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意让你害怕。事情就是这样,想起来了吧!从前有个叫小红帽的姑娘,她去看外婆时,在森林里迷路了。她遇到一只狼,狼戴着一顶无边软帽,吃了小姑娘。”
“狼外婆吃的是帽子吗?”
“不,是小姑娘,她被狼吃了,你应该知道的。”
“哦!对!我读过这些内容,但是我不太相信。那么,你还是想去森林?”
“你认为我害怕?”
“狼要吃了你。”说着,维奥莱特笑了。
“我的刀呢?你用它来干什么?”
“没有小船过河。必须绕上一大圈!我想大概有四公里吧。”
“没船?看看那里。”
皮埃尔指着下面靠近神秘的森林旁的一个很小的东西,好像是个黑色的核桃壳放在玻璃上。
“啊!”维奥莱特接着说,表情严峻,“我知道了,但是如果你认为你有权使用那只拴在河里的船,你就搞错了!那是福莱特的船。”
“什么,福莱特!福莱特是什么东西?”
“我不太清楚,是住在磨坊里的老太婆。你看,就在那儿。看这座有常春藤的圆顶,还有四周的花园。所有这些,都属于福莱特。”
“是个仙女?”
“不,”维奥莱特不耐烦地叫起来,“我烦透了你的仙女了!告诉你,她是个老太婆!福莱特或许不是她的真名,但是整个地区的人都这么叫她,因为爸爸说,她是个轻率的人。”
“轻率的人?”皮埃尔感到印象很深,“我不懂这个词,但是词意似乎有点儿坏。”
“不,不十分坏。厂里的工人也说她,说她被叮……我认为,或者用的是类似的词。”
“被叮?里面有昆虫?”
“不,被叮就是被叮。她没养昆虫,但是养有鸟,多么好看的鸟哟。看,从这里可以看到她的五彩禽舍。那里叫作养雉场,因为我认为里面有孔雀。”
“啊!”皮埃尔激动地叫了起来,“走,我们走,维奥莱特。”
维奥莱特撅着小嘴。
“我不太敢。再说,我这身穿着也很糟糕。”
“怎么办呢?”皮埃尔自言自语……
哦!他找到了。在他看来,一个神奇的想法刚刚出现在脑海。都知道他有化装的怪癖。为了到他新发现的奇异之地去寻求发展,为了自豪地出现在福莱特面前,也为了跨进这迷人的森林,他穿上世界上最美的服装,又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维奥莱特,你就没有漂亮的衣服?”
维奥莱特昂首挺胸,神气十足。
“啊!比你刚才穿的衣服漂亮多了。在我们这儿,最好的服装便是万佩尔庄园衣橱里的衣服,是表示资格的衣服,也是更加古老的服装……”
实际上,代·奥比埃的城堡主塔的确是旧货古物的王国。在这个观察厅里,在这两个孩子前来探险的地方,沉寂了几世纪的遗留物,都是几代没落后人的纪念品。有多少纪念品,就有多少寄生虫被世袭地拴在这座古老庄园里。眼下这些东西都躺在灰尘扑扑的绒单下。
一些箱子被罩在毛还没有磨光的皮革单下。在箱于中,在三角楣都磨损坏了的衣橱内,维奥莱特在一些千奇百怪的旧衣服中搜寻着财富。
哎呀!当她翻乱了整个世界后,不禁发出尖声的轻叫。在朦胧混沌的光线中,皮埃尔惊讶地发现一些黑色的破布,棉絮般软软地漂着,漂到一些蝙蝠的小头上,他不禁惊吓不已……
无声无息,这些丑陋的小动物扭动蜷曲着,紧紧抓住天花板。后来,它们渐渐地静下来,再也不动,像是起了皱的李子干儿,裹上了一身泥土。
这孩子有点颤栗。
“不用吃惊,”维奥莱特说,“这些是蝙蝠。来看看这漂亮的衣服!”
老天!在这些上辈人留下的箱箱柜柜的底下,皮埃尔发现了不少好东西。他要真正地挑选,他将华丽俗气的旧衣服扔到这些家具后面。
哦!相信了吧……快点换衣服。一顶杂技演员的帽子,一件国王卫兵的男式紧身外衣,还有一把斧子。这斧子因战功卓著,而被放进城堡主塔的一角。所有这些东西能令他像个英雄一样立即采取行动。
“我这身是堂吉诃德!”他叫着说。
“好!我呢?”
“啊,你好漂亮!”
事实上,维奥莱特正从衣橱里掏出一条帝国时代的漂亮裙子:箭袖,天蓝紫红色,但因年代的久远有点儿退色。
“你这么认为?可是我不能这样出去呀!”
“听着,”皮埃尔庄重地说,“你很像一个公主。她白天穿着一条彩裙,外罩着一张驴皮。你很清楚,大家叫他驴皮公主。我在来此之前,便认为你多少有点儿像驴皮公主!你将会像她那样,或许我们还会遇到更美好的事情。瞧,将它穿在你身上吧。我将是堂吉诃德,你呢,你就是驴皮公主。”
皮埃尔发现了一条破烂的被虫蚀了的小地毯,那不过是一张火红色的羊皮,他还是将它甩到维奥莱特的肩上。
“当有人看见你里面还穿有裙子时,你就不太漂亮了……”……驴皮公主与堂吉诃德冲下楼梯。堂吉诃德的长矛要么是绊住脚,要么就是放得不是地方,妨碍走路。而这期间,驴皮公主的小地毯也掉了。但是没什么!两个孩子仍旧非常高兴、惬意,因为他们向陌生的地方走去,踏上了一条通往幸福之路。
然而,一来到外面,驴皮公主一下子停了下来。
“为什么你不推门?”她说。
堂吉诃德想推动这扇门,但是毫无用处。
“别动,”维奥莱特接着说,并站在石板上大声喊,“芝麻关门。”
皮埃尔很听话。顺从听话的大门也嘎吱吱地关上了。她成功了!
“你看见了吧,”他说,“有妖精,也有仙女!”
维奥莱特讲话前稍作迟疑,随后还是爽声大笑起来。
“可怜的皮埃尔,我这是与你闹着玩儿的。妖精,就是人。仙女,就是,就是机械。啊!这些是爸爸教我的!他对我说,这是一扇秘门。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战争期间,为了保护城堡的主塔,他们在这扇门上装上机械。只要将脚踩在那块石板上,它就能移动下面的摇杆。听见了吧!”
维奥莱特用某种方式重新一按,再次试着开门。很快,地下传出因铁件转动而发出的令人担忧的声音,就似魔鬼的喧嚣一样。皮埃尔早就对这种声音留下深刻的印象了。用机械运动来解释,这本是世界上最自然的方式。这孩子感到震惊……失望吗?对,有点儿,不过这些事情还是太好玩儿了,太离奇了,他不禁自问,人类的智慧是否赶得上仙女?
他又高兴起来,他已经拿住长矛,想挑刺一头非常古怪的动物。这动物的身躯光芒耀眼,而且在他眼睛中变得越来越大。
“鳄鱼!”
不!这只是一头巨大的绿蜥蜴。蜥蜴用担心与狡黠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它的舌头一伸在卷住一只苍蝇之后,才灵巧地一摆它那不伤害人的蜥蜴类的身躯,溜进墙洞里。
走出围墙后,孩子们得意地在路上走了几步,充满信心。
“维奥莱特长得好漂亮哦!”皮埃尔心忖。
“皮埃尔好英俊啊!”维奥莱特也在心里想。
“马上就可以看到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啦!”皮埃尔说。
“马上就可以看到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啦!”维奥莱特附和着。
今天是星期四。当一排老柳树后面传出一阵嘈杂的声音的时候,他们的心情还是欢畅愉快的。
市镇的孩子们欢乐地成群结伙地无所事事地闲荡着。正当他们来到十字路口时,遇到了身着奇装异服的皮埃尔与维奥莱特:一个身着男式齐膝紧身外衣;另一位披着桔红色羊皮,好似风中的一团火在飘动。众人好一阵都惊得傻愣愣的。后来他们才渐渐地开始嘲笑、打击起他们来。
“嚯!明白啦?”为首之人讲。他是这伙人的头子,叫大朱丽安,糖厂工头的儿子。“这些就是面具人。”
“还没到封斋前的星期二嘛!”另有人附和说。
“啊呀,小家伙!你们去逛市场?”
“搞清楚点,是哪种人要上天堂,是黑皮肤的人还是生活放荡的人?”
“看看这位小姑娘!注意……她要发怒了!瞧,她脸都红啦。”
“赶走他们。”
“不,不……围着他们跳舞!”
嘲讽的声音此起彼伏,叫声很高,笑声放肆。
“打倒面具人!打倒面具人!”
没人认出这位城堡的“小公主”。她并不惊惧,而是在披风下……准确地说是在羊皮下偷偷笑了。实际上,维奥莱特心情是欢快的。她始终能用友好的目光看待事物。相反,皮埃尔则不同了,他义愤填膺,牙关咬紧,随时准备刺出长矛。
“你最好别动手!”维奥莱特低声说,“他们不是坏孩子……再说,”她有点羞怯地补充说,“还是应该回去,他们又不懂事。”
皮埃尔喃喃地嘟囔着,但是被维奥莱特拖着走了。
这伙小孩子见他们掉转脚跟,于是在一起商议之后,又庄重地排出滑稽的长队,跟在二人身后。
村里的孩子在过什么节啦!队前是朱丽安,他拉着手风琴。在附近的乡间,传来狗的狂吠声。鸡也被惊得四下乱跑,冲到路上,挡在驴皮公主与堂吉诃德面前。后者像吃了败仗的先头部队士兵。
比较聪明的鸭子,左右摇晃地奔跑,呱呱地大叫,那神态像在作弄人,扑通、扑通地扑进路边的水坑。
那超乎寻常的吵闹声经久不停,一直到维奥莱特当着这伙人的面,尊贵地打开她父辈的城堡大门。
皮埃尔!我亲爱的小皮埃尔!这天的确过得太严峻了。晚上,她那颗仍旧发热的脑袋枕着有助干思考的枕头,想着白天发生的事。你心里很难受……你想直接进入到仙女们许诺的幸福王国,但是你遇到了你的同类的恶意与嘲讽。皮埃尔!我亲爱的皮埃尔!我相信你哭过?!……擦干你的眼泪。你会渐渐地了解到生活会笑迎我们这些孩子的,只要他们勇敢地去学习作人的技能。
四 河边的福莱特
附近教堂的大钟刚才赖洋洋地敲了四响,声音在震颤的上空扩散。四响,标志着该吃点心了。
两个孩子再没说一句话,他们像奥比埃城堡内的老人一样,又聚在一起。再说,没必要定约会,孤寂不仅是孩子的,也是成年人的严厉的敌人。皮埃尔与维奥莱特为他们的再次相聚而高兴,这是两天来他们本能地相互走近,交流着喜悦与痛苦。
“你好,维奥莱特。”皮埃尔说,两眼仍旧红着。
他手里拿着一块果酱。
“你好,皮埃尔。”维奥莱特回答说,眼睛中仍透着狡黠。
她的手里拿着一块干面包。
“看看你古怪的样子!”她接着说,“我吗,我挺好玩儿的,那帮孩子最终认出我来了。大朱丽安真逗,你知道,就是拿手风琴的那个,一头失去光泽的淡金黄色头发,一对黄鼠狼的眼睛。”
皮埃尔没有马上回答。他假装在看一个小东西。它活泼、贪婪、嗡嗡直叫,面部凶残,像是罩着一件有漂亮的环条的短上衣,以及一条金黄色与黑色相间的裙子。这是只胡蜂,它所有的尖爪子刚好粘在面包片上的果酱上。
他驱走胡蜂,看见维奥莱特用垂涎的眼神看着这片搞得有一小点儿脏的面包。
“我不饿,”他说,“……或者准确地说是饿了……你喜欢果酱吗?那么,给我一片优质黑面包,我们换。我更喜欢黑面包片!……再说,维奥莱特,我还有些事要对你讲。我,我觉得像昨天发生的事一点儿也不好玩儿,我们好滑稽。再说,我们还没有看见森林,应该再回去。”
“我这一生都决不回去!”
“要!”
“不!”
“我给你说,要!”
“我给你说,不!”
“为什么,小维奥莱特?”
“我再也没兴趣了。”
“以名誉保证?”
维奥莱特缄口不语了。她知道用名誉作保是神圣的。
回答什么呢?说到底,她是个爱开玩笑的姑娘,而且她几乎也希望皮埃尔前去探险。
“你看!你看!”皮埃尔说。
“上帝!或许是为了让你高兴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不,我不相信。”
“没有‘为了让我高兴’的说法,只有不出去散步的行为。因为你是懦夫,怕那些孩子嘲笑我们。”
维奥莱特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她抬起头。
“爸爸说,我们这里从来没有懦夫。走,去吧!”
皮埃尔拍着手。
“妙!妙!”
“只是,”维奥莱特肯定地说,“应该谨慎些,切合实际些。”
“切合实际?这话什么意思?”
但是,还没有等对方回答,他又心情愉快地补充说:
“是的!应该小心点儿,而且还应该有钱,应该有武器,应该与昨天一样,不要让人察觉。随后……”
“随后,不应该像这样多话,”维奥莱特笑着说,“至于说钱,我有……”
她拉着皮埃尔的手,蹦起身来,轻盈得有如小牝鹿,向城堡的楼梯奔去。
两个孩子穿行在这些庄严、破损的大厅之问。这些大厅的拱顶、墙面均已起硝,散发着一丝霉腐之气。他们来到一间宽大的熏制问。在那些雄鹿角下,有抱腿,有让人害怕的野猪头,有桌案、纸头,还有代·奥比埃先生的烟斗。在这灰扑扑昏沉沉的环境中,在这烟熏火燎的味道之中,所有这些东西铺摆了一地。
那里面有个小角落专门留给维奥莱特。她所有的布娃娃都在那儿失去了青春与美貌,有的塌鼻子暴露出来,玫瑰红也变成了灰色。但是最好是有……有……一个攒钱罐!
对,果然是一个小桶大小的黄陶器攒钱罐。
维奥莱特用个庄严的动作,绝不后悔地、颇为自豪地在石板上将它砸破。很快,很快,那些人头硬币一见到天日,便欢快地四处乱滚,藏到桌下,藏到椅下。还有一些比较有哲理,知道等待它们的是什么命运:钱总是有人捡的,所以它们也就认命了,静静地躺在那儿,圆圆的……有点儿蠢,躺在石板上。
“数数,”维奥莱特说,在皮埃尔眼里她显得庄严起来。皮埃尔四肢趴着东奔西跑地忙着,像墨丘利羊群的疯狂小牧人。都知道,墨丘利是个财神。
“四十苏。”
“好!”维奥莱特说。
“对,但是我……”
皮埃尔忽然住口不说了……他兜里还有一个路易。这是他一个月的零花钱。他身上带着这钱,是想用在去神秘的大森林途中。他刚刚想起母亲那天对他说过的话:
“小皮埃尔,并不是因为谁有了钱谁便能成为上等人。再说,永远不应该谈钱,尤其是在没钱的人面前。”
于是,他简单地说:
“对,我相信这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这样,”维奥莱特说,“我们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吃饭总是必须的!你也带上了全部财产了吧?”
“没有,”皮埃尔回答说,神情惊慌。
“行了,行了,”维奥莱特说,“爸爸不会因此骂我。跟我来……”
喂!在一转身间,维奥莱特与皮埃尔便来到厨房旁边的洗衣房。烟囱那张大的黑口冲天地大张着,令人害怕。烟囱里有个挂铝铁钩,这东西与魔鬼发明的用来拷问犯人的刑具差不多。一个非常丑陋畸形的东西也在里面占有一席之地,像是个受苦受难的受害者。
“有这个,可以走得更远些!”维奥莱特说着取下那件东西。
“这太可怕了!”皮埃尔厌恶地叫出声来。
“这太可怕了?好啊!你知道什么时候有用。这是一块烟熏火腿。”
皮埃尔有点儿震惊。
这东西,是块火腿?在人生路上,相信事物的外表是绝对不合适的。
他又被领进代·奥比埃先生的书房。孩子们从里面拿了几匣火柴以及两床打猎用的被子,以便“晚上睡觉之需”,甚至连手电筒也没忘记。
“我忘了件最重要的事。”皮埃尔补充说。
他从陈列武器的盾形板上取下一支马鞭。
“老天,拿它干吗?”
“哎呀!我的小姑娘,我们可能受到蝰蛇的攻击。”
“我从来没想过这些!”维奥莱特回答说,热情稍减……
她沉思了一会儿说:
“喂,皮埃尔,你妈妈同意吗?”
这下轮到皮埃尔了,他的冲天热情溶化了!真的!这个小冒失鬼,完全沉浸在梦幻之中,竟忘了……他向维奥莱特承认了自己的疏忽。
“皮埃尔,”维奥莱特庄重地对他说,“绝不能做任何未曾获得许可的事。对此,你应该是知道的。”
“你呢?”
“我!我爸爸不在。”
“妈妈也不在。”
“啊!她离这里有百来米远。快跑,如果能获得准许,我们一会儿在福莱特家附近见面,不要让人看见。这太好玩儿啦!怎么干呢?哦!有个主意……你呢,还是像这样打扮。我吗,我还是小农姑,就像你昨天说的那样。别再来找我,我们像散步一样走出去。五点,在河边碰头。你有哨子吗?”
“有,你看。”
“好,你吹三下,我吹四下。快跑到你妈妈身边去!去吧,快跑,皮埃尔!”
“有人敲门?谁在那儿?”
“我,妈妈。”
“进来,亲爱的。”
是小皮埃尔。两分钟后,他便赶到布斯加尔妮埃夫人的房间里。
窗帘低垂,凉爽的房间内只透进惨淡的阳光。布斯加尔妮埃夫人始终无精打采,她坐在安乐椅里,模糊的目光好似远离她摊开的书本……她进入梦幻之中……她用一种苍白、忧郁的声音问:
“为什么在我午休时打扰我?小皮埃尔,怎么搞得乒乒乓乓的?”
“妈妈,是我想得到你的许可,与小姑娘一道共进晚餐。”
“驴皮公主?”母亲笑着问。
“啊!驴皮公主……可能。总之,我再也不能肯定这个驴皮公主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她是……总之是个小姑娘。”
“好滑稽的想法!随你便吧!”
他母亲在吻过他后改变了主意,这时皮埃尔正准备喜气洋洋地离去。
“皮埃尔,你想在她家吃晚饭吗?”
她用清澈的大眼睛打量着孩子。
皮埃尔极想说“对”,但是他是个诚实的孩子,他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神秘的看不见的神明,这个神明用手将人牵向诚实。这个神明,据说叫意识……
“不,妈妈,”他说,“我们要去外边……在一个草坪上吃晚饭。”
好一会儿,布斯加尔妮埃夫人都在犹豫。
“啊,说到底,”她用一种疲倦的声调说,“我更喜欢你对户外的空气感兴趣,而不是童话小说。去吧,孩子,乖点儿。”
唿……唿……唿!三声口哨。
唿……唿……唿……唿!四声口哨。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来到河边聚首相见了,既感到心驰神往又激情满怀。
很快,肩负着重大使命的皮埃尔,悄悄地对着维奥莱特的耳朵说:
“看看我刚才找到的东西,简直是从未见过,这是我刚才拾到的。”
他从兜儿里拿出一只拖鞋。
“我认为这是松鼠皮的。”他说。
“玻璃的①?”维奥莱特不解地问,“你疯了,那会摔碎的。”
①在法语中,松鼠皮与玻璃的发音相同。——译注
“不,小傻子。松鼠皮的,松鼠皮,是一种皮毛,仿佛鹅妈妈的故事中也提到过这种皮毛。当然,这是灰姑娘的拖鞋,三个姐妹中的小妹妹,当大人们带着姐姐们参加舞会时,她便被留在火炉旁。实际上,她也很想参加舞会。”
“总之,皮埃尔,你很快就会不再相信这些了……”
皮埃尔尴尬起来。他有点儿分不清现实与非现实,就连自己的信念也不那么绝对可靠了。
“不,这不可能是同一只拖鞋,也不是同一个灰姑娘……但是,这可能是另一个故事。然而故事始终是这样开头的:当时大家找到一只很小的拖鞋……总之!”皮埃尔思想有点儿混乱,他说,“这鞋太小,你不可能穿得上。”
“啊!我,”维奥莱特嘲讽地说,“我只是个小农民,你知道。”
这时孩子们来到河边。
“哦!好美啊!”
从来没有见过野外自然景色的皮埃尔,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对他来说,好似进到卢森堡博物馆中的图画之中。他父亲以前领他去过那座博物馆,博物馆也因为接待了他的到来而变得热闹起来:对,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小男孩,这些美妙的自然风光都是为你创造的!……
这是为了他,好像也是为了整个人类,那河流才唱起了哗啦啦般的流水歌。平时这条河流懒洋洋、死气沉沉的,只是偶尔有只翠鸟时红时蓝地划过水面。这是为了他,在洋溢着歌声的氛围之中,泡桐、美国木豆树,在火车卷起的微风的轻拂下,弯腰相迎,散发出芬芳,一副献媚的样子。也是为了他,在这场大自然演奏出的皇家音乐会上,灰裙子的绿啄木鸟,门前的喜鹊,头上戴着绿松石的坏脾气的松鸦,它们都唱起森林之歌。
对,真美……但是对维奥莱特来说,与其说是心情激动,还不如说是缄口不语。她身边的皮埃尔,在他翻开第一页探险小说之时,就有点害怕……他有点像受过教育的动物,一旦逃出笼子,便开始算计着无垠世界中的宏大与危险。
看看!勇敢点!……向前走!……在河的对岸,是一座十分破旧的磨坊,里面长期都有人在磨白色的面粉。它的门关着,仿佛用谜一般的微笑在呼唤他们。
在那绿茵茵朦胧的森林之中,这座非常古老的磨坊的确十分古怪。
只有一个极高的塔尖,仅仅开了几个少有的爬满长春藤的窗户。他呢,为了能在流水中打量自己,他踩在这些绿色的有如芦苇一样的灌木上以便增加点高度……
哇!冒险进入到这片陌生土地上。再高系缆点更近点儿。在岸边,有一只十分漂亮的船。这船肯定能将他们载列世界上最迷人的地方。
“一,二,三!”孩子们跳上船去。
“玲!玲!玲!玲!玲!”
“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挂在磨坊门前的小铃,它奇特地响起来。有一道绳子将它与船连在一起。两个孩子还使劲儿地拽这绳子。
这时出现任何奇特的事都将在预料之中。
河边附近长满青苔的小径上,一个小精灵雀跃式地窜出磨坊向他们跑来。她是小姑娘?还是百岁老人?没法说,但是她好像是饱经过岁月的摧残,因为在她孩子般笑容的脸上,满面皱纹。她好似一步跨过百岁年龄段,而没在任何阶段有过停留。她那鹰钩鼻子下长着两片有痛苦折皱的薄唇。在她的那顶像他祖母戴过的软边帽下,长长的绿眼射出温情热烈的目光。怪模怪样的丑老太婆穿着也十分奇特。
在她瘦弱的肩上搭着一块混纺白府绸的头巾,这头巾在路易菲利浦时代十分流行。遭过硫浸的凸纹条格细平布的裙子没遮住她那可爱的脚,而脚上则穿的是荷叶边的高跟袜。她的小手戴着粗绢丝织成的露指黄手套……当这个小妇人走近他们的时候,两个孩子先是惊诧不已,随后很快愉快地注意到,她的胸前饰有两个细密画肖像,用古式别针别上去的:一张肖像画被误认与她相像,另一张画的是个前些年的英俊青年,人民得十分英俊。她便是福莱特。
“你们好,小宝贝!”她用一种细长的声音咕噜着说,“我从不放人过去。但是你们,你们让我高兴。过来,小心肝儿。”
她用灵巧的手,拉过这时还在对岸的船。
由于有点紧张,皮埃尔抬了抬帽子。
“欢迎你,英俊骑士!”福莱特说。
维奥莱特行屈膝礼。
“行,行了……有点儿欺骗性,小姑娘。你回避了行皇家的屈膝大礼。这种致意是否有点儿太简单了。”
皮埃尔有点恢复了常态。他熟悉高尚的礼仪,而且已经成为“世界的小男孩”,他马上要作自我介绍。
“没用,没用……孩子,”丑女人打断说,“我虽说像个离群索居的老人独自生活,但是我了解世界,了解整个世界。你呢,我的王子,一位来自巴黎的小先生;而你,小宝贝,你是代·奥比埃家族最小的后裔。来吧,小家伙们,你们要去哪儿?……”
孩子们正欲开口回答,一个令人惊讶的场面止住了他们,令他们也狂热起来。
一下子,福莱特的脸色变了。她笑了,笑得酣畅淋漓,那种疯狂的欢乐好似被解放的孩子一般。她用戴着露指手套的小手撩起裙子,出人意料地击脚跳起舞来。在她用手抓住孩子们的时候,忽然强迫他们也加入到可怕的围圈舞蹈之中。她用一种滑稽的声音唱着:
跳,跳,跳环舞
家中已无谷
邻家虽有
然非吾
苦!
这个苦字吐得愉快,这位长相奇特矮小的老太婆这时完全被她的盛装衣服所掩盖。随后她匆匆地行了个皇家的屈膝礼,这是她刚才向维奥莱特推荐的礼仪。
这种神经错乱的行为没持续一会儿。福莱特见到皮埃尔双目盈泪,动了感情时,又恢复了神志。而这时的维奥莱特强忍着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于是,这种事情发生了:福莱特注目地盯着她,同时用一种严肃得令人吃惊的声调,庄重地对小姑娘说:
“无论出什么事,小姐。决不能笑老人,你听清楚了吧?决不能!看着我可怜的眼睛,有点红,有点慌乱,不是吗?据说可能是因为哭得大多的缘故。”
整个场面确确实实非同一般了。皮埃尔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福莱特始终用严肃的语调接着说:
“好!你们要去哪儿?”
“去森林,夫人。”皮埃尔回答说,彬彬有礼。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去历险……我们要去找……”
“什么?”
那声音之霸道令皮埃尔胆怯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仙女,财富,总之有美好的东西,能让维奥莱特幸福生活的东西。”
还是那副半怪的样子,福莱特发出尖锐的笑声:
“财富!哈!哈!哈!高高兴兴来富贵!朋友,嘻!嘻!嘻!相信我,玉带加身虽荣,不及留清誉于世。嘿!嘿!嘿!”
森林四周驯服地回响着她的声音:“哈!哈!哈!嘻!嘻!嘻!嘿!嘿!嘿!”天真的绿琢木鸟好似厌恶她的叫声,不再飞来这里,而是逃到树林之后,用嘴啄树木:“哚!哚!哚!”只有斑尾林鸽仿佛在抱怨这个可怜的老太婆,因为它们用忧郁的调子唱道:“咕噜!咕噜!咕噜!”,同时没忘了礼貌地点头致意。
孩子们还是没有动。
福莱特让他们重新登上船。船无声地滑下去,顺着波澜而动。
淤泥呛人的气味升起,航迹上波光粼粼,反射着照射而下的阳光。盛开的睡莲在漂动的水下藏起金黄色珍贵的头,以免被船桨扫去。一些奇特、粗大的蜻蜓在它们的防护范围内,用精灵的翅膀,漫翔于轻舟之上。轻舟之中,疯魔之神已经左右了童年的理智。
几分钟过去了。老太婆将船驶进昏暗的用柴林中,在拱顶下系好船。
她没讲话,只是做了个动作。皮埃尔与维奥莱特明白:该下船了。孩子们顺从地借助着船浆登上岸。那只制作精良的船桨,水淋淋的,滴下像哭时淌的眼泪。福莱特单独留了下来。
维奥莱特与皮埃尔站在陡峭的河岸上,身旁衬托着雏菊、草地与蓝蝴蝶花。他们向老人表示感谢,这时又听到她在歌唱。她视线模糊,目光远望,就连歌词也有着奇怪的变化:
跳啊跳,为布斯加尔妮埃
跳啊跳。为代·奥比埃
妇随夫姓日需待
婚礼间
帅!
渐渐地,来到河道转弯之处时,奇特的视觉印象消失了。两个孩子只敢相互对看,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啜泣……后来,一种意外、残酷、撕心裂肺的叫声刺破四周的环境。恐惧的叫声,绝望的叫声:
“玛丽·克莱尔!玛丽·克莱尔!”
“是福莱特夫人,”维奥莱特印象很深,低声地说,“老天,她这种大喊大叫,不知道想说什么,也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
“哚!哚!哚!”仍旧是那狡猾的绿啄木鸟躲在杨树屏障后面弄出声响。这些杨树长在潮湿的地面上,整齐成行。无疑,它们与前来的小家伙们一道品尝这森林深处的原始欢乐。
五 驴皮公主与堂吉诃德救助灰姑娘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走在松软的青苔路面上,印下黄色的脚印。他们并没有说话,整个人沉浸在奇异探险的激动之中。的确,森林好似表示出它的欢迎:楼外菜低下玫瑰色的头,向孩子们致意,而蓝蝴蝶花绽开香面对他们说:“停下来吧,小家伙,停下来吧,这里有水,有森林还有草地,告诉我们这里的气息与你们找寻的世间的黄金相比,没有那么珍贵吗?”
但是皮埃尔没有停下来,他与维奥莱特正在踏上一条美丽的石子路。道路远远地延伸,通向森林。两旁是古老王国的路程碑,但是茂盛的百合花显示出的却是那已失去的尊严。
道路两边长着危机暗伏的矮树丛。矮林长势恶猛,甚至连温暖的阳光也得不到任何照射入内的机会。
哦呀!一种可疑的声音……摇曳的树枝,揉皱的青草。
什么东西?可能是狼?皮埃尔是勇敢的,他立即从包里抽出一支手枪,这是他为维奥莱特专门藏起来的。
“啊!”维奥莱特笑起来,她本也有点儿害怕……“这只手枪是堵塞着的。真的!如果是只野兽,你不可能打死它,小家伙!”
皮埃尔受到极大的侮辱。
“不,我是在吓唬它。”
他正说话期间,那野兽从这条“皇家御道”上横穿而过。它长得并不庞大,是只乱跑的小兔,古怪精灵地摇着它那短尾。
维奥莱特非常失望。
“大路真没意思,”她说,“我们走小路,穿过树林!”
“好,就这样……”
孩子们走入林间小径。今夜的天空早将夜露洒向森林。真好闻。一些金刚石般的翠露凝结在橡树金属般的叶片上。穿白裙子的桦树摇曳着绿衣,怕冷的杨树在雨中瑟瑟。蘑菇幸福地生长在湿润的青草之问。一阵微风吹过,青草连忙躬身施礼。
突然,皮埃尔呆愣住了,变成一座盐雕:
“啊!”他说,“啊!看,维奥莱特,快看!”
维奥莱特的眼睛顿时也睁得大大的。
“对,这太奇怪了!”
“当然,灰姑娘路过这儿!”
“我保证,”维奥莱特回答说,“这一切逐渐地滋生出对美好事物的爱。”
……但是孩子们刚才发现了什么呢?
在潮湿的路面上,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小脚印!……
皮埃尔有点儿抖了,他拿出“松鼠皮”拖鞋,放在脚印上对。
“是这个,完全是这个,一模一样大,维奥莱特。对,是灰姑娘。”
“然而,这是一种悲哀,”维奥莱特说,“因为灰姑娘只有一条腿。你瞧,我们只看到一只脚印。”
“上帝啊!你怎么那么轻率!她只有一只拖鞋。这就是我们所见到的脚印。她的另一只脚,可能没穿鞋,因为这只在我们手上。当然,你知道,雨水冲刷了赤脚留下的脚印。”
“你真聪明!”
这次,是维奥莱特在内心里感到有点屈辱。
但是……是的,这个森林果然被施了魔法!佩罗童话故事里的所有人物都能在这里面见得着?实际上,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正当孩子们争辩不休的时候,一个男人,对,一个真正的男人走过森林小径的十字路口。他们目光飞快地向那儿一扫,那仅有十米远的地方……但是看到的则是令人可怕的场面。
这男人穿着暗绿色衣服,皮埃尔在费鲁街或者加朗西伊安街也没见过有人会穿这种服装。在他那软软的低垂的帽子下面,即那顶像强盗戴的帽子下面,还长着更为可怕的东西:胡子。
胡子是黑的?像八字胡吗?胡子是蓝的?在这朦胧隐约的光线之中,看不清楚。
“是蓝胡子!”皮埃尔说,他解决了这个问题。“维奥莱特,是蓝胡子……”
但是,如果胡子是蓝的,那么皮埃尔的声音便有点不自然了。
“哪位先生?”维奥莱特问,满腹疑虑。
“他不是先生,是罪犯!他结过七次婚,杀了七个妻子。维奥莱特,别出声。他会马上跑来娶你。”
“但是我一点不愿意!你认为他真是蓝胡子?”
“我相信,我相信,但是我还不能肯定。当然,我从夹没见过他。但是蓝胡子正好长着那颗脑袋……完全一样。”
维奥莱特受到强烈的震动。她自我宽慰地说:
“你假想出来的……”
“不,维奥莱特。他可能不是真蓝胡子,但是却有蓝胡子的举止。”
“我不懂了。”
“不,维奥莱特。瞧瞧!你有布娃娃吧?”
“有,一个叫布朗迪恩,一个姓卡特琳,是爸爸为它们取的名字。”
“好,当你让布朗迪恩睡觉时,当你说它睡着了时,你当然认为它就是女孩子,叫布朗迪恩,对吗?”
“哦,我是即信又不信。”
“不,只有信以为真时,你才会认为这事不假。比如像我这样,那么这就变成真的了。而这时你就能清楚地看到他长着蓝胡子,不对吗?”
“啊!是这样!可以肯定!”
“长蓝胡子的男子不多,对吗?”
“我不懂。”
维奥莱特不太喜欢推理。她固执得很。为了打断他的思路,才突然发生了“这事”。可是“这事”现在又意味着什么呢?
还有神秘的事呢!也是在那个十字路口,但是方向相反,此时又走出一个丑陋之人。
一个年轻的女子向孩子们走来。她打扮得很现代,绝非童话故事中的人物。
她长得之丑,用语言根本无法描绘。天花,这是命运带给她的恶毒礼物!难道这就是她接受的惩罚?说不清楚。但是,她的脸以世界上最让人生气的方式腐烂变质了。她的右眼看着卡恩城,左眼冲着巴约城,正如小鲁塞尔的歌中唱的那样。她那张嘴与有病的青蛙嘴没有差别,她的鼻子拖到地上,好似在寻找雨后长出来的磨菇。
那个“丑女人”一笑,露出牝马般的牙齿。当她面带这种微笑发问时,皮埃尔再次想起蛤蟆仙子。
“亲爱的小宝贝,你们没有捡着一只小拖鞋吗?”
皮埃尔忽然抓住维奥莱特的手,不让她回答。
“昨天晚上,我妹妹丢了她的拖鞋。”
“这样,”维奥莱特低声地说,“她是灰姑娘的姐姐,肯定是最坏的那个。”
面对孩子们的沉默,“丑女人”轻轻地耸耸肩,像只讨厌的鹅一样掉转脚跟回禽舍去了。在她面前,一只大蚱蜢像林中的绿长颈鹿一样,歪斜地奔逃而去。一只恶心的蟋蟀晃动着触须,缩回到自己的洞里,并且毫不知趣地亮出自己黑色的屁股:“蛐!蛐!蛐”。它甚至在那儿轻慢地诅咒。
“哚!哚!哚!哚!”爱嘲笑人的啄木鸟在树干上附和着。它在看到“丑女人”时,用嘴磕树干出声,它那颗有着玫瑰色鸟冠的头还轻轻地摇着,好似它是森林合唱队的孩子。
“呜!呜!呜!呜!”一只还未睡醒的猫头鹰呼应着。它从树洞内伸出那聪明的老猫脸,神情透着惊慌。
聪明?不太清楚,因为畜生毕竟是畜生,即使它们在侮骂那丑妇。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好似受到催眠一般,离得远远地跟在“灰姑娘的姐姐”身后走着。
他们走着,走着……这时,明亮的阳光再次在他们头上闪耀,大橡树变得矮小起来,林中空地渐渐宽大不少,因为这时他们来到神秘森林中的边缘。
“啊!多么古怪的宫殿!”皮埃尔看着维奥莱特,大声地说,“你相信这会是糖做的吗?”
当然不。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是让人高兴的地方,他们迈着大胆的脚步向里走去。这地方的建筑大异于他们看惯了的房屋。
森林边缘的这幢小宫殿,属于意大利风格。在法兰西一世皇帝的努力下,它才开始在法国流行起来。在这片未开垦的地方,可以惊讶地发现先辈们的种种神奇构想,尽管他们早已入土归天了。
屋檐下台阶上,一根炫目的仿大理石柱支撑着考林辛式柱廊。在柱身之间,一些上百年史的雕塑发出永恒的微笑,表情既滑稽又呆板。
这些是奥林匹斯山的女神。
“啊!可怜的女神!”皮埃尔喃喃地说……“不,她们不是糖做的。她们只可能是被巫师石化的。”
没有回答,维奥莱特耸耸肩。
我们都从先祖夏娃那里继承了好奇之心。在这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始终跟着“丑女人”。
“丑女人”打开一道栅栏,走进一座美丽的花园。那儿,天竺葵的鲜血滴淌在草地上,而巨大的向日葵竭力地追逐着太阳。
两个孩子还是犹豫了片刻,对他们的冒失行为即感到不好意思又觉得兴奋。他们远远地陪着这个陌生女人。要堂堂正正地进入这座梦幻城堡,他们身上带着的那只丢失的鞋子,不是很好的护身符吗?
啪嗒!“丑女人”走上列柱廊,打开城堡门,没有回头就关上了,将这两个孩子晾在台阶上。
一分钟后,惊愕的皮埃尔对维奥莱特说:
“你听到了吗,上面好像有人在争吵?”
“听到了,”维奥莱特说,“吵闹声之大,就像虎皮鹦鹉一样。”
“什么是虎皮鹦鹉?”
“是些绿色的鸟。不过我也从没有见过。”
“但是我听到的并不是绿鸟的叫声。是灰姑娘的姐姐,还有其它声音。可能他们在杀人。你想上去吗,维奥莱特?”
“好,谢谢你!”
“别怕,他们还没有完全动手呢!这叫声好大。再说,如果到了必须保护灰姑娘的地步,我就用刀。跟着我,维奥莱特。是战斗的时候了!”
维奥莱特还不至于过分惊恐,因为她仍旧怀疑着堂吉诃德的想象力。她非常努力地克制自己。一会儿后,她走上纯白的楼梯,与皮埃尔一道潜入那个闹哄哄的房问。
实际上,这两个孩子一点也不害怕。
“小蠢货,倒霉丑陋的小猫头鹰,可怕肮脏的小丑八怪,你到哪儿去过?把你的鞋子搞到哪儿去啦?”
这些让人不快的语言从一个长着马脸的老头嘴里吐出来。那张脸一点也不可爱,那小脑袋的线条也是畸型扭曲的,在那些绒细的颊髯与一丛丛有如鸟巢的乱发之间,那一团苍白糊状的东西便是他的脸。
瘫倒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漂亮如画的美丽姑娘,她正失声地抽噎着。
“是灰姑娘!灰姑娘打不赢她那丑陋的姐姐,”勇敢的小堂吉诃德立即想到这点,他的心好难受,好难受,难受得他认为自己都快爆炸了……“不过,我们马上做好一切准备,”他自言自语地说,“是我出面的时候了!”
他强作神气活现的样子,充满信心地走出去。
“先生,你找的鞋子在这儿。如果说她掉了鞋子,那不是她的错。”
“你在哪儿找到的,小娃娃?”
但是……但是……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事情则向着坏的方面发展,难道比佩罗故事中的叙述还坏?要相信,这是可能的,因为堂吉诃德便经常做出事与愿违的事。
这位老先生可能是坏王子?他拿过鞋去后一句话没说。显然,他是近视眼,因为他将鞋子放到了他那鹰钩鼻子下。甚至他的散乱的眉毛也都碰到了拖鞋的绒毛。他嗅到了留在鞋上的泥土,那样子正像老人用小棍儿挑出鼻烟壶里的东西来用鼻子嗅一样。
他的脸色松弛下来。
“小妖精!”他尖声地叫着,看着灰姑娘。“哦!我可抓住你的证据了,小姐!高兴了吧!为了不搞出声响。你昨天便穿上这只拖鞋。你无视我的禁令,仍然跑去市镇,去见你想委身下嫁的拙劣的画家!一个拙劣的画家!呸!哦,我想要你去找他画像简直是失策啊!这个大傻瓜做你的未婚夫根本不合适。这一个星期内,你不准出门!对,对,就这样,不幸的小傻瓜!”
“一个拙劣的画家?这又是什么东西?”皮埃尔自问,有点儿担心。这时年轻的姑娘哭起来,哭得很伤心。
突然,脾气暴躁的老头儿的目光温和得像蜜一样,他转过身,看着孩子们。
“亲爱的孩子们,你们为我做了一件大好事?由于有人在森林里等我,我马上要与你们分手了。请到饭厅来……瞧,从这儿走……就这样……进来。是吃点心的时候了。你们定能大饱口福,我想这里的东西并不差。孩子们,再见。”
上帝,多么大的场面!
在皇家宫庭般的饭厅里,皮制粗腿支撑着的沉重桌子上,铺着缎纹台布。最为鲜美的菜肴堆得满满的。这些糕点的价格足可以让国王都感到太贵:牛奶杏仁果冻,香子兰香料的烧酒……看还知道些什么?……有各色苹果:在整个夏天中享受过暖风轻吻的红苹果,也有香柠檬梨,阿仑贝格的黄油,冬甜酥梨,玫瑰红杏仁,毛绒绒的油桃,暖色多汁的葡萄,有像孩子的嘴唇一样甜美可口的红桃儿。总之,一切都华丽之极。
两张小嘴里淌着口水,很难做出选择。真正闻所未闻的事还是灰姑娘的坏姐姐非常客气地跟着他们。
她做出世界上最优雅的举止和几乎能让人接受的微笑。她这时竭力地做出讨好的行为,在御宴食品上撒点儿糖,颇为内行地摆动着镀金汤勺,接着又将勺子放到味美的白乳色汤汁中。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喃喃地说:
“好幸福啊!要是能得到这种享受就好了!”
好吗?一点儿也不好!
泪眼涟涟的可爱的小姑娘,真是灰姑娘吗?她一阵风似地拍着门,愤怒地跺着脚。她那美丽的双眼变得尖刻,像金属一样。
如果她能,她定会用两把像刀一样的目光刺穿这两个孩子。她好似魔鬼附体一般狂喊大叫,疯狂地跺脚,冲他们伸出拳头。这个坏姑娘甚至伸出舌头,做出缺少教养的动作。
皮埃尔被激怒了,维奥莱特也感到愤慨。两个人简直搞不懂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喜剧场面。
“奥尔唐斯,请克制点!”丑姐姐甜甜地说。她的确再也不似以往那般丑了。
“克制!哦!你想骗我,狡诈的丑家伙。”那可爱的女孩儿失声叫骂。她的确再也不似以往那般可爱了。“肯定就是你,你这倒霉的燕子出卖了我!是你告诉爸爸我去会未婚夫了!即使我嫁给他,与你有什么相干?……对……我知道,你嫉妒了,因为你丑得像绿猴子……你想阻止我结婚。是你,丑八怪伪君子,还请来了两个小伪君子。哦!这些,你认为他们配吃我们的优质水果!”
“瞧瞧,奥尔唐斯!”
“住嘴,帕梅拉,住嘴,把这两个讨厌的孩子赶出去。嚯!嚯!快出去,小可怜虫!”
皮埃尔与维奥莱特好似面对玛丽亚一般。后者在代·奥比埃的厨房里也曾用一块抹布将他们赶出去。他们很想维护自己的尊严。
他们再不能忍受侮辱性的待遇,惊慌失措地出得门来,满面苦涩。他们咽下的不是味美的佳肴,而是一杯苦酒。
就这样,排列整齐的苹果、梨、葡萄,那些味美的佳肴食品期盼着,然而等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孩子们小牙的关照……
在维奥莱特与皮埃尔跑下楼梯的时候,二人既苦恼又狂躁。
他们无话可说,搞不懂不公正的命运……
当他们跨过栅栏走出门的时候,维奥莱特冒险地向一个躬腰驼背的荷薪老妪打听情况。
“谁住在这个城堡里,好大娘?”
“是克罗夸松先生,是位子爵。”
“哦!对了,我听爸爸讲过这个名字。”
“他有钱,他是一支好枪,也是一支好叉。”
“怎么是一支好叉?”皮埃尔问,目瞪口呆。“这是位先生!”
维奥莱特用肘捅捅他。
“你真笨!这说明他能吃。你已经见过他的胃口了,”她叹了叹气,“他坏吗?”她接着问这老妇人。
“不,孩子。他这个人有点儿古怪,一个像古时候的男人。他生活在自己的梦幻之中,他认为自己仍旧处在伟大的皇帝时代。敢保证地说,他对女儿的婚事颇为恼火,女儿想嫁这事令他不快。”
“那漂亮的女儿?”
“对,是她,但是坏得像头红驴子。另一个,那个因病而变得丑陋不堪的女儿,才是真正的天使。”
老妇人不让人插嘴。但是,她好似太疲倦、疲倦得让皮埃尔再不好意思留她了。他礼貌地揭下帽子,有点儿脸红。他暗中将一枚硬币放到她手中,因为她似乎太穷了。
后来,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两个孩子沉默不语,继续进行着他们的旅行……踏上这条觉醒的道路,走得的确有点累。然而这条道路却让皮埃尔睁开了眼睛,让他看到了现实生活中的失望……这种生活显然与童话故事里的美好经历有很大的差距。
不远处还有新的惊奇在等待着他们!
他们在离开灰姑娘的城堡后,没有立即回到森林。
森林中有许多美好的事物能吸引他们,二人的心情像飞翔的小鸟,很快忘掉了那些讨厌的场面,虽说他们刚才还深受其害!
路边,美丽的麦田向他们展示了金黄色的舞姿。无论是这里还是那里,在麦浪起伏的金黄色海洋之中,还能见到白雏菊,茎干挺直的矢车菊,花冠清秀的丽春花。它们有如三色彩旗一般,产生出和谐的色调。
维奥莱特正想跨过一个小坑去采摘花卉,这时她又有了新发现。
“皮埃尔!皮埃尔!来看!”
皮埃尔看见坑里睡着个可爱的小姑娘,这十分矮小的姑娘在那儿酣睡正浓。她那虚弱的躯体上盖着一顶淡红色的美利奴风帽。从那张瘦弱的脸庞上不难看出,她正遭受着苦难。她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小手蜷曲着,手中的食物散开了,食物上正有一群蚂蚁在爬食着。这些地面上的辛勤劳作的蚂蚁们,正愉快地摇着触须,贪婪地数着白糖、面包以及其它一些从村里杂货店买出来的食物。它们好似狂喜不已。皮埃尔也不例外。
“好极了!”皮埃尔大声说。
他顿时心花怒放。这次,果然称得上是美好的经历。
“是小红帽!”他用胜利的声音宣布说。
对这种事,他也是太有把握了,结果令维奥莱特无法置喙。
六 狼外婆
把小红帽从睡梦中唤醒显然不合适。
维奥莱特准备摇她的手臂。
“不准动!”皮埃尔大声说,“你会搞痛她的!小红帽比我们那儿的孩子更娇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