他记下了多少个问题点,只知道他发现的问题最后都会一个一个地检查,所以又增加了一层恐慌。
方志久在这一轮REVIEW中被罚了一百元,两个错误,一个是IF语句后面没加空格,一个是异常退出没有释放内存。他一个人负责从前董延明和他两个人的代码有些忙不过来,而且董延明写的代码又很不规范,到处空格,到处乱摁TAB键,他改这些格式都改得头晕眼花,所以排查异常退出的时候也没有多留心,当做正常RETURN一样处理了,忘记增加释放内存的语句。结果老黄火眼金睛,一眼发现了这个问题——该函数在正常退出的时候,在几层函数调用之外、几次指针赋值之后,会由一个类的析构函数来完成释放,但是异常退出则完全没有处理。
于是这段代码作为了一个典型案例抄送给全部门,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保留了代码的注释——那上面有作者“FANGZHUIU”,于是方志久就成了老黄邮件里说的“很多急需增加基础知识的不合格程序员”的带头大哥——这一笑柄被董延明笑了很久,一有机会便夸赞方志久一手代码写得四平八稳。
方志久对此很不满,他跟董延明诉苦说他刚毕业,从前一行代码没写过,所以有些眼高手低也都在可原谅之列。董延明就怂恿他去找高守诉苦,方志久诉苦的结果是高守让黄大仙把罚款额度降成五元——“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罚款只是方法,不是结果。五十太上纲上线了,我怕大家光记住五十块钱,忘了为什么被罚款。”
老黄不同意,他觉得五块十块的大家印象不深刻,五十对大家来说其实也不是很多,但是足够让大家长点记性。
高守耐心跟老黄解释说:“这五十块钱作秀的意思太重了,而且这种罚款根本不受法律保护,搞不好又让人说成血汗工厂什么的……况且,你给大家REVIEW的时间太少了,这么多新员工呢,方志久这种刚毕业的硕士一行代码都没写过,一上来就是几千行的代码,他出错是正常的,不出错才不正常。”
老黄觉得高守的话有责怪他没有控制好人力安排的意思,一想方志久又是高守组员,更觉得高守在护短,立时冷着脸说:“时间少没有办法,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就有了。”
高守笑笑说:“这不成了大跃进了吗?我们的工作不是机械重复,盲目追求时间只会牺牲质量——毕竟我们还不是产品线上的工人。方志久的能力和对原始代码熟悉程度只能写一千行,你让他写三千行,这就好像海绵里有一滴水,你非要挤出十滴水,没有怎么挤?”
26
V7那边敲锣打鼓地进行着代码REVIEW,董延明新项目这边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大家闷头不语地打字,办公室天天都是一片劈里啪啦的声音。
这个版本是北京电信的一个紧急项目,PL是部门新贵——草包司令。
草包司令叫曹贵阳,五短身材大腹便便,在部门的时间很长,不过一直都不受人重视。今年年初的时候,因为一个偶然事件才被老巩慧眼识珠,直接提升起来。黄大仙一提起他就马上换话题,愤懑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多说一句都降低了身份。
后来董延明和曹贵阳讨论了一次方案就知道黄大仙和他之间的矛盾在哪里了——曹贵阳的语言基础不好,分析问题时体现出来的逻辑思维能力也不强,工作时间虽然很长,可是对于BAR产品的架构似乎还不是很熟悉。不过他嘴好,平时嘴上挂着“牛人”两个字,见谁都夸,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觉得大家牛。
黄大仙在V7里有时候会说,大家工作要快,走路也要快,不要跟谁似的,天天挺着个草包肚子逛大街一样,结果一个问题单定位了一百多天。这个“谁”就是指曹贵阳,董延明想,看来这就能解释他草包司令的绰号了。
这个版本是个紧急开发版本,专门为了电信的一个入网测试而开发,开发人员四个,领导两个——曹贵阳做PL,潘安做PM。因为是针对入网测试,所以不走测试流程,开发完后直接发到现场。
因为人少,所以开工会是在部门沟通室开的,老巩没去,潘安就先说了两句。大意就是说,这个版本他不会投入太多,因为他还要重点看护V6。本来他提议就由曹贵阳担任PM,但是老巩的意思是要让他来镇场面。可是呢,项目最终还是由曹贵阳全权负责,所以大家以后就当曹贵阳是PM就好。
曹贵阳也赶紧谦逊说,自己还要多靠潘安的指导。
潘安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就走了。
大家仰望他的背影——这是目前BAR产品全球主用版本的PM呀,新晋的资源经理呀。
曹贵阳看潘安走了,就在黑板上画起了项目计划的示意图:“我们这个版本很特殊,本来项目计划要跟SE、要跟大家商量,等大家估出工作量才能做出计划。但是我们这个版本的交付时间是由入网测试来决定的,所以我们的交付日期就预先定下来了。既然最后的交付日期定了,那从后往前推——测试日期、CODE日期也都定了,所以我们的项目计划也就这么定下来了。没办法,紧急项目就是这样,哈哈,好在大家都是牛人,都是老员工,也不怕这点任务,哈哈。”
大家抬头看看他画的时间表,今天和明天是分析协议和代码,后天大后天写移植指导书或设计指导书,之后的两天写系统测试用例和单元测试用例,再之后两天写代码,再再之后三天做单元测试和系统测试,再再再之后一天做集成测试,最后预留了一天做现网测试。
大家看这么密的安排都有些傻眼,董延明看看手机——已经下午三点了,今天这不就要过去了么。
后来曹贵阳又说了些注意事项:紧急版本一定要赶早不能赶晚,因为什么意外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到了测试才发现并解决问题,很有可能到了交付日期拿不出来。所以大家前期一定要压缩时间,最好能提前,多给测试阶段留时间,最低限度也不能占用测试的时间。
最后循惯例,曹贵阳又给大家许了些请功之类的愿望,董延明和小刘几个人胡乱应承了几句就散会了——虽然到公司的时间不长,大家也都学会了分辨许诺真假的,就算老巩亲口下的承诺也不是那么诱人。
董延明分析协议的时候心猿意马,可能是刚从V7里分离出来,还不是很适应。坐了一阵子,曹贵阳就过来了,一屁股坐到董延明的办公桌上,两条短腿悬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董大侠,分析得怎么样了?”
“曹司令,刚看五分钟,金山词霸都没打开呢。”
曹贵阳伸出胳膊拍董延明的肩头,因为手短所以身体用力前倾,差点从桌上滑下来:“董大侠,咱们这个项目就靠你啦,我可听老黄说了,你是一员牛将啊。”
董延明愣了,脑子里划过“牛人虎将”几个大字。
曹贵阳接着说:“这个项目太紧了,我又要负责跟现场沟通,跟别的产品线要求帮助、申请设备,项目的事情根本就没时间管,忙啊!大家一定不能放松,要抓……”
董延明理解地点点头,实际上他也没经历过这种版本,又是紧急开发又是针对入网测试。但看曹贵阳说得推心置腹,他也不好不表态,他说:“是啊,不过工作这事一向是下河抓蛤蟆,能者多劳,你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曹贵阳笑得像雨后的蛤蟆:“哈哈,那也不能让我一个人抓,哈哈,大家一起抓,哈哈。”
董延明还没懂“大家一起抓”什么意思,高守就从旁边走过来了,站俩人旁边也不说话,笑眯眯地听着。
曹贵阳跳下桌子,似乎还震到了脚,跳了一下,拍着董延明的肩头对高守说:“高老大,你手下真是牛人辈出啊!”
高守笑说:“这可是我们组的希望之星,你要好好带。”
董延明听俩人当面夸自己有些不适应,觉得身体发轻,地球引力变小,当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哦,原来我不知不觉成了牛人啦!
后来高守走了,董延明还没有缓过来,脑子里使劲回忆刚才高守说“希望之星”的场景,不愿意切换。曹贵阳的要求他一口答应,仿佛不这样就对不起俩人的夸奖似的。等曹贵阳走后,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曹贵阳居然要他明天下班前就要完成协议分析,还要把协议分析结果写成设计文档,又要在晚上跟项目组同事讲解,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那天晚上董延明很晚才走,看协议看得满眼都是字母,晚上睡觉眼前就跟黑客帝国开场一样,一排一排的字母上下穿梭。第二天早上更不敢晚去,早早起床到公司把协议看了又看,看到中午时分肚子里终于有些腹稿,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跟“希望之星”这几个字有点默契了。他站起来伸个懒腰,慢慢踱到高守座位旁边,希望能再听一遍类似夸奖。高守在跟客户通话,对他摇了摇手。董延明又踱到小刘旁边,小刘的脑袋又被他自己抓成鸟巢——他的协议还没看出结果。董延明觉得高兴,又踱到曹贵阳座位那边,结果曹贵阳老远就喊:“董大侠,写完了是吧,果然是希望之星啊,牛!”
董延明心里美得恨不得匍匐到地上滚几个圈,面上却还装作很有深度。他小跑凑过去说:“老大,你想弄死我啊!我是来问你今天能不能延期的,本来是计划还有两天设计文档才能完稿的,我今天写完了也不能保证质量啊。”
曹贵阳还是笑:“哈哈,没关系没关系,你先写出来一个草稿,今天不必定稿。你把草稿写出来,今晚跟大家这么一讲,大家一讨论,你这个方案有什么问题就都出来了。”
董延明面露难色说:“我还没分析完呢,晚上前就写出草稿来太难了,你这是强人所难呀!”
曹贵阳瞪着眼睛说:“要别人我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你。项目里一定要立出一根标杆来,否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攀着比着,都不愿意多干。你先大家一步,也触动大家一下,三天能干完的活,兴许两天就能完成个差不多。你说这个标杆我不找你,我能找小刘?咱们这就四个人,你说谁最牛我不得找谁?”
董延明镇定地点点头,说:“那我尽量吧,我那的协议实在是太多,而且设计面也广,现在我还没看到一半,我现在头晕眼花的,唉,我真要让你扒层皮了。”
曹贵阳站起来呱呱地笑,拍着董延明的肩头说:“你是希望之星,老高老黄都那么看好你,啊,老巩也是,我……就不说了,哈哈。你辛苦辛苦还能完成,换别人怕再辛苦也完成不了啊。你的工作量我都记着……”
董延明好容易控制着自己的平衡系统走回座位去,一路怎么想都觉得曹贵阳是个很可爱的草包。
27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董延明和小刘几个开发人员好歹把文档、CODE都写完了。他们几个人来的时间都不长,董延明和小刘更是刚来了半年,对整个代码架构都生疏得很,所以CODE写完了却依然没有底气,总觉得自己在某些角落遗漏了些什么。
那是周五的下午,曹贵阳晃悠到董延明的座位。董延明这几天对曹贵阳很不满意,因为他身为PL一点开发的工作都没有做过,除了协调关系和项目文档基本什么都没做,讨论方案的时候曹贵阳也是从系统组找个SE,又从测试部找个测试经理,跟大家一起讨论。他在一边不大搀和,偶尔有了争论问他意见,他张牙舞爪地扑到黑板上又写又画,结果马上迫使意见相左的两方面达成一致意见——“老曹你别画了,刚才你到底都听啥了,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件事!”
曹贵阳让董延明估一下代码行数,一会报上来,董延明随口就说了句一千五。曹贵阳诧异地说:“这么少?刘申奇他那块代码一千八呢。”
董延明撇嘴说不可能,他很自信他负责的这一部分是四个人里代码量最多的,小刘(申奇)那部分一千二还差不多。
曹贵阳直接就用董延明的座机拨通了小刘的电话,直接就问:“申奇啊,你那部分的代码是不是估得有误差呀,延明这部分代码才一千五百行呀,你再估估看。”
小刘那边答得也干脆,不知道看什么电视剧看出了一嘴天津话,“董延明那块一千五百行代码也碍我吗事?我这就只一千八百行,你要不信自己查呀。”
曹贵阳走后,董延明赶紧去找小刘解释了一下,说自己没有在曹贵阳面前说小刘的代码估多了。小刘也表示理解赞同,然后俩人骂了一顿曹贵阳的大肚子和走路姿势。
傍晚要下班的时候,曹贵阳给老巩发了申请加班的邮件,给大家都申请了明天后天的加班。本来PL申请加班之前都要先发邮件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曹贵阳这样直接通知大家加班自然会引人反感。董延明一怒就直接发了个邮件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周末要在家休息。
果然,没有两分钟,曹贵阳的电话就过来了,好言相劝,又不忘加了一堆希望之星之类的高帽。董延明一边听,一边特别没出息地同意了。突然之间想明白了——难怪曹贵阳见我就夸,这莫非就是利用了我的虚荣心——我夸你牛了,你不能说这个工作做不完吧?这跟老巩的方法殊途同归异曲同工啊,这叫捧杀吧?咦,这家伙也不傻呀。
他这边一想事情就出神了,那边曹贵阳还喋喋不休呢,说了半天没听到董延明的回应,也就不说了。曹贵阳想了想说:“延明啊,你喊一下小刘他们,都到我座位上,我给大家开个小会,现在就过来。”
人到齐后,曹贵阳开门见山地解释了为什么会给大家申报周末的加班。他说,项目紧是一方面,主要原因是想帮大家谋点福利。
他话一出口大家都一脸鄙夷的表情——周扒皮就周扒皮呗,还他妈想当最佳雇主,这比当婊子立牌坊可恶劣多了。
曹贵阳仍然笑眯眯地解释:“咳,别老合计我圈着你们加班,你们加班我一样要陪着。你们都还没结婚呢,我一个结婚男人也跟你们一样呢。你以为我愿意加啊?我真的是考虑给大家谋点福利,没半点骗大家的意思。你看啊,咱们的工作要做到下周,这个周咱们加班加得怎么样?天天都在加!小刘好几天都加到了后半夜了,多吧?累吧?结果呢,一分钱没有。”
大家纷纷点头,小刘更是点得让人担心他的脖子。
“那我就想了,我们现在的工作量这么饱和,下周不加班是不可能的,而且极有可能每天都要加班。大家这么辛苦,除了晚上拿两盒酸奶就再没福利了,我是不好意思,不过我又没有能力给大家谋更多的福利——除了让各个资源经理在考评的时候给大家倾斜。啊,但是仅仅这样我又不甘心……”曹贵阳兜兜转转说了小十分钟,小刘已经听得眼冒金星了,董延明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让大家周末加班的目的是把平时加班的工作挪到周末——平时干到几点钟都没钱,只有周末加班是有加班费的。曹贵阳举例说:“比如说,小刘从周一到周五,每天加班三个小时,一周就做了十五小时的工作。可是如果周末来加班呢,一天工作七小时,一天工作八小时就可以,然后还赚了十五个小时的加班费。早一天干完,咱们也能早一天歇歇……”
在当时,公司刚刚开始推行“降成本”这一活动,上至公司用车下至一支圆珠笔都在计划之列,IT部为了降成本都把大家电话的来电显示取消了,说这样的话每人每月省了六块钱。申请加班费也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像掏自己兜一样方便了,必须经PL申请、开发部部长的审批才能生效。所以小董这类思想落后、周末不肯平白加班的同志想要钻钻空子,弄点加班费,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董延明想想觉得有理,心里打定主意,明天要七点钟起床就跑过来,晚上十二点以后再走,这样一天就有十几个小时——工作是次要的,多拿点钱才实惠,一定要好好把握能挣钱的机会呀。
大家频频点头,曹贵阳一见更说得兴起,站起来挥舞着短胳膊,仿佛开仓赈灾一样。
老巩无声无息地走过来,董延明背对着他没看见,曹贵阳老远就看见了,说得更兴奋了,“努力……奋斗……”等慷慨激昂的词汇从嘴里川流不息地喷射出来。
董延明见惯了曹贵阳每天都是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也没有留意他的情绪又上了一个台阶,嘴里随随便便就说了句:“行了吧曹司令,瞅你那操行,就跟老巩上了身似的。”
说完大家都笑了,然后看见曹贵阳的眼神大家就都不笑了,董延明眼角余光往后一扫,更是惊出一身冷汗。老巩好像没有听到,对曹贵阳挥了下手,直接把声道切过来:“我来说两句吧。兄弟们最近都辛苦了,不过恐怕还要辛苦一阵子,年轻人咬咬牙,就辛苦这么几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曹贵阳的邮件我看了,我没有同意。我明确我的态度,我是不希望大家加班,我希望大家周末都可以好好休息,但是如果大家非要加班我也可以批,你们说,你们需要吗?”
董延明愣了,没太听明白老巩的意思,寻思着这是不让我们来加班,还是让我们来加班但是不给报呢?怎么还问我们需要吗?
老巩也没有真的征求大家意见的意思,紧接着说:“我觉得大家不需要这个加班。因为我所看到的是大家没有完全调动起积极性来,没有把自己的效率发挥到最高,如果效率高了,这些工作根本就不需要加班,我们每天八小时的时间完全可以完成。你说是不是,曹贵阳?”
曹贵阳一脸苦笑,频频点头。
“如果大家效率高,那么我怎么没有看到大家在办公室里很投入地工作?我告诉你,我一看大家的状态就知道你们的投入程度。你们可以观察下,你看看吴海波工作时候是什么样子,你们看看高守是什么样子。你看看他们晚上都是几点走的,我怎么都没有看到大家晚上像他们一样工作呢。噢,我不是要求大家晚上加班,我希望下班了咱们办公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希望的是——大家每天提高效率,每天都可以早点回家,就像费老板说的,啊,高效工作,享受生活。大家明白我的话没有?我希望大家再提高一点自己的效率,不要总把希望放到加班上。大家说,这个周末的加班,需要吗?”
就算迟钝如小刘也已经明白了老巩的意思了,嘟着嘴凝视着自己的脚尖。董延明看看手机,已经到了晚上下班时间了,办公室里众人都收拾东西,吃饭的吃饭,回家的回家。
老巩叹口气说:“我知道大家辛苦,但是我希望的是——大家可以通过提高效率来提高完成的工作量。我们的产品交付日期肯定不能变,我们的项目计划定下来肯定也不能变,对不对?曹贵阳,这个你要控制好。”
曹贵阳点头,老巩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这个项目不要看小,却非常重要。你现在就是PM,你就是开发代表,你懂吗?你就是我,你对着客户,你就是我们BAR产品的开发部部长,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你,这是挑战,这也是机会,我看着你,曹贵阳,我看着你。”
曹贵阳呵呵傻笑,咬牙咬到肥厚的脸蛋子上出现个深深的酒窝。董延明没搞懂老巩怎么从加班问题扯到曹贵阳身上,他看看小刘,小刘仍然在关注脚尖,充耳不闻的样子。
老巩扭过头对董延明们说:“这对曹贵阳是机会,对你们也是。不是经常出现这种机会,危难时节方显英雄本色——这种紧急开发正是出人才的时候,我希望你们可以涌现出吴海波式的人物。吴海波就是效率高,你给他个任务,他闷头不响,结果比别人更快就干出来了。当然了,他也加班,但他加班都是自己学习,你们看,你们需要加班吗?你们现在可以看看,办公室里人都走光了,你们往那边看,系统组那边,看见没有,吴海波那个绿格子衬衫。对,他还没走呢,他每天吃饭都比别人晚二十分钟。如果你们也跟他一样,那你们报什么加班我都批,为什么?你肯定把效率发挥到极限,我再不给你报加班你还会给我干吗,我不给你加工资股票还有天理吗?你看看吴海波,再想想,你说你需要吗?”
七点十分,老巩一挥手让大家走了,董延明如蒙大赦,扭头就走,生怕老巩在后面还追问“你需要吗?”。
28
关于老巩不同意加班的原因,董延明听到了两种传闻。一个说法是,因为上个月公司进行了部门加班时间排名,BAR产品排到了最前面——这种排名排到最前面一般来说会有两种解释:一、员工最勤奋;二、员工效率最低。从后果推测来看,BAR产品一定得到了第二种解释,所以老巩才大棒一挥,阻止大家申报加班。
另一种说法是,因为胡君的去世,社会上对我司的加班文化甚多非议,所以老板要求下面尽量减少加班,免得再给人血汗工厂的口实。
不过无论哪种说法小董都不在意,工作肯定要做,加班费也肯定没了着落,除了接受还能怎样?难道能为了这点事情跟老巩造反不成?只能用老巩的话来安慰自己了——你努努力多学习,年轻时咬咬牙遭遭罪,过几年你成了专家,我要求着你,我们大家都要看你的脸色。这种安慰的效果其实并不好,往往会产生种智商被人侮辱的感觉。
第二天董延明中午时分才磨蹭着到了公司,其实他早上起床的时候真有心不来,但是想想工作计划确实压得很紧,再加上曹贵阳许诺过,中午请大家去外面吃顿好的,所以董延明还是赶着中午十二点的饭点来了。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