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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莫里斯·勒布朗 虎 牙

莫里斯·勒布朗(法)
虎牙
  第一章 达德尼昂①、波尔多斯②和基督山
  ①②法国小说《三剑客》中的主人公。——译注
  下午四点半,巴黎警察总监德斯马利翁还没有回办公室。他的私人秘书把一叠批注过的信件和报告放在写字台上,按铃叫人。接待员从正门进来了。
  秘书对接待员说:
  “总监先生今天下午五点召见几位先生。这是名单。你把他们引到单间候见室,不要让他们彼此交谈,然后把他们的名片送给我。”
  接待员听完吩咐,走出去了。秘书朝侧门走去,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这时大门又开了,一个人闯进来,靠在一把椅子背上,身子还在东摇西晃。秘书吃了一惊。
  “哦,是你,韦罗?”秘书问,“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韦罗是一个便衣警察,身材高大,肩宽背厚,满面红光,眼下显然受了惊吓,变得一脸苍白,失去了往日的红润。
  “秘书先生,没什么事。”
  秘书说:“你脸色可不好啊……铁青……又一头虚汗……”
  韦罗擦掉额上的汗,镇定下来说:
  “我是累了些……这几天忙坏了……总监交办的一件案子,我费了不少劲……可是,我觉得情况很怪……”
  “喝点东西提提神吧?”
  韦罗说:“不要,我只是口渴。”
  “来杯水?”
  韦罗说:“不……不要……”
  “那么……”
  “我想……我想……”
  他眼里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声音似乎十分慌乱,突然把话停了下来,过一会又问:
  “总监不在吗?”
  “不在。他大约五点钟回来。要召开一个重要的会。”
  “对……我知道……非常重要,我就是他召来的。我想先同他会面。我很想见他。”
  秘书打量他一眼,说:“你怎么啦?这么激动!事情真的这样要紧吗?”
  “是的,十分要紧,同一个月前那件罪案有关……案没有完,今天晚上还要发生两起谋杀。我们必须阻止……是的,今晚假如不采取必要措施,谋杀是不能避免的。”
  “韦罗,你坐下说吧。”
  “啊,这是个精心策划的阴谋,真想不到……”
  “韦罗,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总监先生一定会授予你全权处理这件案子。”
  “是的……显然……但是,我不知为什么,总担心见不到他了,所以写了个报告给他,所有情况都在这里面了。这样更保险。”
  他取出一个黄色大信封,交给秘书。又说:
  “喏,还有一个小盒子,也放在桌上,里面的东西,可以补充说明我的报告。”
  “这些东西,你为什么不自己拿着呢?”
  韦罗说:“我很害怕……有人监视我……想把我干掉,这个秘密只有让第二人知道,我才放心。”
  “韦罗,不要怕,总监先生就要回来了。我劝你还是去诊所看看,喝点活血提神的东西。”
  韦罗听了有些犹豫,又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站起身出去了。秘书把那封信放在总监桌上厚厚的卷宗里,然后从侧门回到他的办公室。
  他刚关上门,前厅的门忽然又开了。韦罗回到屋里,咕哝着说:
  “秘书先生,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更好……”
  他一脸惨白,牙齿打战,见屋里没人,就想去他办公室,但是,他突然一阵头晕,就倒在一把椅子上,休息了几分钟。他觉得浑身没有一丝气力,有气无力地呻吟道:
  “我到底怎么了?……又中了毒吗?唉,我怕……”
  他伸手到写字台上取了一支铅笔和记事簿,开始草草地写了几个字,忽然又停住,结结巴巴说:
  “不,不用费事了,总监先生会读我的信的……我到底怎么啦?啊,我怕……”
  猛地,他站起来,说道:
  “秘书先生,必须……必须……今夜……什么也阻止不了……”
  他像个木头人似的,由自己的意志支撑着,一小步一小步朝秘书办公室门口移去。没走多远,他又摇晃起来,不得不又坐下来。他十分恐惧,声音哑了,叫喊也听不见。他四下张望,想按小铃,但眼前像蒙了一层黑纱,什么也看不见。
  他跪下来,像瞎子一样摸索着,爬到墙边。这是板壁,他顺着摸去,可是脑子里一塌糊涂,记不起房间的位置了,本想去左边秘书办公室,却朝右边爬,摸到屏风后面一扇门,用力把门打开。
  这是总监办公室的盥洗问。他跌进去以后,断断续续地喊道:“救命呀……救命呀……”他以为是在秘书办公室,又哼着说:
  “今夜!谋杀……今夜!你们会看到……齿痕……可怕啊……好难呀……我中毒了……救命啊!救命!”
  声音停了。接着他像在恶梦中发出梦呓似地又说了好几遍:
  “牙齿……白森森的牙齿……合上了!”
  接下来,声音更弱了,一串含糊不清的声音从他苍白的嘴唇间流露出来。他张了几下嘴,像是老头子老太婆翕动着嘴,没完没了地咀嚼。渐渐地,他的头耷在胸前,发出两三声叹息,身子一阵战抖,接着就不动了。
  于是他开始了临终的喘息,节奏均匀,十分轻微,有时他的本能似乎作出努力,想恢复那颤悠悠的呼吸,并在他无神的眼睛里投进一束意识的光亮,可终究枉然。
  五点差十分,警察总监回到办公室。他在这个令人尊敬的岗位上已有几年了。他五十岁左右,身体魁梧,一脸精明神气。他穿着一身灰西装,绑一副白色腿套,一条领带在胸前飘摆,从装束上看不像个警官。他作风正派、坦率、朴实、善良。
  总监按铃叫秘书。秘书进来了。
  “我召见的客人都来了吗?”他问。
  “都来了,总监先生。我已请他们在几间会客室中分别候见。”
  “其实他们彼此碰见也没什么不便。不过……这样更好。我想,美国大使不会亲自来吧?”
  “是的,没有亲自来,总监先生。”
  “你有他们的名片吗?”
  “喏。”
  总监接过名片念道:
  阿齐伯德·布里特,美利坚合众国驻法国大使馆一等秘书;
  勒佩蒂依,公证人;
  胡安·卡塞雷斯,秘鲁驻法国公使馆专员;
  德·阿斯特里尼亚克伯爵,退役少校。
  第五张名片,只印着姓名,职衔和地址全都没有:
  堂路易·佩雷纳
  “啊,我很想见见他。”总监说,“我对他很感兴趣。你看过外籍军团的报告吗?”
  “看过,总监先生。我承认,我也对他感兴趣。”
  “多么勇敢的人啊!对吧?简直是疯子,英勇的疯子。他的战友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亚森·罗平’……他们对他多贴心,多佩服呀!……亚森·罗平死了多久了?”
  “战前两年,总监先生。有人在离卢森堡边境不远一所小木屋的灰烬下面,发现了他和克塞巴赫夫人的尸体。调查证实,他先把那邪恶的女人掐死,然后放火烧房,自己也跟着悬梁自尽了。后来的调查证明那女人确实有罪。”
  “只有那该死的人才配得上那样的结局。说实话,我宁愿不与他交手……瞧,说到哪儿啦?莫宁顿遗产案的材料,你准备好了吗?”
  “放在您写字台上了,总监先生。”
  “哦,我忘了……韦罗来了吗?”
  “来了,现在可能在诊所看病。”
  “什么病?”
  “他样子十分难看。”
  “怎么?说说看……”
  秘书把与韦罗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
  “你说他有一封信留给我?信在哪里?”德斯马利翁先生有些担心地说。
  “在卷宗里,总监先生。”
  “真怪……这一切真怪。韦罗是第一流的便衣侦探,向来稳重,他这么害怕,事情一定严重。你去找他来。我先看材料。”
  秘书立即去找,五六分钟后惊慌地跑回来说没有找到。“更奇怪的是,接待员看见他从这里出去,差不多立刻又折回来,以后没有再出去。”
  “可能是经过这儿上你那里去了。”
  秘书说:“上我办公室?总监先生!”
  “那就搞不明白了……”
  “是啊……韦罗既不在这里,又不在隔壁,那就是出去了。可能是接待员有一会儿不当心,没见到。”
  “显然是这样。他或许是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去了,一会儿就要回来的。再说,一开始也用不着他在场。”
  德斯马利翁先生看看表。
  “五点十分了。请告诉接待员领那几位先生进来吧……啊,不过……”
  他犹豫了一会,翻着卷宗,找出韦罗留下的信。这是个黄色大信封,一角印着“新桥咖啡店”的字样。
  秘书提醒说:“总监先生,您先看看信吧。既然韦罗不在,他刚才又反复嘱咐,我认为这件事很紧急。”
  “对,也许你说得有理。”
  总监拿把尖刀把信挑开。
  “啊!怎么搞的!”他惊叫道。
  “怎么啦,总监先生?”
  “这有什么?……你看,一张白纸,折了四折……什么字也没写。”
  “可韦罗告诉我,这个案件的情况,他知道的都写在里面了。”
  “他是告诉你了,可是你看见了,信纸上一字没有……真的,我要是不了解他,会以为他在开玩笑……”
  “总监先生,这是疏忽,最多也是疏忽。”
  总监说:“是的,是疏忽。但事关两条人命,韦罗不会这样疏忽,因为他确实对你说了今夜将发生两起谋杀案,对吧?”
  “是的,总监先生。今夜,而且极恐怖,他是这么说的。”
  总监背着手,在室内踱了几圈,忽然在一张小桌旁站住了。问:
  “这是什么?这给我的小盒子?‘面交警察总监德斯马利翁先生……出事时拆开。’”
  秘书说:“哦,我忘了,这也是韦罗要转交您的。据说里面有重要东西,是那封信的补充。”
  总监忍不住微微一笑,说:“怎么,信还需要补充说明?尽管还没出事我们也打开看看吧。”
  总监一面说,一面剪断小绳,打开包装纸,只见里面包着一个小纸盒,一个药房用的纸盒,又旧又脏。
  他揭开盒盖。
  里面衬着几层棉花,也是脏兮兮的。中间放着半块巧克力。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监奇怪地说。
  他拿起这块巧克力细细打量,才明白这有点发软的巧克力的特殊之处和韦罗保存它的缘故。这块巧克力上下都有明显的齿痕。咬人有两三毫米深,形状和齿宽各不相同,上齿四个,下齿五个,各不相混。德斯马利翁先生低头沉思,在屋里踱了几分钟,喃喃道:
  “真怪。这个谜,我一定要解开……这张白纸,这些齿痕……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他不愿在这个谜上耽搁太久。反正谜底迟早要解开的,既然韦罗就在警察总署,或就在附近。于是他吩咐秘书:
  “那几位先生,不能让他们久候了。你叫人请他们进来吧。韦罗若是赶回来了,你立刻通报,我马上见他。除此之外,其他事不要以任何借口来打扰了。”
  两分钟后,接待员引进来四个人。第一个是公证人勒佩蒂依,他身体肥大,一张红脸,蓄着颊髯,戴着眼镜。接着是美国大使馆一等秘书阿齐伯德·布里特、秘鲁公使馆专员卡塞雷斯。这三位都是熟人。总监先生同他们寒暄几句,然后上前一步,欢迎退役少校德·阿斯特里尼亚克伯爵。他是许伊阿战斗的英雄,光荣负伤,被迫提早退役。总监说了几句话,赞扬他在摩洛哥的所作所为。
  门又开了。
  “堂路易·佩雷纳,对吧?”总监向来人伸出手去。这人中等身材,身体偏瘦,胸前挂着一枚军功章和荣誉团的勋章,面容、眼神和举止神态都很年轻,看上去只显得四十岁左右,但眼角额头上有些皱纹,表明他已四十好几了。
  他行了一个礼。
  “是的,总监先生。”
  伯爵看见他,叫道:
  “是你,佩雷纳!你还活着?”
  “啊!少校!见到你,真高兴。”
  “你还活着!我离开摩洛哥时,没听到你的音讯,大家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只是被俘了。”
  “做那帮人的囚徒,还不和死一样。”
  “不完全一样,少校。到处都可以逃走……证明……”
  总监不由得生出好感,仔细端详了一会他的面孔,只见他面含微笑,两眼坦诚、坚毅,古铜色的皮肤,显然是晒多了太阳的结果。
  总监请客人在他写字台周围坐下,自己也坐下,说:
  “诸位,我请大家来这里,你们也许感到突然和神秘……我同你们谈话的方式,你们也会感到诧异。但是,你们要是信任我,就会发现,事情其实很简单很自然。另外,我也尽可能简要。”
  他把秘书准备的卷宗翻开,一面说,一面看那些批注。
  “一八七○年战争的前几年,有三姐妹,三个孤女,老大叫艾尔默利娜,二十二岁;老二叫伊丽莎白,二十岁;小的叫阿尔芒德·罗素,十八岁。她们同一个叫维克托的表弟住在圣泰田。维克托年轻几岁。
  老大艾尔默利娜第一个离开圣泰田,跟一个姓莫宁顿的英国人到了伦敦,嫁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柯斯莫。一家人生活贫困,有时日子相当困窘。艾尔默利娜几次给妹妹写信求助,但始终得不到回音,以后就断了联系。一八七五年前后,莫宁顿夫妇离开英国去美国。五年以后,居然成为富翁。一八八三年,莫宁顿先生死了,他的妻子则继续经营他留下的资产。她有投机奇才,赚了很大一笔钱。一九○五年,她去世。留给儿子四亿元钱。”
  这个数字给客人们留下了印象。总监看见堂路易·佩雷纳同伯爵互递眼色,就问:
  “你们认识柯斯莫·莫宁顿,对吧?”
  伯爵说:“是的,总监先生,佩雷纳和我在摩洛哥打仗的时候,他也在那里。”
  总监说:“的确,柯斯莫·莫宁顿早年开始周游世界。据说他是学医的,有时也看看病,医术不错,当然不收诊费。他起先住在埃及,后来迁到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一九一四年底回到美国,支持协约国。他在去年停战后来到巴黎住下。四个星期前,死于一场极其意外的事故。”
  美国大使馆秘书说:“这事报上登了,我们使馆也得到了通知。是因为打针失误死的吧?”
  总监说:“是的。他患了流感,在床上躺了一个冬天。按照医生的嘱咐,自己注射甘油磷酸盐。有一次注射,忽略了消毒,伤口很快感染,没有几小时就死了。”
  总监说到这里,转身问公证人:
  “勒佩蒂依先生,我简要讲的这些情况,合乎事实吗?”
  公证人说:“总监先生,完全合乎。”
  总监又说:
  “第二天上午,勒佩蒂依先生来到这里,把柯斯莫·莫宁顿的遗嘱给我看。他为什么来,你们读了这份文件就明白了。”
  他动手找这份遗嘱。勒佩蒂依先生接口说:
  “我说明几句,总监先生不反对吧?莫宁顿生前,我只见过一次。他请我到他房里,把一份刚写完的遗嘱交给我。这时他刚患流感。他告诉我,他正在寻找他的亲戚。病好后,还要认真寻找。可是一场事故使他还没有达到目的,就去世了。”
  总监找出一个已经拆开的信封,里面装着两张纸。他抽出一张大的,展开来说:
  “这就是遗嘱。请大家仔细听。我叫柯斯莫·莫宁顿,是休伯特·莫宁顿和艾尔默利娜·罗素的婚生子,是一个取得美国籍的公民。我把一半财产留给接纳我的美国,举办符合我所写说明的慈善事业。将由勒佩蒂依公证人转交美国大使馆。
  余下大约两亿元,包括在巴黎、伦敦各银行的存款,已开出清单,存在勒佩蒂依的事务所。为了纪念敬爱的母亲,这一份财产传给姨妈伊丽莎白·罗素或她的直系后人。如果再无后人,便传给堂舅维克托·罗素或者他的直系后人。
  如果还未找到罗素家三姐妹和她们堂弟的后人就去世了,那就请我的朋友堂路易·佩雷纳尽力寻找。我在欧洲的这部分财产,请他做遗嘱执行人,并请他做我的代表,处理我死后或因我死亡而引起的一切事情,只要有利于扩大我的名声,完成我的遗愿就行。兹赠给一百万元,以预先酬谢他的服务,并感谢他的两次救命之恩。”
  总监停顿了一会。堂路易嗫嚅道:
  “可怜的柯斯莫……我执行他的遗嘱,并不必要收这么一大笔钱。”
  总监继续往下念:“倘若我死后三个月,堂路易·佩雷纳和勒佩蒂依的寻找工作没有结果,罗素家族始终没有任何后人出来接受遗产,这两亿元全部归我的朋友堂路易·佩雷纳所有,以后不论什么人要求继承都无效。我深知堂路易的为人,知道他会把这份财产用于他在摩洛哥帐篷里热情地告诉我的高尚目的和伟大计划。”
  总监念到这里,又停顿一下,抬眼看着堂路易。堂路易无动于衷,也不出声,神情镇定,不过睫毛上闪着泪光。
  伯爵说:“佩雷纳,祝贺你。”
  “我敢发誓,如果这事取决于我,我一定能找到罗素家族的后嗣。少校,我提醒你注意,这笔遗产是附有条件的。”
  “我了解你,相信你做得到。”少校说。
  总监问堂路易:“不管怎样,这附有条件的遗产……你不会拒绝吧?”
  “不,不拒绝。”佩雷纳笑着说,“有些事情是不能拒绝的。”
  总监说:“我问你这个问题,是因为遗嘱最后有一条:
  如果我的朋友佩雷纳出于某种原因拒绝这份遗产,或者他在继承之日之前死了,就请美国大使先生和警察总监先生用这笔财产在巴黎办一所大学,专招美国的学生和艺术家入学。无论如何,总监先生可以预先提取三十万元,作为他手下警务人员的津贴。”
  总监折好这份遗嘱,从信封中抽出另一张纸,说:
  “遗嘱有一个附件,是莫宁顿先生随后写给勒佩蒂依公证人的一封信,对遗嘱的几处地方,作了更明确的解释。”
  兹请勒佩蒂依公证人在我死后次日,当着警察总监的面开读我的遗嘱。务请总监保密一个月。一个月以后,请总监召集勒佩蒂依、佩雷纳和美国大使馆的一位要员到他办公室。宣读遗嘱以后,请把一张一百万元的支票交给我的朋友、遗产继承人佩雷纳,但请查明其身份和证件。查验身份一事,请少校德·阿斯特里尼亚克伯爵负责。少校曾经在摩洛哥当过他的长官,因伤过早退役。出生地的查验,请秘鲁公使馆职员负责,因为堂路易虽然保留了西班牙国籍,却是在秘鲁出生的。
  此外,我要求找到罗素家族继承人两天以后,在勒佩蒂依公证人事务所向他们宣读我的遗嘱。
  最后,这是我对于财产分配以及分配方式的意愿——在第一次会议六十天以后,九十天以内,由警察总监再次召集同一些人在他办公室开会,依照条款指定遗产继承人,但必须是在继承人本人到会的情况下方可指定。如前所述,届时如果仍无罗素家和维克托家的后嗣前来承受遗产,堂路易·佩雷纳即被确定为继承人。
  总监念完,把两份文件放回信套,说道:
  “诸位先生,这就是柯斯莫·莫宁顿的遗嘱。也是请诸位到这里来的原因。等会有第六个人会来这里。他是我们警署的侦探。我让他对罗素家族作个初步调查。他将把调查结果向大家报告。现在,我们来按死者的遗嘱办事。应我的要求,佩雷纳在两个星期前把证件寄给了我,经过我亲自查验,一点不错。至于出生地,我已请秘鲁公使收集更准确的资料。”
  秘鲁公使馆专员卡塞雷斯说:
  “敝国公使已将这件事委托我办理。这件事并不难办。堂路易·佩雷纳出生于西班牙古老世家,三十年前移居秘鲁,但仍保留欧洲的产业。我曾在美国见到他父亲。他父亲说起这个独生子十分喜爱。他父亲去世的消息,是我们公使馆在五年前通知他的。这就是当时寄往摩洛哥那封信的底子。”
  “那封信的原件在这里,是堂路易·佩雷纳寄给我的。”总监说,“您呢,少校?佩雷纳在摩洛哥外籍军团当兵的时候,曾在您指挥下打过仗,您还认识他吗?”
  少校说:“认识。”
  “不会弄错吧?”
  “决不可能弄错。而且我没有半点犹疑。”
  总监笑起来说:
  “您认识佩雷纳,那个功勋卓著,被战友们称为亚森·罗平的佩雷纳?”
  “对,总监先生,就是这个人。他的伙伴称他为亚森·罗平,我们当头的却称他为英雄。我们常说,他像达德尼昂一样勇敢,像波尔多斯一样强壮。”
  总监仍然笑着说:“像基督山一样神秘。这是外籍军团第四团的报告里说的。报告当然不必在这里全文照念。我只指出一点,佩雷纳在两年中功绩卓著,得了军功章和荣誉团勋章,七次通令嘉奖。我只是随便念念。”
  堂路易表示反对:“总监先生,我求求您,都是些平凡小事,毫无意思……”
  总监说:“很有意思。大家到这里来,不单要听那份遗嘱,而且要监督执行遗嘱中唯一能立即执行的交付一百万元那一条。遗产继承人的来历,大家都需要知道,所以我要继续说……”
  “那么,总监先生,”佩雷纳一边说,一边起身朝门口走,“请允许我……”
  “向后转!……停步!……立正!”少校开玩笑似地发令。
  他把堂路易拉回办公室中央,让他坐下。
  “总监先生,我请求您饶了我这位老战友,他确实面子薄,人家要是当他面表彰他的功绩,他很不好意思。再说,那份报告在这儿,各人可以拿了看。若是从前,我不了解他,我会赞成夸奖他。我戎马一生,还从未见过能与他相比的士兵。虽然我手下有许多勇敢的小伙子,一些奋不顾身的好汉,为了一点乐趣,一个玩笑,为了让别人吃惊,就可以冒险,把命都可以送掉。可他们没有一个赶得上佩雷纳。我们称他为达德尼昂、波尔多斯·布希。他完全可以与传说中现实中最有名的英雄相提并论。我亲眼看见他办一些事情。我不愿在此叙述,否则人家会以为我是吹牛。那些事情办得那样妙,我今天尽管十分冷静、清醒,也忍不住要问自己,是不是确实亲眼见到的。有一天,在塞塔,我们被敌人追击……”
  “少校,您再说一句,”堂路易不高兴地叫道,“我就出去,这次可不是说着玩的。真的,您真有办法顾全我的面子。”
  “亲爱的佩雷纳,”伯爵说,“我总是跟您说,您有种种优点,只是有一点不足,就是:您不是法国人。”
  “少校,我总是回答您,我母亲是法国人,我也有法国人的血统。再说,从气质和情感上讲,我也是法国人。有些事情,只有法国人才能干成。”
  两人又一次亲热地握手。
  总监说:“好吧,我不表他的功绩就是了。这报告也不念了。论理,我还得说一件事,那就是一九一五年夏天你中了四十个柏柏尔人的埋伏,被俘虏,直到上月才回到外籍军团?”
  “对,总监先生。五年契约期早就满了,我就退伍了。”
  “柯斯莫·莫宁顿先生立遗嘱的时候,你已经失踪了四年,他怎么会在遗嘱里指定你为继承人呢?”
  “我们经常通信。”
  “嗯?”
  “是的,我早把准备出逃,并且回巴黎的消息告诉他了。”
  “你们用什么方法通信?……你在那里又怎么可能……?”
  堂路易笑而不语。
  “这一次,该叫你基督山了。”总监说,“神秘的基督山……”
  “总监先生,您要愿意,就称我基督山吧。至于我被俘,逃走,简言之,我在战时整个人生的秘密,确实相当不寻常,或许哪天会有机会跟大家讲的,请大家相信我。”
  大家静默了一会。总监再次打量这与众不同的人,似乎还有许多事情没弄清楚,便忍不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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