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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岛奇迹[美]

_6 戈登·普兰奇(美)
  4.西雅图正遭轰炸。
  你可以无限制地补充其它地名,只要这个地方距东、西海岸线300英里就行。对战争的恐惧传到了华盛顿。马萨诸塞州议员麦考马克在众议院说,他听到广播中说“珍珠港正遭到攻击”。一位海军发言人断然否认。……在旧金山,谣言制造厂也转入了战时生产状态。大约中午时分,又传说闹市区一家银行从西雅图分行的电传中获悉,西雅图正遭空袭。…… [ 注:《旧金山纪事报》,1942年6月6日。 ]
  随着交战的地点和性质的公开化,并非每家报纸都欢欣雀跃。《华盛顿邮报》一则大标题告诫说:“专家们说,日本仍能发动海上攻势。”该报说:“华府的专家们认为,这归根结蒂说明,虽然美国在中太平洋的胜利使美国在通向最后胜利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它还没有最后稳操胜券。” [ 注:同上,1942年6月8日。 ]
  著名军事分析家汉森·W·鲍德温小心谨慎地写道:“虽然我们打了一个胜仗,但我们还没有到达马尼拉湾或对马海峡。”他把日本人进攻未能有突然性归功于无线电监听与“陆基侦察机,也许还有陆军轰炸机”。 [ 注:《纽约时报》,1942年6月9日。 ]
  6月7日芝加哥《每日论坛》的一则报道,确实使海军方面吃惊不浅。这则报道的标题本身就是对保密工作的一个致命打击:海军知道日本海上进攻计划,知道进攻荷兰港系佯攻。这则报道继续说:
  据海军情报部门的可靠人士今晚在此间透露,美海军人士在战役开始前若干天就已掌握了在中途岛以西某海域与美国海军进行据信是这次战争中最大规模海战的日本参战部队的情况。
  据称,这支强大的日本部队从基地出发集结后不久,美海军就获得了情报。海军部门虽然对敌人的意图还不太清楚,但他们掌握的情报如此确凿,以致能预言,日军会佯攻某一美国基地,而实际却进攻另一美国基地,并占领之。有人甚至猜测说,荷兰港和中途岛可能是攻击目标……
  报道接着列举了日参战部队的名单,其精确程度令人惊叹不已。《每日论坛报》并没有说美国已破译了日本密码,但稍有海军常识的人,都能看出言外之意、听出弦外之音。
  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斯坦利·约翰斯顿一直随“列克星顿号”在珊瑚海。在他乘“切斯特号”巡洋舰返回圣迭戈的途中,一位海军军官极不慎重地给他看了尼米兹的一份文件。该文件是关于日军动向及其兵力编成的情报估计。对这一泄密事件美方进行了调查,但没有公开审讯。人们普遍认为,日本人没在掌握这次泄密事件的情况。他们还在继续使用JN25密码,只作了周期性变动。1942年8月1日他们作了一次重大变动,这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 [ 注:《尼米兹》,第82、103、179页。 ]
  日本人使用密码,往往超出了保密限度。这使山本只有不到一年的阳寿了。美国人通过无线电侦听,确切地掌握了山本将飞往拉包尔的情报。1943年4月18日,山本在布干维尔上空被击落。
  他实践了对草鹿许下的诺言。南云和草鹿继续在军队服役,并对日本作了有价值的贡献。后来南云死在塞班岛,也许是自杀的。草鹿在战后还活了许多年。源田也同样幸存下来。在组建日本航空自卫队时,他再次穿上军服,晋升为中将。退休后他当选为上议院议员。他的好友渊田,战争中多次担任重要的航空参谋职务,几年后皈依了基督教,成了福音传教士。他在美国旅行期间会见了他极其尊敬的尼米兹和斯普鲁恩斯等海军将领。
  尼米兹就是这么个人,为了赢得太平洋战争,他尽了一个美国人最大的努力,战后,他又致力于在美国同日本之间建立友谊的纽带。在归还东乡平八郎海军大将的旗舰“三笠号”一事上,他是从中促成的主要人物。在这艘令人崇敬的老式战列舰附近,日本人种了一株“尼米兹”树以表示对他的谢意。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尼米兹是个天才的海军将领。他同时使用斯普鲁恩斯和哈尔西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让他们轮流当同一个舰队的司令。哈尔西当司令时,舰队称第三舰队,斯普鲁恩斯在陆上计划下一步行动。斯普鲁恩斯接手时,舰队称第五舰队,哈尔西在岸上分析形势,制定计划。这样轮流交替到战争胜利。
  中途岛战役的胜利并没有使人人都交上好运,不出3个月,弗莱彻的2艘航空母舰遭重创。8月24日,“企业号”在东所罗门群岛受重伤。8月31日,“萨拉托加号”在这一年中第二次中了鱼雷,不过好歹还能返回珍珠港进行修理。这次袭击中,弗莱彻受轻伤,此后没再担任海上指挥官。是因为他经常运气不佳,还是因为他不适合作为航空母舰指挥官,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不过不管答案是什么,他可以说:“在中途岛海战中我是一名指挥官。”对于一名海军军人来说,这就够了。
第四十章 对日方的分析:“一团糟”
  许多参加过中途岛战役的日本人不久就把这次惨败看作是一场恶梦:炸弹在猛烈爆炸,烈火在熊熊燃烧,战舰在逐渐沉没,人们在打旋的海水中挣扎。为帝国海军增添荣耀的希望已无可挽回地消失在太平洋的夜色之中。他们在苦苦思索: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一个看来是大好的时机突然之间出乎意料地变成了一场大灾难。为什么?是舰队的问题还是日本海军领导的问题?在中途岛战役开始前,日本帝国的海军一直像一群在海洋中游弋的逆戟鲸,所到之处,捷报频传,留下的则是死亡和毁灭。在日益扩大的日本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人们都在欢呼,称颂山本是卓越的海军天才。
  日本人在中途岛问题上一直比美国人更加内省,这是自然的,因为他们打了败仗。确实,在日本,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对这次战役进行检讨。这与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对该事件进行分析的情况几乎一样。然而日本的研究人员把主要兴趣放在吸取教训而不是追究责任上。
  事实上,几乎每一个就这一研究课题被直接和间接地征求过意见的日本人都指出:渊田和奥宫所说的“胜利病”是这一惨败的根本原因。 [ 注:《中途岛海战》,第245页。 ] 主要是由于日本人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每一个作战人员为有效战斗所必须具备的那种健康而正常的自信心理蜕变成了过分的自负和对敌人的轻视。
  某些信神拜佛的人,如草鹿和三和,认为,在中途岛的灾难性失败是上天对这种狂妄自大的惩罚。 [ 注:三和日记,1942年6月18日:《联合舰队》,第92页。 ] 责备日本人最严厉的要数千早正隆海军中佐了。千早在后来评论整个太平洋战争时,认为日本人在中途岛遭到决定性的失败是“毫不奇怪的”。
  这次失败等于是我们自己计划的。我们即使在中途岛躲过了这场可怕的灾难,也会在大平洋战争的其它战区(或许就在1942年当中)遭到同样的命运。那次失败……是预先注定了的。为什么?因为这是上天对日本海军狂妄自大的惩罚。 [ 注:普兰奇案卷中所存千早正隆写的有关太平洋战争一书的手稿,第70页。 ]
  甚至连那些不相信上天直接干预了战事发展的人也认为,对过去的战绩沾沽自喜是产生所有错误的根本原因。 [ 注:宇垣日记,1942年6月10日;《中途岛海战》。 ] 美国海军学院也认为,“南云海军中将的这些错误是由于过分自信和分析不当所造成的判断上的错误。” [ 注:“中途岛海战分析”,第227页。 ] 不仅仅是南云,犯了错误!我们将会看到,日本各级计划和各种事件的每一方面都受到了“胜利病”的感染。当山本在其所剩无几的年月里读到《圣经》的《箴言》(山本是经常阅读和研究《圣经》的) [ 注:《山本》,第6页。 ] 第十六章第十八节中的“骄傲先于毁灭,傲慢先于死亡”这一段话时,如果他不倒吸一口凉气,人们倒要感到奇怪了。
  南云作为现场的舰队指挥官,不可避免地成了批评的主要对象。然而他并没有像金梅尔海军上将在珍珠港事件之后那样被解职。他仍然保持了他的司令长官职务。海军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也许山本对南云和草鹿所表现出来的令人心悦诚服的、真心实意的宽宏大量,正中海军军令部的下怀。海军正在对中途岛战役大肆宣扬,把它说成是一次重大胜利。在这种时候如果撤换掉第一航空舰队司令这样的公众心目中的英雄,就有可能造成一个公共关系问题。不管怎样,日本海军在这个问题上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它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当时的政府是一个军事独裁的集体。尽管选民们暴跳如雷,持独立见解的报界叫着要以血还血,成群的国会议员如疯似狂,但是海军并未受到任何压力。
  今天南云受到指责、他自己也曾自责的一个原因是他为保证航向而作重大变更打破了无线电静默。 [ 注:这与袭击珍珠港时的情况形成鲜明的对照。那时,航行途中严格保持无线电静默是一项不可变更的规定。 ] 一些年轻的飞行员在中途岛战役后回到日本,在“雾岛号”上进行战后总结分析时,声称“这一举动等于把我们的位置暴露给了敌人”。 [ 注:“悲剧之战”。 ] 宇垣在日记里写道,“在距敌人舰队很近的地方进行无线电通讯是非常冒险的事情。” [ 注:宇垣日记,1942年6月10日。 ] 这个原则是正确的。但是就我们目前所知,美国人并没有收听到这则无线电通讯。而且宇垣有意不提在进行第二次图上演习时他自己曾强调过保持联系的必要性。当时他说过,“必要时必须毫不犹豫地发出电报……” [ 注:见本书第八章。 ]
  对南云的更严厉的指责是说他没有搞好空中侦察。源田认为,“空中搜索计划不周密应该说是中途岛之战失败的最初原因。” [ 注:源田的陈述。 ] 如果这一天上午早些派出飞机进行更仔细的搜索,或许会发现美国人的特混舰队,从而能使第一航空舰队实施首次的、也许是决定性的打击。的确,当南云一知道有两架侦察机的起飞受到耽误,就该立即命令派其它的飞机替代,而不应该坐视掉队者迟迟不起飞。 [ 注:见本书第二十章。 ] 然而必须指出,即使南云的侦察机搜索了整个天空,也没有哪一架比“筑摩号”上的五号机有更好的机会。很显然,这架侦察机正好从美舰队的正上方飞过,但却没有发现它们。 [ 注:《中途岛海战》,第236页。 ]
  南云进攻中途岛时对飞机的使用是值得商榷的。他同时使用了4艘航空母舰上的飞机。这样做,飞机起飞是快了些,但却同时使4艘航空母舰全都处于易受攻击的状态。他侥幸地未遭攻击,但渊田和奥宫认为,要是南云只用2艘航空母舰攻击中途岛,他就有另外2艘应付临时出现的紧急情况,而不用同时在4艘航空母舰上都降落飞机。 [ 注:宇垣日记,1942年6月10日。 ]
  “难道在敌人进攻之前,第二攻击波飞机就不能起飞吗?”宇垣在日记中问道。的确,人们奇怪,为什么不沿用袭击珍珠港时采用过的方法。那时,第二攻击波飞机是到时间就起飞,根本没有等待第一攻击波飞机领队的呼唤。这可能是在南太平洋和印度洋作战时取得的经验──当时渊田率领的空中打击力量对完成任务绰绰有余──影响了在中途岛的作战方式。毫无疑问,戴维逊将军对珍珠港的教训仍然记忆犹新,他说,“由于各种设施均遭到破坏,我们对飞机的维修和加油的速度很慢,因此敌人本应发动第二次攻击来摧毁我们停在地面上的飞机。” [ 注:戴维逊的报告,1942年6月13日。 ]
  黑岛认为南云错在对战斗机的使用上。他认为,在这场战斗中,给航空母舰提供尽可能强大的空中保护伞比为攻击中途岛的轰炸机护航更重要。战斗机必须保护轰炸机,这是源田的信条。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句话是十分正确的。但是黑岛认为在中途岛战役中,南云和源田在具体运用这条原则时不够灵活,没有随机应变。他说,“这种对战斗机重要性的过高估计首先来自袭击珍珠港的成功,来自日本的攻击部队在威克岛战斗初期遇到的困难,也来自对达尔文港的袭击和对锡兰的攻击的战绩。战斗机在这些战斗中的成就导致日本人在中途岛战役中,把它们的能力估计过高。” [ 注:对黑岛的采访,1964年12月13日。 ]
  读者已经看到第一航空舰队的零式战斗机的飞行员们是怎样飞到精疲力竭的。要是在航空母舰上载有更多的战斗机,他们就有可能定期地进行短暂的休息。谁知道呢?也许这样就会有足够的截击机来对付美国的俯冲轰炸机和鱼雷机了。
  宇垣批评了那种把航空母舰“集中在一个编队里”的做法,认为这“等于是把许多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种编队方法自战争爆发直到这次战役之前,一直是成功的。山口海军少将一直反对分散兵力。这一点通常足以使宇垣默不作声。但是中途岛战役暴露了这种编队的缺点。 [ 注:宇垣日记,1942年6月10日。 ] 的确,当时日本人的航空母舰太密集了。一艘被发现就等于所有4艘都被发现了。
  评论者们的观点出奇地一致,都认为,南云一知道美特混舰队里有一艘航空母舰,就该立即派飞机攻击美舰队,而无须考虑飞机上挂的是鱼雷还是炸弹,也无须考虑有没有截击机掩护。这种做法也许风险很大,但是事实证明,南云这样谨慎风险更大。渊田和奥宫确信,当时山口催促立即发动进攻是正确的。 [ 注:《中途岛海战》,第237页。 ] 在“雾岛号”上开会的持批评态度的飞行员也这样认为。他们说,倘使当时立即发动进攻,“即使我们的航空母舰受俯冲轰炸机的攻击,我们的损失也会比实际遭受的要轻得多”。 [ 注:“悲剧之战”。 ] 换句话说,即使美国人击中了航空母舰,日本人的飞机也已经升空,而不会在甲板上遭受袭击。
  源田说得更进一步,根据他事后的看法,一接到“利根号”上的侦察机发现美国舰队的第一次报告,轰炸机的重新装弹作业就应该立即停下来。当时他曾批准等待回收友永带队的攻击中途岛后返回的飞机,而不是冒险命令他们在水上迫降。“对我说来,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教训。”他反省说,“中途岛海战结束以来,我一直避免由于过分重视飞行员的生命而迟滞了作战。” [ 注:源田的陈述。 ] 这里,源田记住了认真负责的军官很难学到的这个教训:战局的发展也许会要求牺牲少数来保全多数。在这种时候,对少数人的仁爱之情可能最终反倒成了对大多数人的残酷无情。
  南云的第二个错误很可能在从濑户内海出发之前就犯下了。偷袭珍珠港前,司令长官南云疑虑重重,不断敦促像源田这样一些参谋、像渊田这样一些飞行队长去千方百计地验证每一个想法,检验每一种战术,训练每一个人员使其技术达到近乎完美的程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于他们认为自己将与强敌较量。而在出海攻击中途岛之前,人们在南云身上找不到那种踏实稳重、讲究实际的作风,更不用说找到消极悲观的情绪了。这时,南云和他的下属与他们的飞行员和航空母舰上的水兵一样趾高气扬,似乎有些放任自流。千早总结说:
  这4艘航空母舰上的舰员们……个个情绪高昂,还没有同敌人较量,就觉得自己是胜利者了。这种情况确实令人鼓舞。但是这样一种态度和精神状态在现代战争中是有致命危险的。在现代战争中,态度再谨慎,计划再周密、精确,都不会过分。信心十足、情绪高昂的人往往容易轻举妄动。命运就是如此。最终的厄运已有预兆,只是没有人能看到这些预兆。“一切可能做的都做到了”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不合适。 [ 注:千早的手稿,第73页。 ]
  然而,在指出了南云的错误之后;也必须指出,南云和他的航空母舰舰长们是按照海军最好的传统战法指挥作战的。由于这些战术的运用,由于他的勇敢的零式机飞行员(虽然人数太少)的出色表现,又由于美国人糟糕的命中率,南云一次又一次地粉碎了敌人的进攻。出现最后那种败局的原因是美国人运气好──当鱼雷机仍在攻击时,俯冲轰炸机不期而至,不谋而合,协同作战,同时击中了三艘日本航空母舰。要是没有这短短的六分钟,南云满可以成为胜利者,他的所有决策会理所当然地被看作是正确的。胆怯会被说成是谨慎,犹豫不决会被说成是深思熟虑,僵硬刻板会被说成是经验之谈。
  而且,南云不得不在一个注定要失败的战略框框内行动。十分值得称赞的是,联合舰队的参谋们从不推卸自己的责任。事实上,也确实有一些人几乎是病态地热衷于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拉。黑岛和渡边总是深感内疚,后悔没有坚持把南云的指示──任何时候都要有半数的轰炸机装好鱼雷──写进他的命令。然而,正如源田在谈到这个问题时所明智地指出的那样,规定如此死板,任何现场指挥官也无法进行指挥。 [ 注:见本书第四、二十六章。 ]
  宇垣却与众不同。他在6月14日的日记中(也许当时就考虑到将来他的日记要出版)写道:“回想起来,我认为我已经受尽了艰难困苦,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工作。这些想法给了我一种慰藉。”但是当时他并不像这则日记中所说的那么心安理得。中途岛战役前的日子里,他留着长发,战役之后,他把头发剪短了以表示谦卑。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11月25日。 ] 他也许真的是那样想的。因为他不仅是赞成“战列舰万能”的那一群人的头,而且他在指挥图上演习时的专横行为使别人无法实事求是地评价中途岛作战计划。 [ 注:见本书第四章。 ]
  事实上,战役刚刚结束时,无论哪一方都没有掌握必不可少的事实,因而,对这次战役的计划作出评价的努力注定要失败。直到美国获胜、日本战败的种种材料均为双方掌握后,中途岛战役的全貌才一清二楚。日本人的真正的盲点是山本。他功勋卓著,光芒四射,使人眼花缭乱。那些在他手下工作的人,对他个人的感情太深,不可能客观地看问题。山本对他的幕僚说,“这是我的过错。”他说这话,不仅仅是在承担指挥上的责任──这种观念对日本陆、海军的传统来说多少是陌生的 ──而且是在说大实话。如果需要有一个日本人对在中途岛的惨败负责的话,这个人就是山本五十六。正如他在制订袭击珍珠港的计划时所做的那样,他想好了一个计划,然后迫使海军军令部接受。但是当时的实际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像袭击珍珠港时那样了。而且山本似乎已经变得闭目塞听了。要是他诚心想证明一个海军大将在一次战役中可以违反多少条作战原则,中途岛作战倒是一个。
  美海军军官们在海军学院所学的O2S4MEC [ 译者注:O2S4MEC,即下述9个原则的英文缩写:目的性(O),进攻性(O),在接触点上集中优势兵力(S),突然性(S),保密性(S),简略性(S),运动—机动性(M),节省兵力(E),协同动作(统一指挥)(C)。 ] 原则为分析研究任何陆战或海战提供了方便之路。让我们对照这些原则,看一看中途岛战役中日本人打得怎样吧。
  1.目的性  在所有作战原则中,这是首要的、最基本的一条。计划制订者必须考虑:“这次战役的意义是什么?我希望达到什么目的?该战役对本国有什么好处?从估计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考虑,这次战役是否值得进行?”
  这项原则是如此基本,以致是否需要提请明智的读者注意它我们都有点犹豫。然而,整个联合舰队却正是在这条原则上跟头摔得最重。从一开始,“中途岛作战”就是一个双头怪物,相互争论不休。山本一方面计划攻取中途岛环礁,另一方面又打算诱歼美太平洋舰队残部。就连刚刚培养出来的海军少尉也能看出这两个目标犹如水火,不能相容。强攻并占领一个岛需要有一个与自然界诸种不变因素紧密相连的固定不变的时刻表,而与一支善于机动的敌舰队作战则需要极大的灵活性。
  更为糟糕的是,在这两个目标中,日本人还搞错了重点。在联合舰队看来,攻占中途岛是首要任务。 [ 注:见本书第四章。 ] 他们本应集中兵力消灭尼米兹在中太平洋的残存的主力舰只。然后,在有些空闲余暇时,日本人就可以拿下中途岛,至少暂时可以这样。
  无怪乎千早感到,“这次进攻中途岛的计划中某些环节根本没有对准焦点”。例如,为什么要去攻占阿留申群岛?“是为了防止这些岛屿被用作进攻日本的航空兵基地吗?这种猜测只能说明他们对阿留申群岛的地形一无所知。因为这些岛屿的地貌表明它们根本就不适合用作远程轰炸机的基地……”是要把中途岛战役作为进攻夏威夷群岛的准备吗?“但是想当初,形势对我们有利得多,我们尚且不能一举攻占夏威夷,我们又怎能在这个阶段占领它呢?”这次战役是为“全面大决战”作准备吗?“但是这种解释也不能令人信服……如果把它作为酝酿已久的‘舰队大战’,为什么他们不再等两个月待另外2艘航空母舰修好后,6艘航空母舰一起出动呢?”而且,“为什么又要加上中途岛和阿留申群岛……这些累赘呢?”但是,尽管矛盾百出,“这个计划还是被强制实施了。结果落了个应得的下场。”他怀着明显的厌恶之情补充说,“在这样一团糟的情况下,要想理出一个统一的、兵力集中的行动方案,得有超人的本领。” [ 注:千早的手稿,第71—72、103页。 ]
  2.进攻性  乍看起来,组成巨大的舰队,浩浩荡荡东进数千海里,在美海军的鼻子底下,夺取美在中太平洋的前哨基地,从而诱出美太平洋舰队与之决战,这一主意似乎够积极而大胆了。确实,人们不能责备山本没有魄力。然而,大胆不应同进攻精神相混淆。这一计划的主导思想实质上是防御性的──在外圈夺取一连串基地,以达到拒敌于日本本土及领海之外的目的。
  一份成功的进攻计划必须妥善考虑以下几个伤脑筋的“如果……怎么办”:如果美国人设法预先知道日本人要逼近,该怎么办?如果敌人提前发现了田中的舰队,又怎么办?如果尼米兹已经发现在中途岛的日本方向上有一支机动部队,该怎么办?如果第二航空舰队受到重创,又怎么办?,这些情况都是可能发生的。因此,应该制订几套备用的进攻方案并逐一进行演练。但是,日本人并没有这些准备。这就是为什么日本人的进攻精神在遇到不测情况时分崩离析的一个原因。
  3.在接触点上集中优势兵力  山本在理论上熟谙并精通集中兵力这个原则,但在这次战役中他在这个问题上所犯的错误比在其它任何方面都严重。此次战役,日本人在数量上占了优势,而且,如果不那样部署兵力,他们本来是能够取得真正的优势的。山本集结了有史以来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力量,但由于没有集中使用它,结果它的力量大大受到削弱。从地图上看,一系列整齐匀称的箭头,各自所指的方向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中途岛战役的战略看起来很妙──典型的两翼钳形攻势。
  但是,中途岛并不是坎尼,山本也不是汉尼拔。向中途岛集中的每一支舰队都有自己专门的任务,而且均不能真正做到战斗自给。很明显,山本认为必要时这些部队能够合兵作战,但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 [ 注:《中途岛海战》;第246页。 ] 而且,多路部队一齐接近,很容易被美方发现。
  最糟糕的是,山本不是调集他所有的舰只对准首要目标。相反,他分散了兵力,派出强大的舰队去进攻与此次战役的战场相距很远的阿留申群岛。该群岛一带根本没有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海战可打,但恰恰就在这里,日本人在数量上占有优势。浪费在这里的兵力本来可以改变中途岛方向上的兵力对比。而且阿留申群岛是不会跑的,不像美国的航空母舰特混舰队。尼米兹、斯普鲁恩斯以及日本的专家们都认为,未能集中兵力是山本最严重的错误。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6年9月4日,对斯普鲁恩斯的采访,1966年9月5日;《中途岛海战》,第234页。 ]
  山本不仅错在同时在两处打大仗,而且在主要方向上也没有正确使用舰只。那些登上“雾岛号”的中途岛战役的幸存者私下里看法一致,都真心实意地认为把战列舰部署在机动部队后面是不妥当的。“如果把战列舰部署在前面,敌人的攻击就会对着它们。这样,作为海战中最重要因素的我们的航空母舰就能保住。即使美国人击沉两艘或三艘战列舰,日本海军的损失也要比失去同样数目的航空母舰的损失小得多。” [ 注:“悲剧之战”,另见《中途岛海战》,第234页。 ] 但是,山本却在机动部队后面300海里处磨磨蹭蹭。从当时所起的作用看,山本和他的战列舰满可以留在濑户内海。
  4.突然性  这是日本人所有作战计划的基石。山本把很大希望寄托在潜入中途岛海域,而且在对该环礁发起攻击前都不为敌所发觉,就像当年南云偷袭珍珠港时那样。他忘记了所有的人──尤其是他自己──应该记住的一点: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处在战争状态中的美国,珍珠港事件已把它从和平时期的昏睡中震醒,他的对手美国太平洋舰队曾经上过一次当,吃过一次亏,这时正百倍地提高警惕。
  山本当时已不再能借助以日本驻檀香山领事馆为活动基地的间谍网,无法得到美舰出入珍珠港的情报。当然,这不是山本的过错。自罗奇福特和他的海军战斗情报局的同事们,破译了JN25海军密码的那一天起,日本海军就失去了行动的突然性。这也不能责怪山本。从那时起尼米兹就获得了有关日本海军的极为精确的情报。
  要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计划制订者仅仅把自己放在敌人的位置上,设身处地地设想对方在想些什么及可能会干些什么,这是不够的──虽然如果他猜得正确,会有所帮助。计划制订者所需要的是要实事求是地了解敌人能够做些什么,即敌人的作战能力。这是情报工作的基本要点,埃蒙斯由于再三强调这个问题而惹恼了莱顿。 [ 注:见本书第五章。 ] 而这正是山本所没有做到的。他的计划的实质是设想尼米兹及其舰队会完全按照日本人计划的那样行动。由于没有对敌方的作战能力进行估计这一根本原因,原定的设置潜艇警戒线的任务未按时完成,用大型水上飞机对瓦胡岛实施侦察的“K号作战”也遭到了失败。 [ 注:日本人3月3日派出轰炸珍珠港海军船厂的就是这种飞机。当时,飞机从在弗伦奇—弗里盖特沙洲的潜艇上加油后,飞到瓦胡岛上空,投了几颗炸弹,但由于云层太厚,看不到目标。(宇垣日记,1942年6月10日)。见本书第四章。 ] 如果不是那么自满,而是进行迅速而有效的侦察,那么,几乎可以肯定,日本人是能够发现美国人已经出动,并搞清其实力、航向和目的地,从而作好进攻的准备的。 [ 注:宇垣日记,1942年6月l0日。 ]
  5.保密性  这一原则总是同“突然性”原则相辅相成。对美国人的智慧和战斗意志的极端低估导致了日本人的麻痹大意。知道该计划的无关人员太多,准备工作没有加以伪装,当年袭击珍珠港时那么小心谨慎,一丝不苟,从而保证了突袭成功,如今这种精神已经无影无踪。 [ 注:例见《中途岛海战》第8、107页。 ] 像5月24日的那类电报(该电报使尼米兹非常精确地估计出敌人的兵力 [ 注:见本书第八章。 ] 本应用海军将领使用的最高级密码(在华盛顿,萨福德的第一流的破译小组仍未能被译出这种密码),或应装入信使的上了锁的公文包里。
  日本海军5月底采取防范措施,换掉了他们的JN25密码系统,但是又“太迟了”。“海波”早已从中获取了足够的情报,从而保证了尼米兹及其舰队作好准备,严阵以待。
  6.简略性  这一原则同“目的性”原则紧密相连。说到底,“筒略性”原则的意思是,对于任何一部机器来说,转动的部件越少,它发生故障的可能性也就越小。但是“中途岛作战”却是个小题大做的怪事情。三和6月中旬情绪恢复后在日记中写道:“事实上,我们的作战计划中有许多地方应当受到责备,这些事情在此次作战中并非是必不可少的。” [ 注:三和日记,1942年6月14日。 ]
  真正使事情复杂化的因素是,尽管日本的陆基和舰基海军航空兵战功卓著,山本还是无法调和战列舰派和航空母舰派之间的激烈争论。结果,山本患了教条主义的精神分裂症。两派坚不相让,都走了极端。以宇垣为首的战列舰派认为,战列舰是水面厮杀的核心武器。他们不能想象把“皇后”当作侍女使用。
  重视空战的一方态度几乎同样僵硬。在他们看来,航空母舰是新的海上实力的心脏,战列舰即便是有点用处,那也是微乎其微的,它是从真正的打击力量身上吸走人力,物力的寄生虫,山本竭力在总体上调和这两种根本对立的意见,而不是取两家之长,在太平洋战争的后期,当美国人越来越逼近日本时,尼米兹准确地显示了如何做到这一点。他使用战列舰对太平洋诸岛实施火力准备,并让它为航空母舰担任警戒。 [ 注:例见《中途岛海战》,第241页。 ]
  也许因为联合舰队是以战列舰为中心的,因此没有一艘航空母舰装备雷达。机动部队在出发前两天才得到两套试验性的雷达。然面这两套分别装在战列舰“伊势号”和“日内号” [ cdhyy注:原文如此,疑为“日向号” ] 上,这两艘战列舰又都编在高须的阿留申警戒部队里。要是南云在他的两艘航空母舰旗舰上装有这种至关重要的装备,至少他可以早一点得到美国飞机来攻的警报,其结果如何将是难以预料的。奥宫就认为,结局也许会与实际情况完全相反。 [ 注:《中途岛海战》,第243—244页。 ]
  7.运动—机动性  海军学院的教材说,在战斗中,进攻的一方须坚持向目标前进。他必须奋力与敌人搏斗。尼米兹说,“就中途岛海战而论,在日航空母舰受到沉重打击后日本人就掉头往西跑,这就至少是部分地违反了这一原则。”尼米兹指出,日本人完全是按照他们在战争一开始就确立了的模式打的。他说:
  他们在同一时间里到处游弋,他们的胃口太大了。在珍珠港和爪哇海马来亚附近的海面上取得最初的胜利之后,他们扩大战场,轰炸了达尔文港,并在印度洋上展开大规模行动。对山本的联合舰从来说,它的主要敌人始终是驻在珍珠港的美国海军,但是,日本人在对珍珠港实施快速的打了就跑的袭击之后,再没有去碰这支海军。日本人没有返回珍珠港彻底解决那里的美国海军,这可帮了我们的大忙。他们让主要的敌人有了喘息换气、恢复士气和重整旗鼓的时间。 [ 注:《黎明,我们还在酣睡》,第65章叙述了珍珠港事件后,日本没有扩大战果;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而且,他们把消灭美太平祥舰队这个目标同攻击中途岛搅在二起,就丧失了对取得海战胜利至关重要的运动性和灵活性。人们在他们的作战计划和作战准备中看不出有什么规定来保证在敌顽强抵抗时保持战术攻势。相反,人们却发现,在演习时他们故意把敌人安排得很无能。这次,他们骄傲自大到了极点,甚至连最基本的防范措施──坚持要求航空母舰上的水兵穿着规定的服装──都没有采取。战争经验表明,任何覆盖物,甚至长袖衬衫和长裤也有助于防火。但是日本人安然自得,深信敌人不可能会来碰他们。航空母舰上的水兵们都穿着热带的短裤和短袖衬衫作业。结果,许多人遭到了可怕的、不必要的伤亡。④
  因此,当作了充分准备的美国人出其不意地彻底打乱了日本人的作战时间表时,进攻者们变得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其实,就水面部队而言,山本的兵力和火力仍然大大超过弗莱彻。即便就航空母舰来说,他自己的,近藤的,再加上阿留申部队的,山本完全可以集中起1艘航空母舰和3艘小型航空母舰。其空中力量还有 50架零式战斗机和60架轰炸机。这支空中力量仍很强大,特别是当时日本人认为美军3艘航空母舰中的2艘已被他们击沉,这支空中力量就更加不能等闲视之。然而,山本在失去了南云的航空母舰之后只搞了几次试探性的作战行动,然后。就带着他那庞大的舰队掉头往回跑,就像一条被气盛好斗的猎狗追赶的粗笨的圣伯纳救护犬。
  8.节省兵力  与在接触点上集中优势兵力的原则密切相关的是“节省兵力”原则──要有足够的兵力去作战,但又不要过多。山本为自己确定了两项任务之后,几乎从漱户内海带上了除捕鱼舟以外的所有力量。这样做,不但浪费了帝国的血液──珍贵的燃料,而且牵制了本来可以更好地用于为预定的下一个战役作准备的人员和舰只。就其作战意图来说,对中途岛的空袭规模也嫌太大。像角田在荷兰港使用的那样一支经过精选的小型部队就足以完成这项任务。其它空中力量完全可以留在舰上或部署在航空母舰周围,以准备对付美国人的反击。尼米兹决定不派遣战列舰参加中途岛战役,就体现了“节省兵力”的原则。
  9.协同动作(统一指挥)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山本自己乘旗舰跟在整个舰队的后面,这样就违反了协同动作这条重要的原则。由于必须保持无线电静默,结果,他有嘴不能说话,无法实施全面指挥。面如果他在濑户内海或在东京的通讯中心,他就完全可以方便有效地进行指挥。但是,他却把大本营设在海上。这样,从事件发生到“大和号”收到消息需要时间,山本就不能及时得到情报,也不能及时下达命令。因而,各舰队只能是各自为战。相比之下,尼米兹的作法就很好。他坐镇珍珠港,这样就能够通晓全局,运筹帷幄。
  尽管如此,要是尼米兹自己,他的各套参谋班子以及海上的指挥官们不采取积极的、明智的、创造性的行动,日本人也许能像往常一样,赢得这次中途岛战役的胜利。
 
第四十一章 对美方的分析:指挥英明加“运气好”
  与许多评论珍珠港事件的美国人一样,许多评论中途岛战役的日本人也错误地认为日方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自己的国家有些事该做而未做,有些事虽做了但却做错了。珍珠港事件后的美国和中途岛战役后的日本,都未能承认自己当时没有掌握自己的命运。认为美国人在中途岛战役中只是被动地从敌人的错误中取得了好处的看法,与认为日本人在珍珠港的胜利完全在于美国人的过失的看法一样,都是错误的。美国人确实是在中途岛战役中取得了胜利,而不只是避免了战败。
  对美国来说,破译JN25密码是很值得称赞的事情。源田和他的同僚已经估计到海军密码总有一天会被破译,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美国人已经破译了这套密码,已经与他们自己一样完整地译读用这套密码加密的电文。源田把美国人“孜孜不倦地尽可能多地取得日本人的情报”作为美国获胜的一个原因 [ 注:源田的陈述。 ] 。宇垣认为美国人在发现日本进攻部队之前很久就设法获悉了日本的行动计划,但他从未想到密码会被破译,至少在日记中他没有提到这一点。 [ 注:宇垣日记,1942年6月8日。 ] 倒是某些低级军官比较敏感,他们一致认为美国人一定是破译了他们的海军密码,“否则他们决不可能使用3艘航空母舰从侧翼向我们的舰队发起集中攻击”。 [ 注:“悲剧之战”。 ]
  “海波”的成就是颂扬罗奇福特及其同僚的熟练技术和献身精神的一曲赞歌。尽管罗奇福特似乎把诱使日本人证实“AF”就是中途岛的手法视为雕虫小技 [ 注:见本书第五章。 ] ,然而我们认为,他想出了这么巧妙的主意应当受到高度赞赏。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当尼米兹向金海军上将介绍罗奇福特的卓越贡献,建议给他授勋时,金竟一口拒绝。他的理由是,不应该因为中途岛战役中情报工作做得好而突出哪一个人。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若按这个逻辑推论下去,那么就没有一个人可以获奖了,因为人类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集体努力的产物。人们不得不得出结论:在金看来,情报工作对赢得战斗的胜利是重要的,但是情报人员却不值得那么受尊重。
  当然,要是尼米兹不接受罗奇福特对形势的估计并据此采取行动,“海波”所提供的情报就毫无用处。这也是一个真正的领导者的标志──善于相信和信赖参谋人员,有效地使用专家。尼米兹早已摆脱了陈旧的“博物馆心理”的束缚。这种心理状态曾使许多情报专家钻进了死胡同。他们为贮存情报而贮存情报,并不将其付诸使用。尼米兹对情报的观念是能动的:事实是高品位的矿石,有待于仔细筛选,然后提炼出高纯度的金属(准确的情报),锻打成战胜敌人的武器。
  “海波”的这一突破保证了美国的战略得以成功。尼米兹在获悉日本人以南云的航空母舰舰队为前导向中途岛进发后,就不仅知道了在什么地点、大约在什么时间会打起来,而且知道了仗应该怎么打。这将是一场空战,因此,他把战列舰留在西海岸,这样,它们就不致搅乱作战行动。他必须使用每一艘可用的航空母舰,因而他要求竭尽全力抢修“约克城号”,使其能够参战。迅速修复“约克城号”是一项巨大的成就,是一个带戏剧性的初步胜利。相比之下,日本人在修理“翔鹤号” 和对“瑞鹤号”进行补充问题上拖拖拉拉,满以为没有这两艘参加过袭击珍珠港的战舰,他们也能把美太平洋舰队吃掉。
  但是知道敌人会在何时、何地及怎样发动进攻并不等于胜券在握。敌情预报本身造不出军舰,也不能增加经过训练的飞行员和飞机。这些都不会像《圣经》里的面包和鱼那样奇迹般地出现。中途岛的胜利来自军方和政府的情报工作,来自聪明地使用了所得到的情报。
  尼米兹没有被朝他开来的庞大的敌舰队吓倒。要是他看一下双方实力的对比表后默认局势已无可挽回,这本是可以理解的,他本可以决定暂时撤下中途岛,而把宝贵的航空母舰和巡洋舰调往西海岸,或让它们龟缩在珍珠港内或其周围。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恰恰相反,他立即大胆采取行动。他有意把他的较小的兵力投向强大得多的敌人。由于意识到自己无力与敌正面交锋,意识到要救下中途岛,他的部队就必须从有利的战略位置出发,尽早与敌空中打击力量搏斗,他命令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把特棍舰队部署在南云第一航空舰队的侧翼。在中途岛海战中,美方能有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这样两位有意志有胆略全力以赴地先发制敌的指挥官,这既是美国人的运气,又是尼米兹知人善任的结果。
  南云在他的战役报告里,自始至终一直哀叹中途岛作战准备时间太少。然而日本海军中最有水平的人们对这一战役已策划了好几个月。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几乎都懊悔太仓促了。但是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又怎样呢?他们只有几天时间用来准备对付敌人这次础础逼人的挑战。弗莱彻于5月27日下午带着损坏严重的“约克城号”进入珍珠港后才开始中途岛战役的准备工作。斯普鲁恩斯也仅比弗莱彻早一天到珍珠港,抵港后才出乎意料地知道日本人正向中途岛驶来,而且他自己已被新任命为第十六特混舰队司令。与尼米兹和弗莱彻几次匆匆会晤后,斯普鲁恩斯就于5月28日上午出海了。两天之后,弗莱彻已准备好出航;他的航空母舰已能作战,战略也已与斯普鲁恩斯商定。
  弗莱彻在与斯普鲁恩斯会合后,决定把特混舰队一分为二,这实在是灵感的闪耀。一个好的战术指挥官不仅要知道作战原则,而且要知道在何时及如何运用这些原则。弗莱彻面对强敌却把数量上处于劣势的舰队一分为二,就是这种天赋的一个典型例子。要是这3艘美航空母舰仍然集合成一团,“约克城号”的那种悲剧很可能降临到另2艘航空母舰上。没有人怀疑南云的飞行员的技术和胆量;一旦他们飞临某目标上空,那个目标就必亡无疑。第一航空舰队的各航空母舰相互靠得很近,因而这种连锁反应式的毁灭就降临到了它们头上。
  后来,弗莱彻又一次作出了重大决定。他当时心里清楚得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领导美舰队取得首次海战大捷的将领将会成为众望所归的英雄,将会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但是,当他意识到他已不再可能最有效地指挥空中打击力量时,他把指挥权交给了斯普鲁恩斯。这是一种无私的、真诚的、爱国主义的行为。现在,尼米兹和斯普鲁恩斯的声誉都超过了弗莱彻,然而弗莱彻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纽带,是一个有头脑、有个性的人才,他让一个天才充分地发挥了才能。
  在尼米兹指挥中途岛战役肘所作的诸项决策中,最重要、最有深远影响的是选择了斯普鲁恩斯担任第十六特混舰队司令。在美海军高级军官这个小范围之外,斯普鲁恩斯鲜为人知。而且,他也没有当过飞行员。但是哈尔西推荐了他,尼米兹也欣然同意。尼米兹说,“这是一个我从不感到后悔的选择,斯普鲁恩斯有卓越的判断力。他这样的指挥官总是先对各种情况进行彻底的调查了解,然后进行细致周密的考虑,一旦决定打,就狠狠地打。斯普鲁恩斯与格兰特将军一样,善于把战争打到敌人那里。”他强调说,“这样的指挥官我非常需要。此外,斯普鲁恩斯还非常大胆,但从不鲁莽,他也比较谨慎,而且有打仗的天赋。”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尼米兹对斯普鲁恩斯的看法是恩师对其门徒的评价,是一个美海军将领对另一个美海军将领的估价,是一个朋友对另一个朋友的长处的衡量。俗话说,最好的赞扬是来自敌人的赞扬。渡边对他的评价是:“斯普鲁恩斯具有优秀的品质,具有一个海军航空母舰舰队司令所需的最佳品格──意志坚强,考虑问题条理分明,脑子从不忽冷忽热,情绪从不忽高忽低。他对准了主要目标就勇往直前,决不半途而废。好的海军将领就该这样。”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11月24日。 ]
  斯普鲁恩斯在中途岛战役里自始至终都显示了这些品质。他刚知道目标之所在,就调动了所有能够调动的飞机去进攻。他很有把握地率领着他的舰队,他善于巧妙地捕捉时机。他6月4日夜率部东行,避开了日本人的夜间攻击。此举完全正确。同样,他6月5日的西进也是正确的决策,此举使日本人大为恐惧。斯普鲁恩斯显示了对敌人心理的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洞察力。在整条战线,他使敌人左思右猜,晕头转向。
  斯普鲁恩斯不仅知道何时该进攻,而且知道何时该停止。处在他那种地位的舰队司令,很少能顶得住诱惑,不穷追逃敌。斯普鲁恩斯清楚地知道勇敢超过了何种程度便成了十足的愚蠢。此外,他知道他的任务是保护中途岛,所以尽管西边有诱人的鬼影,他还是坚守他的岗位。他也知道自己的第二位的任务是必须把航空母舰保存下来以便再战。因此,他没有上敌人的当,没有驶进威克岛岸基轰炸机攻击距离之内,也没有越出自己的通联范围之外。
  海军史学家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对斯普鲁恩斯作了恰如其份的赞扬:
  弗莱彻打很好,但斯普鲁恩斯干得妙。他镇静自若、决策果断,而文善于倾听意见。他始终不忘双方力量的悬殊但又大胆地抓住了每一个可利用的机会。雷蒙德·A·斯普鲁恩斯在这次战役中脱颖而出,成了美国海军史上最伟大的将领之一。 [ 注:“六分钟”,第103页。 ]
  在基层,美国的战斗人员很了不起。在太平洋战争中,美国的下级军官一次又一次地显示了他们的英勇和机智,里德决定越出搜索范围进行侦察,结果先于日本人计划的时间发现了日进攻部队 [ 注:见本书第十八章。 ] 。这一发现本身并没有使美各特混舰队有时间进入战区,却使守岛部队得以严阵以待。瓦胡岛上的情报机构虽已提供了情报,但里德的观察结果可喜地证实了罗奇福特情报的正确性。艾迪发现了南云部队,虽说并未明显地影响到日本对中途岛的空袭,但确实为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指明了敌人的确切位置。 [ 注:见本书第二十一章。 ] 此后,沃尔德伦研究日本人的战术收益不浅,他发挥了首创精神,发现了敌航空母舰,而其他人的思路却刻板僵硬,完全错过了战机。 [ 注:见本书第二十七章。 ] 最重要的是,麦克拉斯基用独具一格的搜索方法发现了第一航空舰队,使俯冲轰炸机得以发动攻击,从而转败为胜。 [ 注:见本书第二十九章。 ]
  美军战斗人员一次次地显示了大无畏的精神。攻击敌航空母舰时,他们面对着零式飞机和高射火炮,眼看着同伴着火坠落,仍然一往无前。后来,源田对美国对手表示了一个勇士对其他勇士由衷的敬意。他说,“美方的胜利也应该归功于他们的战斗人员不顾损失惨重的事实而坚持进攻的精神。” [ 注:源田的陈述。 ] 有两位日本的分析家也慷慨说道,“没有人能够预见到他们这种英勇进攻的威力。他们坚韧不拔的精神使日军在中途岛海战中落得了个悲惨的下场。” [ 注:《神奇的零式机》,第114页。 ]
  奥宫说:“自古以来,人们一直认为:战斗的过程就是不断犯错误的过程。犯错误少的一方便获得胜利。” [ 注:《中途岛海战》。 ] 这个多少带嘲讽的评论确实很有些道理。否认美方在中途岛战役中犯过错误是徒劳的。美方的错误如此严重,以至犯了错误的日本人差点获胜。斯普鲁恩斯直言不讳地说,“我们交上了好运”。 [ 注:对斯普鲁恩斯的采访,1964年9月14日。 ] 这话看来并非过谦。
  源田认为美国人最严重的弱点是“糟糕的鱼雷发射技术”。 [ 注:源田的陈述。 ] 草鹿公正地批评说,“这些攻击是零星而分散的,并不集中。” [ 注:草鹿的陈述。 ]
  美国人以其先进的工艺而自豪。但是,许多事例说明,他们的装备质量差得很。500磅和1000磅的炸弹无法使敌方有装甲的舰只失去战斗力,只能“用大大超出需要量的炸弹把目标砸成碎片”。 [ 注:1942年6月16日斯普鲁恩斯的报告。 ] 美国的航空母舰上还没有设法装上带有装甲的飞行甲板,因此它们极易着火。 [ 注:对斯普鲁恩斯的采访,1964年9月5日。 ] 如果说美国人在这次战役中一定得失去一艘航空母舰,那么日本人所集中攻击的恰恰是早已被打得破烂不堪的“约克城号”。美国人的确是非常幸运的。
  B-17机的飞行员们上呈的“与敌交战”报告多次提到机上的装置经常出现故障,影响了战斗,有时无法发挥它们本应发挥的威力,“起飞后,……我的一号发动机排气管开裂……”;“炸弹架失灵,只投了3颗炸弹”;“对讲机失灵,没有投下炸弹”。 [ 注:1942年6月5日小O·H·里格利上尉、H·S·格伦德曼中尉、保罗·I·威廉斯中尉分别上呈的“与敌交战”报告。 ]
  各参战部队之间的通讯也远非理想。“企业号”舰长在评价这个问题时毫不客气地指出:
  中途岛部队发来的许多接触报告作了否定的判断。初次接触报告发来后没有发来补充报告……这对我们的部队也许是一场灾难。我们之所以未能全歼敌部,十有八九是因为他们没有补充的接触报告,以中途岛为基地的飞机在6月4日和5日也没有持续不断地提供战术侦察结果。 [ 注:“企业号”的报告。 ]
  “大黄蜂号”的空战报告说得更加尖锐:“我们未能从岸基部队收到足够的情报。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是否能完全信赖别的部队。”该报告的结论是:“战术形势是对我们有利的,但是由于我方的错误,我们未能取得更令人难忘的胜利。” [ 注:“大黄蜂号”的空战报告。 ]
  凯姆斯代表他的岸基部队也有自己的怨言:“我们根本不知道附近的部队情况如何,也不知道我们的水面部队在干什么。看来通讯计划方面有毛病。” [ 注:凯姆斯的正式谈话。 ]
  某些类型的飞机性能不好或用非所长,尤其是B-17轰炸机。美国也许会造出比“飞行堡垒”更大、更快、更有毁灭性的飞机,但是没有哪一种会比B-17 机更惹人喜爱。这种飞机外形优美,结构牢固,反应灵敏,可称得上是空军时代美国最理想的飞机。这种传奇式的飞机竟然不是万能的,这似乎不可思议。
  中途岛战役提供了一个好机会,本可以一劳永逸地证明飞得高的岸基轰炸机可以炸沉或重创机动中的水面舰只。但是B-17和B-26机都没有建树。后来,有些推崇航空兵的人坚持说,由于每个目标上空的飞机数量太少,因此不能把这次作战看作是公平的检验。 [ 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陆军航空兵》,第459—460页。 ] 当然,如果埃蒙斯能派出大批B-17轰炸机进行铺天盖地般的进攻,大量投弹,其中的一、两架可能会击中目标,但是,这样就严重违反了“节省兵力”的原则。然而,3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由于用其所长,就把“赤城号”揍得使日本人不得不将其凿沉。
  有一件事至今仍令人迷惑不解,这就是,尼米兹指示将中途岛的防务留给岛上的高炮部队,集中岛上的战斗机对付敌航空母舰 [ 注:见本书第八章。 ] ;但是为什么中途岛守军不照办。诚然,这些战斗机是航空母舰部队用旧了交给海军陆战队的,而且事实证明,它们并不是零式机的对手。但是如果它们能随岛上的轰炸机和鱼雷机一起去对付第一航空舰队,这些战斗机也许能有效地分散护航的日本战斗机的注意力,从而拯救一些美国飞行员的生命,甚或能命中一、两架敌机。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在中途岛附近,这些战斗机损失惨重,也没有取得什么真正的战果。
  许多战斗机飞行员都极为蔑视高射炮也许是上述疑团的一个答案。在平时,战斗机把主要战术重点放在如何避开敌高炮火力上。但是在战斗中,他们很快就发现敌人的战斗机危险得多。在一次正式采访中,萨奇说:
  ……我的战斗大体上有2/3是冒着我们自己的高射炮火、1/3是冒着敌人的高射炮火进行的。我认为对空火力在制止坚决进攻之敌方面没啥价值。高炮也许能打下几架飞机,但日方和我方实施攻击的飞行员对它根本不予理睬。 [ 注:1942年8月26日在航空局对约翰·S·萨奇海军少校的正式采访。 ]
  不过,尽管美方错误很多,混乱很严重;然而,日方的错误和混乱更多、更严重。结果,尼米兹、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成了胜利者,而且军事史学家们已经把中途岛战役视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决定性战役”之一。
第四十二章 中途岛海战的意义──四十年后的评价
  现在让我们把日历往后翻二十年左右,即翻到普兰奇采访当年在中途岛海战中的三位美国胜利者时,看看他们这些年过得怎样,听听他们对这场关键的战役有什么要说的。
  弗兰克·弗莱彻海军上将和他的夫人住在马里兰州南部靠近奇特的古城拉普拉特的高低起伏的乡村里一个叫“阿拉贝”的别墅里,过着平静的退休生活。将军对来访的普兰奇表示热烈的欢迎,随后领着他穿过几间陈列着丰富的东方艺术品的房间,来到他一楼的书房。
  弗莱彻穿着宽松的便裤和衬衫,看上去不像一个战争中的英雄,倒很像他的故乡艾奥瓦州一个退休农场主。他谦逊和蔼,平易近人,像乡下人那样热情好客。他从一个不显眼的壁龛里拿出波旁酒和矿泉水,然后举杯为舰队的官兵干杯。他坦率而毫无惋惜地承认自己记忆力衰退了。如果由于天长日久他对一些背景情况已经记忆模糊了,对战斗本身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当他谈到1942年6月那些激动人心的日子时,他的两眼闪闪发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所作的估计很精辟,对于这次战役的意义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他承认美军在中途岛海战中有侥幸取胜的因素,但他说:“主要不是靠运气好,主要是因为我们正确利用了所获得的情报。”他把掺了姜汁啤酒的威士忌放在一边后继续说;“我们的情报比日本人灵,我们的素质比他们的好,但日本人也比我们原先想像的要顽强得多。”
  弗莱彻回忆说,战役结束后,当他走进尼米兹的办公室时,司令官也像他一样大大松了口气──战役结束了,而且打赢了。弗莱彻强调说:“他有理由松口气了,因为如果战斗不是那么个结局,太平洋真的会陷入一片极度混乱之中。” [ 注:对弗莱彻的采访,1966年9月17日。 ]
  岁月对雷蒙德·A·斯普鲁恩斯海军上将还是仁慈的。他那本来就很瘦的身躯显得更加瘦削,头发已变得灰白,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温和恬静、目光炯炯。他坐在加利福尼亚州石子滩一个宽敞的起居室里,室内的波斯地毯和古色古香的家具色调柔和宜人。显而易见,他在家闲居,日子过得非常舒适。他的领带和身上那件柔软的法兰绒衬衣十分相配,他那褐色外套,那天是第一次穿,微微散发出哈里斯花呢料子特有的香气。
  谈到中途岛海战时,他真像个大学教授,既乐意传授知识,又认为他的学生应该透彻、确切地了解事实。他对人名、日期、地点,还能记得的当时的想法和反应都作了准确的回忆,仿佛他那细长的手指正从一个无形的、整齐编目的记忆库中把档案卷宗调出来。
  他幽默地说:“所有的军事行动都像妇女上街买东西一样,有两个问题必须考虑:花多大代价?值得不值得?”他对自己在中途岛的买卖很满意。因为,正如他所指出的,如果美国打败了,日本舰队向美国西海岸前进就畅通无阻了。山本和他的帝国海军就可能再接再厉、取得更大胜利。这位海军上将很尊重日本人的战斗素质。他言简意赅地说,“日本人打得非常好。”
  窗外,花坛上鲜花盛开,争妍斗艳;天鹅绒般的绿草坪与蒙特雷松的树荫相映成趣。时钟指在一点上,这时斯普鲁恩斯说了声“对不起”,就走出去把喷水管打开。回来之后,他在一张纸上仔细地记下了喷水的时间。
  他坦率地、十分平静地谈到中途岛海战后不久人们对他的某些批评,说他6月4日晚上前几个小时里没有继续向西追击日本人,而是向东航行。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那些马后炮能手。他说:“我认为我当时的预见比有些人的马后炮要好。”但谈到尼米兹时,他满怀深情。他坚持认为中途岛的胜利归功于尼米兹。他强调指出:“荣誉必须归于尼米兹。他不仅相信接到的情报,而且立即采取相应的行动。”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去蒙特雷一家餐厅赴宴时,彬彬有礼地谢绝了别人敬他的一杯鸡尾酒。不过,他为人处世的原则是“自己活、也让人活”。他的太太就呷着一杯香槟鸡尾酒。她的性格活泼,人品就像酒一样晶莹闪亮。她静静地听着海浪拍打蒙特雷湾的声音,突然说:“大海使我心神不定,我觉得群山显得平静安宁。”不难想象,她这一辈子一直在与海神争夺自己丈夫的生命,她不会觉得大海是个平静安宁的地方。斯普鲁恩斯只是安详地笑了笑。如果说有谁能主宰自己的环境,这个人就是斯普鲁恩斯。 [ 注:对斯普鲁恩斯的两次采访,1964年9月5日与14日。 ]
  虽然五星海军上将切斯特·尼米兹生前从来没想把目己的住所修葺得更惹人注目,寻访他的人却没有断过。普兰奇也是访问他的人之一。尼米兹家里的来宾登记簿上有大人物的姓名,也有小人物的姓名。他们有的是来谒见,也有的是来采访,有些就是来拜访拜访。在众多的日本人签名中,有珍珠港事件时期日本驻美大使野村吉三郎,有1941年12月7日率机空袭珍珠港的飞行队长渊田美津雄。这都是顺理成章的,因为自从尼米兹在日本投降书上签字之后,他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建立起一座桥梁,借以沟通美国和日本──一个由他作出巨大努力而被打败的国家──之间的联系。他说:“日本是个劲敌,很顽强,我们狠狠地打了它之后,就没有理由在它的旧伤口上再抹盐了。”
  自中途岛大战以来,岁月的流逝给这位将军的容貌增添了老年人、善良人所特有的慈祥温和的美。这种美像他用以款待客人的陈年雪利酒一样暖人心房。他那蓝色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的头发自得连来访的人细看一下才相信那不是一般的白,而是像阳光照耀下的船帆那种生气勃勃的白色。
  尼米兹回忆说,在中途岛战役的准备阶段,他曾经非常担心、非常紧张。还是在战斗打响之后,他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他解释说:“中途岛战役开始后,我们觉得松快了一点,因为日本人的行动和我们原先预料的一样。至少我们当时知道,事情正按计划进行。对于我们在那里作战的官兵,我是十二分地信任,我认为事情的发展会顺利的。”
  尼米兹的夫人拄着两根手杖走进书房问丈夫:“亲爱的,这封航空信上的邮票贴足了吗?”尼米兹深情地笑着说:“亲爱的,够了!你多贴了两三张!”
  像许许多多白头偕老的夫妻一样,尼米兹夫妇性格相似。将军的热情,尊严和魅力反映在妻子富有吸引力的脸上。从他们那令人愉快的住所可以看出,她也像丈夫一样是闲不住的人。挂在墙上的许多画都出自她的手笔。放在宽阔萌凉的走廊上的盆景证明,她已熟练地掌握了这一复杂困难的园艺技术。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尼米兹一直不肯写回忆录,虽然美国任何一家出版社都会给他写的自传付一笔相当可观的稿酬,普兰奇在和尼米兹谈话时得到的印象是:尼米兹确实太谦虚、太幽默了,他不会去写一本以自己为主人公的书,他也太温和、太仁慈了,不愿写书来尖锐批评、甚至客观地谈论那些犯了错误的人。如果无法赞扬什么人,他宁愿什么也不说。许多年之后,尼米兹夫人的话证实了普兰奇的这一印象。她对来采访的人说:“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在战争期间,他不得已而解除了几个军官的职务,他们很不满意。如果他写回忆录,实事求是地写,就会伤害他们。切斯特从来不伤害别人。” [ 注:“回忆尼米兹”,第31页。 ]
  可以赞扬的,他就不遗余力地大加赞扬。他最喜欢赞扬的是斯普鲁恩斯。他说:“中途岛海战的胜利全靠斯普鲁恩斯将军。”当别人试探性地提出,也许切斯特·尼米兹也有点功劳时,他漠然置之。他把话题又转到斯普鲁恩斯,他的脸上洋溢着为朋友而自豪的表情。他强调说:“我们之所以能打胜这一仗,就是因为有他的判断和智慧。我对斯普鲁恩斯的评价,在以后发生在太平洋上的各次海战中反复得到了证实。他懂得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他的最大优点是善于判断──根据情报和他的专业知识作出的判断。”尼米兹还热情赞扬了罗奇福特在密码上的突破,说这种突破带来了“任何指挥员都需要的明确的情报”。他归纳说:“中途岛战役是太平洋战争中最关键的一仗,这一战役保证了其它一切的成功。”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将近二十年又过去了,上述论断仍然十分正确。中途岛战役确实如人们所经常说的,是一个转折点。然而,只有从长远观点,这一点才看得清楚。当时,只有为数很少的日本人真正认识到它的重要性。三代就是其中极少数人之一,他甚至痛哭流涕地反对过这次行动,他看到自己果然可怕地言中了。他知道取得最后胜利的希望已成泡影,作为飞行员,他懂得损失那么多航空母舰、飞机、飞行员和技术人员意味着什么。海军军令部的其他人仍然从水面作战的角度考虑问题。他们不可能,也不愿意了解发生了什么。 [ 注:巴德对三代的采访。 ]
  一些年轻的飞行员对近期的前景抱悲观的看法。他们知道日本暂时只好转而采取守势。然而,他们已用自己的“鲜血向全世界表明:在海战的新时期,进攻是最好的防御,空中力量已取代了以战列舰为中心的火炮力量,在海战中起主要作用”。 [ 注:“悲剧之战”。 ]
  战役的结局对源田的震动确实很大,但他仍然没有认识到月本已丧失了打败美国的能力。只是在以后回顾这段历史时,他才认识到中途岛海战加上日本从瓜达卡纳尔岛的撤退是个转折点。 [ 注:源田的陈述。 ] 草鹿也没有认识到中途岛战役是个分水岭,虽然他认为它“对日本海军是个可怕的打击”。因为他们仍有像“瑞鹤号”和“翔鹤号”这样强大的航空母舰,还有更多的航空母舰正在建造之中。 [ 注:《联合舰队》,第92页。 ]
  当事的美国人也没有想到,从那以后,他们可以在海上通行无阻了。斯普鲁恩斯说,当时在珍珠港的人谁也没想到中途岛一仗就定了这场战争的命运。他解释说:“在当时情况下,我们只是想到自己没有受到挫折。我们没有被占优势的日本舰队打败。中途岛之战当时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起点,是我们在艰苦激烈的对日作战中的真正的出击起点。” [ 注:对斯普鲁恩斯的采访,1964年9月5日。 ]
  尼米兹强调指出:“中途岛战役虽打胜了,但事情才刚刚开始。跨越太平洋的进军还没有开始。中途岛海战之后,我们并投有感觉到我们已赢得了这场战争。这毫无疑问是个最重要的转折点,但是我们仍然要对付一个顽强的敌人,仍然要作出艰巨的努力。”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三年多艰苦卓绝的战争证明,这两位海军将领说得很正确。
  那么,中途岛战役意味着什么呢?最直接的事实当然就是有形的东西──人员的伤亡和装备的损失。统计数字不容置疑地告诉我们谁赢得了这次战役: [ 注:数据来源:《中途岛海战》,第249页以及《尼米兹》,第107页。 ]
  美  国 日  本
人员伤亡 307 2500
损失航空母舰 1 4
损失重巡洋舰 0 1
损失驱逐舰 1 0
损失飞机 147 332
  此外,日方还有1艘巡洋舰遭重创,2艘驱逐舰遭中等程度的损坏(不包括两艘相撞的在内),1艘战列舰、1艘驱逐舰和1艘油船受轻伤。美方中途岛遭大规模破坏,荷兰港受中等程度破坏,基斯卡岛和阿图岛失守。
  但是,无形的东西──那些可能发生而没有发生的情况──也应当考虑。这个问题上我们的根据就不太坚实了,这也像所有的揣测必然会引起争议一样。不过,如果山本实现了关于攻占中途岛、消灭尼米兹的航空母舰的计划,他的下一步作战计划就是进行澳大利亚战役。因为太平洋舰队的空中打击力量一旦丧失,美国就没有什么力量能抵挡得住山本了。如果山本得以切断澳大利亚的生命线,麦克阿瑟部队就会变得孤立无授,而且一旦日本完全控制了南太平洋和印度洋,它就能堂而皇之地长期侵占东南亚。同时,如果日本占领了中途岛,它至少能骚扰夏威夷,甚至能威胁到美国西海岸。不难想象,保卫美国的呼声可能会达到这一地步:首要的战略──首先对付希特勒──可能会因此而严重受挫。战争的最终结局也许是相同的,但所付出的代价却远非人们所愿意设想的。
  不过这一切毕竟没有发生。莱顿说:在“中途岛海战中,日本人损失,或者说丢弃了一支曾经威震太平洋的海军航空兵部队──一支精锐的、所向披靡的部队。它已经永远不可能卷土重来了,永远不可能再像在战争头六个月里那样横扫一切、令人闻风丧胆了。这就是中途岛战役的伟大意义……” [ 注:对莱顿的采访,1964年7月22日。 ]
  从战术的观点来看也确实如此。美国海军学院有一篇有价值的研究文章能使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
  ……它鼓舞了美国战斗部队的士气……它制止了日本向东扩张;它结束了日本人在战争的头六个月中所向无敌的攻势;它恢复了太平洋上双方海军实力的均势,此后实力对比就逐步变得有利于美国了,它消除了对夏威夷和美国西海岸的威胁。
  ……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希望能尽早与美国舰队进行决战,最好在美国人建造出的舰艇数量还没有占优势之前进行决战。现在他不得不放弃尽早地在遥远的海上进行这场舰队较量的想法。相反,他只好坐等美国人的进攻了。由于损失了航空母舰,他的活动范围比过去离本土近得多了。这样,日本人被迫采取了守势。 [ 注:“中途岛海战分析”,第210页。 ]
  这就是最终的意义。在中途岛海战中,美国人放下了盾拿起了剑,在以后的交战中再也没有放弃战略攻势。
王喜六、祁阿红、翁才浩等 [翻译]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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