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在法语中,一周的发音与鞋底一样,故能造成歧义。——译注
“不,是一星期时问。我也不明白,总之属于可怕的事。后来你知道……”
感到害怕的维奥莱特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
这些人走了。她见四周无人后,才用严重的语气补充说:
“你可能不知道。很久以前这里发生过一件古怪事。自那以后,他便被人叫作洋葱种子。以前,他在一个老富婆家打工,那老太婆之有钱,塞满黄金的毛袜子放得到处都是。当地人将她称为格拉菲努瓦大妈。一个晴朗的白天……不,是晚上……她忽然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有人见到布朗多先生在搬大口袋,那袋子很大,与他的油肚儿差不多。”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里面装有小孩儿?”
“哦!这就难说了,没人知道详情。天刚亮时,有些邻居曾问过他。‘这些是洋葱种子’,他这样搪塞大家的。但是大家都认为袋子里装满了埃居①。他很快便暴富了。于是,有人肯定地说,只要一谈到格拉菲努瓦大妈,他脸立即苍白得可怕,像死人一样。正如玛丽亚讲的一样,这段经历暧昧不明。”
①埃居为法国古钱币。——译注
皮埃尔明显地发现:在农村,日常生活几乎与童话故事一样,不可靠……这些强烈地动摇了他的信念。但是,当他最终明白布朗多毫无怜悯之心时——可能是凶手吗?——便打定主意要对付他。机会出现了,他期望这次是脚踏实地地干。
他表情有点肃穆地说:
“维奥莱特,我豁出性命也不能让这些恶人搬走……”
“不,是扣押……”
“对,不让他们扣押。这不是一回事嘛!不让他们扣押城堡主塔!这是一场拼死的战斗。我接受这种战斗……”
“啊,皮埃尔,你要这么干?”
“我一定要干。首先,我不愿意他们再回来。”
“你不愿他们再回来?可是你瞧,可怜的皮埃尔,他们已经在那儿啦!”
果然是真的。那“棕红色的胖子”与“小黑瘦鬼”又回来啦。无疑,他们找来了某种契约。孩子们看见这二人走在路上,也听见他们向城堡走来。
“好生意!好生意!”恶人布朗多恬不知耻地高声说,细绸鸭舌帽盖住一只耳朵。他狂妄得很,手里玩弄着捶衣杵一样的拐杖,这是慷慨的大自然赐与他拿在手上玩儿的。
他在那儿……才两步远!……在暗中。可耻的帕朗弗鲁瓦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
要发动突然的奇袭,必须具有指挥官的目光,斗士的敏捷。
皮埃尔露出身形。他蓦然而起扑向大门,细心地将门关上,随后将钥匙扔在沟里。他藏在一个柱子后,窥视着这时还没出现的敌人。
“去为我找把弓,找些箭。”他低低地对维奥莱特说。
他的声音颤抖,显示出抑制的愤怒。
“喂!喂!开门!”布朗多狂怒地高声叫门。
“开门,喂!喂!”瘦猴儿帕朗弗鲁瓦喋喋不休地说。
这是对城堡的攻击。这些人在打门,门动摇了,痉挛般地抖动起来。
“瞧,给你弓箭。”维奥莱特低低地说,她一蹦身,早又跑回城堡里。
皮埃尔以前早已放弃使用武器。即使到目前为止,这些武器都是非攻击性的。他用这些武器来对付麻雀与乌鸦都毫无成效。但是怎样射呢?门是全木质的……人在门后……不!来人用肩膀强有力地一撞,门被撞开了。布朗多跨进第一道围墙,在帕朗弗鲁瓦陪伴之下,他以主人的姿态走了进来,他那粗大的拐杖敲着地面。
“哦!哦!”他高声叫着,发出难听的大笑。“他们不愿接受我们,但是……”
“他们不愿接受我们,但是……”卑躬屈膝的帕朗弗鲁瓦呼应说,像个顺从的应声虫。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
“哎唷!哎唷!哎唷!这儿的树枝也在使坏,这条道上看不清东西。”布朗多嚎叫说,“有根树枝挂到我的眼角。眼泪都出来了……”
皮埃尔,这时像中世纪的弓箭手,准确地瞄准那人。刚才一箭正好射中放高利贷的。
“哎唷!哎唷!哎唷!”帕朗弗鲁瓦也呻吟起来。“难道小径两旁布满了枸骨叶冬青?我刚才脸颊被刺了一下。”
这是第二箭。皮埃尔藏在一棵树后射箭,狂热地射箭。他有四箭落空了。弹药用光了。怎么办?两人又继续向前走……他们接近了城堡的主塔。他的脑子转得很快,顿时又想出其它防御之法。
他狡如老狐,勇如幼狮,捷如野兔,在篱笆后狂奔而未被人发现。
那儿,他看见在大路正中长着一颗粗大的苹果树,树上长满了要待到秋天才采的果实。有什么关系!应该使用所有的武器。他赶在两个不速之客之前,藏在这棵树下,心脏狂跳,盼着动手的时刻的到来。
这个时刻来到了。帕朗弗鲁瓦与布朗多来了,一点儿也没生疑。
好可怕!雪崩来啦!似暴风雨汹涌而至。苹果树独自大摇起来。一阵大抖震动着苹果树。大苹果狂雨般地狂砸在二人的头上、肩上、背上,好一会儿。苹果果质之硬,像鹅卵石一般。
同时,一阵大笑声传来。维奥莱特藏在绿茵丛中笑着,皮埃尔藏在篱笆后也笑着,代·奥比埃先生藏在百叶窗户后笑了。厨房里的玛丽亚笑了,或许拉齐比斯也笑了,因为他们看见这两个人一副狼狈相:他们眼睛冒金星,胡子颤抖。
或许受了点伤,两个男人恚恨不已。
帕朗弗鲁瓦由于讲述信,抖了抖瘦瘦的脊梁骨。
“奇怪,”他多疑地说,“……能听得见,能感觉得到,但是什么也看不见……”
“愚蠢,愚蠢……”布朗多低声地说。
……然而,他们仍旧向前走着。没任何东西能阻止他们的前行。皮埃尔愤怒了。失望之余,反而给了他力量。应该不计一切代价来阻止他们扣押城堡主塔。但是怎么做呢?在勇士的时代,靠什么一战呢?哪儿去找沸滚的油、希腊火硝、熔化的铅?有了这些东西,便足可驱走这两个强盗或这两个凶手。为了能将维奥莱特与她破产的父亲从这种屈辱中解救出来,有哪位神仙能在这高尚的时刻助他一臂之力?
沸滚的油?……这时候已经不可能搞到……但是……但是……哦!多好的新发现!
那儿,在院子里,城堡主塔下面,皮埃尔发现一只装肥皂水的小木桶。这是玛丽亚刚才洗衣用的,白色与红色的水面上反射出丰富的色彩。难道这不是一种武器?没有突廊,难道不考虑窗户?他可以将这桶高贵的家用废水用在战场上,从窗户上泼到敌人身上。
“快!快!快点来!维奥莱特!一分钟也别耽搁,趁他们现在还没有看见我们……跟我一起上城堡主塔去。”
这崇高的行为令他脸色红润,脖子上青筋鼓胀。在这崇高的努力中,热情的小骑士带着洗衣废水,再加上这只军用小木桶,吃力地向主塔的一楼攀去。
维奥莱特大步地跟着他。
“注意点!注意,皮埃尔!”她在跨进大厅门槛的时候说,“你差点一脚踏进回声洞里。”
“回声洞!这是什么东西?快点讲……”
“我能不告诉你吗?可是我没时问。等结束这场战争后,我再告诉你。那儿,在墙里有个洞。我们可以从那里与人讲话,能说能听。古怪的是,在外面的人却不知道声音来自何方。你想想……”
“维奥莱特!维奥莱特!现在还不是你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时候。应该赶走敌人。”皮埃尔回答说。他气喘吁吁,浑身是汗。“看,看看!他们马上要进犯我们了。你伏在窗户前。布朗多与帕朗弗鲁瓦来啦。是时候了!我们一会儿浇他们。把桶放到那儿,不,那儿,我告诉你……对了……现在,只待他们前来,就可以倒木桶了。要将这两个该诅咒的家伙浇得昏天黑地才行!”
布朗多与帕朗弗鲁瓦满腹疑虑,心中犯着嘀咕,这神秘莫测的欢迎方式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隐形的精灵古怪又意味着什么?在这阴森的古城堡附近,在这凶恶的让人惴惴不安的城堡主塔之下,莫名其妙的恐惧“落到他们身上”。他们停下来,寻找着门锁……阴天的黄昏来得早些,这时更加看不清神秘的阴影处。
“上面好像有着汩汩的流水声,”帕朗弗鲁瓦嘀咕地抱怨说,“应该相信,在这老寒鸦巢的天沟中可能会滴水。”
正说着,又是一些东西倒在他们肩上,鼻子上!这门早已被维奥莱特锁上了。当他们一踏上建筑物的门槛,头上的骤雨如注疾下,浇得两人浑身湿透,二人顿时惊恐万状,目瞪口呆,双眼翻白,兴趣全无。
一击成功!在这泡沫般的雪崩之中,木桶里所有的东西尽情地浇到这两个贪小便宜的老家伙头上。
他们逃了吗?没有!
他们喷着鼻息,抱怨着,吐痰,揩鼻涕,眼泪下来了。他们满腹疑虑,搞不懂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是他们仍旧能把握大局。他们带着寻找黄金的执着,继续前进,哪怕遇到尼加拉大瀑布也不止步。
小木桶堵住了中间窗户的半个框子。皮埃尔站在空桶前,惊慌地看着维奥莱特。这次又没能达到目的。敌人进到了房里,扣押城堡主塔将变为事实。怎么办?老天,怎么办?
在这痛苦的形势下,他决定采取更大的行动。皮埃尔大脑之中掠过一道灵光,顿时来了灵感。这是他能射出的最后一颗子弹了,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忽然,维奥莱特见他像风一般跑了,冲出大厅,赶到楼梯……
“维奥莱特,”他在走之前说,“你刚才给我讲的事情或许能挽救你的财产。”
皮埃尔趴在台阶上伸长脖子,他面对着回声洞。这就是他刚才差点儿掉进去的那个回声洞。
这时,在庄严肃穆的宁静之中,响起一种低沉的、令人恐怖的声音。在阴森的主塔中,这些声音被回声洞放大了,响亮地颤动。
“布朗多!布朗多!上帝要追你的灵魂!布朗多!布朗多!受你迫害的幽灵要报仇。布朗多!布朗多!死去的格拉菲努瓦大妈将你的洋葱种子扣倒在你的头上!后悔吧,还不快滚!”
在这神灵显圣的期间内,皮埃尔讲了这么一番话。
楼下,布朗多感到生不如死。他哆嗦着,探看着,听着……什么都没看见。他的脸扭曲了,皮肤灰暗得好像……好像在格拉菲努瓦大妈的大木箱中变质的面包。
“快跑!快跑!”他牙齿打颤,对帕朗弗鲁瓦说。后者的目光中带着害怕也带着讥讽,他看了看他的伙伴,他了解这古老的故事。
“你听说过?”他询问道。
“是,是!不,不!”布朗多回答说,“但是我们快走吧。我好似听到猫头鹰的叫声。这会给人带来不幸……”
几分钟后,孩子们气喘吁吁地将胜利之情洋溢出来。当他们惊讶地看到代·奥比埃先生进来时,狂喜才得到抑制。
代·奥比埃先生闭口不谈自己的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默许了这出闹剧的上演。皮埃尔在这出闹剧中无可指责地扮演了英雄的角色,但是他却谦逊地对此只字不提。
实际上,他既没有问皮埃尔,也没有问维奥莱特。但是他好似笑意盈盈,狡黠地看着他们。
“奇怪,”他说,“我刚才遇到布朗多与帕朗弗鲁瓦,他们两个是前来办公事的。他们跑走了,浑身湿得有如长卷毛狗,白得有如涂了满身的肥皂沫儿,就像他们正在接受理发之际,却忽然走出房门。我问他们以后是否还有相见之日。”
“哦!他们说啥?”皮埃尔焦急地问。
“啊!‘一周后见’。我不知道胖布朗多的声音为什么会犹犹豫豫,哆哆嗦嗦的。可能他们绝不想再来了。但是帕朗弗鲁瓦则会促使他再来。”
代·奥比埃牙缝中吐出了这些话,皮埃尔立即记在心里:
“一周以后,他们还可能会再来。”
孩子们可能还会提出其它问题,但是代·奥比埃先生显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他改变了话题。
“看看,”他说,“从窗户往外看。这么晴朗的天气,可以看到福莱特的房子,好像她在里面。哦!好古怪的想法!她在那儿,在河边,让人给自己画像。”
实际上,孩子们踮着脚跟,看见了福莱特。她“贞洁得像幅画一样”,在艺术家面前端着姿态。
“哦!”皮埃尔惊愕了,他大声地说,“英俊王子!是他……我认出他来……他戴着绿绒贝雷帽……”
“英俊王子?你从来没有谈过这人!”维奥莱特说。
“我保证,我也没想过他。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我与他交谈过……他这人很客气。”
代·奥比埃先生开心地笑了,露出他那洁白的牙齿。
“英俊王子?”他说,“他只是美术学校的年轻学生,一个正直拙劣的画家。他是来这儿度假的。他叫比卡伊,住在市镇的小客栈里,在本地为人画像。”
“拙劣画家?这名字只配娶灰姑娘的姐姐!”维奥莱特低声地说。
英俊王子的称呼才更适合他。
皮埃尔没被说服,他转移话题说:
“福莱特呢,先生,她又是谁?”
代·奥比埃先生的脸色显得有点阴郁,他稍为犹豫一会儿后,回答说:
“亲爱的孩子,在……生活中一切都是秘密。”
他又犹豫了。
“那位叫福莱特的人,她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女人。从我童年时,我便认识她。她当时长得还可爱。然而她一生中都贯穿着悲剧。她变得轻率,性情也变得反复无常……”
“好古怪的用词!”皮埃尔心忖道,“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是的,”代·奥比埃先生接着说,“她的性情也变得反复无常。后来,她离开了故土,几年前便隐居到磨坊里。这些我好像都记不清楚了。有好几次,我都认出她来,感到她像以前一样,长得又水灵又年轻,好似从长长的冬眠中醒来一样。不过,在她痛苦的日子里,她看上去好像有一百岁。”
皮埃尔低声地冲着维奥莱特的耳朵说:“这是睡美人。”这时,代·奥比埃先生又接着说:
“据说她很有钱。好像有一只钱箱,里面装满了金币……”
说到这里时,他又是一声叹息。
十四 福莱特二十岁
那天,在万佩尔庄园内,皮埃尔与维奥莱特聊起近来的事件。他们神情亢奋,声音自然也就提高了。
“你看见没有,”皮埃尔说,“我可能不太懂你表兄弗朗索瓦的话,但是我很难相信世上没有男女诸神……”
“真的,”维奥莱特反驳说,“福莱特的经历本身很古怪。可能是确有其事。”
“好,我们再回森林里去,以搞清楚……”
“哦!不!”那声音打断说,这次的声音刚毅而有力。
两个孩子战栗起来。他们没有听见布斯加尔妮埃夫人进来,她刚才进来时毫无声响。
她变得年轻漂亮了。当然她的身体能够成功地康复起来,显然归功于乡间的空气。这天,她果断地说:
“不,不,谢谢,小皮埃尔。我不准你再回森林。你在那儿已经饱受摧残。”
孩子们面面相觑。即使在滑铁卢之夜,拿波仑的目光也肯定没有皮埃尔这时那么悲哀。
“我所能准许你的,”布斯加尔妮埃夫人属于那种有点软弱的母亲,她补充说,“便只能是去河边,哪怕去磨坊也行。但是你不得进林子,你听清楚了吗?”
哦!孩子们根本勿需人求,立即变得再无拘束,溜去找福莱特,那“森林中的老太婆”。
途中,他们聊了起来。
“那么,那个为福莱特画像的拙劣画师,你认识吗?”维奥莱特问她的朋友。
“啊!有点。我在市镇里见过他两次。他向我提过一些问题,我很喜欢他,这你是知道的。他说,他在给一位小姐画像,即画我心目中的灰姑娘。他结识福莱特也是为了画画。”
“他是怎样走进福莱特住处的?”
维奥莱特有点嫉妒。
“他早想进去了,因为他说这是个怪人。”他还说,“福莱特有理由让人为自己画像……你心里也明白,他非常英俊,我都不禁暗问他是否是英俊王子。总之,他希望能够这样进入磨坊!”
维奥莱特沉默下来,她略微一笑。
……孩子们来到河边。福莱特与画家移动过位置吗?由于两天来孩子们从窗户里看见过他们,应该相信没有移动。
从河岸这边看去,他们两人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一件黑绒服装穿在英俊王子身上很是合适。他戴着一顶头上饰有羽毛的贝雷帽,坐在三角画架前的帆布折叠凳上。他很年轻。绿茵的背景突出地衬托出他优美的线条,以及修剪整齐的小胡子。在浓浓的弯眉之下,他不停地抬眼看着模特儿,他那湛蓝温和的目光打量着这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色。他果然英俊不凡。
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福莱特像模特儿一样端坐着。
一动不动地,她用温柔的声音高声呼唤:
“小乖乖!小乖乖!小乖乖!”
孩子们用目光四下搜寻着,福莱特显然在叫她的小鸭,或者小鸡?
“小乖乖!小乖乖!小乖乖!”
两个孩子惊讶了,他们继续搜寻着,什么也没看见。
这时,那个既带嘲讽又含亲切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不!我不是叫动物,是你们,我的小天使。来!来!快过来。来,我的心肝!哇!过河来啊,看看让人画着的美人,我等你们。”
正如想象的那样,孩子们顺从了。
他们有点拘束,因为场面有点特别。
福莱特穿着一件玫瑰色的蝉翼纱裙,一条无法判明年代的古式裙子,头上戴着一顶牧羊帽,配戴满头的玫瑰花在她脸上投下大片阴影。
在她手臂肘弯处,有一只绿红相间的蓝鸟,皮埃尔似乎从没见过这种鸟。它栖息的风格都是十八世纪的。
这只奇怪的动物,它的羽毛外表呈彩虹状,那对贪婪的眼珠滚动着,温情地盯着那枚核桃。福莱特用左手习惯地拿住这枚核桃。有时,这鸟轻轻地摇摇头,发出孩子般的重重叹息。有时,它闭上眼睛,白色的眼角膜好似绿草茵茵中的一颗大蚂蚁蛋。
“好古怪的场面,”皮埃尔嘀咕地说,“我从没看见过。这次。肯定是蓝鸟。”
福莱特之陶醉,好像到了心驰神往的地步。她身穿篮筐似的裙子从草地上走过来,像一只巨型大钟……但是,忽然,这口大钟快支撑不住了,她只好回到草地之中。
实际上,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福莱特也烦了。她简略地行了个“皇家屈膝礼”,这是她最精于的礼仪。于是发生了这种事:
这种奇特的小动物在被逗着玩儿时,能走几步小步舞,会听从训练,也能独自跳舞。它能按照一种旧时的节拍摇头晃脑,头上戴着的那根精丝绸的手绢随之似彩绸飞舞,更增加了几分妩媚。它轻柔美妙地唱着歌,即有远古浪漫曲的韵味,又有刚才的古怪声调。这个场面虽说可爱得有点过时,但也差点让人动情。
几分钟后,画家制止了她的行为,用热情优雅的声音说:
“喂,夫人……喂……天都快晚了。请别动,摆好姿势。”
福莱特微笑了,变得很听话。
“她笑得像个孩子,”敏感的维奥莱特指出说,“瞧,她多年轻。”
“你知道,她戴着帽子,我看不太清楚……”
“不!不!仔细看看。”
“不会错。她在让别人画吗?”皮埃尔开口问。
“怎么?让别人画……对,不是她自己画,而是让拙劣的画家为自己作画。”
“啊!有些妇女让别人为她们画各种色彩的肖像画。在巴黎,妈妈见过好几个人都是这样的。”
不,福莱特没有这样做。为了使她秀美的脸上透射出青春的气色,她通过了什么变形手法?难道是通过纯洁心灵的简单一笑?当然,她抿嘴一笑能令四周生辉。难道是通过对逝去的欢乐和幸福的追忆?众所周知,对过去短暂的追忆能产生出这种奇迹……不知道!反正这个奇迹非常强烈地震撼了这两个孩子,以至于他们认为这可能是新巫术。
画家带着胜利的神情向他们致意。随后他伸臂将这幅光亮的油画递给他们,上面还散发着画料的芬芳。
“画得像吗?”他问。
孩子们激动得惊叫起来。对,正是福莱特,但是在画家的生花妙笔之下,她好似才二十岁。微笑中露出一排玉齿,珠圆玉润。她满头的白发恰似侯爵夫人时代的扑粉!天真无邪的大眼映衬着晶莹的前额。这前额之晶莹,让人认为受到过仙子翅膀的轻拂……
福莱特,好像就是被梭子扎过手之后的睡美人。
这太神奇了,皮埃尔与维奥莱特根本搞不懂。
“这的确是森林中的睡美人,”皮埃尔说……“英俊王子的目光让她重新焕发青春……当然,她期待着他的到来!”
“昨天,你说的是‘森林中的老太婆’!”面对这种让人困惑的大秘密,维奥莱特反驳说,“我,我再也搞不懂了……脑子里乱糟糟的。”
正在这个时候,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碎步好似机警的小老鼠,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
是福莱特。她撩起蝉翼纱裙的下摆,跑来看她的画像。
长时间地,贪婪地,她看着画像。后来,她那玫瑰花环映衬下的脸显得格外苍白,她的面容扭曲起来,一声痛苦的轻叫令她嘴唇绷紧。从头到脚,她都像可怜的小枯叶在暴风雨的蹂躏下,瑟瑟发抖。
躬腰、衰老、苍老,福莱特这时刚刚跨越过年龄的鸿沟,好似忽然老了一百岁。她用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大声叫着:
“玛丽·克莱尔!玛丽·克莱尔!啊!我可怜的玛丽·克莱尔!……”
这是怎么回事儿?有人丝毫不敬地在福莱特身边放肆地大笑起来。
有人用不协调的、尖利的声音接着说:
“玛丽·克莱尔!玛丽·克莱尔!我可怜的玛丽·克莱尔!”
这些语言明显缺乏震撼力,还不至于让皮埃尔与维奥莱特产生恐怖。确切地讲,他们完全还处在幻觉之中。
你知道谁在讲话?对,是彩虹鸟。它卑鄙地利用了不幸的福莱特惶惶不安的神情。它利用这种局面,偷窃了窥视已久的核桃。它用那只钩爪爱不释手地玩来玩去。它的爪子上鳞片累累,像牡蛎的贝壳一样。
咯咯咯,咳咳咳,嘎嘎嘎,它似乎认为这种小偷小摸的无耻行为还不够,还要再加上些尖叫声。
“玛丽·克莱尔!玛丽·克莱尔!我可怜的玛丽·克莱尔!”
“这只鸟肯定中了巫术。”皮埃尔结结巴巴地说。
十五 蓝鸟王国
……哦!那儿……在福莱特身边,出什么事啦?
那只会讲话的鸟笨拙地、沉重地飞逃而去,连核桃也丢弃不顾了。当它拙劣地蹦蹦跳跳,爪子在空中舞动之时,一个怪物迈着柔软的步子逼近,这身皮毛像黑豹一样的动物从绿草地中忽然出现。它伏地而来,潜行到沙地上。它肩膀高耸,姿态紧张,以便随时能做出美妙地一扑。它以罕见的小心翼翼,瞪着那对金眼,伸出它贪婪的嘴。
突然,它扑了上去,扑到毛绒绒的鸟身上。瞬息间,它捉住对方。这时它抬起头,得意得有如在荒野中捕获住猎物的狮子。它准备回去了。
天哪!是拉齐比斯猫在狩猎。那只鸟挣扎着,竭力想挣脱出来。它用一种嘶哑、恳求的声音呼唤着:“福莱特,福莱特!”,好似这个神秘的人物能够在它临终的遭难之际,将它解救出来。
福莱特完全惊愕了,一动不动。她发出尖利的叫声。这时,皮埃尔受到英雄主义本性的驱使,没来得及考虑这只被施过魔法的鸟是否可能会恩将仇报,便向前跑去,跑着……而这时,拉齐比斯在已经尝到胜利果实之后,又受到了惊吓。它也跑起来,但是那只五彩羽毛的鸟儿不停地挣扎,令它感到不胜重负。
它跑着……它跑着……而此时英俊王子蓦地起身,跑起来,也跑起来。他们切断了可怜杀手拉齐比斯的退路。还是皮埃尔最为敏捷,将小鸟从雄猫的铁口下拯救出来,当时这猫气愤得用尾巴乱打。自然,这份荣誉非皮埃尔莫属。
老天有眼,这鸟没有受伤。皮埃尔仍是心有余悸,将它放在手指端上时,还有点害怕这只魔鸟将他带入空中。然而不是这样,这位五彩斑斓的鸟老爷渐渐地恢复了平衡。它抖了抖闪闪发亮的美丽羽裙,喷着鼻息,思考着,甚至满意地看看自己。
由于非常满意自己的命好,它用眼角观察着皮埃尔的拇指,颇有兴趣地注视着这根手指,随后猛地一啄,而后带着万分的荣耀,飞到女主人的肩上。
这次,困惑不解的皮埃尔朦朦胧胧地明白了这件事:在这个世界上,做好事并不始终能得到直接与立即的报答。然而他仍旧是高兴的,因为福莱特表情满意。她接住鸟儿,不停地吻着这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鸟。它惬意地抖着身体,同时盲无目的地乱啄着。她仍旧心驰神往地低声说:
“哦!我的蓝鸟,我的蓝鸟,多好的色彩!哦!我的蓝鸟,我的小鸟……我的小鸟。”
最终,她转过身看着画家,也看着孩子们。她对他们说:
“现在,你们到我家去歇歇吧。”
在福莱特的嘴里,这种难忘的语言可能从未说过。没有任何人,绝对没有任何人去过她的住地。村里的面包商,乳制品商,以及肉店老板早已习惯每周三次将他们的食物放到小筐里。筐子装有绳子与滑轮系统,从而保证筐子能提到房间里,即福莱特习惯呆着的房间里。
至于说邮递员,好几年来,也没有机会将信放到小筐里。
他在好奇地打听过几次之后,才记住了福莱特的真名实姓。
有件奇怪的事:每当福莱特生病时,只要有人对着窗户高声呼唤住宅主人的名字,小筐便能自动上升。她早已训练出一只鸟来顶替看门人与操纵从厨房到餐厅的升降器,只是这点得不到任何人的证实。
“是蓝鸟吗?”皮埃尔暗自问……“谁知道?有可能。”
因为这只讨厌的动物与它温和的女主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错。
英俊王子、维奥莱特与皮埃尔都跟在福莱特身后。磨坊外有道楼梯,她便是由此攀楼而上,一直走进挂满常春藤的二楼。她打开一道小破门,走进房内。客人们要跟上她的脚步还不太容易,因为她的步伐很是敏捷。
“你家里好暗啦,夫人。”英俊王子说,好像是半开玩笑半嘲讽。
从他随意地讲话中,皮埃尔颇为惊讶地听出来:这位碧眼王子操着点巴黎市郊的语调。
实际上,大家刚走进这圆形的大房问。两个牛眼大小的窗孔是唯一能透进光线的地方,就连玻璃窗上也爬满了常春藤、茉莉花与紫藤。这些海蓝色的植物装饰为这房间罩上一层水族馆的颜色。
当他们的眼睛最终习惯了这昏暗朦胧的格调时,客人们顿时惊愕之极。
在这牢固的古磨坊之中,竟藏有仙家用物,王家御器。
红色的方地砖上几乎辅满了色彩柔和的东方地毯,以及虎皮、豹皮和狮子皮。这些皮毛上的玻璃眼睛,一动不动地在暗处闪着亮光。白石灰墙上挂着花毯,裸露的墙面到处都陈列着异国情调的全副甲胄:表情微笑的日本的头盔,科罗曼德尔的漆盾,做工精良的印度或波斯的盔甲。
在这里的其它精品饰物中,假设找不到能代表法兰西光荣过去的东西,那么众人最少认为这里绝对是大旅行家的大收藏室。
凡是暗淡的阳光能照亮的地方,都会让目光愉快地盯在那里。文艺复兴时代的细木镶嵌的小房间,做工精细的路易十四的托座,红纹大理石的小台座,大理石雕刻的花瓶,缟玛瑙的斑岩香炉。
“哦!哎呀!”英俊王子惊奇不已,不禁大声地说,“夫人,你家的东西都是稀世罕物。”
真诚的赞美,欢快的语气……尽管如此,皮埃尔和维奥莱特不禁对视一眼,心中恼火……这类恭维话他们还听得不多。
“他肯定不是王子。”维奥莱特忙心忖,有点失望。
福莱特压根儿没听进去,她还想着自己的心事。
“画家先生,”她语气专断地要求说,“劳驾请站到那家具上去,并请将你的画放到那里,放到蒙着灰布的那幅画旁。”
“啊!夫人,我可不敢。”画家这次显得迷惑不解了,他回答说。
事实上,这家具属于银雕底座,以前肯定在宫庭中用作底座。
“亲爱的先生,请容忍我对你下命令,”福莱特补充说,带着罕有的庄重,“别留意我的破东烂西,以及这些旧家具。”
画家顺从了。他动作犹豫,最终将画布挂在钉子上。钉上这颗钉子,福莱特肯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长时间的沉默停滞在磨坊的精美饰品上。福莱特一动不动,她凝视着自己的画像。在犹豫片刻之后,她忽然向蒙着的那幅画走去。一个猛然的动作,她拉下了盖布,让画像展现在众人眼前。
孩子们本能地发出惊讶的叫声。尽管阳光朦胧,他们仍旧认出那模糊的画像:一个英俊男子穿着时髦,年约五十左右。
“啊!”维奥莱特在皮埃尔的耳朵旁低声耳语说,“就是这个人。我们第一次见到福莱特时,她胸前便配戴着他的浮雕像徽章。”
“对!”皮埃尔说,“他能是谁呢?”
时间变得庄重。福莱特看着这两幅画像,重叹了一口气。无疑,她要开口讲话了。这间能勾起无限心事的“洞穴”,她是不会无缘无故地进来的。神秘的面纱马上就要被揭去……她已经抖动着嘴唇。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多美啦,好家伙!多美啦,好家伙!多美啦!”
是蓝鸟老爷打破了这怡人的气氛,它叫喊出的赞美声好不合时宜。
福莱特,好似再次陷入了沉思,完全不想再说什么……唉!这怡人的气氛便这样被破坏了。
孩子的眼前再次出现让人稍为不安的事。长时间内,她都是一副沮丧的神情。在这关着门的房间里,众人只听到英俊王子轻轻的脚步声。他欣赏着地上铺着的茸茸毛皮。
忽然,他在一个橱窗前停下来,略显不安。橱窗里,不少珠宝闪光炫目:宝石,景泰蓝,色彩柔美的百年以上的精美的袖珍艺术品,刻有浮雕的古玉石,古代的项圈。在这些众多的精美物品之中,最为闪耀的当数那个金银首饰匣,这是有宗教仪式图的拜占庭首饰匣。
“啊!夫人,这太美啦!”年轻的艺术家开口说,情绪激动。
“财富,财富,财富!”一个沙哑的声音尖声叫着。
这是蓝鸟在插嘴。
这次福莱特冲着它说话了,语气也失去了昔日的柔和。
“闭嘴,多话!”她专横地说。
“财富!财富!财富!”一身彩羽的鸟儿并不听话,重复地叫着。后来,它还笑了。
“孩子们,你们看到我后悔了,”福莱特忽然插嘴说,“我没什么好东西可以供你们一看的。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出去兜一圈儿。”
孩子们这时注意到:在这些值钱的物件中,在一个玩具娃娃的灶上,有一个装有小豌豆的小奶勺熠熠发光:这是福莱特夫人的晚饭。在有柄平底锅旁边,正煨着味道香浓的药茶。
福莱特见孩子们唤着这种气味时,便满足了他们的好奇。
“这是我的药茶,”她说,“用我采来的一般药材配制的。我自己能制作各种药剂,甚至是长生药剂。我的配方都是从三世纪的厚本大书中查到的,这种大部头书眼下竟无人能识。”
她在讲完这些话后,便带着客人上楼梯。她从兜里拿出一把钥匙,大得可以作为战斧了。她谨慎地锁好门。蓝鸟站在她的肩上,她走下台阶。她碎步小跑地离开了磨坊,向一个小花园走去。孩子们还不知道有这个小花园。
“这等美景,怎不令人赞不绝口!又是一派新仙景!”
这里大大地围了一圈,几百年以上的古树跃入眼帘,连成一片的树枝形成轻柔的拱顶。巨藤攀沿着裂纹的树干斜爬而上。在宁静无波的水池中,有一座石头岛。岛上那座大理石的狄安娜雕像站在底座上,手里拿着永不变形的弓,露出神秘的微笑。有几只鹪鹩,几只戴菊莺飞来,在上面又蹦又跳。
孩子们几疑为走进了梦乡。和煦的阳光温暖着已显疲惫的大自然。水池岸边充斥着黄杨与青苔呛鼻的气味。在这玻璃般的水面上,欢乐的小蚁无休止地绕着圈子……
“现在,”福莱特说,“来看我的花卉。”
大家走过荆棘丛,向修建在林间空地的藤架走去。福莱特跑上前去。
福莱特低着头好像在呼吸大自然的芬芳,宛若旧时的美女一样。在她四周,玫瑰花编织成一个华贵的背景。
满园的玫瑰爬上绿茵茵的格子架,在老长凳的青苔上,甚至在细沙的地面上,它们好似急欲用光彩夺目清灵水秀的风姿,来装扮四周的环境。蓬巴杜夫玫瑰,开放在青苔上的玫瑰,早晨开放的玫瑰,或者在夜露抚慰下开放的玫瑰。这些玫瑰用它们的微妙的芬香清泌着轻柔的空气。
“好美啊,夫人!好美啊!”英俊王子总是重复着这些话。他大睁着双目,急忙地写生,收集素材。
“谁负责养这些花卉,夫人?”维奥莱特开口问,始终很实际。
福莱特再次感到不愉快。她的脸拉了下来,目光变得冷毅。她沉默不语,令维奥莱特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现在,”福莱特又恢复了常态,她说,“过来看看我的鸟。”
这是一天中最完美的结局。
这里全部都用精美栅栏圈围起来,形成巨型鸟笼一般。在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中,响着叽叽喳喳不停的叫声。
几只孔雀骄傲地披着一身拖地羽裙。拖地羽裙像流水一样,波光粼粼、流水潺潺。它挺胸昂首地踏着地面,宛如女公爵向在宫庭中的坐位走去一样。它们满足地看着来人。有了这满足的目光,它们那游蛇般的小脑袋也为之生辉。
身着朴素长披巾的文鸟四处都有,它们叫得叽叽喳喳的。当然它们颇为嫉妒金丝雀、蜂鸟、虎皮鹦鹉。这些鸟儿像似先偷得化妆品后,再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好似打算参加狂欢日舞会。
那儿,在水池的另一边,目光愤怒的天鹅半藏在修剪过的黄杨中,游曳着。它们叶板状的扁嘴被看作活动小舟的美冠非常合适。明镜般的水面倒映出它们雪白的身躯。
鸬鹚眼神忧郁,大嘴悲哀,徒然地期盼着鱼潮时刻的到来。被擒的海鸥飞来飞去,轻如棉絮。一只鸳高跷着腿,站着进入梦乡,就像朗德省的牧人一样。而巴尔巴里的鸭子用嘴梳理着油光水滑的鸭毛裙,水珠似晶莹的珍珠从羽毛上滑落。
“太美了!太美了!”这次是孩子们叫了起来。
蓝鸟受到恭维后,用压住了大鸟笼内的鸟儿啁啾声的大噪门儿,像在老式合唱队中一样,不断地唱着这句话:
“多么美啊,好家伙!多么美啊,好家伙!多么美啊,好家伙!”
在这人间美景之中,福莱特让客人们逗留了一刻钟,接着请他们回去。她做了个出发的手势。她疲倦了,思绪已飘荡游曳起来。她想客客气气地好人作到底,故而向众人表示抱歉之后,又唱起歌来。那歌词与第一天见面时的那首相似:
跳啊跳,为了新人跳起来
布斯加尔妮埃,代·奥比埃
结婚在即不用猜
一月份之前
帅!
后来,她回到优美的磨坊去了。
英俊王子向孩子们致意之后,一句话没说便踏上返回市镇的道路。这时,皮埃尔与维奥莱特也回到了家中。
他们不停地谈着这天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相互之间并无关连,无法让他们找到所需的钥匙,来解开福莱特谜一般的过去。她唱的最后那段歌词,同样令他们惊奇不已。
第二天,他们又来了,但是福莱特没有露面。第三天,他们又来了,……始终没见到福莱特。
既然她许诺过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来看鸟,于是他们便利用了这个幸福的机会。想要排遣他们的不安,她是多么的不可缺少!他们非常需要这个由美丽的鸟儿组成的斑斓场面——就像罂粟,这让人忘却烦恼的花一样,向它们倾吐自己的担心与宽慰。
他们不敢相互讲话,但是每天晚上他们都竭力地想摆脱这相同的恶梦。他们向代·奥比埃先生讲了他们的访问,拜访福莱特的整个过程。代·奥比埃先生有点儿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叙述,对于英俊王子的神秘与会讲话的蓝鸟的神秘,他没做出任何解释,只是笑了笑。
然而这只可能是心事重重的人才能发出这种笑声。
皮埃尔和维奥莱特很清楚为什么。约定的日期临近了,一个星期的时光每时每刻都在流逝……布朗多与帕朗弗鲁瓦又要来啦。可怜的皮埃尔却苦于找不到驱赶他们的良策。
“有一事好怪,”一天皮埃尔对维奥莱特说,“你爸爸从来不提福莱特,也不提扣押城堡主塔的事。你以前敢与他谈论布朗多吗?”
“当然。但是爸爸,你也知道,他只讲自己愿意讲的事。他与我在一起时的那种神情表明:我好似始终是个小女孩。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像开玩笑一样,对我说过一些古怪的话:‘呵!呵!’他对我说,‘你的蓝鸟会给我带来摆脱困境的钞票’。我认为这是在开我的玩笑。你知不知道哪种鸟能带来钞票?”
在第七天的晚上,在代·奥比埃城堡的院子里,两个孩子心情沉重地想着事情。
当天早晨,皮埃尔那始终富于幻想的头脑中又冒出个想法。
“我很想去城堡主塔上看看明月。”他对维奥莱特说。
“这容易,”维奥莱特回答说,“今晚上来,只要你愿意,你妈妈也会放你的。”
“这倒是真的。”皮埃尔回答说。
这便是为什么这晚两个孩子迟迟不归的原因。他们在大家都上床睡觉之后,仍旧坐在城堡里,坐在桔园以及城堡主塔之间的地段。
由于轮到他们倒霉了,月亮也藏进了银白色的云中。即使如此,这层乳白色的薄纱仍旧很美,好些东西都被营造出非现实的气氛。城堡的主塔变大了,城堡也是一样,树木好似高耸入云。在白色石头上,孩子们没有说话,为这肃穆的夜景所打动。这时一声轻微的声音震颤了有点紧绷的神经。
“听,”维奥莱特紧挨着皮埃尔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桔园里走动。”
“对,”皮埃尔说,“是猫头鹰。你知道,每晚都能听到这种声音。”
他为自己编的谎话有点儿害臊,因为他自己也非常清楚地听到一种不寻常的声音。对!声音是从那儿来的,桔园的左边。当然桔园的位置就在院子角落边。右边,从城堡这边看去,万籁俱寂,灯光皆熄。远处,城堡的主塔好似也已睡去。
“静下来了。”说着,维奥莱特轻松下来。
“对。”
“不,皮埃尔,这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这么认为?”
“皮埃尔!皮埃尔!那东西动了。”
“为什么?”
“皮埃尔!皮埃尔!我怕,看。”
都知道,皮埃尔是勇敢的。但是他仍旧感到内心发冷,太阳穴直跳。真的出事了,而且这种事太超乎寻常了,远非目前的任何事物可比。
“皮埃尔!皮埃尔!它自己出现了。”
皮埃尔目光直直地盯着桔园。在微弱的光线下,建筑物显现出它的轮廓。在连接桔园与堆放工具房之间的路上,他透过那道仍旧开着的大门看见了什么呢?
清清楚楚地,一只梯子实实在在地从这桔园里伸出来,它歪歪斜斜地,好像人一样向磨坊走去。他是不是眼睛看花了?
不,揉眼睛也没用。他清楚地看到梯子的头几个格子小心地移动着。尽管他也害怕,但是他仍旧机械地数起来:一格,二格,三格,四格,五格……格子不断地在增加。维奥莱特牙齿在打颤。
“皮埃尔!皮埃尔!是个男人。”
确实如此。这时可怕的秘密得到了解释,虽说缺乏戏剧性。整个梯子首次显示出来,因为它被某个“动物”扛在肩上,这时“它”也现出了身形。
在清澈的月光下,他好像非常巨大。二十米开外,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看得见他谨慎地走在路上。那轻柔的脚步缓缓地向前走去。梯子完全显现出来。一个男人……或者是个幽灵?他犹豫地停了片刻。
他会改道而直接向傻愣愣的孩子走来吗?
“不!”皮埃尔低声地说,他猜到维奥莱特在想什么。“他上路了,瞧,瞧,他向河边走去。”
“回去吧,皮埃尔。你在城堡里睡觉。”
“你疯啦!这是个强盗,我去追他。”皮埃尔回答说,唤起浑身的勇气。“你快点回去吧!”
皮埃尔站起身。他走了。谁跟着他呢?顽强的维奥莱特。什么事能阻止她呢?没有任何事情。因为他知道她绝不会让他独自履险而她安全抽身。在黑暗之中,两个孩子跟着命运走下去。这命运显然已经预示着可怕的前景。
十六 在神秘的夜色之中
离二十来米远的距离,两个勇敢的孩子跟着那人一直来到河边。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似汹涌的潮夕一般,不断地拍打着他们的心灵。因为,蓝森森的月色照在物体上,投射出物体扭曲的阴影。在这种月色之中,那人与梯子的古怪阴影无限度地拉长,令人恐怖……。在这半夜时分,他们感到悲剧即将发生。
寂静不时被打破。远处不时地传来田舍的狗叫声,在贪婪的夜色之中,也响起猫头鹰那灾难般的叫声。
两个孩子自知孤独无助。
那人来到渡船前,停下来。他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那东西在朦胧的月光下闪出一股寒光。皮埃尔藏在柳树后,注目地看着。
他们听到微弱的声音,而那神秘的家伙则在渡船上……在树枝间乱翻东西。
“我猜,”皮埃尔心忖,他不愿意让维奥莱特过于担心,“他割断那根连接渡船与磨坊的响铃索……他这一手真是可恶。”
无声无息,这人将梯子放进渡船之中,再看看四周,以确保不被发现。后来他走了下去,开始过河。他无声无息地渡河,有如在冰冷的水面上游曳的幽灵。
他来到河对岸后,仍旧犹豫了一会儿。
“但愿我搞错了!”皮埃尔心忖,“他可能是个违猎者,跑到森林中某个地方去找什么东西。”
月亮从云中穿出一会儿。他们能够清晰地辨认出那个强盗的身影:他将梯子靠在磨坊的墙上……上端搭在窗户上。那里是福莱特收藏财富的大圆厅。
孩子们相互看了看,没有说话……二人的心得到了沟通……那个坏家伙缓缓地往上爬,爬到梯子上端。哦!要是他能掉下来就好了!皮埃尔这样期盼着,因为这会儿,梯子在常春藤中晃动起来……他很快会失去平衡吗?但是没有,他继续上爬。借助牛眼窗户,他紧紧地抓住了……一丝浮云飘来,遮住月亮。再也辨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这个悲惨的场面。一切都模糊不清了。
“叫!救命!”维奥莱特对皮埃尔说,“他会马上杀死那不幸的妇人。”
“为什么要杀她?”皮埃尔低声说,他仍旧没有丧失希望,他再不愿相信那可怕的结局。
“是想偷她,是个想钱的强盗。”
“不准说话,”皮埃尔说,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不准讲话,我不准你呼救。那不幸的老人沉睡未醒。他想偷那小匣子。我们等会儿再抓他,因为我身强体壮。要是弄出声音来,便可能惊醒福莱特……于是……他就可能一刀刺下。我不能走近,因为他已将船只留在那儿啦!……嘘!嘘!听……”
他们听到嚓嚓的轻微响声……是玻璃的声音……他们看不清楚强盗的动作。
“我明白,”皮埃尔说,“过度的神经兴奋会让人格外清醒。他划破窗户格子了。对,是这么回事……他将手伸进去了……好啦。”
“皮埃尔,”维奥莱特不安得很,她问话时牙齿打颤,“我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人到哪儿去啦!”
“他进去了,”皮埃尔回答说,“现在别说话,别出声。福莱特的命悬于一线。我们太远,又没武器……上帝啊!但愿她睡着了!对此,我有信心。”
“可能……她应该睡在隔壁的房问。那圆形大厅里没有床。”
长长的几分钟慢慢地流逝着。有几个小时了吗?孩子们说不清楚。没有一点声音,死沉沉的气氛。在半夜时分,这种死寂的印象不断地膨胀。
“哦!”
两个孩子同时轻松地长长吁出一口气。窗户边上出现了两条腿……后来是整个身躯……接着是那颗惶惶不安的头……强盗出现在梯子上。这可恶的磨坊里没传出一点危急或不安的声音。偷盗,如果真是偷盗的话,那也没有酿成犯罪。
皮埃尔完全保持着冷静,他命令说:
“维奥莱特,这里有两条路:我们身边的这条路临近河边,通往强盗放梯子的桔园。另一条路通往市镇。我必须跟踪那人,现在我还不能攻击他。首先必须认出他是谁,以及他要去哪儿。”
“我也是,我也想知道……”
“正是这样。你马上去那里藏身,藏到那棵树后去,监视着通往市镇的那条路。而我呢,我在这里等着。由于梯子在这儿,他从这里通过的机会更大些。快点,我掩护你。快,快,我给你说!他下梯子了,要上渡船了。”
维奥莱特稍有犹豫。皮埃尔发现她在哆嗦。
“勇敢些,我的小家伙!”他说,“必须这样。我们成为两个警察,再说,他什么都看不见。你在那儿离我只有十来米。你不能动!不得让他发现你!”
维奥莱特去了。皮埃尔藏在树后一动不动。这人刚过了河,又用肩膀扛起梯子。他是从皮埃尔这边的路走的。他走进桔园,好似回家一样……
他离那大路只有几米远……夜云不停与月亮捉着迷藏……看不清楚……皮埃尔焦急紧张,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他睁大愣愣的眼睛,看着这个男人。后者万万想不到在这棵树后,还隐藏着一位诚实的小男孩,那正义之感洋溢于表。
不必多想,应该趁着夜色辨认强盗的面容。当然可以看清他的身段与服装……
他来啦。脚步踩着沙子发出沙沙响声。他来了,就在那儿,在皮埃尔伸手便可抓住的地方。皮埃尔惟恐对方听到自己的急促的心跳声,因为这强盗在树旁四下打量了一会儿。这孩子认为自己已看到那金属般的目光,这目光正窥视着黑暗的四周……当务之急,必须认出这个强盗。在树叶之间,皮埃尔抑制住情绪,认真地打量着。
啊!……看看……这护耳的鸭舌帽子,不时会有月光照在上面;这件方格宽袖长外套,是穿在强盗修长的身材上的魔么?……他在什么地方见过这身服装?他像做梦一般飞快地在记忆中搜寻着这套与众不同的服装。
“但是……但是……啊!不会……但是……是的!”
是的。不容置疑。这鸭舌帽子与宽袖长外套是代·奥比埃先生在雨天出外打猎时穿的。这个身材也正和维奥莱特的父亲一样。
这人向前走去……他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小径苍白的月色之中。皮埃尔再也没跟踪他了。
这时维奥莱特首次擅自决定离开她的藏身点。她走过来。
“皮埃尔,”她说,“他从你身旁走过。为什么不跟踪他?”
皮埃尔淡淡地回答说:
“你,维奥莱特,你没有看见他?”
“啊!见到了。”
“你认出他啦?”
“没有!他离我有十多米远,而你?……但是皮埃尔……你去啊!怎么像尊雕像一样!”
“的确,维奥莱特,我害怕了,请你原谅。”
“害怕!你?……啊!……”
“对,害怕……你能理解。情绪激动,夜晚,还有那个可能杀死我们的人。我没勇气跟踪下去了。”
维奥莱特没有回答。极大的失望使她感到心情沉重。皮埃尔也会害怕!显然……她理解了……她谅解了。她心中的英雄刚才损失了不少形象。这就是悲哀。
“回去吧。”在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她开口说。
“好吧。不过,等那人走远点再说。”
“啊!皮埃尔,但是……你难道真成了胆小鬼?”
“不!哦!这事,不!……”皮埃尔粗鲁地大声叫道,“请再原谅我一次,我觉得不舒服……”
孩子们走回奥比埃城堡,只说了几句迫不得已的话。当皮埃尔确认没有别人之后,他才让维奥莱特踏上城堡的台阶。她略为冷淡地向他说声晚安,而他呢,头低低地,耸着肩,回到万佩尔庄园,没让维奥莱特识破他的花招。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残酷的夜晚。他渐渐地也是十分肯定地意识到这场面的残酷:这是他刚才亲眼目睹的场面。躺在床上,他辗转不眠,大汗淋漓。太阳穴隐隐直跳,在他灼痛可怜的大脑里浮现出的那些画面,就似演电影一般。他看见了。在这极端痛苦又无法释怀的情绪之中,他看见了这个头戴鸭舌帽,身穿宽袖长服的男人。一想到他那张脸,就连这个纯洁的房间也会充满恐怖。可怕的疑心病似破坏性病毒灼烧他的心一样,渗入了他的肌体。不!这太痛苦了。是维奥莱特的父亲!这位绅士,这位朋友,竟是强盗?
他是强盗,他不是强盗,这种内心斗争超乎寻常,有如恶魔一般在皮埃尔纯洁的心灵中翻江倒海。在一段时间内,他都很肯定,绝对肯定地认为代·奥比埃先生是清白无辜的……这个神奇的信任感将他从痛苦中拯救出来。忽然,那让人刺痛的痛苦的现实又将他推回到恶梦似的恐惧之中:亲眼所见……月光下那鸭舌帽与宽袖长服,即使再过一百年,他也记忆犹新。
好一段时间内,他认为自己疯了。他的痛苦已经超出人体所能忍受的极限。他本想逃避肉体的痛苦,进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虚幻之中……他的失望达到极点。这时眼泪出来了,好似暴风雨后有利于身心健康的细雨一样,解慰着这年轻痛苦的心灵。他这颗心灵独自地承受了过重的负荷,有喘息不过来之感。
“不!不!一千个不!”他心忖,“这不可能!我在做恶梦,梦见了地狱,才产生这种幻觉:维奥莱特的父亲不可能是个罪犯……应该,我绝对应该继续了解随后发生的事。”
在他汗津津的额头上,他好似感到有一缕有益健康的阳光。这是千真万确的。在经历过可怕的一夜后,黎明来了。一缕阳光照进房间,像照进他的心灵一般。
一大早,为了避开维奥莱特,他在吻别母亲后,便打算跑到磨坊去。
“你怎么啦,我可怜的小家伙?”母亲对他说,有点不快。“你脸色好白!哦!这就是你晚上玩得太晚的缘故。你纯粹是自作自受,我知道你熬过夜。接受这严厉的教训吧,亲爱的孩子,你不准再这样做了。”
她吻了孩子,原谅了他。孩子紧咬下唇,以免泄露出这伤害人的隐秘。
皮埃尔很快地来到磨坊。福莱特一副逆来顺受的痛苦表情。她坐在河边,好似在等她的小朋友。她好似更加苍老了,那双苍白的手交叉地放在瘦膝上,托着她那蜡黄多皱的可怜的脑袋。
“皮埃尔,”她淡淡地说,声音里毫无愤懑,“有人偷了我的财宝。”
皮埃尔只得装出惊讶的样子,听她讲出事情的全部经过。
“是的,今天早晨,”她说,“我发现玻璃橱窗开着,你们见过的古匣子不翼而飞。窗户的方框被撬了,窗户大开着。”
“小皮埃尔,”不幸的老妇人福莱特神情沮丧,“我非常痛苦。这只匣子在我眼里是最珍贵的纪念品。它一直是我的……”
她骤然停下来,叹息起来。
“夫人,里面有许多钱吧?……”
“是的,”福莱特非常漫不经心地说,“这些剩余的财富,我本打算在日后用来做善事。而且尤其……”
她停下话头,一会儿又接着说:
“我还有些树林、土地。这种偷盗行为并没让我太过痛苦,但是这种行为的动机则令我痛苦万分。”
“什么动机?”
“一些人的恶念,孩子,我看不惯坏事……啊!再说这个匣子!”她最后悲哀地说,“警察可能追得回来。”
皮埃尔蹦跳起来。
“警察!你报警啦,夫人?”
“还没有。我马上就会报警的。必须报警。你怎么这种表情,孩子?”
皮埃尔着急地说:
“啊!夫人,我恳求你,我恳求你,别报警!”
“为什么?”
“我还不能说。但是我敢肯定,肯定只有我才能找回来,找回你的匣子。你听清楚了吗,夫人,在……在……两天以后。对,就这样,夫人,两天。只给我两天时间,我恳求你!”
这早熟孩子的强烈反应令福莱特有点惊讶。但是她好似非常厌倦了生活,厌倦了一切,显得非常衰老与心不在焉,她简单地做了个模糊的手势。皮埃尔由此认为她同意了。
他立即谢谢她,火速离开了那里。
“福莱特今天早晨好似非常通情达理!”他心里暗忖。
他太年轻,显然不知道这种心态的好处。在他受到震撼的脑袋里,强烈的情绪冲动有时会有益于健康,而且近乎有治疗效果,能让共同的器官兴奋起来。
此外,他还有好些事情需要考虑。对他这副嫩肩来说,这种重担会压垮人的!他不仅仅要揭开偷窃行为的黑幕,而且还要争取时间来处理城堡主塔的扣押问题。
他知道,对维奥莱特的父亲来说,约定的时间马上要到了。一周时间过去了。也好,尽管他碰到小女伴时会感到尴尬,但是他仍旧向代·奥比埃家走去。他来得正是时候!
院子里,维奥莱特坐在界石上。拉齐比斯在她身边来来回回地撒欢儿,用魔鬼般的三角小脑袋拱着女主人的膝盖,想宽慰她,但是她的情绪一点儿没缓过来。她用围裙捂住脸,哭了。她哭得很伤心,用穿在身上的破棉布蒙住眼泪,让眼前这副场景好是可怜。
石阶门槛上,有两个男人等在门前。帕朗弗鲁瓦始终是奴颜十足,面露嘲讽,至于说布朗多,他那松软下垂的脸颊软软地下垂到肥厚的脖子上。自从上演了回音洞那一幕以来,他那潇洒的自信已经没剩多少。然而在贪婪的驱使下,他又按约回来了。
代·奥比埃先生亲自开门。维奥莱特捂着围裙哭得更凶了……执行要命的条款的时间到了,不是吗?
“先生,”帕朗弗鲁瓦嘀咕地说,满面堆笑,“我们来扣押……”
“表面上看应该这样。”代·奥比埃先生十分有礼地打断话头,目光清澈,嘴角露笑。
他用手指挟起一个信封交给帕朗弗鲁瓦。后者伸出那蜘蛛般的爪子。执达员摸了摸信封,神情怀疑地嗅了嗅。布朗多那陶瓷般的蓝眼瞟着信封。
帕朗弗鲁瓦打开信封,惊愕地数着。
“二万法郎!我们没话可说。这笔钱现在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