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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莫里斯·勒布朗 森林历险记

_4 莫里斯·勒布朗(法)
九 在小矮人面前溃逃
  两只小手僵直地紧拉着,皮埃尔与维奥莱特迈着脚步来到山洞中央。这里除了两个小孩儿的身躯外,再无其他东西。而某些无形的力量冲着他们爆发出来。
  跌跌撞撞,滑腻不稳,他们摸索向前……他们有一种幻觉:当他们远离即将被巨怪的投石器撬起来的大门时,他们开始摆脱逼近的危险。但是在这该诅咒的山洞另一端,又交织地响起了嘎嘎的叫声、歌声、诡秘的哄闹声,声音之高几乎达到让人恐怖的程度。
  “啊!好高兴啦!”维奥莱特大叫起来,她长长地吁出口浊气。她好像是看见了光线,当然是阳光!他们最终可以出去了。“哦!我的皮埃尔!”
  “你这么认为?对,是真的,但是看看是什么古怪的阳光。山洞好像被染成玫瑰色。太阳能落到山洞里来吗?走,快走!但愿上帝保佑我们。”
  “有烟熏味儿。”维奥莱特说着,刚燃起美好的希望之光的她,又担惊受怕起来。
  “对,好像是来自洞外的硝烟味儿。叫声,嘎嘎声,全停止了,我们马上出去。”
  “啊!皮埃尔,我的皮埃尔,但愿你讲的是真的!快走。”
  忽然,岩洞内的宁静被可怕地撕破了。惊呆了的孩子们又听到歌声:
  
  匹克啪克乓乓
  匹克啪克乓乓
  先烤烹烧吃猫儿!
  匹克啪克乓乓
  匹克啪克乓乓
  再烤烹烧吃孩儿!
  恶魔的歌声重叠着再度唱出,就似刚才在林中空地一样,冲击着皮埃尔和维奥莱特的耳鼓。他们惊恐地停下来。远处,在山洞的纵深处,有片土地被红、绿、黄的火光映照着。一道巨大的火苗燎烤着有点光滑的山洞石顶与石块。这些形状各异的石块东一块西一块地堆着,阻塞住这该诅咒的强盗窝里的路。
  
  匹克啪克乓乓
  匹克啪克乓乓
  先烤烹烧吃猫儿!
  公正的上苍啊!又是这些小矮人。尽管烟熏火缭,他们也能看清在那儿群魔乱舞的可厌的小身影,他们正围着魔鬼点燃的火堆疯狂地乱舞。他们跺脚、嚎叫,拽着对方的胡须,做着鬼脸与扭着可怕的身体。自从有妖术的远古以来,面对这种恶毒的歌声,无论是在阳世,还是在魍魉成行的阴间,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现象:
  
  匹克啪克乓乓
  先烤烹烧吃猫儿……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面面相觑。见到这种地狱般的景象,他俩人几乎都害怕起来。实际上,在熊熊火焰的再度映衬下,他们的脸色都变成了绿色。怎么办?调转脚跟?是恳求巨人,还是恳求女妖?
  是的。宁愿血溅山洞,也不愿被赤脸小矮人烤烹。孩子们与其说想求生倒不如说已怀死意,他们转回去,扶着粘腻的洞壁。
  忽然,一只野兽跳出来,滑到维奥莱特的两腿问。是水蛇,她摸到蛇身那长长发软的滑腻躯体了。
  啊!是这样,他们宁可倒在残忍的巨怪的狼牙棒下,也不愿再经受这长睡不醒的恶梦。
  此时,光荣的时刻已经逼近。粗野的大叫声爆发出来,压倒了疯狂小矮人的遥远歌声。都快听不到了,听不到这些吃人肉的小幽灵的声音了,听不到他们叫嚣“再烤烹烧吃孩儿”的声音了。随着他们离入口处的大门越来越近,外面的声音也变得震耳欲聋。
  维奥莱特喃喃地最后一次请求上苍。她清楚地知道,这道门在不停地撞击下,最终会被打开。
  然而是怎么回事呢?红红绿绿的火光熄灭了。只有更加刺鼻的烟熏味儿呛着孩子们的喉咙。他们暗想是不是幻觉又愚弄了他们。因为在他们右边,他们在地下发现了一条隙缝,淡淡的微光从那儿透进,它能通到山洞的大道。刚才是由于这堆火光太过炫目,他们没有注意到。
  “这次确实是阳光。那儿,是上帝之光让我们看见了。”皮埃尔高声叫着,充满了希望。他的声音几乎被巨人的打门声所湮没。
  “对,看,这儿有条通道。我看见沙子,还有崩塌的石块……但在深处,有一条像光线的缝隙。皮埃尔,我们是否能从那儿逃走?是否能得救?”
  “是很窄,我们可能被活埋!”
  “如果为死而死的话,我更喜欢让巨人或小矮人将我们吃了。”
  由于皮埃尔在万佩尔庄园的“地牢”里早已经受过考验,哪里还会怕再经历这么一次?他吻了吻维奥莱特的额头,好似用这个热情的动作来表示他的崇高希望,或者说是崇高的道别。在吻她时,他轻声地祈祷。
  “勇敢点!”他说,“一起躬下身,进去。我走在前。”
  两个孩子颤巍巍地爬进窄洞。小缝实际上的确窄小,他们每爬一步都情不自禁地暗想,这石头小缝是否是他们的坟墓……
  然而要是到了出口处,便可见到阳光!多么幸福的阳光!他们滑倒在沙土上,攀住石头……向前!鼓起勇气……得救了吗?……对……对!……全部搞定了!
  最终,皮埃尔和维奥莱特攀住了长满苔藓的“地狱洞口”,出来啦!来到外面他们忘记了浑身的青肿。沐浴在阳光下,他们尽情地享受着。
  地下通道的出口处位于森林中无人知道的角落……但是搞清它的位置就那么重要?小鸟在欢唱,鲜花散发着芬芳,松鼠在树间欢笑。这纯粹是幸福大逃亡,逃到了欢乐的大自然怀抱中!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
  胆怯、迷惑的他们经历了这次历险之后,再相互摸摸,以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他们拥抱在一起,情似兄妹。后来,紧绷的神经的反作用力太强了,断送了他们亲昵的举止。他们跌倒在草地上……哭了。
  维奥莱特第一个说话。
  “皮埃尔,时间过得好快,应该回家了。”
  “对,可是我们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们爬上那边的小山丘去看看。”
  “就这样,上山!”
  他们登高,上攀。两个人扭动着身躯,使出全身的力气……
  他们爬着爬着……他们爬到突起在山洞前的平台上。
  不远处,一块巨石冲天而立,好似一根巨人充满威胁的手指,从地面凸伸而出。
  “哦!我认得,”维奥莱特欢叫着,“这叫仙女石。”
  “仙女石?你清楚地知道这里到处都有仙女。”
  “啊,对!自从有了刚才的经历后,我知道了,但是爸爸却对我说这是石桌坟。”
  “啊!维奥莱特,这东西叫匈牙利骑兵石。你怎么说成是石桌坟?”
  “这并不重要!”维奥莱特有点儿勉强地说,“这是德落伊教祭司时代的石块。”
  “对,我知道。那些小矮人与精灵们围着这石块狂舞乱跳过……他们又快回来了!”
  害怕有时“姗姗来迟”。直至这时,维奥莱特还有点儿勇气。但是又将面临新危险时,抑制到现在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哦!我受不了啦!”她歇斯底里地大声说。
  本能地,毫无理性地,她撒腿就跑,竭尽全力地逃着。她迅捷得有如扔在空中的小石子。一会儿后,皮埃尔在欧石南丛中便只看得见一个越跑越快的小东西。她两只鞋底上下翻动着,裙子也不停地掀动,这都表明了她在狂奔。这就是维奥莱特,她在下坡时像插上翅膀一般。
  如果不去追她,还能干什么?好吧,追!几分钟后,他们都气喘吁吁、满面通红地瘫软地坐在地上,得到老橡树父辈般的庇护。
十 蓝胡子
  在这种年龄,情绪冲动起来是强烈的,但是也是短暂的。微风的轻拂,远离该诅咒的山洞,森林的宁静……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驱赶他们刚才可以理解的恐惧。二人均为这次经历感到自豪得很,维奥莱特和皮埃尔大聊起来。
  “我的确认为,”皮埃尔说,“有精灵与小矮人,但是直至今天早晨,我都不敢肯定。”
  “至于说现在,”维奥莱特回答说,“这事千真万确,好比二加二等于四一样。”
  “你认为他们当时能吃我们吗?”
  “这正是我琢磨的问题。他们都是小矮子。”
  “对,不过我认为他们有同谋。”
  “与谁同谋?”
  “同谋!首先是要与……我认为他们与吃人妖精或者与砸门的巨怪商量好的。为了他们,他们将我们吸引过去,你懂吗?”
  “对,我懂。那么吃我们的可能是吃人妖精喽?”
  “肯定,但是小矮人也会从我们身上分得一份肉的。”
  “哪一部分呢?”
  皮埃尔思考了一会儿。
  “我们的眼睛,”他肯定地说,“我在安徒生的童话故事中看到过这种情节;小矮人特别爱吃眼睛。”
  “真愉快,”说着,维奥莱特左右看了看……“皮埃尔,你认为留在森林里还有用吗?玛丽亚可能等我们吃午饭。”
  皮埃尔陶陶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首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随后又从这么可怕的敌人手里逃出来,他欢乐得挥舞着手中短棍,又开始琢磨下一次历险了。
  “这并不重要,”他轻蔑地说,“我不怕。这些小矮人,这些怪物,可以战胜它们。只是……只是,如果山洞里的箱子装的是黄金,你就能成为本地区的女王。那该多好啊!因为你善良,你会将很多钱分给穷人。”
  “当然。我更喜欢这样,而不是将眼睛放在红红绿绿的火上烧烤,被妖精吃掉。现在,我们还是回去吧!……”
  “嘘!嘘!”皮埃尔说,“听……”
  他们听到树枝断裂的嘎吱声。在一条路上出现了两条巨大的看家犬,它们那巨大的爪子撑在沙地上。它们支棱的耳朵冲天而立,那鼓胀着隆起的厚脸颊冲着孩子们低吠着。不过他们看得出,这对狗虚张声势是“为了好玩儿”。它们只想表达出肥胖、富有的看家狗的重要性。维奥莱特与皮埃尔在它们眼里,只是很小的猎物。这对傲慢的畜生,跟在一个高大的干瘦的老人脚后。它们的主子顺着大路走着,甚至一眼也没看有点惊恐的孩子。
  这是个古怪的人,低头走路,手放在口袋里,躬着背,独自地嘟囔着一些自己才懂的话语。
  他表情忧郁。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那颗脑袋。”皮埃尔低声地说。
  “但是,皮埃尔,”维奥莱特说,“你认不出他来了吗?这是蓝胡子!你很清楚,这人就是我们那天在小径上遇到过的。”
  “老天!是真的……但是他为什么会重复这些伎俩呢?我肯定他马上要干坏事!哦,这次,不能放过他!跟着他。”
  “但是皮埃尔!午饭!”
  “你只想着吃。”
  “不,我只担心着被人吃。这不是一回事。”
  皮埃尔兴奋起来。
  “小维奥莱特,你肯定不愿意让我眼睁睁地看到又有一二个妇女被杀吧……”
  “要是他不是真的蓝胡子呢?”
  “走着瞧,走着瞧……但是必须跟着他。”
  维奥莱特品尝过这些激情,就像病人吃毒品一样。这时,她愿陪着皮埃尔走遍天涯海角。
  他们又一次踏上追逐虚幻的历险之路。他们沿着那人的脚步,跟在这有八字胡的人的后面。看家狗轻蔑地看着他们,而蓝胡子绝没看他们一眼。此外,他们只看得见他的驼背,以及他那宽大的肩膀。甚至从背影望去,他也是个奇怪之人。
  走着……走着……
  “啊!好可爱哟!”几分钟后,皮埃尔说。
  此时人与狗刚刚走出森林,踏上一条两个孩子并不认识的路。一座文艺复兴时期的小城堡出现在他们面前。城堡好似与仙女故事中描写的截然不同。在绿水茵茵的护城河畔,和谐地修建有四个尖顶小阁楼。一个古典式花园将城堡与道路隔开。蓝胡子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过花园。那步伐,只有城堡的主人才能迈得出来。此外,花园并不大,因为皮埃尔和维奥莱特赶到门槛前时,他们便能清楚地看到蓝胡子已停在中间的窗户下,随后他仰起鹰勾鼻,带着重重的叹息大声说:
  “索朗日!索朗日!你不下来?”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这绝对是真蓝胡子的声音。当他想杀最后一个妻子时,就是这种呼叫声!
  肯定地说,这是实际生活中的戏。必须能够应付局面,煅锤一颗铁石的心。
  “索朗日!索朗日!你不下来?我在这儿,我在等你!难道还要我上去找你不成?”
  一会儿后,蓝胡子从室外楼梯上去了。精致的楼梯石护栏连接在城堡墙上,就似精美的花边镶嵌在时装的下摆上一样。两条看家狗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也跟着上了楼,可能也是为了扼死蓝胡子夫人吧?
  奇怪!……里面没有呼救声。无疑,可怜的妻子还没被杀!或许她藏在某个衣橱后面。
  要不计一切代价,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也必须搞清楚事情,拯救受害者。当然如果有受害者的话……但是接下来怎么办?可能他还不是那个坏得头上长疮脚下流脓的蓝胡子。皮埃尔为自己鼓气地想着。
  “再把匕首给我,”他低声对维奥莱特说,“呆在那儿,我想独自去冒险。”
  “不,”维奥莱特说,“我又不是胆小鬼。爸爸说,懦弱行为是最可耻的错误。”
  “我没有让你作懦夫,我只求你小心点。”皮埃尔不容分说。
  于是维奥莱特让步了,虽说带着遗憾。而这个勇敢的孩子却直蹈危险。他穿过草坪,也走过精美古典式的花园。一些花儿在那儿盛开。当然这些花儿太老,老得连现代花坛都不愿意盛装它们。
  在金属般光亮的黄杨树质的硬墙前,草坪中满地的三色堇有点像古时候老妇人的圣哲的脸,风铃草在微风的轻拂下漂荡摇曳,它们那淡紫色的风铃花好似要与午间的时钟一道鸣响。芍药健康地怒放,宛如已无温饱之忧的善良村姑。有点顾盼自怜的水仙低垂香首,在身边水池前自赏芳姿。蜀葵期盼着有人采撷,将它作为骑士小说中的铲头牧棒。
  皮埃尔没有时间留下来欣赏这些笑容嫣然的鲜花。他走着……他走着……
  在这明媚的阳光下,面对着可能被诅咒的小城堡,他不敢从前门进去。他绕过那座稳固地建在坑上的桥。为了不被发现,他找到侧面一个小木桥,它通往小城堡中的一座亭阁。
  他抬脚一上,嘎吱作响。他仍旧往前走,嘎吱嘎吱声连连。今天早晨他冒的险太大了!为了解救不幸的人,他向这理想的目标迈去时,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小桥的木板被虫蚀得很严重。在护城河上来回穿梭游动的水蜘蛛,说不定马上便会被这少年人下落的身躯惊得乱窜,连它们的早煅练都做不好。但是……
  皮埃尔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土地,他侧耳四听。
  没有任何声音。他通过饰有花叶的门,走进圆拱的前厅。他的脚步刚踩上白黑相间的大理石,屋内顿时回荡起他那骇人的脚步声。他侧耳聆听,极目观察,没有人。这种寂静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怎么办?是上楼还是逃跑?
  逃跑?决不……还有一道嵌满铁件的红门,向着前厅微开着,难道想借此来诱惑来人?……
  皮埃尔颤栗起来,但是好奇心未泯,他犹豫起来。后来,他鼓足勇气,轻轻地向前走去。他蹑足潜踪,他完全拉开了那道神秘的门。一条走道通往神圣的地方。那里昏暗,仅仅有一点朦胧暗淡的光线从灰尘扑扑的窥视孔里透出。
  他的眼睛必须等好一会儿,才能适应这里的黑暗。这时,他看得见了……准确地说是他猜得到了……这时他双腿颤抖,眼仁中透着恐惧,牙齿格格直响。
  墙上,一溜儿地挂着七条裙子,一副凄然、痛苦的样子。在每条裙子上面,都有旧式帽子挂在旁边。可以肯定地说,帽子下面是人头骷髅。
  那儿,正是那儿,在第七顶帽子之下,他估计是一条红迹斑斑的白裙子……当然是血渍!……皮埃尔甚至认为自己看到了颅骨上的两个眼睛窟窿,带着死亡微笑的眼睛窟窿。
  不。毫无疑问,他正面对着蓝胡子的七个死妻。
  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少年皮埃尔连动都不敢动。房间里,尘土的霉味儿与恶心的腐味儿交织在一起。在这危险的罪恶之地,没有一丝空气。在这危机四伏的黑暗之中,可能凝结着一摊摊鲜血。只有一种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有节奏……有规律的声音,令皮埃尔隐隐约约地感觉得到。这实际是他恐惧的心跳声,他那颗心在压抑的前胸里蹦跳着。
  他甚至害怕起自己,不敢移动脚步。他只有听任杀手的宰割……
  来了……皮埃尔猜到了,对手可怕地出现了。他不敢回头,朦朦胧胧地感到“有某种东西”在身后窥视着自己,自己马上便要被扼杀了。
  是的,来啦……一只手放到这可怜的小家伙肩上,后者几乎瘫软倒地。
  可能吗?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声“勇敢些”。
  啊!上帝!不是杀手,是维奥莱特。她也是目光惊恐。她是轻轻地跟在他身后上来的。她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危险,面对死亡。
十一 蓝胡子的老婆
  这次,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用它的魔爪征服了孩子们。他们好似可怜的小鸟儿面对着一条极有威慑力的毒蛇一般,大睁着圆眼看着七个死去的妻子。窗户上有块方格被打碎了,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就在那儿,就在这个透射着混浊的阳光的窗户前,他们看见当中还有一个在缓缓地蠕动……
  正是这老太婆,她轻轻地嚅动着皱瘪的下巴。她那插有羽毛的旧式帽子摇动了,好像她撑起遗体上的那颗头微微地一点,向来人礼貌地致意。
  这一分钟是可怕的,也决定了皮埃尔与维奥莱特的命运。他们飞速地狂逃,逃过楼道,将椅子撞得唏里哗啦。惊慌失措之极的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当他们来到庄重、宁静的前厅时,两人都瘫软在地。
  宁静的?没多久……因为这时在他们的上方响起了有节奏的沉重的脚步声,这表明杀手马上就要来了。
  他们听到了,杀手就在那儿。在他们头上,好似关在笼子里的熊一样来回地踱步。显然,他期待着这“流血的时间”的到来。
  他在讲话,他们模模糊糊地听到只言片语。这些话语中谈到了惨剧、匕首、死亡。
  沉默,然后更加沙哑的声音响起:
  “索朗日!索朗日!”
  孩子们没有相互交谈,他们蹲在一个角落里,清楚地知道发生着什么。上面,可怜的索朗日在拖延着光荣的时刻。届时,那要命的刀锋将割断她的生命之线。显然,她是黄皮肤,端庄秀美,热爱生活。她躲在门后,被迫离开妹妹安娜。她惊恐地遥望着尘土飞扬的道路。她没有别的希望,而只是盼着她的几个哥哥能来。
  有人能救得了她吗?谁知道?
  像强盗一样谨慎小心的皮埃尔与维奥莱特非常缓慢地溜到了室外。他们向那红门投去最后恐惧的一瞥,门上的小钉仍旧恶毒地闪烁着。他们跨过该诅咒的城堡护城河这青蓝恶臭的河道。二人匆忙跑向大路。这条路连接着被施过巫术的森林与起伏不定的平原。
  他们用焦虑的目光探究着氤氲腾腾的远方。在午间阳光的暴晒下,空气中的蒸腾现象格外耀目。
  什么也没看到。在苍茫的田野之中,这时除了酷热便是酷热,长长的道路上,哪见骑马人?皮埃尔耳朵贴在地上,希望能听出战马的奔跑声。然而,他再努力也没听到索朗日的兄弟们的声音!
  他刚才亲眼目睹的事情,怎能不让人想起蓝胡子家活生生的场面。他不得不这么认为:这可怕的童话故事准确地再现在生活之中。
  他走了几步,随后再听听……几丝轻微和谐的惊惊声为这悲怆的气氛带来了一点可笑的欢乐。
  从远处传来三下钟声。这钟声让人思念起宁静的时刻。在这宁静的时刻里,不仅聚集着活人,而且还聚集着一些不知死神将近的人。
  公鸡轻快的高声鸣啼。欢乐的蝈蝈发出的难以忍受的叫声,搞得皮埃尔神经紧张。草地上,它庄重地点着头,点着那颗像潜水员状的蝈蝈头。随后它似弹簧一样惊得跳起来,划出一道红蓝相间的飞行弧线。
  “我们快跑,寻找救兵。”维奥莱特大声说。
  “对。”皮埃尔说。
  紧张的情绪先前令他们迈不开腿。此时两个孩子控制着情绪,撒腿跑了起来。
  哦!谢谢,我的上帝!转弯处终于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穿着绿色绒料衣服,铜制的纽扣在阳光下栩栩生辉。他正懒洋洋地走着。
  皮埃尔不认识这种制服。可能是警务人员?是不是蓝胡子舅子们的警卫?他斜挂着一支枪。这就是救星……
  这孩子不再犹豫。他结结巴巴,气喘吁吁,用一种断断续续的声音大声说:
  “先生,先生!快来,有人在这里杀人。”
  那人长着一张红脸,表情善良。他虽说长着一对清澈如蓝陶器一样的大眼睛,但是眼睛中却露出某种蠢笨。
  “你疯啦,孩子?”他郑重地说,他那憨厚的表情中没有丝毫激情。
  “不,不,士兵先生!太可怕了。你应该快点……那儿……那城堡,你从这儿都能清楚地看到它的小塔。就在那儿,有人杀了人……杀了人……”
  气喘吁吁的皮埃尔缓过点儿气来。
  “杀什么啊?”
  “有人杀了七个老婆。当中有一人可能还没死。她还点头肯定了这事,而……而……而……刚……刚才……有人还要再杀……再杀……一个……一个……”
  皮埃尔再说不下去了。
  “对,他还要杀第八个人!”维奥莱特肯定地说。
  “不!你们两人快要疯了吧?”那身着绿制服的人反驳着,他准备坦坦然然地继续走他的路。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跪了下来。
  “先生,士兵先生!看在上天的份上,请跟我们来吧,你快去吧!我愿把身上的东西全给你,”皮埃尔泪眼盈盈地大声说,“只要你能救得了蓝胡子的夫人。”
  “蓝胡子的夫人?这是讲故事。”那男人说,他有点被搞糊涂了。这种历险完全超越了他的智力的范围。
  “是的,”维奥莱特说,“城堡里那可怜的妇人……”
  “但是城堡,孩子们,我很熟悉。我不是本地人,但是我为德·沃代尔朗老板作保镖已经一个星期了。”
  皮埃尔和维奥莱特惊慌不已。德·沃代尔朗?这不是蓝胡子的绰号吗?
  他们明白了,这男人是他的绿色仆人,他们是同谋吗?啊!不……这不可能。他的长相非常老实。
  于是,维奥莱特坚持着,带着女性的细心。
  “即使如此,”她心忖,“最好别叫那人为凶手。”
  她高声地补充说:
  “警卫先生,我向你发誓,有人马上要杀死一个妇人。单是那些狗便能咬死她了。这些狗有牛犊那么大!我们亲眼见过。我恳求你,跟我们走吧!你将拯救一条生命。首先你有条好枪,不存在冒什么风险。这些狗,我告诉你……”
  卫兵惊得目瞪口呆。尽管那个好奇之心爬上了大脑,但是他仍在琢磨这两个惊慌失措的小孩子到底在做什么梦。
  那么,为什么啥都看不见?
  “好吧,”他说,“我们去转一下。我森林中的房子紧靠着城堡。我知道,这些狗的脾气并不好。”
  “根本就不好,”维奥莱特坚信不已地补充说,“不能让它们咬着你……它们的牙齿似大象牙一般。”
  “大象。”皮埃尔几乎是机械地重复说。
  “啊!那也没啥,”卫兵说,“走,上路吧!”
  皮埃尔和维奥莱特感到心中一阵轻松。这人的步子好沉重!他这个士兵走路像乌龟变的一样。没有任何事情能影响他的情绪。他好似特别喜欢抽烟斗,好玩儿似地将蓝蓝的烟圈喷上空中。
  他们再没讲话。三人小组终于赶到了小城堡。那幕悲剧一会儿才上演吗?穿越草坪、花园、护城河,整个过程进行得慢吞吞的……最后,两个小孩儿走在卫士身后,轻手轻脚地来到神秘的前厅。凄凉死寂般的陈设笼罩在沉默之中。
  是否太晚了?第八个妻子被剁成肉块了吗?看家狗的嘴是否因嚼食人肉而变得血淋淋的?
  他们察觉到声音。孩子们颤抖着,卫兵好似也有点惶恐,他凝听了好一阵。
  在那儿,这声音就在附近。这时那可怕的红门又关上了,那声音便是从门后传出,好似长长的哭泣声。
  卫兵没敢动。他粗大的铁钉鞋已经钉在黑白相间的石板地上。这石板地一会儿后便会血渍斑斑。声音停下来啦,又响了起来。这时出现了不间断的嘟噜声,让人肝胆俱裂……接着几个绝望的嗝儿,从而结束了某种永远痛苦的事。是死者的气喘声吗?
  卫兵手里拿着枪,红脸庞也染上了那么点儿恐惧。他一句话没讲,直接向门前走去,他打开门销。
  在他身后,孩子们一动不动,又好奇又害怕地关注着。
  门在铰链下转动着渐渐开了。在昏暗的光线之中,他们看到一个男人跪着。他哭泣着,叹息着,他疯狂地吻着一件裙子的下摆。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颤栗着,他们在这迷朦的昏暗中认出那张鹰嘴、拱背、八字胡子。
  “真后悔!”他们都受到极大的震撼,心里暗忖,“太晚了!太晚了!蓝胡子已经杀了他最后的妻子,这时他又开始哭她了。”
  身后传来一种声音,带着恐惧,后来一种冰凉的东西放在他们肩上。难道是那两条看门狗回到这罪恶的房间,想咬噬他们吗?不是,原来是女厨子。
  正是女厨子,她好像系着一条白围裙,干瘦的脑袋上戴着一顶无边软帽,那结满老茧的手里还拿着大汤匙。
  “哎!哎!哎!是这样!”她牙齿之间嘀咕着说,“出现这种场面并不希罕。”
  这种充满同情的叫嚷声与这里刚出了命案的气氛很不协调。卫兵听到这种叫声时,连忙后退好几步。
  轻手轻脚地,他关上了蓝胡子面前的门。后者仍旧陷于绝望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切。接着卫兵洗耳恭听,两个孩子也伸直了耳朵。
  “是的,”那女厨子说着,陶然于自己的重要角色,她不想让别人插嘴,“你们还没有见过吧?这是我们先生在绝望之中的样子。每当他陷入这种状态时,他便连自己都不认识。两个月前他失去了妻子,你们知道吗?在你来到这里之前,马利松先生,没人给你们讲过这些?”
  “可能,”卫兵说着,目瞪口呆,“这时他在干什么呢,德·沃代尔朗先生?吻着裙子的绉边。”
  “可怜的男人,还是我给你们讲讲吧。他饱受过极大的痛苦,这对他的精神打击太大了。他的妻子叫作索朗日,慈祥善良,为人实在,实在得就像你们在这儿见到我一样。自从她亡故之后,好些日子以来,老板的大脑都陷入痛苦之中。出了这事,又没留下孩子,这房子便似死了一般。多么可怜啊!当时,每当她先生带狗出去打猎时,她作为女主人,经常到上面的房间绣花,期盼着他的归来。我保证,现在每当他回到家时,他都愿意让别人使他相信妻子还活着。‘索朗日!索朗日!’他就这么呼唤着!你们想想,她能下得来吗,可怜的索朗日!……一想到她已经死了并且葬在公墓里……”
  “但是在那儿,在小房间里,”马利松先生问,他那陶器般的眼睛圆起来,“他在做什么?”
  “等等!你们怎么不让我把话讲完。那里,那是女主人的衣橱。哦!好不幸啦!里面有些不穿的旧衣服与帽子!他不愿别人碰这些东西。其实里面装的不过是些老式服装!这些美丽的裙子虽能给人以幸福,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损坏而消失。但愿别这样就好啦!每当有人走进室内时,也会感到热血沸腾。我也经历过所谓的害怕……尤其当空气灌进去时,尤其是看到那些美丽的白裙子在窗户附近晃动时。要知道这裙上绣有红色的丽春花……”
  轻轻地,非常轻轻地,门后的蓝胡子始终倾吐着他压抑在心底的巨大失望。这时他们只能听到模糊的淡淡的抱怨,听上去像孩子在啼哭。这就是永远让人揪心的悲惨的故事。
  只有,绝对只有在他记忆的博物馆里,面对着生命的门槛,这可怜的人绝望地翻阅着那本从不合上的书:那本没有欢乐、没有爱的书。
  孩子们感到留在这里已经没用。威严的女厨子惊讶地看着这两个小陌生人,略带藐视。
  他们走了。他们年轻的大脑里,他们孩子般的心灵上容纳不下这些。他们一言未发地穿过了森林,来到河边。
  哦!他们还是高兴的!高兴没死于他人之手。
  但是,他们仍旧不懂那个蓝胡子,那个丑陋的鹰鼻子心肠怎么那么好。在皮埃尔的童话故事中,坏人都长得丑,而善良都不可缺少地有着美丽的容貌,他难道不知道?他的信心不禁动摇了。因为灰姑娘可爱的姐姐外表长像不也是很恶毒吗!
  他们沉思着,来到河边。忽然一声叫,震得他们打了个寒颤。
  “苦!”
  福莱特在那儿,全身穿着上等白细麻布。她好似高兴愉快,神情像个刚放学的小女孩。她匆匆行了个屈膝礼,后来又唱起她喜欢的歌:
  
  跳,跳,跳环舞
  家中已无谷
  邻家虽有
  然非吾
  苦!
  然而,她用清澈狡黠的目光打量着孩子们。渐渐地,她冷静了下来。随后她向他们提问,让他们详细地讲讲他们的历险。
  当她听到“山洞与小矮人时”,她薄薄的嘴唇上浮起几缕谜一般的微笑。但是当她听到讲蓝胡子处的经历时,她的表情非常凝重。
  当她听到可诅咒的小房子与七个妻子的美好故事时,她的表情一点也不疯里疯癫。
  她那对眼睛,显然比孩子们的眼睛更有经验。她可能早已洞穿了事物的本质:这些奇怪的小矮人,由于痛苦的可怕打击而造成心里失衡,很快会从疯狂状态下转而变成意识的短暂清醒。当然,这足已令她奇怪得不知所措。
  “德·沃代尔朗先生……”她说,“……对……对……我知道是谁。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他拿出一半财产分给了穷人……”
  这下,皮埃尔信心十足了,他问:
  “那么,夫人,为什么他长得那么丑?为什么他的服装那么破旧呢?”
  “孩子,”福莱特庄重地说,“破旧服装,那是因为他为了不幸的人节衣缩食,我给你讲过。在你眼里,他好像是丑些,”她叹息地说,“因为他受过太多苦,人也就老得快。”
  由于她自愿地用格言来讲话,她抬起自己那干瘪的食指指着天接着说:
  “听我说,听我说,小家伙,不能凭外表看人:绝不能为外表所左右。绝不能凭人的长相来判断人……”
  皮埃尔有点手足无措,没有讲话。
  “英俊的王子,”她接着说,“应该回到森林之中去。在森林里面,你们已经学到了许多东西。你们认为森林美吗?可能的……它的确很美,是自然的美……是上帝创造的美。”
  后来,她的眼睛更加模糊了,她补充说:
  “看看这美丽的蜻蜓。它们飞翔在河面上,难道不是个迷人的动物?它用翅膀煽动着清沁的空气,天空映碧了它的头。它那金属般的身躯上反射出棱角般的色彩,接受着星星、太阳与月亮的抚摸。这难道不是一种美,一种大自然表现出来的真正的美?难道不比仙女故事中的景色美?”
  “帅!”
  在说过一声抱歉后,福莱特回到她的磨坊。孩子们并不明白……
十二 从梦幻到现实
  “起来,起来,皮埃尔。今天早上你怎么那么懒!快点!吃午饭了。”
  布斯加尔妮埃夫人亲自打开百叶窗,晨曦很快照进房问。
  在床旁边,热乎乎的巧克力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一缕缕热气飘到天花板上,这里好像是家庭工厂。另一边,托盘上摆放着长长的两片烤面包,那样子像烟囱工人摆放鞋底板一样。皮埃尔舒展舒展身体,活动活动疼痛的四肢,睁了睁沉重的眼睛。
  他太累了,昨天的事极大地震撼了他的神经。
  布斯加尔妮埃夫人一点也没意识到他脸色的苍白。她自己第一天有这么好的气色。她脸颊生辉,动作也迅捷不少,声音中没了痛苦。不难看出,她从生命的某种源泉那里获得了未知的力量……
  “昨天你与维奥莱特到哪儿去啦?”她问,“你还没告诉我呢!”
  “到森林里去了。”
  “你们做什么啦?”
  “什么也没做,只是看到些事情。”
  皮埃尔又睡着了……巧克力冷下来,热雾早已腾上天花板。布斯加尔妮埃夫人微笑着离开房问。直至下午,她才宣布说:
  “你最好与你的朋友驴皮公主玩儿去,因为过几天她就没有那么自由了。”
  “为什么?”
  “她父亲今晚回来。他给我写了封很不错的公函。我感到他是个真正的绅士。”
  皮埃尔没等她再说第二句便跑了。只要涉及去找维奥莱特,他都很乐意跑腿。
  当他跑到代·奥比埃的院子时,发现维奥莱特并非单人在那儿,弗朗索瓦在场。他帽子后推,手放在衣兜里,神情有点儿嘲讽……
  皮埃尔很不满意。为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你好,维奥莱特!你好,弗朗索瓦!”他说。
  “你好,皮埃尔,”弗朗索瓦回答说,“我在等你,我从你母亲那儿得知……”
  “什么!你认识我妈妈?她从来没给我提起过。”
  “对,”弗朗索瓦说,有点尴尬,“我见过她一、二次……有些事情,我父亲托我去办。”
  “皮埃尔,你打断了我们的谈话,”维奥莱特插嘴说,“但是我很高兴。你想想,当我给弗朗索瓦谈起小矮人时,他还指着鼻子嘲笑我。”
  “我根本不懂维奥莱特讲的故事,”弗朗索瓦实实在在地说,“你给我讲讲,小皮埃尔。”
  支持维奥莱特是必要的。皮埃尔根本勿需他人开口相求,便以详细的细节与略为夸张的手法,对这位“高大的少年”讲述起与小矮人的可怕经历:彩色的火焰,吃人妖怪,被施过魔法的山洞。渐渐地,他亢奋起来,热情洋溢,极具说服力。
  弗朗索瓦挪揄的微笑让人感到恼火。他简直是个讨厌的持怀疑论者。他竟以居高临下的气质,冷漠地说:
  “可怜的小家伙,我对你说,你们完全被幻觉愚弄了。”
  皮埃尔为之气窒。
  “什么?”
  “幻……觉!这就是说你们认为见到的东西,你们实际上并没有见到。除了在你们脑子里外,这个世界不存在小矮人!”
  “哦!这,这太过分了!”皮埃尔说,他脸色涨红得像煮熟的虾。
  “对!是这样,”弗朗索瓦坚持说,始终是保持着冷静,“这属于自我暗示的现象。”
  这时轮到维奥莱特出面了。面对这人学究般的炫耀,她愤怒了。
  “洞里面绝没有汽车,”她说,“我们听到的声音即不是汽车,也不是喇叭,是象牙号角,是小矮人的嘎嘎怪叫。是我,是我最先看见这些小矮人的!”
  “一点也不重要,”这位小精英武断地说,“这是集体暗示现象。幻觉!幻影!瞧,你们过去、乃至于现在还是这么认为,我不得不想法儿让你们重见那个场面……准确地说是昨天那个场面。这实际是一种科学现象。”
  “说下去。”皮埃尔说,他完全糊涂了。
  “荒谬。”维奥莱特接着说,她也懂得不多。
  “一点也不,我再说一遍,集体幻觉!像在印度一样,有人多次在那儿见过行乞者将一根绳索扔到空中,然而他再爬到绳索上。你们要不要我给你们一根‘幻觉’之绳?”
  两个孩子仍是惊愕不已。维奥莱特低着头,腋下挟着草帽,心肠善良得有如路易十四时代的牧羊女。她一动不动,其神情与萨克森的陶器一样。
  “好!我也去过那儿,但我不相信你们的小矮人、巨人以及蓝胡子的故事,我负责让你们看到多彩的火焰:蓝火、红火与黄火。你们想不想看到小矮人的出现?我这儿有个神奇袋,里面应有尽有。两个苏,或者再少点儿,哪怕是免费,我也要强迫你们,听见没有,强迫你们在不可能有小矮人的地方看到小矮人……。随意给我指个地方……什么?你们说是堆放工具的房门?好,当我吹哨的时候,你们便会看到,会听到什么呢?你们会看到一个小矮人从那儿出来……另一个会出现在谷仓的窗户上……第三个出现在鸽舍顶上。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两个孩子坚信地说,这次受到了诱惑。
  “来,把你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要你们能看见三个小矮人,长着长胡子的小矮人,我是这么要求的。”
  弗朗索瓦从裤袋里拿出一只哨子,吹出尖锐的哨声。孩子们看着窗户,并不太相信。
  这时,非凡的事情出现了:
  时间停滞了……
  什么也没有……后来……但是不可能?……可能的!突然,三个窗户上出现三张可怕的红面孔。他们一动不动,长长的胡须在天窗框上飘荡。后来,这场景灵巧地出现,又魔鬼般地消失在朦胧之中。这好似一场可怕的梦……
  “你们看见了吧!”弗朗索瓦胜利地说。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在堆放工具的房间里,皮埃尔听到了些什么……可能是压低的笑声,小孩嬉闹的笑声。这笑声如此清脆,如此有人味儿,令皮埃尔惊愕不止。他二话没说,便向前走去。他竭力地听着,有人低声讲话,他相信甚至听到有人在讲他的名字。
  怀疑属于真正的折磨。它像毒品一样朝我们逼来,并很快渗入我们的血液,揪住我们的心,再冲进大脑,狡黠地起着动摇我们信念的作用。
  在一瞬间,皮埃尔受到接踵而来的感情冲击。他感到被耍了,被愚弄了。他猜到有人导演了小矮人的场面:他身上的某些信念崩溃了,就似那座在堂吉诃德的故乡西班牙耐心建起来的城堡一样,倒塌了……
  他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他愤怒地扑向弗朗索瓦,扼住他的脖子。后者完全没想到会遭到突然袭击,他跌倒在地,惊飞了四下静静啄食的鸽子。
  “卑鄙!骗子!撒谎!谁允许你这样作弄维奥莱特!这样做,是开玩笑吗?”
  皮埃尔打算接人。
  很快,弗朗索瓦成功地制止住少年敌手。他站起身,抓住对方的手,用非常深沉的眼睛看着他。
  “小皮埃尔,”他语气缓和地说,“皮埃尔,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用第二人称单数称呼你。别恨我,这一切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又在撒谎!”
  “为你好,皮埃尔。因为这是取得你母亲同意的。”
  “啊!”
  “是的!是的!她关心你,甚至没告诉你这些。她怕你被幻觉搞得走火入魔。看看,吃人妖精,巨人,小矮人,这些根本不存在。这些是小孩子们的精神食粮,但是却搞乱了你的头脑,老兄。我们想告诉你,你走错路了。”
  皮埃尔牙关咬紧。
  “但是山洞里的小矮人!是真的吧?”
  “真的?其实也是假的。我得到爸爸的允许后,由我们五个工人的孩子装扮而成的……”
  “哦!卑鄙的家伙……”
  “啊!皮埃尔,你能说卑鄙吗?不,皮埃尔,他们是勇敢的孩子。我们只要对这些人好,他们都是我们的好朋友。要是你知道他们多好玩儿就好了!我们为他们买来千奇百怪的红面具,随后是假胡子。在排练时,他们像疯子一样狂魔乱舞。第六个,也是吹号角的那个,是朱丽安。在你们那天化妆出门时,已经遇见过他。”
  “但是火呢?”
  “是孟加拉火。”
  “但是烤猫呢?”
  “一只不幸的‘野兔’,在工厂附近捡到时已经死了。”
  “但是里面有黄金的大箱子呢?”
  “大箱子,里面是工人放进去的工具。”
  “但是那打门的巨人呢?”
  “也是这些工人,他们来山洞干活儿。因为他们都是以开采为业。我让身后的‘小矮人’关上门。工人们由于不能按时进去工作,他们便用十字镐砸门。你们的想象力无限制夸大了他们谈话的声音以及回声。”
  皮埃尔发出重重的叹息。为了安慰他,弗朗索瓦补充说:
  “是的,我知道,这种哄骗行为太过严酷。为此我要自责,因为我做得比你母亲期望的还过火。这太好玩儿了!她不了解详情。我衷心请求你原谅。简单地说,我知道维奥莱特与你都很有勇气,也知道这种考验超不过你们的承受力。”
  弗朗索瓦的这般讲话,带着真男子汉的武断。
  市镇里,可以看到工厂向天空排放的滚滚黑烟。由于他看到皮埃尔的狼狈表情,也看到维奥莱特既痛苦又古怪的表情,便用手指着市镇,庄重地说:
  “你看,皮埃尔。正如爸爸说的那样,在生活之中必须学会‘贴近生活’。不应该生活在云雾之中,鼻孔朝天,期盼着女神们为你送来财富与幸福。当我还小时,爸爸始终这样告诫我:‘当今的女神中有电子女神,机械女神,蒸气女神,女神之后当属工作女神。’哎!对,我知道,这不太好玩儿,但是仍旧很美,非常美,因为是我们在领导这些女神们。找个日子,稍晚些时候吧,你到我们工厂里去看看,你便能得到宽慰。”
  宽慰,皮埃尔没一点这种感觉。他从极高处跌下来,从空想的怪物身上跌下来。这始终是一种艰难的艺术,这是指摒弃疯狂的梦幻、抛弃甜美的想象艺术。从他孩童时代起,这种艺术曾帮助他战胜过生活的痛苦,以接受生活中一次又一次的考验。这种考验将一直持续下去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仍旧拉住弗朗索瓦的手,因为他猜想后者是个强者,是个聪明人,但是他既没有对他说“谢谢”,也没说“明天见”,因为他并不非常想再见他。
  “维奥莱特,”他说,“能出去走走吗?”
  “好。”维奥莱特说,她刚才一直没说话。
  两个孩子看了看弗朗索瓦,目光中并没有流露出被折服的感情。随后,他们手拉手地走了。他们本能地来到令人心静的河边。那里,在潮湿的怡人的草地上,再也听不到工厂里的汽笛声。这块土地吸引着他们。这里好像是两个王国之间的界限一样。他们思想上不可能混肴这两个王国:神仙的森林与现实世界,梦幻与现实……他们得到了满足。福莱特成为他们的保护神。福莱特爱他们……
  福莱特,她在那儿。她坐在一捆柴禾上,在岸边。她好似有着某种先知,等待着这两个“跌入幻觉的小家伙”。她甚至要求他们把历险的经过详细地讲一遍。再说,皮埃尔和维奥莱特只希望能清楚地理解这些十分复杂的课程:即生活刚才教他们的这些课程。
  这种解释,他们前来请教这位让人不安的老太婆,这事本身便透着奇怪。福莱特叹息着。她躬身看着河面,用一根长根搅出阵阵涟漪,而涟漪又化成大大的、顺从的、有规律的圆向外扩张。
  是这样!她深深地叹息着说:
  “弗朗索瓦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亲爱的孩子们。像故事中的仙女是不存在的。除了他跟你们提到过的实用女神外,他忘了告诉你们众女神都是来自同一个真实的王国。如果要想自己不变得太平庸,必须经常去那个王国,这个王国就是理想之国。”
  在绿色的波浪上,大圆圈的涟漪不断地扩散。后来,渐渐地,水的波涟抖动了水面上的毛茛花。这种花由于根部牢牢地扎于淤泥之中,故而浮动的花儿无法脱身,一阵轻颤后,随之又恢复了平静。广垠的寂静不可避免地再度笼罩在这平静的土地上,清新的空气弥漫四周。孩子们沉默了。这时,福莱特接着说:
  “是的,亲爱的孩子们,千万别忘了这个王国。在这多少有点现实的……王国里,有善良的女神,怜爱女神,仁慈女神,以及许多许多……在人们想为他人乞求幸福时,便可求她们。这也是为自己祈求保佑的最佳办法。啊!请别打岔。有了这些女神的保佑,人们可以过上一种非常充实、非常美好的生活……当然,亲爱的孩子们,还有一种生活,别人认为并不好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从来无人前来邀你去接受洗礼,那是因为她来了……我们的痛苦女神。哎呀!在生活中她占有一席之地,因为在她的打击下,人的心灵便可变得高尚起来……”
  福莱特的声音低下来……她的目光模糊起来,她喃喃地说:
  “当然,如果我们呼唤了勇气女神,也就不怕她打击得太重……因为那时……不能像我一样,在不幸女神的打击下沉沦……”
  她的叹息非常沉重……
  疲倦的孩子们再也听不到什么。他们看见一只金色眼睛的绿青蛙,它刚才扑通地跳进河里,就似放松的弹簧一样……他们再也听不到什么,皮埃尔发起烧来。太多的感情冲击早已动摇了他那颗伟大滚烫的心和少年疯狂的脑袋。
  他只好回万佩尔庄园,躺在床上。几天来,他高烧不止,害得太阳穴怦怦鼓跳。
  他心爱的母亲没离开过他,为他端来疗效颇佳的热汤药。一闻到那颇有疗效的药味,总让人感到不是在房里,而是在椴树林里一样。她用温柔的手,抚摸着儿子的额头。
  随着孩子的康复,这只手也不再苍白了。他甚至注意到妈妈的双颊渐渐地又恢复了神采。她本来就很甜美的声音听上去更甜美,在她那哀伤明亮的大眼睛中,瞬间掠过一缕欢快的神色。
  皮埃尔是幸福的。
  一天,布斯加尔妮埃夫人笑着进来。
  “皮埃尔,”她说,“我给你带来一位客人。”
  一位先生牵着维奥莱特,脚跟磕地、踩着地面走上前来。这的确是位英俊的男子。他年轻依旧,扇形的胡子下,精心地系着一根拉瓦利耶领带,领带上还有小豆图形。他的眼睛坦率、明亮,映衬着乡下绅士健康的脸。
  皮埃尔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注意到那精美的白护腿套上穿着一双稍大的皮鞋,那方格裤正好盖住鞋面。
  “他好英俊啊!”孩子心忖,“为什么?”
  “代·奥比埃先生?”他问。
  “正是我,”维奥莱特的父亲回答说,他咧嘴一笑,露出美丽的牙齿。他略为提高声调接着说:
  “好啦,孩子。你也别在可爱的小白床上烦心了!我希望你能让你妈妈好好地照料你!她非常善良……有一颗仁慈的心!孩子,快点康复,你不痊愈,小维奥莱特也会怪你,再说,你现在已经是大小伙子了,两人以上便可以出外打猎了。”
  “这儿还有点酸痛。”皮埃尔没说出来。
  他显得很不好意思。
十三 洋葱种子
  这是一个非常悲哀的日子。
  早上,维奥莱特跑来万佩尔庄园。她一看见逐步康复的皮埃尔,便赶忙地对他说:
  “皮埃尔,皮埃尔,别去我家,那里将有伤心事发生。”
  小姑娘的表情是如此之痛苦,故而皮埃尔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能听她的。他难道不是维奥莱特的侍从骑士吗?在她最不幸的时刻,他难道不去帮助她吗?
  午饭后,他便赶到奥比埃城堡。维奥莱特站在院子中看到他,眼睛里充满悲哀。她眼皮红红的,苍白的脸上留有泪痕。
  “你哭啦?”皮埃尔问。
  “没有!”小姑娘高傲地回答,“我患了枯草热。”
  她咳嗽得很厉害,好似不让皮埃尔听到越来越高的谈话声。
  在城堡门前,代·奥比埃先生与两个男人正在交谈。他高昂着头,骄傲地站在台阶上。那扇状的胡须、坚毅的目光衬托着他漂亮的脸庞。从他面部的表情上不难猜出,他正遭受着极大的危机。
  与他谈话的人则毫无英俊可言。其中一人完全发育不良,长着一张干黑的脸,圆圆的眼镜后面掩藏着一对斜眼。这人举止又猬亵又虚伪。他穿着一件平纹结子花的旧式男礼服,以掩藏他那病鸡一样羸弱的身体。他衣服的样式也十分可笑,尺寸已长到他那老公鸡似的腿肚子。
  另一人肥胖丰腴,面颊润满。他患有中风症,气喘吁吁,有如出水的鲸鱼。在他短促的呼吸声中,那蓝制服也随之微微地起伏不定。这制服已经够大了,但是仍旧罩不住他那将军般的凸肚。那只有力的手不仅长着雀斑而且还有棕色绒毛,与猪维克托身上的一样。他狂妄地杵着一根“赶牛人”的拐杖,这玩艺儿与凶器一般透着敌意。他讲话的声音很大,有时代·奥比埃先生要用一种有点高傲的手势制止他,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那个肥粗的胖子是谁?”皮埃尔问。
  “是布朗多先生,也叫洋葱种子。”维奥莱特回答说,再没多说一句话。
  哟!她的话简短得让人泄气。
  “另一个呢,那小黑耗子?他是谁?”皮埃尔仍旧问。
  “是帕朗弗鲁瓦先生。”
  “哦!他是干吗的?”
  “洋葱种子是放高利贷的,帕朗弗鲁瓦是执达员。”维奥莱特接着说,牙齿紧咬。
  阴郁不快的她掉转脚跟,走上前去听他们谈话。
  放高利贷的!执达员!皮埃尔不完全懂这些词,他没从对话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这些人能做什么呢?他们为何要在本子上做记录呢?他们为什么要用奇特而不知趣的目光打量这幢建筑呢?他们为什么要用贪婪的目光看着草堆那个地方呢?那草堆在谷仓前散发着草香。
  显然,皮埃尔一点不懂!……现在两位不速之客来到城堡的主塔前驻足,仰头上望,希望能看到封建老爷们修建的塔顶。
  后来,他们走了进去,像两只肥瘦不一的白鼬钻地洞一样。接着他们又出来了,向代·奥比埃先生走去。后者抽着烟斗,表情冷淡。
  布朗多先生满意地搓着红掌,好似要搓出火花一般。帕朗弗鲁瓦先生挥动蜘蛛般的钩形手指,好似在抓隐形苍蝇一样。
  代·奥比埃先生将手插进猎裤的裤兜里。
  很长时间内,他们三人一直争论不休。皮埃尔听不见他们讲话,但是他看见了代·奥比埃先生。后者不耐烦地点头示意,似乎接受了两位来客的建议。
  维奥莱特回到他面前。啊!这次,强装出的表情再也掩盖不了这可怜的姑娘的痛苦!她痛哭失声,前胸急剧地起伏着。这沉重的心理负担令她感到窒息,她无法独自承担这些。由于她已经有了保护者,便本能地扑进皮埃尔的怀里。
  “皮埃尔!我的皮埃尔!这太可怕了,我不能相信,可这是事实!”
  “上帝,出了什么事?”
  “皮埃尔,我应该全部都告诉你。可是我以前不敢。这非常复杂……”
  维奥莱特气喘吁吁地说……然而渐渐地,她恢复了点儿平静,向皮埃尔讲起了那可怕的故事:
  “皮埃尔,我们都快破产了。那天,我给你讲过,我爸爸出外办事,而我却不知情。当他回来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正在与公证人商谈。后来从玛丽亚那儿,我才获悉事情的整个经过。总之,我认为自己懂事了。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叔祖,但是我不认识,他一去世,爸爸便立即赶去。”
  “的确,你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人。”
  “不,他住得很远。他终身未娶,大家叫他通吃老爹,因为他吃光了所有财产。”
  “吃……”
  “吃光!这是我们家的用词,就是说吃光了。总之,他死了,他留下一屁股债务,我爸爸则自愿承担下来。”
  “但这又不是你爸爸欠的账?”
  “不,他说:‘通吃老爹属于族长。我应该为家族的荣誉去还账。’末了,还有些事情我不太懂。当时,他向布朗多先生借了一干法郎。于是……于是……”维奥莱特这时泣不成声了,“布朗多先生见爸爸不可能还得起债务,就想扣押城堡。由于有这种目的,他带着抄达员一起来。后者是负责扣押财产的人。在商谈之后,他们达成了协议,只用城堡主塔以及里面的一切做抵押。这已经是很大一笔了,你知道,我有许多……啊!有许多痛苦!”
  皮埃尔陷入迷惘。
  “但是,维奥莱特,”他说,“你怎么没脑筋,你怎么能愿意让他扣押城堡主塔呢?再说这也无法做到。这个布朗多先生,他的手也不长。这个可怕的棕红色头发的人长得肥粗老胖的,他不可能用肩把这些东西搬走吧。”
  “可怜的皮埃尔,我也不很清楚。现在能定下来的事体,便是马上要扣押主塔。玛丽亚告诉我说这是法律词,爸爸不想与我讲这些。”
  “放心吧,维奥莱特,”皮埃尔困惑地说,“瞧,两个人走了,他们什么都没有搬走。”
  “我告诉你事情不是这样。他们会回来编造财产清单的!”
  面对这可怕的法律用语,皮埃尔不安起来。他感到巨大的危险威胁着维奥莱特与她的父亲。他为之愤慨。
  “看看!看看!”他说,“布朗多先生不会这么之坏吧!如果有人出面阻止他……”
  “啊!不,放高利贷者没有不坏的。穷苦农民向他们借钱都是一周的短期贷款。”
  “一只鞋底①?”他搞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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