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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莫里斯·勒布朗 虎 牙

_16 莫里斯·勒布朗(法)
  马泽鲁扑通一声跪下来,划着十字,低声作着祈祷。这个举动是那样感人,秘书长和保安局长都朝总监迈出一步。
  总监转过头去,继续踱着。不过他心中更加不安,电话里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响。佩雷纳的威望、他热切的请求,狂热的自信,这一切都让他烦乱不安。他见过佩雷纳办事。他这样一个人的警告,在这种情况下,是不能忽视不理的。
  “我们撤离吧。”他说。
  这话说得极为平静。人们简直可以认为,听到这话的人都会把它当作对一件平常事情所作的结论。他们不慌不忙地撤出来,没有丝毫混乱,根本不像是逃跑,只像是以防万一避避危险。
  走到门口,大家闪在一旁,让总监先走。
  “不,”总监道,“你们走前面,我跟着。”
  他最后离开房间,让灯继续亮着。
  在前厅,他请保安局长吹哨子让警察集合,然后让他们撤出去,门房撤出来后,带上了大门。
  总监走近警察,命令他们监视大道。
  “叫所有人离远点。尽可能把人群推开……快点,对吧?过一刻钟,我们再回公馆。”
  “总监先生,”马泽鲁低声道,“您,我希望您不要留下。”
  “不,”他笑道,“我既然听了佩雷纳朋友的忠告,就应该坚持到底。”
  “只差两分钟了。”
  “佩雷纳朋友说的是三点,不是两点五十八分。因此……”
  他走过大道,登上对面的山坡,后面跟着保安局长、秘书长和马泽鲁。
  “也许应该趴下。”马泽鲁坚持道。
  “好,我们趴下。”总监说,情绪仍然不错,“不过,如果没有发生爆炸,我就要朝自己的脑袋开一枪。我干了这样荒谬的事,没有脸活下去。”
  “总监先生,会爆炸的。”马泽鲁肯定道。
  “你硬是这样信任堂路易朋友吗?”
  “您也同样信任,总监先生。”
  他们不说话了,紧张地等待着,努力克制着心中的不安。他们按着自己的心跳,一秒一秒地计着时。时间过得真慢。
  哪个地方的钟敲响了三点。
  “你们瞧,你们瞧,”德斯马利翁先生冷冷笑道,“什么也没发生……谢天谢地!”他的声音都变了。
  又低声抱怨道:
  “真蠢啊!真蠢!好像这种事可以想当然!……”
  更远的一座钟也敲响三点。接着,附近一家酒店楼顶上也响起钟声。
  但第三声还没响起来,他们就听见咔嚓一响,接着是惊天动地的爆炸,一瞬间就过去了。他们只见到一团烈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巨石断墙被猛烈地抛向空中,又纷纷落下。这情景,就像一束巨大的烟火。然后,就完了。火山已经爆发了。
  “快跑!”警察总监喝道,冲向前面。“快打电话,让消防队赶来灭火。”
  他抓住马泽鲁的胳臂。
  “我的汽车在百米开外。你跑过去,让司机送你会堂路易公馆。你如果找到堂路易,把他救出,领到这里来。”
  “我要带逮捕证吗,总监先生?”
  “逮捕证?你疯了!”
  “可是韦贝副局长要是……”
  “韦贝不会烦我们了。我负责说服他。快去。”
  马泽鲁立即完成了这道使命。他是个奉公守法、忠于职守的人,要他去逮捕堂路易,他也会立即从命。但是办这趟差使,他不但更迅速,而且也格外高兴。他不得不参与追捕老板的行动,因此总是觉得难过,甚至伤心得流泪。而这一回,他是作为助手,甚至可能是作为救命恩主到他府上的,因此心情十分愉快。
  下午,按照德斯马利翁先生的命令,他们停止搜索堂路易公馆,因为他看来肯定逃走了。副局长只留了三名警察看守公馆。马泽鲁在一楼一间房里找到他们。他们在轮班值夜。一问他们,都说没听见任何声响。
  他独自一人上楼,穿过客厅,进了工作室。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和老板会面的情形。
  一进工作室,他立即觉得心里一紧,因为,开亮电灯,一眼望去,什么也没看见。
  “老板!”他叫了好几声,“老板,您在哪儿?”
  没人回应。
  “可是,”马泽鲁寻思道,“他打了电话,说明他只可能在这儿。”
  确实,他隔得老远,就看见话筒被摘下了。他朝电话间走去,踢着了散落在地毯上的砖头石膏块。于是,他也开亮这间房的灯,发现头顶上,从天花板上垂下一条胳臂。天花板被捅了个窟窿,可是肩膀没有过来,看不见脑袋。
  马泽鲁跳上一张椅子,摸到了那只手。手是温热的,他放下心来。
  “是你吗,马泽鲁?”一个声音问道,听上去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啊,是我。您受了伤,嗯?不严重吧?”
  “没受伤。只是头昏……无力……听我说……”
  “我听着哩……”
  “打开我桌子左边的抽屉。你会找到……”
  “什么,老板?”
  “一截吃剩的巧克力。”
  “可是……”
  “亚历山大,去吧,我饿坏了。”
  堂路易吃了巧克力,过了一会儿,又说:
  “我好些了。可以等了。你去厨房给我拿点面包和水来。”
  确实,他的声音有精神一些了。
  “我就来,老板。”
  “不要直接回这儿。从弗洛朗斯·勒瓦瑟的房间上来,走那条暗道,一直到翻板活门下的那段梯子。”
  他告诉马泽鲁如何转动石头,进入暗道。他原以为自己会在暗道里落个悲惨下场的。
  十分钟后,马泽鲁就按老板的指示办了。他清理好洞口,抓住老板的腿,把他拖出洞外。
  “唉,说实在的,老板,”他不胜怜惜地说,“您就是这样趴着的呀!您怎样这么不爱惜自己呀!是的,我在这儿看得出,您伏在地上,掏空了前面的砖石,掏了……一米多!您肚子空空,这样干真要点勇气呢!”
  堂路易回到自己的卧室,吞下两三个面包,喝了不少水,然后说道:
  “老伙计,真是要不小的勇气哩。真的!当你脑子里一片模糊,念头打着转转的时候——我可不是编出来的——你这时想的,就是快点死算了。尤其是缺少空气。呼吸憋闷得很。然而我还是掏,正像你所见的,我在迷迷糊糊之中,还在掏呀掏呀,好像做噩梦似的。喏,你瞧,我的指头都掏烂了,血糊糊的。只不过,我想着爆炸的事儿,就一切都顾不上了。我要通知你们,所以我还是掏呀掏呀。多么艰难的活儿!终于,我觉得前面空了。我的手伸了出去,胳臂也出去了。可是这是在哪儿呢?真是万幸,正好在电话室上头,我立即清醒了,手在墙上摸索,触到了电话线。可是,摸到电话机可不容易,就跟驯马一样,费了半个小时才成。我的胳臂够不着,用了一根细绳子,打了个活结才把话筒钓起来,送到嘴边。其实至少离嘴巴有三十厘米。我要大声叫喊,对方才听得见。于是我声嘶力竭地叫!头一阵阵发晕!到后来,细绳子绷断了……再后来……后来,我力气耗尽了……再说,你们反正得到通知了。该你们自己想法对付了。”
  他抬头望着马泽鲁,问道:
  “爆炸发生了,对不对?”
  似乎他相信回答只能是肯定的。
  “对,老板。”
  “三点整?”
  “对。”
  “想必德斯马利翁先生让大家都撤出来了,对吧?”
  “对。”
  “在最后一刻?”
  “在最后一刻。”
  堂路易笑着说:
  “我早料到他会抵触的,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认输。你在那里熬了一刻钟,可怜的马泽鲁,心里一定极为紧张吧?因为,你肯定是一听到我的报警就认定我有道理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吃,似乎每吃下一口,就恢复了一分活力。
  “饿肚子真叫人难受,让你变得糊里糊涂!我以后非得适应饿肚子不可。”
  “无论如何,老板,您看上去不像饿了差不多四十八个钟头的人。”
  “嗬!多亏我这副皮囊不错,还有些油水垫底。再过半小时,我就完全恢复了。我趁这段时间洗个澡,刮刮脸。”
  梳洗完毕,他又坐到桌前,吃了一些马泽鲁为他弄的鸡蛋和冷肉,然后,站起身,说:
  “现在,上路吧!”
  “但是老板,用不着这么急。睡几个钟头再走。总监会等您的。”
  “你疯了!玛丽—安娜·弗维尔怎么办?”
  “弗维尔太太?”
  “对呀。你以为我会把她和索弗朗扔在监狱里不管?一秒钟也不能耽误了,老伙计。”
  马泽鲁一边寻思:老板的脑子大概还没有完全清醒,以为像魔术师那样,挥一下棍子,就能把玛丽—安娜和索弗朗解救出狱!还不行哩!他走得远了点!一边把堂路易·佩雷纳领到总监的汽车上。此刻的佩雷纳焕然一新,精神饱满,步履矫健,气色鲜朗,仿佛才从床上下来似的。
  “总监先生接了我的电话警报,先是犹豫不决,到决定性的时刻,才听信了我的话,对我的自尊心,这真是个安慰。”他对马泽鲁说,“那些先生一见到我,惟恐避之不及,难道非要叫我拖住他们不可?!‘当心,诸位先生,有人从地狱打来电话,当心!三点钟,发生爆炸。——不会的!——会!——你怎么知道?——因为我知道。——证据呢?——证据?我说出来就是证据。——啊!既然你说了……’于是,三点差五分,他们撤走了。啊!我要是不谦虚……!”
  他们来到絮谢大道。那里挤满了人,密密匝匝,汽车开不过去,他们只好下车。警察拦了一道绳子,不让围观者接近公馆。马泽鲁跨过绳子,带领堂路易来到对面坡上。
  “老板,您在这里等着。我去报告总监。”
  清晨惨淡的天空上,仍然拖曳着一团团乌云。对面,晨光熹微之中,堂路易看见了爆炸造成的破坏,比他想象的要小得多。公馆没有坍塌。只有几间房子的天花板塌落了,从洞开的窗眼里看得见尚连着的残余部分。甚至弗维尔工程师的小房子似乎也没遭多大破坏。而且,总监先生撤离时有意让电灯亮着,现在这些灯也没熄,真是怪事。花园里或者大道上堆着一些家具,周围各有士兵和警察看守。
  “老板,跟我来。”马泽鲁走回堂路易身边对他说,并把他带进工程师的工作室。
  有一部分地板炸坏了。左边的外墙,候见室那边的,被炸裂了。两个工人正用从附近的工地拖来的梁柱支撑天花板。不管怎么说,爆炸并没有造成破坏者预计的后果。
  德斯马利翁先生在里面。昨夜守在这房里的人也都在里面。另外检察院和警察总署又来了几位要人。只有韦贝副局长刚刚离开,他不愿与冤家对头见面。
  堂路易的出现引起一阵激动。总监立即迎上前来,对他说:
  “先生,我们深深地感谢你。你的洞察力,怎么赞誉也不过分。你救了我们的命。我和这些先生都要这么说,一点也不含糊。对我来说,这是第二次了。”
  “总监先生,您要谢我,有一个办法十分简单。这就是允许我把任务完成。”
  “完成任务?”
  “对,总监先生。昨夜我的行动才是个开头。玛丽—安娜·弗维尔和加斯通·索弗朗获释,才算完成。”
  德斯马利翁先生微笑道:
  “哦!哦!”
  “总监先生,这要求是不是有点过分?”
  “要求总是可以提的。只是要求还得合理。这两个人有不有罪,可不是我一句话就可以定的。”
  “当然不是由您定的。可是我如果证明他们是无辜的,您保不保护他们,就取决于您了。”
  “对,只要你的证明是无可辩驳的。”
  “是无可辩驳的……”
  不管怎样,比起前几次,堂路易的自信给德斯马利翁先生留下了更深的印象。他说:
  “我们初步作了调查。调查结果也许对你有所帮助。我们确知炸弹安放在候见厅门口,很可能放在地板下面。”
  “不必讲了,总监先生。这都是些次要的细节。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您了解全部真相,而且,不单单是通过话语。”
  总监走近堂路易。官员和警察们都围住他,急不可待地注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尽管抓了那两个人,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是离案情真相大白还是那么遥远,那么模糊。难道这一下就会真相大白了?
  这时刻十分庄严,大家都屏息静气,等待堂路易说出真相。他对爆炸所作的预报,使大家认为他每言必中。这些多亏他才幸免于难的人,对他所作的断言,哪怕看上去最不像真的,也都几乎当作事实来接受。
  堂路易说:
  “总监先生,昨夜,您等那神秘的第四封信,可是白等了。然而一个神奇的巧合,会使我们得以目睹信是怎么送来的。到时候,您就会知道,送信的人,正是制造那几起谋杀案的人,……而且您还会知道:他究竟是谁。”
  他又对马泽鲁说:
  “队长,请尽可能把亮光遮住。百叶窗炸掉了,把窗帘拉上,用门板堵上。总监先生,这电灯是偶然开着的吧?”
  “是偶然开的。把它熄掉吧。”
  “等一等……先生们,你们中哪位有电筒?或者……不,没用。有这个就行了。”
  一个枝形大烛台上有一支蜡烛。他取下来,点燃。
  然后关了电灯。
  房间里变得若明若暗。烛焰被气流吹着,摇摇晃晃。堂路易用手掌挡住气流,使烛焰稳定下来,朝桌子走过去。
  “我认为无须等待。”他说,“照我的预计,不出几秒钟,事实就会说话的,而且比我说的要好。”
  在这几秒钟里,大家都保持静默,因此这段时间令人难以忘怀。事后,德斯马利翁先生在接受一次采访时挪揄自己,说那时他忙乎了一夜,已经累了,又被这个场面所刺激,脑子里便想象出种种不寻常的事件,如有人侵入公馆,手持武器进行攻击,或者一些幽灵和精灵在公馆里露面。
  不过他还是好奇地观察着堂路易。堂路易坐在桌子边上,头稍向后仰,两眼漫不经心地张着,正在吃一片面包和一块巧克力。他似乎饿坏了,可是吃起东西来却是不急不忙的。
  其他人保持着使大力时那种紧张神态。一张张脸都扭曲变了形。那关键性的时刻越是临近,他们越是想起了爆炸。墙上,烛焰投射出一个个影子。
  时间似乎比堂路易说的要久,大概有三四十秒。他们觉得漫漫无期。然后,佩雷纳举起蜡烛,轻声说:
  “来了。”
  其实,几乎与他同时,大家都看到了……一封信从天花板上晃晃悠悠,飘然而下,就像一片树叶从树上飘落,没有被风吹走。信从堂路易身上擦过,落到两只桌子腿之间的地板上。
  堂路易拾起信,递给德斯马利翁先生,说:
  “总监先生,这就是预告昨夜要出现的第四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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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怀着仇恨的人
  德斯马利翁先生茫然不解地看看堂路易,又望望天花板。堂路易告诉他:
  “这不是幻影。上面没有什么人往下扔信,天花板上也没有洞。其实,道理很简单。”
  “嗬!很简单!”德斯马利翁先生说。
  “是的,总监先生。这一切取决于变魔术时那种被弄得过于复杂,几乎够得上快乐的体验气氛。因此,我肯定地说,事情确实很简单……但也极为可悲。马泽鲁队长,请把窗帘拉开,尽量让屋里亮堂一些。”
  马泽鲁去做堂路易所吩咐的事。德斯马利翁先生扫了那第四封信一眼。那封信的内容其实并不重要,只不过是确认前几封信提到的事情而已。而堂路易则走到一个角落,把刚才工人留下来的人字梯搬到房间中央架好,爬了上去。
  他跨在最高一级上,伸手可及吊灯。
  这具吊灯有一个镀金的大钢圈,下面吊着水晶坠子,里面是一个铜三角,三只角上分别安着一个灯泡。电线藏在钢三角后面。
  他掏出电线,剪断,接着要把吊灯卸下来。不过,要干这件事,他必须用下面的人递给他的锤子,把吊钩周围的石膏砸碎。
  “帮我一把,好吗?”他对马泽鲁说。
  马泽鲁登上梯子。他们俩一起抓着吊灯,让它顺着梯子滑下来,好不容易才放到桌上,因为这架吊灯死沉死沉的,比它应该有的重量要大得多。
  确实,初步检查,便发现吊灯上装了一只方形的金属盒子,每边有二十厘米长。就是这只盒子埋在钩子之间的天花板里,迫使堂路易不得不敲掉糊住外面的石膏。
  “这鬼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德斯马利翁先生惊叹道。
  “总监先生,您亲自打开看看。有盖子。”佩雷纳回答道。
  德斯马利翁先生揭开盖子。盒子里面有齿轮,发条,一整套复杂而精密的机械装置,极像一架钟的机芯。
  “您允许吗,总监先生?”堂路易问。
  他卸下机芯,在下面又发现一套,通过两个齿轮与上面那套连在一起。这一套更让人想起放电影的自动机器。
  盒底的金属板上,开了一道弧形齿槽,正好在齐着开花板的位置。有一封信已经接近了齿槽。
  “无疑,这就是五封信的最后一封,前面几封信揭露的那些事的下文。”堂路易说,“总监先生,您会注意到,吊灯中间本来还有一个灯泡的,显然为了给信让路,拆掉了。当初装这具吊灯,就是用来发信的。”
  堂路易继续作解释,明确说道:
  “因此,五封信都是装在盒子里,一个由钟表机芯驱动的机械装置在确定的日期,将它们一封一封推到隐藏在灯泡和水晶坠子之间的齿槽,并抛下来。”
  人们围着堂路易,都不作声,也许他们还显得有些失望。的确,这个机械装置做得奇巧,可大家指望知道的,并不仅仅是机械装置如何发动运行的,尽管这是他们未曾料到的。
  “先生们,耐心点。我会给你们讲一件事的。那事情有多么可怕,你们简直想象不到。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好吧。”总监说道,“信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我同意。可是,有许多事情我还不明白,尤其有一点难以理解。那些罪犯怎么可能安这么个吊灯呢?在一座有警察看守的公馆里,在一间日夜有人值班的房间里,他们装上这么件东西,怎么可能不被人看见和听见呢?”
  “总监先生,您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这是因为,这个吊灯是在警察看守公馆之前就装上去的。”
  “那就是说,在谋杀案发生之前?”
  “对,在谋杀案发生之前。”
  “可是,有什么可以证明呢?”
  “总监先生,您自己的话就说明了这一点。因为只可能是这样。”
  “可是你还是快说吧!”总监作了个不耐烦的手势,叫道,“你既然有许多重要情况要告诉大家,何必拖时间呢?”
  “总监先生,您最好能循着我走的路接近真相。大家既然知道了信是怎么来的,离真相就比你们所想象的要近得多了。如果你们见了这可恶的罪证,猜疑是谁所为,那么你们就已经明白罪犯是谁了。”
  德斯马利翁先生认真地盯着堂路易,觉得他的话句句都很有分量,不禁生出一种渴望,急于知道下文。
  “那么,照你这么说,那些指控弗维尔夫人与加斯通·索弗朗有罪的信放在上面,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他们两人毁掉?”
  “是的,总监先生。”
  “既然它们是在罪行发生之前装上去的,那就是说,阴谋是在罪行发生之前就策划好了的。”
  “对,总监先生,是有预谋的。既然大家承认弗维尔夫人和加斯通·索弗朗是无罪的,那就不能不给他们的罪名作结论。这些罪名来自一系列有意安排的情节。谋杀案发生当晚弗维尔夫人外出……这是个阴谋!发案时间她无法说明自己在干什么……又是个阴谋!她在米埃特那边作的无法解释的散步,和她表弟索弗朗在公馆附近的转悠……阴谋!苹果上的齿痕,弗维尔夫人的齿痕……阴谋,而且是最卑鄙的阴谋!我跟您说了,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一切都安排好了:称好了分量,贴上了标签,排好了顺序。每个事件都按规定的时间发生。没有一丝意外。这是一个精密细致的工艺品,出于最精巧能干的艺匠之手,是这样结实耐用,不为外界的事物所扰乱,运转至今,一直这么精确、可靠、丝毫不乱……瞧,装在盒子里的时钟机芯,正是整个案件的象征,又是整个案件最合情理的说明。因为信是在案子发生之前装进去的。到了预定的日期时刻就自动落下来。”
  德斯马利翁先生沉思良久,问道:
  “可是,难道弗维尔先生写这些信,为的是指控他妻子有罪。”
  “当然。”
  “那我们应该假定:要么他有理由指控妻子,要么这些信是伪造的。”
  “信不是伪造的。所有专家都认定是弗维尔先生的笔迹。”
  “那么?”
  “那么……”
  堂路易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德斯马利翁先生更为清晰地感觉到,他已经离真相很近很近了。
  别的人都没有作声,和他一样迫切地希望得知结果。他喃喃自语:
  “我真不明白……”
  “不,总监先生,您明白。您知道,发送这些信之所以是针对弗维尔夫人和加斯通·索弗朗的阴谋的一部分,是因为信文本来就是为毁掉他们而准备的。”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我早已表明的意思:既然弗维尔夫人和加斯通·索弗朗是无辜的,那么对他们的任何指控都是阴谋活动。”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警察总监并不掩饰他的慌乱。他盯着堂路易的眼睛,慢腾腾地说:
  “不管谁是罪犯,我还没见过比这种仇恨的陷害更可怕的案件。”
  “您都想象不到,这种陷害是多么令人难以相信,总监先生。”佩雷纳慢慢激动起来,说,“您没听到索弗朗叙说事情经过,还感觉不出这股仇恨是多么强烈。我听索弗朗说话的时候,充分感到了这一点。从那以后,我脑子里就时时想着这股仇恨:谁可能怀有这样的仇恨呢?玛丽—安娜和索弗朗是遭受了什么仇恨的陷害呢?是哪个难以想象的人物有这种邪恶的天才,打造出这样牢固的锁链,捆住了两个牺牲品呢?
  我脑子里还盘桓着另一个想法,它出现得更早一点,已经几次叫我费神了。我曾在马泽鲁面前提到过。这就是,那些信出现的日子是那样精确、严密。我寻思,如果没有极重要的原因明确要求,这些重要的文件不可能在固定的日子提交给公众的舆论。什么原因?如果有人的介入,信就不会这样有规律地出现.尤其是司法机关抓住案情,并且守在房里,等着收信以后,对吧?可是,尽管有种种障碍,信还是按期送到,好像它们不来不行似的。于是我渐渐悟出信是怎么来的了:它们是由一个看不见的机械装置送来的。这个装置一经调好,就永远只能一丝不苟地按照一种物理法则运转,而不再由智慧与意识控制。
  于是这两个念头发生了碰撞:一个是仇恨,它要折磨那两个无辜的人,一个是机械装置,它服务于‘怀着仇恨的人’的意图。两个念头碰撞,便溅出了火星,同时也合为一体,使我记起伊波利特·弗维尔是个工程师!”
  大家紧张地听堂路易讲着,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很不舒服。惨剧的真相一点一点显露出来,不但没有让大家的紧张不安稍稍减轻,反而使它加剧到痛苦的地步。
  德斯马利翁先生又提出不同意见:
  “不错,信是在预定的日子落下来的,可是请你注意,每次落下的时辰不一致。”
  “这是因为,信落下的时辰,跟我们开着灯还是关了灯值夜有关。而且正是这个细节向我提供了谜底。如果出于不可缺少的谨慎,信只能在黑暗中落下……我们今天已经看到了,那就是有一个装置,阻止它在开着电灯时落下。显然,这个装置由装在内部的一个开关控制。只能这样解释。其他任何解释都是说不通的。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自动推送装置,它靠一个时钟机芯的驱动,按事先调定的时刻把信推进出来,而且只在电灯关了的情况下。毫无疑问,机器的精巧,专家们会深为赞赏,而我的论断,他们也会予以肯定。既然它是安在这间房子的天花板上的。既然它只装了弗维尔先生写的信,难道我无权断言,它是由电气工程师弗维尔先生制造的?”
  弗维尔先生的名字,就像一个顽念,又一次被提到了。每提到一次,这个名字就增加了一分决定性的意味。先是弗维尔先生,接着是弗维尔工程师,再接下来是弗维尔电气工程师。这样,那个“怀着仇恨的人”的面目,就如堂路易所说的,就轮廓清晰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叫这些看惯了形形色色奇案的人,也觉得不寒而栗。现在,真相不再在他们周围转悠了。他们早就与它搏斗,就像与一个掐你脖子、要把你摔倒、却又看不见的对手搏斗。
  总监概括了自己的印象,声音低沉地说:
  “这么说,弗维尔先生写这些信,是想毁掉他妻子和爱上他妻子的男人。”
  “对。”
  “既是这样……”
  “既是这样?”
  “从另方面说,他知道自己受到死的威胁,因此希望万一自己死了,他妻子和妻子的朋友受到指控,对吗?”
  “对。”
  “为了报复他们的爱情,为了满足自己复仇的愿望,他希望提出一堆铁证,证明他们就是谋害自己的凶手,对吗?”
  “对。”
  “因此……因此,弗维尔先生是……怎么说呢?……从某个方面讲。是……杀害他的凶手的同谋。他在死亡面前发抖……他挣扎……但他作好了安排,让他的死为他复仇提供便利。是这样的,对吗?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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