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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岛奇迹[美]

戈登·普兰奇(美)
中途岛奇迹
戈登·W·普兰奇 [美国]
唐纳德·M·戈尔茨坦 [美国]
凯瑟琳·V·狄龙 [美国]
译者的话
  1942年6月初的中途岛海战是太平洋战争的转折点。日军继偷袭珍珠港,重创美国太平洋舰队后,频频南击,连连告捷,取得了战略主动权。日军狂妄自信,不可一世。而美军处境困难,士气低落。珊瑚海一役,虽使日军受挫,但双方只打了个平手。1942年6月初,美军在尼米兹上将,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少将指挥下,以3艘航空母舰在中途岛西北海域设伏,其舰载航空兵在最有利的时机从天而降,迅速击沉了日第一航空舰队司令南云中将亲率的全部4艘曾参加袭击珍珠港的航空母舰,创造了战争史上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又一个奇迹。这次大海战从根本上扭转了美守日攻的战略态势,为在太平洋战场取得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本书主要作者戈登·W·普兰奇(1910-1980)教授是美国著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史专家。他生于艾奥瓦州,早年就读于艾奥瓦大学和柏林大学,1939年起在马里兰大学执教。大战时期,他曾在海军预备队当军官。1945年12月至1951年7月,他是驻东京的美远东司令部的文职官员。其间,1946年10月至1951年6月担任麦克阿瑟手下的情报部历史科主任,接着又在军史科当了一个月的代理主任。普兰奇在海军和陆军中的经历为他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史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在去世前的37年中,普兰奇亲自采访了许多与珍珠港事件及中途岛海战有关的美方、特别是日方的指挥军官,查阅了大量的档案材料,写出了多卷手稿(仅珍珠港事件手稿就达3500页之多!)。教授的两位学生遵照他的遗愿,对手稿进行了加工、整理、压缩。1981年11月,教授研究珍珠港事件的长篇巨著《黎明,我们还在酣睡》问世。《中途岛奇迹》于教授逝世两年后即1982年出版。
  本书旁征博引,详细叙述了中途岛海战的经过,比较客观地分析了美日双方胜负的主要原因,是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史、研究作战指挥艺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之一。鉴于我国还没有如此详细介绍中途岛海战的译著,因此我们认为把普兰奇的这本著作译介给我国读者是项有意义的工作,一定能引起从事第二次世界大战史研究的同志和广大读者的兴趣。
  原作文字跳跃跌宕,我们在翻译中保留了作者的这一风格。本书书末附录中列了“缩略语英汉对照表”,“战斗序列”等,便于读者查阅。
  本书第一至十九章由王喜六同志翻译,第二十至三十八章由祁阿红同志翻译,第三十九章至四十二章由翁才浩同志翻译。对军事英语素有研究的居祖纯副教授担任了本书的统校工作。在翻译过程中,我们参考了许秋明、王绍坊同志译校的《中途岛海战》一书,还得到了南京外国语学院日语组教员的大力协助,谨此致谢。
  由于我们水平有限,译文难免谬误之处,恳请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译者
1986年2月于
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外国语学院
导言
  马里兰大学史学教授戈登·W·普兰奇1980年谢世时留下了若干手稿,有的已经完稿,有的尚未成型。其中第一本是对日军袭击珍珠港事件作了大量调查研究后经过浓缩写成的,书名为:《黎明,我们还在酣睡──珍珠港事件内幕》,已于1981年11月出版。
  现在这一本是《黎明,我们还在酣睡》的续篇。看过上篇的读者将会在本书中遇到许多熟悉的人物。确实,对珍珠港事件长达37年的研究使普兰奇对中途岛海战有了相当透彻的认识,甚至在《读者文摘》就珍珠港事件向他约稿之前(该稿压缩后已于1972年11月发表)就已是这样。特别是,在作者就珍珠港事件作过采访的日本朋友中,有不少人参加过或研究过中途岛战役。由于日方关于中途岛战役的大量作战计划,作战命令、工作文件、来往函电及其它文件已经随南云的4艘航空母舰一起沉入中途岛海域,不可复得,因而有关中途岛战役的日方文件奇缺。这样,普兰奇与日本朋友的会见就显得尤为珍贵。
  美国方面,上自切斯特·W·尼米兹海军上将,下至低级军官,许多参战人员给了普兰奇极好的合作。因为当时美方参战部队递交了详细的报告,所以美方作战记录查找十分方便。然而,考虑到这些材料是在当时或事后不久写成的,带有一定的局限性,而且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厢情愿的色彩,尤其是对空战的记述,视野太窄。因此,我们必须以怀疑的眼光和虚心的精神分析处理它们。如果对材料中声称的战果全部信以为真,结果就成了:中途岛一战,美国人炸沉了日本除皇宫外的所有东西。同样,日方报纸也大肆吹嘘,说日本人在中途岛海战中大获全胜。
  普兰奇教授和我们两人都力图公正地评判这次战役,考虑到现有的材料,我们尽可能使双方在书中所占的篇幅大体相当。
  任何历史著作都必然是集体努力的结晶,本书也不例外。由于篇幅所限,我们无法在此对为本书作出贡献的所有朋友一一致谢。但是,我们要特别衷心感谢其中的两位。一位是普兰奇教授在马里兰大学的学生、前美海军陆战队军官:罗伯特·E·巴德先生。巴德在教授的指导下撰写了题为“中途岛战役指挥问题研究”的博士论文。他非常慷慨地将论文及其依据的背景材料──包括他与美日在该战役中的几位幸存者的谈话记录──全部提供给了教授。对本书的编纂来说,这些资料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另一位我们要感谢的是昔日曾在日本帝国海军中担任军官的千早正隆。他是普兰奇教授的挚友,多年来一直是教授在日本的代表。教授无法亲自在日本调查期间,千早以教授的名义采访了许多人,搜集到了许多在美国无法得到的有价值的原始材料。
  因为普兰奇原准备努力将“所有庄稼收齐后再开始脱粒打谷”,也许,他认为有关中途岛战役的手稿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出版的程度。但我们不这样看。我们作为本书的合著者,一直在勤奋地工作,力争使本书达到老师的要求。这是一个好战例,一个所有美国人都引为自豪的战例。记述中途岛战役的最后一本书出版已十年有余。我们认为,目前这一代人也许愿意重温战史学家对历史上几大决定性战役的看法。
  描写中途岛战役的好书已有一些,本书是对它们的补充而不是取代。由渊田美津雄和奥宫正武合著、克拉克·H·川上和罗杰·皮诺编辑的《宣判日本失败的中途岛战役》一书不失为日方资料的主要来源,我们对它甚为感激。我们还要特别向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先生和沃尔特·洛德先生致意。莫里森写了名为《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的海战史书,洛德的《惊人的胜利》一书写得人情味很足。
  中途岛海战错综复杂,数处作战同时进行。为了便于阅读,作者特意分门别类地逐战叙述。比如,有的章节专讲陆基轰炸机的进攻,有的专讲舰载鱼雷机的进攻,有的是关于舰载俯冲轰炸机进攻的,等等。如果你想了解某一分钟的情况,请看书末附录中的“大事记”。
  读者将会发现,本书极少或根本没有涉及政治与军事间的相互影响,尽管这种影响对于理解中途岛战役的历史对立面珍珠港事件是必要的。当时战争已是既成事实,国家的方针业已确定。因此,中途岛之战是美日双方面对面的海战传奇──虽然错综复杂,但具讽刺意味的是,双方的水面舰只之间自始至终竟无丝毫接触。
  这里,还想提请读者注意本书行文方面的几个特点:
  一、为与文件资料保持一致并符合海军习惯,我们有时采用军内常用的24小时计时法,这样就可防止上、下午的混淆。
  二、凡有可能,我们都尽量使用当地时间。在日本发生的事件用东京时间,在中途岛及其附近发生的事件用中途岛时间。东京时间比中途岛时间早21个小时。如果某事件发生于东京时间6月5日7时,这时中途岛时间是6月4日10时。
  三、为使文字简洁并带有“地方色彩”,书中多处使用了当时海军的缩略语。虽然绝大多数意思自明,但为了方便读者,我们在书末附了缩略语表。
  四、书末还附有各部队编成及大事记,以便查阅。
  想在本书中寻求耸人听闻的内幕材料的读者将会一无所获。战役已经结束,结局也已确定。迄今尚有争议的问题仅在于猜测方面──要是日方取胜,战局会如何发展?──对此,读者可以随意想象,无需强求统一,或在于战术方面:对某一战斗中采用的战术或优或劣,那些喜欢这类辩论的人众说纷纭,争论不休。我们在此提出了一些结论性意见,无疑,有些读者会持不同的见解。
  最后,愿读者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兴趣盎然、心情愉快,对美国的传统更感自豪。
唐纳德·M·戈尔茨坦博士
匹兹堡大学公共与国际事务学副教授
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
凯瑟琳·V·狄龙
美国空军一级准尉(已退役)
弗吉尼亚州阿灵顿
 

  反败为胜是美国人最感亲切的情节模式。但是美国的国力、疆域、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决定了她在最近的一百年中很少有幸处于那种地位。然而,中途岛海战就是其中的一次。
  日本人在珍珠港得手还不到半年,就派出由88艘 [ cdhyy注:本书第十四章中说是86艘。 ] 久经战斗的水面舰只 [ 注:这些数字不包括用于同时进行的阿留申群岛战役的舰只,但包括随同日军主力部队出航的警戒部队。 ] 组成的庞大舰队去完成攻取中途岛及诱歼已遭削弱的美太平洋舰队这两项使命。日本拟以此拉开第二阶段作战的战幕,力争拿下夏威夷,孤立澳大利亚。
  然而,战局并没有按照日本人预定的模式发展。先进的密码破译和无线电侦听及时发出警告,使数量上大大劣于日方、但配有精兵良将的美海军部队(仅有28艘水面舰只)得以迅速驶过中途岛,在日军的侧翼设伏。
  结局如何,战前并无定论。日方先头部队中有南云忠一海军中将率领的久经战斗的航空母舰“赤城”、“加贺”、“飞龙”和“苍龙”。就是这位将军指挥包括这4艘在内的6艘航空母舰在12月7日袭击了珍珠港;此后,南云特混部队在南太平洋及印度洋连战皆捷。
  在中途岛海域,南云和他的航空母舰舰长、航空兵们打得机智勇敢,美国轰炸机对日舰的一次次进攻都未能奏效,这时,突然之间,美方指挥官的高明决定、俯冲轰炸机的准确轰炸,加上一点儿运气,同时发挥了作用。战斗结束时,日方损失了4艘航空母舰,1艘重巡洋舰,飞机300余架。不过,此次战役也可能会有另一种结局。现在美方虽然取胜,但也损失了航空母舰“约克城号”和驱逐舰“汉曼号”。
  中途岛之战对人们普遍持有的观点──如果日本人对珍珠港的突然袭击没有得手,他们必败无疑──提出了严肃的质疑。当时,美太平洋舰队已经知道日军正在逼近,知道日军将于何时发起攻击(几乎准确到分),还知道日军的进攻地点和所投兵力,而且,美国舰队在公海上可以随意机动,并拥有突然进攻的优势,而美国却胜得如此勉强。因此,我们认为,把本书定名为《中途岛奇迹》并非哗众取宠,而是遵照事实。海战中,美方陆基轰炸机进攻无效,舰载轰炸机进攻同样无效,只是因为最后一分钟的会合和俯冲轰炸机成功的轰炸,才保证了战役的成功。鉴于美方指挥官、军舰及舰员们在珍珠港事件后经过了六个月的实战锻炼这一事实,否则人们不能不怀疑:如果12月7日美太平洋舰队出动迎击南云特混部队,结果即便不会更糟,但也不会好。海军上将尼米兹就持这种看法,他坦率地认为当时海军上将赫斯本德·E·金梅尔的舰队不在海上而在其泊位,实在是“上帝大发了慈悲”。
  中途岛之战与珍珠港被袭在某些方面情况恰好相反。这一次,日本人思想上过份自信,计划上粗枝大叶,训练上马马虎虎,对对手轻视、贬低,而美国人头脑冷静、机智,情报准确。战役结束后,美国上下兴高采烈,感到珍珠港之仇至少是报了一部分。然而,这次战役的意义远非如此而已。人们普遍认为,中途岛战役是太平洋战争的转折点。虽说此后还得苦战三年多,但是美国人毕竟已经夺取了主动权。战役开始前,日本人打的一直是旨在征服的侵略战争,不断扩大其“大东亚共荣圈”;而战役开始后,日本人考虑的问题变成了如何保住已有成果,如何守住日渐缩小的势力范围,直至最后被赶回进攻的出发点,甚至更远。
  中途岛之战向世人提供了许多机会和诱惑去戏谈这段迷人的“如果──然后──但是”的历史,特别是有关美国方面的。假如尼米兹没有坚持他对当时形势的判断──日军主要目标是中途岛,而同时对阿留申群岛的攻击只是牵制行动,战局将会怎样发展呢?当时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都企图迫使尼米兹拒绝相信夏威夷岛上的作战情报局向他提供的情报。尼米兹手下的一些参谋人员也感到很难相信不好对付的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竟会集结这样庞大的舰队来攻打中途岛,更不用说基斯卡岛和阿图岛了,因为这样做无异于用鱼叉去叉小鱼小虾。夏威夷司令部的指挥官很有把握地断言,这一次山本将大举攻打瓦胡岛。陆军部的部分高级将领认为日本人将向西海岸进逼,轰炸加利福尼亚南部的飞机制造厂。
  尼米兹并不固执,他彬彬有礼地倾听了各方意见。但他一旦下了决心,就立即全力以赴。他为美国作出了重大贡献。
  任何大规模战役都是错综复杂的,中途岛战役也是如此。许多情况在同一时间发生,甚至连参战者都看不到,也许参战者最不可能看到整个战局的进展情况。现在,真正有争议的问题所剩无几,虽然关于某些决定是否明智的问题可以永远争论下去,某些战术行动被激战的硝烟所掩盖已变得模糊不清。因此,必然会有一些读者不同意我们的调查结果和结论中提出的这一点或那一条。这对我们没有坏处。戈登·普兰奇从不认为自己已看到了一切,通晓了一切,作为教授的事业的继承者,我们就更欠缺了。
  如果他还在世,他一定会要我们把这本书奉献给太平洋两岸勉力帮助我们写成此书的所有朋友。我们满怀感激之情把此书奉献给他们。
第一章 一股新鲜空气
  大获全胜的日本航空母舰机动部队,在南云忠一海军中将率领下,正朝着日本方向,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浩浩荡荡地行驶着。它们于1941年12月7日对驻珍珠港的美国太平洋舰队及夏威夷航空兵部队军事设施的攻击取得了完全意外的成功,就连南云本人也确实没有料到。当初,他对这一行动能否成功十分怀疑。和符动的计划者们一样,南云估计机动部队很可能要损失1/3,而现在,他却带着所有的舰船班师回朝,参战各舰甚至连一点油漆都没有碰掉。如此令人心满意足的返航实在少有。唯一的麻烦是,派出的山口多闻海军少将的第二航空母舰战队在支援日军进攻威克岛时意外地遭到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攻击。
  12月23日清晨,机动部队驶过丰后水道,不一会儿就看到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四国岛的高山。这时,岸上部队派出欢迎的飞机在舰队上空盘旋,宛如一群机器制造的,象征胜利的洛可可式的小爱神正展翅飞翔,海岸防卫部队的舰只在凯旋归来的胜利者的左右两侧自豪地巡逻。 [ 注:千种定男海军少将日记,1941年12月23日。以下称“千种日记”。 ] 第二天上午,南云率部分军官登上联合舰队旗舰“长门号”,向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致敬。军令部总长永野修身海军大将亲临祝贺。
  应天皇裕仁之召,南云和他的两个飞行指挥官渊田美津雄海军中佐和岛崎重和海军少佐进宫,向天皇陛下当面简要呈报了这一使帝国旗帜大为增辉的行动。 [ 注:戈登·W·普兰奇:《黎明,我们还在酣睡》,第578—579页。 ] 天皇的赐见使其它的庆祝活动都相形失色。
  这一切令人陶醉,使人自命不凡,自以为是战无不胜的南云及其属下的指挥官和参谋们就是带着这种情绪进入以后的战斗的。但不久的将来,他们一定会对此痛切自责的。
  与此相反,全体美国人都吞服了一剂极其苦口的良药,它打掉了美国人的傲气。尽管美国人在内政外交方面往往会发生意见冲突,但对于牢固建立在丰富的自然资源、发达的科学技术、勤劳的人民及其军事潜力基础上的美国力量,他们每个人都充满了信心和自豪。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过去25年,人们对强大的美国远征军仍记忆犹新。约翰·Q·帕布利克对他的海军尤为自豪,相信美、英两国的舰队联合起来,日本将永远无法向它挑战,更不用说战胜它了。
  可现在,突然之间,这种磐石般的信念崩溃了,亚拉巴马的《伯明翰新闻报》说:“(日本人)这次进攻美国所引起的具大震动,主要不在于日本攻击了我们,而在于它竟如此突然,如此不顾一切地袭击像珍珠港这样庞大的海军基地……”,用《洛杉矾时》的话来说,可以将这种进攻看成是“疯狗咬人”, [ 注:均见1942年12月8日的报纸。 ] 但疯狗也会咬死人,因此一定要把它打死。
  甚室连密西西比州梅里迪安的一家从不妄自尊大、从无大城市报纸那种尊贵气派的小报都十分地愤怒:“日本终于露出了黄色的毒牙……让美国把东京及日本其他‘火神’城市夷为平地……毁掉这个‘花之国’!把异教的日本和它背信弃义的‘天子’打到地狱里面去!” [ 注:梅里迪安《明星报》,1941年12月8日。 ]
  再没有比这样干更符合美国公众意愿的了。问题是怎么干,用什么来干。因此,美国在珍珠港事件后立即进入了她历史上一个独特的时期。1980年伊朗人质危机发生时,美国也有过这样一个时期,但时间很短,而且就其容度和强度而言,远不能和珍珠港事件后那几个月相提并论。当时,绝大多数美国青壮年男子成了美日棋盘上的小卒子,而日方似乎已胜券在握。对于珍珠港遭到的野蛮袭击,美国公众始则感到格外的愤怒和沮丧,继而又为美军的明显无能而感到焦躁羞愧。
  但这绝对不是绝望的心理状态,在报纸上,文件中或后来的回忆里丝毫都没有显露出轴心国会最终取胜的担心。然而,战前也许存在着的那种确信一旦美国参战就会很快取胜的洋洋自得的想法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已经荡然无存。负责向财政部上属报告社会舆论情况的艾伦·巴斯简明扼要地归纳了当时的形势:
  新闻界对太平洋战事的反应可用一抛物线来表示。珍珠港被偷袭的消息刚传来时,人们悲痛万分,继而,情绪急剧高涨──期望能不费吹灰之力打败日本人;一直到上星期三、四,各报才开始意识到几乎确凿无疑地还有严重的挫折在等待着英美的远东部队。现在,人们的情绪突然急转直下。
  各个战场的形势都不妙。英国虽然似乎已熬过了遭受直接侵入的威胁,但仍然处于一个几乎同样致命的威胁的阴影之中。德国潜艇在美国的海域随心所欲地活动着,支撑着英国这个岛国经济的同盟国运输船只被大批击沉,损失吨位惊人。温斯顿·丘吉尔后来承认,如果希特勒当时在大西洋集中更大的力量,就会使战争无限期地继续下去,从而严重打乱盟军的所有作战计划。 [ 注:温斯顿·S·丘吉尔:《命运的转折点》,第109页。 ] 在夏威夷至美国西海岸之间,日本潜艇也在活动,虽然影响还很小,但却十分恼人,使美国丢尽了面子。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苏联在这个冬天没有被打垮。但德军仍紧紧围困着苏联,双方正进行着一场生死搏斗。如果苏联败北──斯大林已经把首都的外交机构从莫斯科撤到了古比雪夫──德国人也许会将俄国部队赶过乌拉尔,逐出俄国的欧洲部分,然后回师西进,进攻英国,或者南下穿过中东与日军会合,因为埃尔温·隆美尔元帅仍然主宰着北非战场。到仲春时节,日军已经占领了新加坡,征服了荷属东印度群岛和缅甸。谁知道他们对印度这个在英国统治下的极不安定的国家有什么打算呢?首先,澳大利亚害怕遭到入侵。
  在战争开始后的头几个月里,珍珠港方面怕遭到进攻,到了神经过敏的程度。人们还能期望什么呢?港内战列舰停泊处遭到袭击后的可怕残迹提醒着人们,如果日本人在一次突然袭击中得逞,他们会干些什么。12月7日以来,在夏威夷的美国指挥官们一直在等待着日本人的第二次进攻,以其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而受到美军将领们尊敬的山本五十六大将肯定对上次袭击中的严重疏忽感到十分后悔,一定会派南云忠一中将的航空母舰再返珍珠港,炸毁船坞、修船厂,而且首先是油库。这样,美国海军就会因断油而被迫撤离中太平洋,退至西海岸。那还有什么能阻止日军攻占夏威夷群岛,并在那里建立他们自己的前进基地呢?
  虽说为时已晚,但是第十四海军军区司令克劳德·C·布洛克海军少将还是竭尽全力为干船坞及停泊的舰船临时设置了防鱼雷网。
  我们推倒栅栏,推倒希卡姆机场与珍珠港海军修船厂之间的栅栏,把装在栅栏上的突出物拿掉,焊接起来,再与其它部分焊在一起,做成很大的遮护网,悬置于各船坞进口和舰船四周的水中。当然,这样做能否起作用我们也不知道,但我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我们还拿出了所有的浮动靶,在下面挂上一段一段的栅栏,放在船坞水闸和一些重要的修理船坞前面。 [ 注:《美国第七十九届国会第一次会议参众两院联合委员会关于珍珠港事件调查听证会证词》第26部分第37页(以下称《珍珠港事件调查》)。 ]
  瓦胡岛上,部队上上下下士气都很低落。负责希卡姆机场供应和工程事务的威廉·C·法纳姆陆军上校回忆当时的情况时说:“每个人都忧心忡忡,海军人员尤为担心。他们就像是输了球的足球队员那样──确实给打垮了。” [ 注:对威廉·C·法纳姆陆军上校的采访,1963年10月15日。 ]
  海军部长弗兰克·诺克斯和受命调查珍珠港事件的最高法院法官欧文·J·罗伯茨及以他为首的委员会先后登上瓦胡岛。可他们的到来也未能把士气鼓起来。 [ 注:详见《黎明,我们还在酣睡》,第584—598页。 ] 与守卫珍珠港和当时港内舰船有这样那样关系的人都可能因日军再次来袭而被砸掉了饭碗。
  1941年12月16日,海军部解除了赫斯本德·E·金梅尔海军上将的美国舰队总司令和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的职务,临时委派威廉·S·派伊海军中将指挥太平洋舰队。在派伊短暂的任期内,日本人攻占了威克岛,这一事件似乎集中地暴露了美太平洋舰队的软弱无能。威克岛事件说来话长,这里且不细谈。 [ 注:详见美海军陆战队中校小罗伯特·D·海纳尔:《保卫威克岛》;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太平洋上的太阳旗》,第223—254页。 ]
  总之,要是不解除金梅尔的职务,威克岛可能还不至于失陷。因为金梅尔进攻意识很强,主张逼近日军。他拟订了关于援救威克岛的非常出色的作战计划,并为此派出了舰只,但由于屡遭拖延而搁浅。派伊接替金梅尔后,华盛顿方面拍给他一份电报,说威克岛‘已成为一个包袱……’用著名海军军史专家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海军少将的话说,这份电报授权派伊可随时撤离威克岛,而不是增援岛上守军。正当派伊举棋不定时,12月20日,日军开始登陆。
  然而,弗兰克·杰克·弗莱彻海军少将的“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和威尔逊·布朗海军中将的“列克星顿号”航空母舰率领的两支特混舰队正向威克岛急驶,即使赶不上援救威克岛,也完全可以给敌以打击。再说,以“企业号”航空母舰为旗舰的威廉·F·哈尔西海军中将的第八特混舰队正在中途岛附近,派伊完全可以命令他前往增援。 [ 注:《太平洋上的太阳旗》,第235—254页。 ] 哈尔西部队的指挥官,如巡洋舰队司令雷蒙穗·A·斯普鲁恩斯海军少将就很乐意执行具体的战斗任务。但是,斯普鲁恩斯少将接到的命令却是“在北郊海域活动”。这种语义不清的命令使头脑清醒的斯普鲁恩斯大为恼火,他后来回顾这段往事时十分鄙视地说:“活动,活动!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命令不明确,我们在那里像是引诱日军潜艇的鱼饵。” [ 注:对雷蒙德·A·斯普鲁恩斯海军上将的采访,1964年9月5日。 ]
  但是,派伊和其他人一样,很担心夏威夷的安全,他在华盛顿未施加任何压力的情况下就作出决定,停止对威克岛的军事行动。他解释说:“虽然我相信进攻原则,而且也和威克岛上的人一样地痛苦,但我最后还是认为:战略全局压倒战术上的某个局部,此时此地,哪怕只派一支特混舰队去冒险攻击威克岛的敌军也是没有道理的……” [ 注:《珍珠港事件调查》,第28部分,第1062—1064页。 ]
  派伊在向“萨拉托加号”上的船员们说明这种逻辑时,肯定费了很大的劲,当时有不少人甚至气愤和失望得哭了起来。 [ 注:《太平洋上的太阳旗》,第252页。 ]
  华盛顿的高级将领们也大为不满。海军部长诺克斯的助手弗兰克·E·贝蒂海军上校在收到关于取消对威克岛采取行动的消息时,正在部长办公室里。他立即问海军作战部长哈罗德·R·斯塔克,是否请他将此事报告总统。将军很不愿干这令人伤心的差事,他说:“不,弗兰克,我不忍心。还是请诺克斯部长去吧。”当诺克斯完成这一讨厌的差使从白宫回来后,他说:“总统认为这个决定的打击比珍珠港事件还大。” [ 注:弗兰克·E·贝蒂海军少将给哈里·埃尔默,巴恩斯的信,1966年12月21日。 ]
  这种反应也许有些过分,但是从心理上讲,这是正常现象。莫里森后来写道:“上帝知道,美国需要在1941年圣诞节前打个胜仗。” [ 注:《太平洋上的太阳旗》,第249页。 ] 更主要的是,全国上下都要求打。只要真正去拼了,即使失败,也会得到美国人民的原谅,甚至尊重的。“阿拉莫”战斗的失败激起人们的热情,而“圣哈辛托”的胜利却并未激起人们的热情。 [ 译者注:阿拉莫系美国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市内的18世纪天主教方济务会教堂。1836年2月,不到200名得克萨斯志愿兵在此与围困他们的4000名墨西哥军队展开了激战,守军坚持了12天最后全部阵亡。6个星期后,美军在萨姆·豪斯顿将军的率领下,高呼“牢记阿拉莫”的口号,在圣哈辛托大败墨军,确保了得克萨斯的独立。 ] 罗伯特·E·李虽然战败,但比打胜了的尤利塞斯·S·格兰特更加受到爱戴。1941年12月22日,“企业号”上第六战斗机中队的非正式飞行日志用两句使人心碎的话概括了举国上下那种沮丧的心情:“每个人似乎都感到这是两个黄色人种之间的战争。威克岛今晨遭到进攻,也许该岛已放弃;而当时,‘萨拉托加号’距离该岛仅200海里,我们也只是在东经180°以东洋面上兜着圈子。” [ 注:第六战斗机中队非正式飞行日志是遵照中队长指示“为了中队成员个人参考方便”而设立的。 ]
  很难想象,在这个时刻接任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有多么不利。因此切斯特·W·尼米兹海军少将只直截了当地对他的妻子凯瑟琳说了一句;“我现在是新的司令官了。”看着丈夫烦恼的样子,凯瑟琳提醒道:“你不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吗?”
  “可是,亲爱的,”将军表示异议说,“所有的舰艇都在海底躺着呢。” [ 注:见约翰·萨贝拉所著《退役军官》中“回忆尼米兹”一文,第91页。此文主要记述了对凯瑟琳·尼米兹的采访,以下称“回忆尼米兹”。 ] 在当时的情况下,这话有点夸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从珍珠港打捞舰只十分困难,技术性很强,但尼米兹不得不交给其他人干。(这一任务后来完成得非常出色。)他能够而且必须去挽救另一些东西,即港内参谋人员们的工作和精神状态。尼米兹刚刚卸去专管人事的海军航海局局长的职务,深知金梅尔的参谋班子和派伊的临时班子里都有能力很强、训练有素、富于献身精神的职业海军军人。对于珍珠港的惨败,尼米兹既没有责备他们,也没有责备金梅尔。他认为,处于当时的形势下,“无论谁都会面临同样的结局”。 [ 注:E·B·波特:《尼米兹》,第17页。以下称《尼米兹》。 ] 武断地撤换这些参谋人员不但不公正,而且会打击他们的自信心,这在一个有价值的公职人员的心理上可能造成严重的伤害。尼米兹回顾这段时期说:“所有这些参谋人员都患了炮弹休克症,当时我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提高他们的士气。这些军官必须得到解救。”
  1941年12月31日10时,尼米兹以海军上将的军衔在“茴鱼号”潜艇上就职──他曾长期在潜艇上工作,所以在潜艇上举行就职仪式是很适宜的。同日,他把金梅尔的、派伊的和驱逐舰队司令米洛·F·德雷梅尔(他已选定的参谋长)的参谋人员都召集在一起,向他们保证他信任他们,相信他们的能力,并打算全部留用他们,他要让每个军官都各司其职,而不是只给每人一点事干就完了。如果有人不称职,他将毫不犹豫地进行必要的调整。但是,即使那样,他也会尽力帮助给那些被撤换下来的人找到力所能及的工作。 [ 注:1964年9月4日对切斯特·W·尼米兹海军五星上将的采访。 ]
  毫无疑问,尼米兹的这些做法使士气──用莫里森的话说──提高了“好几倍”。 [ 注:《太平洋上的太阳旗》,第256页。 ] 海上的司令官们也信心大增。斯普鲁恩斯说:“这就像是在封闭的房间里有人打开了一扇窗子,吹进来一股新鲜空气一样。” [ 注:对斯普鲁恩斯的采访,1964年9月5日。 ] 可是尼米兹头脑十分清醒,他并不认为大功已经告成。他后来说,六个月以后,珍珠港的士气才恢复正常。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尼米兹本人也是这样。舰队航空军官阿瑟·C·戴维斯海军中校得到的印象是:中途岛战役开始前,尼米兹也“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 注:对阿瑟·C·戴维斯海军上将的采访,1963年1月30日。 ] 确实,太平洋舰队在1942年初的战果太不起眼,以至于在给妻子的信中尼米兹说:“如果能干它六个月不下台,我就够幸运了。公众也许要求我快点行动,早点作出成绩,但我做不到。” [ 注:《尼米兹》,第47页。 ]
  当时的战绩实在糟糕,美方损失惨重。虽也偶有小胜,但却小得比失败还丢面子。到1941年圣诞节,日军已在菲律宾登陆。小小的亚洲舰队根本无法阻止日军行动,甚至连阻滞一下的力量都没有。圣诞节那天中午,托马斯·C·哈特海军上将把这一海区内的亚洲舰队余部移交给F·W·罗克韦尔海军少将,自己带着参谋人员乘“鲨鱼号”潜艇溜之大吉了。 [ 注:《太平洋上的太阳旗》,第181、198页。 ]
  从1月5—8日,在日本海岸附近巡逻的五艘美军潜艇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仅击沉3艘日本货船。可是1月11日,“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却在瓦胡岛西南 500海里处受到日军潜艇鱼雷的射击。虽然该舰安全抵达瓦胡岛,并从那里开往布雷默顿接受修理,但当时正是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却不能参战。1月6—23 日,“企业号”和“约克城号”成功地掩护了海军陆战队对萨摩亚的增援,但日军的成绩比这大得多:在南云舰队的空中掩护下,他们登上了拉包尔,这样,整个珊瑚海就处于日军轰炸机的攻击范围之内。而且在同一天,由于一艘日本潜艇击沉了布朗的油船“奈切斯号”,美军对威克岛的进攻也告夭折。 [ 注:《太平洋上的太阳旗》,第258—260页。 ]
  巴厘巴板战斗使美方士气为之一振。这次战斗中,4艘美驱逐舰插入了日本的一支护航队。当时幸亏日军的许多鱼雷未能击中目标,才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但美国人仍然击沉了4艘运输船和一艘巡逻艇。这当然丝毫不能改变当时的战略态势,但报纸上毕竟出现了令人高兴的消息。 [ 注:同上,第289—291页。 ]
  2月份,美方又取得了一些成绩。部队打得很英勇,但胜利的价值不大。2月1日,哈尔西对沃特杰、马洛埃拉普和夸贾林等岛屿实施了空中袭击。有人声称这次战果辉煌,然而实际上只打掉了日方几架零式飞机,而且“切斯特号”还中了一弹。按照计划,这时弗莱彻应该攻打贾鲁特岛,可是他遇上了坏天气,6架飞机被击落,只好罢手后撤。哈尔西北上袭击了威克岛,但也只击沉了日军一艘小型巡逻艇,而自己却为此损失了一架飞机及其机组人员,并不上算。 [ 注:同上,第263—264,268页。 ]
  在2月27日爪哇海战中美方运气又不佳。盟军舰队大败,而日军未失一船。美参战舰队虽也无损失,但美国人在此海战中表现得相当无能。同一天,一艘美国旧船“兰利号”在把飞机和机组人员从澳大利亚运向孟买途中遭到日军第十一航空舰队陆基海军机群的袭击,由于损坏过重,只好自己凿沉。 [ 注:《太平洋上的太阳旗》,第345—358、362—363页。 ]
  2月28—3月1日,在巽他海峡的一次战斗中,美巡洋舰“豪斯顿号”被击沉。三天以后,哈尔西进攻了马尔库斯岛。这是一个很大胆的举动,因为该岛距东京还不到1000英里。但是他没有遇到敌机,只是在遭到地面防空炮火的猛烈还击时损失了一架轰炸机。 [ 注:同上,第268页。 ]
  与日本人取得的重大胜利相比,美国的所有这些行动就好像是蚊子在大象身上叮了几口:(日本人)占领了关岛,击沉了英国战列舰“威尔士亲王号”和战列巡洋舰“击退号” [ cdhyy注:又译为“反击号” ] ,攻下了菲律宾,逼降了新加坡。此外,南云还对澳大利亚北部的港口达尔文进行了摧毁性的空袭。
  可以看出,尼米兹没有交上什么好运。可是他清楚了解上次珍珠港的遭遇,他也知道尽管美军受到重创,但还是很幸运的。上次日本人来袭击后就跑了,他相信下一次他们还会来,以求彻底解决。这就是说,他们还会像上次那样发动攻击,炸掉岛上的潜艇基地,炸掉所有的储抽罐,炸掉全部目标,一个也不剩下。“要是上次日本摧毁了我们的油料供应,”尼米兹谈到那次突然袭击时说,“整个战争就会再拖上两年。”
  谈到舰艇,他说,“上帝保佑,1941年12月7日,我们的舰队在珍珠港内。”接着,他又补充解释道:“如果金梅尔事先知道日军逼近,他很可能会尽力前往拦截。但由于金梅尔的战列舰航速不及日军的航空母舰,根本不可能靠近敌舰射击,因此,我们的许多舰只反而可能被击沉在深海里,还会有几千人丧生。”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人们十分担心日军会再次袭击夏威夷,甚至可能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这种担心产生了一些离奇的现象──至少从事后看是这样。当时的报纸就表现出一种奇怪的矛盾心理,像巴斯报告的:“编辑们一直忙于告诫读者当心标题作者。”一些评论员也敦促公众要警惕过分自信,不要指望会轻易取胜。
  但是电讯编辑们……则继续把我军每次成功的空袭都说成是重大胜利。
  巴斯引用了纽约《每日新闻》报业辛迪加的一篇社论,说明孤立主义有可能重新露头。社论认为菲律宾的失陷“仅仅是个时间问题”,新加坡和荷属东印度群岛也难免步其后尘。因此,它极力主张美军应集中兵力于夏威夷:
  如果我们不守住夏威夷,那么,对于什么将会降临到我们头土这个问题,怎么预测都一样。我们估计:日军在拿下夏威夷后,马上就会使用轰炸机或战列舰,或双管齐下来骚扰我们的西海岸。这样一来,我们的处境就糟糕透了……我们认为,保卫夏威夷──在本土人民的全力支援下,顽强战斗,誓死保卫夏威夷──是美国人民的头号战斗任务。 [ 注:摩根索日记。1942年1月16日。 ]
  西部防御指挥官约翰·德威特陆军中将一再敦促从西海岸撤走所有有日本血统、日本国籍的人。曾当过律师、办事公正的陆军部长亨利·L·史汀生正为此事所牵涉到的种种问题而发愁。史汀生发愁是有道理的,因为这一不明智的、不人道的行动将使美国人的民族良心受到谴责。史汀生担心实施这种政策将会:
  ……大大破坏我国的宪法体制。这个问题非同小可,特别是,我认为一旦日军取得了在太平洋的制海权,他们很可能会入侵我国。如果他们真的打过来,我们就得要花大力气来对付。美国人低估日本人已经铸成大错,现在已经开始从中吸取教训了。 [ 注:亨利·L·史汀生日记,1942年2月10日。 ]
  正当史汀生等有地位、有经验的政府官员们在郑重考虑日本人入侵西海岸的可能性时,一项令人望而生畏的战略上和心理上的重任显然已经落到了尼米兹的肩上。
  尼米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跻身美国精华人物之列。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富兰克林·D·罗斯福总统和诺克斯海军部长为美国作出了最大的贡献:他们没有考虑一大批赫赫有名、资历很深的将领,而挑选了尼米兹这位性情温和高雅,深孚众望的得克萨斯州人担任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于1938年领海军少将军衔,1939年6月15日以后一直担任海军司令部航海局局长,以工作努力,作风细致,组织能力强,执行规定一丝不苟,分析判断问题慎重,合乎情理而享有盛名。他一直希望当一名舰队指挥官,但当又一次被委以机关工作时,他仍然接受,毫无怨言。 [ 注:《太平洋上的太阳旗》,第256页。 ]
  1905年尼米兹以第七名──这是个神秘而幸运的数字──的成绩从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毕业。他的同学对他作了很好的评价。学院的班级纪念刊物《摸彩纸》上说他“具有荷兰人那种沉着、踏实、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特点”。他为夏威夷他的新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带来了自己在潜艇、战列舰、巡洋舰和海军司令部任职期间虽不惊人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经历。更为重要的是,他带来了完成这一使命所需要的智慧、决心和精神。在以后的岁月里,太平洋舰队所遇到的巨大挑战、所承担的千钧重任将证明他是个继承了罗伯特·E·李将军传统的美国伟人。尼米兹在气质、性格和能力上都与李将军相仿。
  从外表看,尼米兹不是那种供人拍照、画像的材料。他从不好出风头,说起话来嗓门也不高。如果说他有点古怪,那就是他喜欢玩扔马掌那种土里土气的游戏,而且还有点上瘾, [ 注:对斯普鲁恩斯的采访,1964年9月5日。 ] 他一点也不像人们概念中的那种脾气很坏但经验丰富的老水手。虽然他那一度曾很漂亮的金发已经变白,有人还在背后给他起了个“白尾棕色兔”的外号, [ 注:华盛顿《明星晚报》,1942年1月4日。 ] 但他看起来仍惊人的年轻:皮肤细腻,气色很好。只有那丰富的经历和幽默感在他鼻孔和坦率、湛蓝色的眼睛两侧留下的条条皱纹暗示出他已是五十七岁的人了。
  美国舰队总司令──当时这个职务与美太平洋舰队司令一职分别由两人担任──欧内斯特·J·金海军上将交给尼米兹的双重主要任务是:一、守住中途岛—约翰斯顿—夏威夷一线,维持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之间从萨摩亚到斐济的运输线。 [ 注:《太平洋上的太阳旗》,第257页。 ] 二、恢复先后由珍珠港事件和关于召回援助威克岛部队的决定所大大挫伤了的士气。第二点虽未见诸于书面,却是绝对主要的。
  尼米兹完成了他的双重使命。这是对他领导才能、机智和判断力的最高赞赏。我们知道,在中途岛战役开始前这段时间里,他在提高士气方面几乎毫无成绩,同时,由于社会舆论要求美国海军能有所行动、有所作为,他还得经常躲避它们的中伤。可是,尼米兹很有耐心,他无暇作空洞的表示。他一面等待时机,一面勤奋地工作,为这一时机的到来作着准备。
  “尼米兹一身兼有种种优秀品质。谁也不能只举出一项就说,‘这就是尼米兹将军’,”斯普鲁恩斯后来回忆说,“但是其中重要的一点是他时刻准备着战斗……他要求他的军官们对日作战,否则就将其调离。” [ 注:对斯普鲁恩斯的采访,1964年9月5日。 ]
 
第二章 我们应该占领中途岛
  1941年12月下旬的一天,在泊于日本濑户内海西端附近的“长门号”战列舰上,一位身穿海军大将服的男子正站在他的办公桌旁。他个子不高,宽肩厚背,一对机敏,聪慧的眼睛反映出他直率而寡言、果敢而敏感的个性。高高的鼻子,表情丰富的嘴唇,嘴角至下巴已经刻上了棱角分明的皱纹,就像是伊丽莎白时代的一位伟大的船长──是水手又是诗人,是海盗又是政客,是爱国者又是事业家。
  他就是日本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他站在那里,眼睛盯着轰炸珍珠港的战果报告。这份报告是根据美方的资料整理而成的,美方对所受的损失未加任何掩饰。他转身面对负责潜艇事务的同时也是他最年轻的参谋有马高泰海军中佐,狠狠地在办公桌上捶了一拳大声叫道;“了不得!”美国人损失这么惨重,还有勇气实话实说。对于这样的对手,应该狠狠地揍! [ 注:对有马高泰海军中佐的采访,1948年11月21日。 ]
  山本比谁都清楚:他的对手实力强大,足智多谋。他曾就读于美国哈佛大学,担任过驻华盛顿的海军武官,到过美国各地,在日本海军中,他对美国情况的了解不亚于任何人。因此,他长期以来反对与美国交战。然而,他又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日本民族主义者。当日本政府显然已下定决心要对美开战时,他打破了日本海军在内海打防御战的传统,拟定了关于跨洋过海空袭珍珠港的大胆的作战计划。日美既已开战,他当然要全力以赴。
  1941年12月间,山本一直在考虑着海军的下一步战略。虽然,突然袭击珍珠港的战果超出了所有的预料,联合舰队的舰只在西太平洋上大摇大摆地驶来驶去,然而,山本意识到以瓦胡岛为基地的山姆大叔的战斗部队仍有很大潜力,他们渴望着报仇,以洗雪奇耻大辱。于是,他命令参谋长宇垣缠海军少将及其幕僚“立即拟订第二期战略计划”。 [ 注:对渡边安次的采访,1964年9月25日。 ]
  在整个中途岛海战中,日本海军有许多事情都干得“太迟了”,山本的这个命令是第一件。山本早就应该与海军军令部作战部一起拟定出第二步战略计划,这样等南云的机动部队从珍珠港返回后,就可立即付诸实施。
  宇垣长得很漂亮,在日本人中算是高个子,很有头脑,口才也很好。他性格坚强,敢作敢为,容易激动,略为秃顶的脑袋主意很多。每天晚上9点左右,他都要把自己的想法及当天发生的事情记下来,从而给后人提供了一部非常有价值的战争日记。
  宇垣被誉为日本最优秀的军官之一,享有日本海军战略权威的盛名。由于山本要求有一位熟知东京海军最高当局情况、作风踏实、精明能干的行家作为助手,字垣于1941年8月下旬到联合舰队任职。登上“长门号”以后,他一直忠实地、有效地为山本效力。
  接到山本的命令,宇垣即以惯常的热情和认真的态度动手拟定计划。经过初步调查,从1月11—14日他将自己对以后作战的意见整理成文。当时,他在日记里匆匆记了个梗概:“今年6月以后,我们应该攻占中途岛、约翰斯顿和帕尔米拉,派空军上岛,派遣联合舰队进攻部队前往攻占夏威夷,同时逼敌舰队与我决战。”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5年1月7日。渡边提供了宇垣日记的部分摘抄。 ] 日本人认为,这些岛屿对美国十分重要,美国一定会进行反击或企图夺回这些岛屿。这样,日本人寻求已久的日美舰队大决战就会到来。 [ 注:巴德对渡边的采访,1966年6月3—4日。 ]
  1月25日,宇垣把写成的研究结果给了首席参谋黑岛龟人海军大佐,让他一起参谋研究决定。黑岛很聪明,但行为古怪,即使是给山本办事也是慢慢吞吞的。在船上,他总是很晚起床,大量饮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等着战神赐给灵感。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9月26日。 ] 宇垣对此大为恼火,在日记里表达了他焦急的心情:“现在耽搁1天,将来要后悔100天。” [ 注:同上,1965年1月7日。 ]
  黑岛如此拖拉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认为尼米兹不会派出舰只保卫中途岛、约翰斯顿和帕尔米拉,而日军却会被粘在这3个难以维持的岛上。 [ 注:巴德对渡边的采访,1966年6月3—4日。 ] 他建议日海军战略方向西移,转向印度和缅甸。宇垣暂时接受了这一建议。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5年1月7日。 ]
  正当研讨战略计划时,山本将指挥位置从“长门号”移到了12月份刚从吴港下水的超级战列舰“大和号”上。日本为了对付1921年华盛顿海军会议所规定的主力舰只5—5—3的比例, [ 译者注:会议签订的条约规定美、英、日主力舰标准排水量总吨位比例为5—5—3。 ] 设计了4艘巨型舰只,“大和号”是第一艘。日本希望用这种办法加强单舰的打击力量,而不是多造舰只。在1935年伦敦海军会议上,日本宣布它将不延长已有条约。在建造“大和号”及其姊妹舰“武藏号”的过程中,日本在技术、财政和安全方面碰到了极大的困难。现在,“武藏号”在长崎尚未完工,但“大和号”这艘新的旗舰总算建成、下水了。
  “大和号”长863英尺,两侧装甲16英寸厚,满载排水量约达7万吨;装有9门18.1英寸口径的大炮,弹丸每发重3000磅,每个炮塔都有驱逐舰那么大。 [ 注:A·J·瓦茨和B·G·戈登:《日本帝国海军》,第68—72页。 ] 日本人打算以此作为超级战列舰时代的开端,但战列舰时代已经过去,“大和号”实际上成了这一时代的最后一艘,就好像一只海上恐龙竟然降生于哺乳动物时代一样。
  山本坐镇在他的新的海上司令部里,率领使他掌握了常规舰只方面占压倒优势的主力部队其它舰只,停泊在濑户内海。此时,南云的航空母舰部队在南太平洋上到处游弋,几乎是为所欲为。然而,现在毕竟不像当时他率领6艘航空母舰齐攻珍珠港那样了。有时候他率领第二航空母舰战队,有时候率领第五航空母舰战队,但他的指挥核心一直是旗舰“赤城号”及伴随它的“加贺号”。1月20日和21日,他轰炸了拉色尔 [ cdhyy注:原文如此,应为拉包尔 ] 、卡维恩和新几内亚,2月19日,轰炸了达尔文港。南云的飞行员们对停泊在国内的“柱岛舰队”讽刺挖苦,说着俏皮话。曾率队空袭珍珠港的海军中佐渊田美津雄及其他斗志高昂的飞行员们觉得,山本实际上是在等待美国修理好被他的部下在瓦胡岛予以重创的那些舰只。 [ 注:对渊田美津雄的采访,1964年3月1日。 ]
  南云离开达尔文港向爪哇推进时,渡边安次中佐研究了印度洋作战的可行性。渡边是主管后勤的参谋,兼管炮术和海军陆战队事务,但他经常十分赞成在印度洋作战的黑岛的合作。2月20—22日,在“大和号”上进行了图上演习,陆军参谋本部也有一些军官到场。最后兼任陆军部长的东条英机首相出于更多的政治考虑而不是军事考虑,否定了这个方案。3月份即将进行大选,东条需要把用于战争的开支降下来。
  接着,联合舰队提出要全力进攻中国,最后拿下重庆的建议。东条又一次予以否决。在他看来,对日本来说这样做是自不量力。
  既然陆军和海军不可能就协同进攻的目标取得一致意见,山本的幕僚们决定拟订出关于海军能独立完成的作战方案。到3月中旬,他们几乎转了一大圈后,又回到了宇垣于1月间提出的方案。大家的沉思的眼光都落到组成中途岛的那两块针尖大的陆地上。拟出的计划规定了中途岛战役的两个目的:一、占领中途岛,将其改造为日本空军基地和攻打夏威夷的出发点;二、诱使美太平洋舰队驶入中途岛海域,进行一场打垮拖烂的战斗,把它消灭。在日本利用“大东亚”地区的资源加强其存在时,这一方案的实施可以确保其东部海疆的安全。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9月25日;巴德对渡边的采访,1966年6月3—4日。 ]
  因此,联合舰队的幕僚们集中了主要精力确定下一个重大的对美作战行动。而在珍珠港,尼米兹和他的助手也同样在不倦地工作着,试图预测出日军这一战役的目标,以求智胜。在这方面,最辛苦的要数约瑟夫·罗奇福特海军中校了。罗奇福特是俗称“海波”(HYPO)的战斗情报局(代号为OP20 02)的局长。他人很瘦,不到6英尺高,肤色出奇的白皙,眼光坦诚友好。他是干情报这一行的老手。
  从技术上讲,战斗情报局不属尼米兹管。作战上,它受华盛顿的海军通讯安全情报局长劳伦斯·F·萨福德中校指挥,行政管理上,它配属于总部设在珍珠港的海军第十四军区。
  萨福德与罗奇福特同事多年,是罗奇福特的老朋友。 [ 注:对约瑟夫·罗奇福特海军中将的采访,1964年8月26日。 ] 他是个数学天才,又是个棋迷,他在密码方面技术超群,为人又刚正不阿。他是海军情报部门密码科的创始人,同时又十分清楚密语、密码的不可靠性。因此,他孜孜不倦地工作着,不断运用复杂的手段防止泄密。 [ 注:对邓达斯·P·塔克海军上将的采访,1964年8月22日。 ]
  当时美国陆军或海军的密码学专家人数稀少,他们服役于军队中,又不完全属于它们。没有一个人确切知道自己属于哪个部门,南边的情报部门和北边的通讯部门都管不了。 [ 注:对罗奇福特的采访,1964年9月1日。 ] 干好这项工作需要特种的智力──大大超出常人的、近乎数学天才的智商,和无穷的容纳棘手的细节的能力。他应该对这项工作有真正的热情,并保持学者的超然态度。他不能有凡夫俗于那样的雄心。因为在他肩上缀上星的可能性如同被选为美国总统那样渺茫。得奖受勋也很少有他的份。
  密码专家们终日在不见阳光的绝对安全的密室里,对着一大堆字母和数字冥思苦想,不停地编来排去。去他们家拜访的客人经常见主人在休息时间不是在琢磨象棋就是在研究密码,就像是邮递员,在假日里还进行长距离散步。他们从不涉猎专业以外的东西。所以,这些目标、情趣相似、世上罕见的献身密码事业的人在多年的工作中彼此都很熟悉。各个军种都建立了一个精干的专家小组,组里每一个人都默默无闻,但极其出色地工作着。
  为战斗情报局罗奇福特工作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专家组。他们在距珍珠港1010号码头不远的旧行政大楼的地下室内办公。组长是海军少校托马斯·H·戴尔,罗奇福特称他是“海军最好的密码专家,只要吃几片药,他就可以不睡觉地连着干上三、四天”。戴尔手下有像译电员约瑟夫·芬尼根海军少校这样的人。罗奇福特称赞芬尼根“简直是个奇才!明明是张白纸,可他却能把它译出来,就像一个真正的魔术师可以凭空把东西变出来一样”。在这个实力很强的地下小组里还有从夏威夷大学借调来的数学教授贾斯帕·霍姆斯。他负责测定日本舰队的位置,并将他们标出。 [ 注:对罗奇福特的采访,1964年8月25日。 ]
  有关日本海军的大量数据都出自于这个小组,再由太平洋舰队情报主任埃德温·莱顿海军上校上呈尼米兹将军。罗奇福特发出每日情报通告和对形势的估计,每次送一份给莱顿,一份给华盛顿的海军总部。战斗情报局主要的日常工作是破译日舰队的电台呼叫信号,罗奇福特尽量想在通报中包括这些呼号。
  在过去的十八年中,美国海军培养了一支由海军军士长和士兵组成的高水平的无线电报务队伍。他们是当时及为错综复杂的情报战的中坚力量。只要了解下述情况就可以想象出这种工作的复杂程度:每个有关的海军指挥部都有10—20个网络,各个网路都有自己的呼叫信号群。例如,某一个网路负责对日本海军军令部与联合舰队的联络。山本与其下属的各司令部之间,每个司令部与其下属的部队之间,直至每艘驱逐舰、每个最边远的岸上电台都分别有网路负责。
  将如此纷繁众多的呼叫信号理出头绪并译释出来需要有长期的经验、丰富的知识和灵敏的感觉。罗奇福特的这支队伍完全具备这些素质。到1942年春,他们的技术更加精湛,甚至仅从发报习惯──速度是快、是慢、还是中等,指法是重、是轻、还是不轻不重──就能辨认出是日方哪个报务员在发报。例如,他们知道, “赤城号’报务员指法很重,就像是坐在电键上蹦跶一样,听到这样的信号,他们谁也不会弄错。
  到1942年3月1日,罗奇福特已经掌握了大多数日本舰只的位置,误差不超过三、四百海里。他通过每日情报通告使莱顿了解最新情况。如果有特别情况,他就亲自与莱顿联系,就像向布洛克海军少将报告一样。莱顿有时在罗奇福特的估计上加码。如果罗奇福特说有4艘日本航空母舰,莱顿就报告说有6艘。 [ 注:对罗奇福特的采访,1964年8月25日。 ] 这使罗奇福特很生气。
  但是莱顿这样做是从过去的惨痛教训中学来的。他知道作战军官们普遍认为情报人员总是无事惊慌,夸大敌情。在珍珠港事件发生前一天的中午,一位同桌进餐者的话常在莱顿耳边回响:“啊,莱顿来了。今天星期六,又有什么紧急情况了吧!” [ 注:对埃德温·T·莱顿海军上将的采访,1964年7月22日。 ] 因此,罗奇福特估计有4艘日航空母舰在活动,莱顿就说有6艘。当这些军官们减去情报人员虚报夸大的1/3后,就正好与原来的数字相同了。
  莱顿当然知道太平洋舰队接到罗奇福特提供的情报后会怎样行动,但罗奇福特对此一无所知。他也不想知道这些,免得影响他的看法,妨碍他客观地分析部下截获的日军活动的情报。 [ 注:对罗奇福特的采访,1964年8月26日。 ]
  战斗情报局正在专攻日本海军使用的JN25密码体系。该体系包括三种数码。第一种有约45000个五位数,分别代表不同的词或词组,第二种的数目甚至比第一种的还要大,是任意编成的,发报者可以随意选用加入电文中,使敌方难以破译,还有一组特别数码,用以告诉己方收报人员在电文的什么地方施加了伪装,以便收方译读。当然,还不断有新编制出的数码本供报务员们使用。 [ 注:参见《尼米兹》,第64页;对罗奇福特的采访,1964年9月1日。 ]
  因此,如果有人很随意地谈起破译日本海军这套密码时,也不应该将破译过程想象成如同把一份俄语电文译成英语那样容易:先把西里尔字母换成罗马字,然后译成英文就行了。这种破译工作很像最初辨认罗塞达碑文 [ 译者注:指1799年在尼罗河口的罗塞达城郊发现的埃及古碑,上面刻着埃及象形文、俗体文和希腊文3种文字。该碑的发现为译解古埃及象形文字提供了钥匙。 ] 那样──这里有点材料可资比较,那里有点可供推想假设,虽然偶尔有点突破,但仍有许多语句无法译解。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和大战期间,机器已经进入了密码破译领域,而且的确从那时起,人们已经在编码和译码过程中使用了计算机, [ 注:对塔克的采访,1964年8月22日。 ] 然而当时罗奇福特既没有译码机,也没有日方的密码本。但是,到1942年三、四月间,战斗情报局居然能在每份密电中大概隔三、四个数码组判读出一组。这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全组人员共同努力、坚持不懈的结果,而且每破译一组都使下一组的译解工作容易一些。他们把这些点滴收获放进所截获的电文中再进行研究,以期引出一种有含义的模式。战斗情报局还有一项宝贵财富,那就是罗奇福特的非凡的记忆力。他能记得数日乃至数周前耳闻目睹过的东西。罗奇福特承认自己 “组织工作做得很差,档案工作搞得不好,不过,我把材料统统都记在脑子里了”。 [ 注:对罗奇福特的采访,1964年9月1日。 ]
  尼米兹初到珍珠港时对战斗情报局不很重视,十分怀疑它存在的价值。如果侦听取得的情报真的那么管用,那么日本人在1941年12月7日怎么会偷袭成功呢?莱顿后来向他解释说,如果日本人在珍珠港事件中使用了无线电,那他们一定是使用了美国人尚未破译的密码,再说,南云部队始终保持着无线电静默。 [ 注:沃尔特·洛德:《惊人的胜利》,第22—23页;《尼米兹》,第64—65页。 ]
  尼米兹认识到侦听、破译的重要性后,变得“非常合作,非常体谅”。罗奇福特也需要一些合作和体谅,因为当时华盛顿海军总部的某些机构对他们的工作仍然很冷淡。但是,尼米兹是个“有头脑的领导人、真正的知识分子”,他理解情报人员的心理。意识到情报工作的价值后,他就坚决主张让罗奇福特完全自由地进行他那十分重要的、即便是很不合常规的活动。“你应该告诉我们日军打算干什么,”他对罗奇福特说,“由我来判定这些情报对我方是否有利,然后相机行事。” [ 注:对罗奇福特的采访,1964年8月26日。 ]
第三章 日本打了个冷战
  3月28日,黑岛召集他的参谋们开始认真研究中途岛作战方案。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9月25日和1965年1月7日。 ] 但不久,他们就遇到了一个需要解决的手续问题。联合舰队是帝国海军的三大部分之一,另外两个是海军省和海军军令部。三者的职责大体上分别为作战、内务管理和计划。制定作战计划是军令部计划课的专门职责。该课课长由富冈定俊海军大佐担任,他聪明,头脑冷静,手下全是年轻有为的军官。
  这时,军令部设想美国反击日本可能采用的进攻路线有3条:阿留申群岛、马绍尔群岛和澳大利亚。军令部认为最后一条路线对日威胁最大。 [ 注:巴德对富冈的采访,1966年5月6日。 ] 因此,富冈的计划课赞成攻击萨摩亚和斐济群岛,相信此举可诱出美国舰队来保护它与澳大利亚之间的交通线。但是,山本不同意这种设想,派出两名代表前往东京与富冈及其参谋们争个明白。
  凡是了解山本的人都会估计到他的特使一定是黑岛和渡边。他们两人对山本极端忠诚,都愿拼死实现山本的每一项计划。
  首席参谋黑岛饭量、酒量都大得惊人,看起来仍然像埃尔·格列柯 [ 译者注:埃尔·格列柯(El Greco):文艺复兴时期西班牙画家。 ] 笔下大斋期的修道士。黑岛这个人与众不同,在这样一个厌恶、怀疑不随大流者的国度和时代,他简直是一个怪人。他头皮紧绷,脑子虽有些古怪曲折,但却十分好使。山本对他甚是器重。
  渡边是联合舰队参谋班子里黑岛最好的朋友,他也深得山本的宠爱。他高高的个子,瘦骨嶙峋,长方脸,牙齿大而洁白,笑起来十分温和。渡边是个出色的计划参谋,同时又心地善良,单纯朴实。 [ 注:这些描写出于本文作者与渡边、黑岛的长期的友谊。 ]
  4月2—5日,在一系列会议上,他们两人或一块儿或单独地起劲而雄辩地阐述了山本的看法。他们说,首先,斐济和萨摩亚距离美国本土太远,即使失守,激起的舆论反应也不大可能强到足以诱出美太平洋舰队。其次,日本制造的军舰的快速度是以牺牲续航距离为代价的,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作战不大现实。第三,美国的海军航空兵实力仍很强大。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9月25日;对黑岛的采访,1964年11月28日。 ]
  要在这场辩论中取胜决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联合舰队的代表遭到了各级不同程度的反对。富冈的顶头上司军令部第一部部长福留繁海军中将不喜欢中途岛战役计划,但没有表示坚决反对。而富冈本人非常反对。他说,中途岛难以补给供应,而且会经常受到美远程飞机的袭击。这块环礁对日本没有战略价值。此外,富冈还提出美国是否会觉得不值得派舰队来冒险。 [ 注:巴德对富冈的采访,1966年5月6日。 ]
  两位代表说中途岛可以作为进攻夏威夷群岛的中途站。但富冈及其航空方面的专家三代辰吉海军中佐根本不听。他们说,日本没有这种大规模行动所需的部队和舰只,即使有,中途岛这区区弹丸之地也难以容下。 [ 注:同上;巴德对三代辰吉的采访,1966年5月6日。 ]
  三代是最强烈反对中途岛计划的。他主张攻打新喀里多尼亚,以切断同盟国的交通线,迫敌于靠近日本基地而远离美国的海区进行决战。作为富冈计划课里唯一的飞行员,他从技术角度摆出了种种反对中途岛计划的理由:山本想在那里建立的空中巡逻不可能覆盖中途岛至阿留申群岛的整个区域,情况紧急时。虽能飞出 750海里,但500海里更实际些。即便是飞出600海里,飞机也只能在这个限度内停留很短时间。这种情况,再碰上恶劣的气候,就意味着美舰可能会躲过我方侦察。他说,“建立这种巡逻基地简直是胡来”。他指出,这一方案在纸上看起来挺好,但这样的基地很难防守,极易受到敌潜艇炮火和B-17轰炸机的攻击。
  最后,渡边打电话向联合舰队司令部作了报告。渡边返回富冈的办公室后,把司令部的答复告诉了与会者:山本已经声明;“如果他的计划不被采纳,他可能辞职”。考虑到山本的地位和威望,军令部只好十分勉强地撤销了反对意见。讨论珍珠港作战计划时的情况重演了──山本僭取了本不属于他的职责,并以如不如愿就辞职相威胁,于是军令部只好屈从了他那客客气气的讹诈。 [ 注:详见《黎明,我们还在酣睡》,第37章。 ]
  三代十分伤心,“掉了眼泪”。福留繁开导他,要他“降低”反对的调子,指示他研究联合舰队的计划并对就该计划须作出的兵力调整提出建议。 [ 注:巴德对三代的采访,1966年5月6日,奥宫正武在1950年5月3日及4日的《日本时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中途岛之战”的文章,详细叙述了在军令部讨论的情况。 ] 黑岛和渡边摇起了橄榄枝,许下诺言说,联合舰队在中途岛得手后一定去对付斐济和萨摩亚──有谁能怀疑日本会打赢中途岛这一仗呢? [ 注:对黑岛的采访,1964年11月28日。 ] 谁能怀疑联合舰队的威力,特别是南云的航空母舰部队就在那一天──4月5日重创了停泊在锡兰科伦坡港内的敌货船队后又击沉了英巡洋舰“多塞特郡号”和“康沃尔号”? [ 注:渊田美津雄和奥宫正武:《中途岛海战》,第42—43页。 ]
  军令部要求修改这一作战计划,联合舰队表示同意。山本原计划集中全部兵力攻打中途岛,而军令部的意见是同时也对阿留申群岛实施攻击。攻打阿留申群岛不仅是一次牵制性行动──渡边很喜欢兵分两路的方法,而且也是海军对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一个贡献。东京方面的计划者们已经意识到阿留申群岛一带常有恶劣天气,难以成为有效的基地;但是该地区可以成为经过中途岛不远处并一直延伸到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之间的托里斯海峡这一弧形保护圈的锚地。此外,日军控制阿留申群岛后,即使俄国参加对日作战,美国也无法在荷兰港与符拉迪沃斯托克之间实施穿梭轰炸。 [ 注:巴德对三代的采访,1966年5月6日;巴德对渡边的采访,1966年2月3—4日。 ]
  这样,有那么一段时间,双方皆大欢喜。对联合舰队来说,攻打中途岛计划得到了军令部的批准,而军令部也得到了联合舰队把攻打阿留申群岛纳入该计划的保证。最感到高兴的也许要数南云部队了。4月9日,它对英国在锡兰亭可马里的基地内的飞机和设施进行了轰炸,那天晚些时候又击沉了英国航空母舰“赫尔默斯号”及其护航驱逐舰“吸血鬼号”。 [ 注:《中途岛海战》,第43—45页。 ]
  如果说山本还需要什么来证实坚持攻打中途岛的意见的话,那么1942年4月18日他就找到了证据。那天美国詹姆斯·杜利特尔陆军中校率16架B-25 轰炸机飞袭了东京、横滨和其它一些日本城市。日本海军当局早就估计到了这种可能性。宇垣在1941年12月26日就在日记中写道,“几乎可以肯定,美国重整部队后会来报复的……必须保护东京使其不受空袭,这是必须牢记的最重要的事情。”
  早在1942年2月8日,联合舰队作战参谋三和义勇海军中佐就预料到“敌空袭东京”的可能性。但认为这并不是个“大问题”。不过,毕竟“……东京是我们的首都,是我们神圣国土的中心。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如何不允许此类事情发生。” [ 注:三和日记,1942年2月8日。 ]
  这位43岁英俊、聪明的飞行员并不是无事惊慌的人。他原在霞浦──日本的彭萨科拉 [ 译者注:霞浦是日本海军一级航空站,彭萨科拉是美国海军一级航空站。 ] 任主任参谋的要职。1941年战争爆发前一个月:山本需要他在海军航空方面出色的经验和迅速、准确的专业判断能力,把他调到身边当参谋。三和不仅是个训练有素的飞行员,而且在过去近20年里曾在日本海军航空部队的各个部门任过职,研究过并熟谙空中战术和战略。他毕业于东京海军参谋学院,因此,将来很有可能晋升为将官。
  南云及其幕僚们对杜利特尔空袭东京的消息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当时,南云率领“赤城号”从印度洋回国,正驶至福摩萨 [ cdhyy注:中国台湾 ] 与菲律宾群岛中间。他们已经预见到美国人迟早要进行这种行动,但估计袭击将来自航空母舰上的海军飞机,而且这艘航空母舰得驶到距日本本土300海里处才行。然而,杜利特尔使用的是陆军轰炸机,是从距日本本土约700海里外起飞的。这样就打乱了日本的防御计划,因为,尽管守方已经接到了关于发现美特混舰队的报告,但他们估计敌机次日才会出现。 [ 注:对渊田的采访,1942年4月18日。 ] [ cdhyy注:原书如此,有疑问。1942年渊田在航母上,如何采访? ] 三和写道,“因此,当东京来电话说东京和横滨地区被炸,我们根本不相信。” [ 注:三和日记,1942年4月18日。 ]
  不仅如此,来空袭的美机飞得比预料的低得多,从日本陆军战斗机眼皮底下溜了过去。渊田及其飞行员们认为美这次空袭战略实在高超。当了解到空袭飞机是单程飞行时,他们对这些人表示了由衷的钦佩。 [ 注:对渊田的采访,1967年8月24日。 ]
  虽然杜利特尔的空袭实际战果甚微,但正如黑岛所说,它“使日本打了个冷战”。 [ 注:对黑岛的采访,1964年11月28日。 ] 日本报纸《东京日日新闻》 [ cdhyy注:疑为《朝日新闻》 ] 为此发表了一篇调子冷静的社论:
  在现代战争中,不可能绝对排除敌方空袭的可能性,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敌方星期六对京滨地区和其他地区的空袭只是表明不可避免的事确实发生了,在大东亚战争中,日本正在与有着强大空中力量的可怕的对手较量,因此,我们对这类事件是有充分准备的……
  皇室绝对安全……
  虽然这次空袭对日本是第一次; 但这类事件还会经常发生,全体国民必须有所准备。据信,以后的空袭会更猛烈,规模会更大。全体国民必须抱定更坚定的决心,冷静而充满信心地对付之。 [ 注:引自《日本时报和广告报》,1942年4月19日。 ]
  这种极其客观而现实的态度持续时间不长。没多久,陆军就宣布它击落了9架敌机。三和在日记中说,“事实上一架敌机也没有打下来。我真不明白陆军虚报战绩目的何在?” [ 注:三和日记,1942年4月19日。 ] “目的”很清楚,因为报界不久就开始遮掩空袭事件。4月27日,星期三,政府的英文报纸《日本时报和广告报》评论说:
  这件事本身已经证明是一件不引人注意的小事,大多数东京市民都没有意识到这次空袭警报与平时防空演习警报有什么不同……
  日本空防的成功可以从下面的事实看出来:只有约10架敌机在中午时突破了日本警戒线……一艘美航空母舰可以起飞近百架飞机,但仅有10架突入我几乎密不透风的空防,这真是少有的记录。
  ……这次空袭最确凿地证明美国现在是处于多么绝望的境地……这次空袭纯粹是为了讨好国内公众,堵他们的嘴巴,平息他们的批评……
  虽然这服镇静剂挺甜,但仍有许多日本人因为看到海军竟然让美国人的军舰开到离神圣的本土海岸这么近的地方而有所醒悟。山本本人收到的信件中虽然有的仍是他听惯了的颂扬之词,但也确有不少是对他兴师问罪的。 [ 注:三和日记,1942年4月24日。 ] 这次空袭敲了一下山本的傲气。他对天皇和皇族的安全忧心忡仲,进攻的劲头也小了下来,此后再也没有完全恢复。现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持要在阿留申群岛和中途岛之间建立警戒线。 [ 注:对渊田的采访,1967年4月24日。 ] 三和在4月20日的日记中概括地归纳了山本的推论:
  根据在南昌抓获的俘虏的供词, 美机似乎是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如果真是这样,这一行动即便是敌人干的,也应该被看成是件好事。要压制敌方这类企图,就必须在夏威夷登陆,舍此别无他法。这样,登上中途岛就成了先决条件。这正是联合舰队极力主张中途岛作战的原因所在。
  不仅如此,原先拒绝参加中途岛作战的陆军在杜利特尔空袭东京后,也坚决要求参加。 [ 注:巴德对渡边的采访,1966年2月3—4日。 ]
  陆军部长史汀生发现,“观察他们(日本人)在这种情况下的举动很有趣。他们并没有很好地自我克制”。他原来对“总统喜欢的这个计划”还“有些怀疑”,担心这次空袭“对日本造成不了大的伤害,反而会导致他们激烈的报复”。现在他承认这次行动在心理上产生的效果“很好……” [ 注:史汀生日记,1942年4月18日。 ]
  然而,4月21日,史汀生部长召见参谋长乔治·C·马歇尔将军和陆军航空兵司令H·H·阿诺德将军,跟他们“认真地商谈了……有关日军攻打西海岸的可能性……”他在日记中作了说明:
  ……我深感有这种危险: 我们最近轰炸东京、横滨, 日本人已大大地丢了脸,他们一定会动用航空母舰进行反攻。但是西海岸兵力仍然严重不足,而且麻烦的是我们还很难派出轰炸机去支援他们。 [ 注:史汀生日记,1942年4月21日。 ]
  一位对珊瑚海海战进行分析的美国专家把杜利特尔空袭东京所产生的意外结果列为一条经验教训:
  整个这次行动突出了一条战略原则: 空袭可以造成比原先期望的大得多的战略效果。这次空袭规模太小,未能给对方造成物质上的重大创伤;但是,由于对方担心再受袭击,所以它的政治影响是巨大的,而且看来已经使日本改变了它在其他战区的作战时间表。显然,……日本实施包括攻占中途岛在内的总的战略计划的决心已坚定不移。 [ 注:《对1942年5月1—11日珊瑚海战役的战略战术分析》(以下称《珊瑚海战役分析》),第115页。 ]
  从地理上说,南云的航空母舰部队追击杜利特尔的航空母舰部队是不可行的,于是日本航空母舰驶回本土,准备进行休整、修理、训练。4月22日抵达日本后,南云和参谋们没有耽搁,很快就上了“大和号”。在旗舰的参谋室里,他们第一次听到了拟议中的中途岛作战计划。总的说来,航空母舰上的人们赞成这一计划,尤其是恃强逞能的第二航空母舰战队司令山口多闻海军少将。他一直想大打一场,渴望把美国的舰队清除出太平洋。 [ 注:草鹿龙之介海军中将填写的未注明日期的调查表,以下称草鹿的陈述;《中途岛海战》,第93页。 ]
  南云的聪明能干的航空参谋源田实海军中佐把这次新的行动看作是完成珍珠港袭击未竟之事的一个机会。他说,“我赞成这项计划,因为我希望通过中途岛之战,我们能有机会迫使美主力与我决战。”当听到联合舰队计划以后还要攻占夏威夷时,他认为作为第一步攻打中途岛环礁是很重要的,不过他更希望把中途岛“行动”作为舰队行动,而不是登陆作战。
  源田注意到南云的态度“并不十分明确”。他的多数同事对这一步没有什么反应。 [ 注:源田实填写的未注明日期的调查表,以下称源田的陈述。 ] 当源田听说有人想在阿留申群岛与中途岛之间建立一道屏障保护本土时,他觉得这是种“幼稚的做法”。 [ 注:对渊田的采访,1964年2月14日。 ] 按南云的参谋长草鹿龙之介海军少将的说法,第一航空舰队的大多数参谋“反对此项计划,他们向联合舰队司令部激烈地提出了反对意见”,草鹿自己就带头反对:
  我反对这个计划,理由是:尽管自珍珠港作战以来,机动部队在各战区战果辉煌,但是它,特别是它的飞行员们已精疲力竭,舰只和设备也都需要维修。我的意见是将这些飞行员调到岸上空军基地去,为下次作战训练新的飞行员,同时,应换上新飞行员,修缮舰只,充实武器弹药。这样,拥有新练就和补充的空军的机动部队就有能力投入下次战斗。再说,进攻中途岛是否明智我很怀疑。 [ 注:草鹿的陈述。 ]
  然而,没过多久,第一航空舰队的幕僚们就明白了:邀他们来是听取指示而不是发表意见的。正如草鹿所说,“事实上,这一计划联合舰队司令部早已确定,我们只好全盘接受。”但是,思想一向公正不偏的草鹿承认,山本根本不必这么硬逼他们。他在日记中坦率地写道,“由于在第一阶段轻易取胜,我们日本人瞧不起美国人的力量,感到自己很了不起。也就是说,我们以为,即使他们会出来跟我们打,我们也能轻而易举地消灭他们。”南云虽然同意草鹿的想法,可他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舰队能够胜利完成山本交给的任何任务。 [ 注:同上。 ]
  4月28日,山本在“大和号”上召开会议,探讨战争第一阶段的经验教训。三和讥诮说,“……研究至今仍是场场胜利的战争,这样的会议令人愉快,可是并没有开出多大结果来。” [ 注:三和日记,1942年4月28日。 ]
  会上,山口极力主张应将联合舰队组建成以航空母舰为核心的3支庞大的机动部队。这与渊田的思想是一致的,他俩都认为日本有绰绰有余的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等支援舰只用于掩护部队,有足够的航空母舰把两支庞大的机群运送到海上,而且,按预定计划,到年底还会有足够的新的航空母舰可用来组成第三支机动部队。空军认为联合舰队司令部同意了他们的建议,但是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却总不见建议被实施。 [ 注:《中途岛海战》,第98—99页。 ]
  山本对这种普遍进行自吹自擂的气氛有些恼火。4月29日18时,他在会议结束时作了简短的讲话,警告说,“如果不根据长远计划进行更多的作战准备并在作战中作出更大努力,最后胜利是很难取得的。”他强调指出:“如果陶醉于过去的一系列战斗胜利,并认为今后我们一定也会战无不胜,这种思想就像疾病缠身,是有害的。” [ 注:三和日记,1942年4月29日。 ]
  同一天,即4月29日,尼米兹向美国舰队总司令欧内斯特·J·金海军上将发了一份电报。要是山本看了,真不知他在会上对那些忠心耿耿而又有点沾沾自喜的部下会说些什么。尼米兹的电报说:
  中途岛防御问题……我认为该岛目前能报御中等规模的进攻,但对付大规模的进攻则需舰队支援。我拟于5月2日上午视察该岛。我将充分考虑可行的加强及支援该岛的措施。 [ 注:富兰克林·D·罗斯福的文件。 ]
第四章 铁袖一触
  联合舰队和第一航空舰队幕僚们的讨论还在进行,近藤信竹海军中将率领他的第二舰队返回了濑户内海。前几天,他一直率领众战列舰在日本附近的洋面上游弋,寻找起飞杜利特尔轰炸机群的航空母舰,结果一无所获。5月1日,近藤登上“大和号”参加“中途岛作战”的预备演习,他当即对即将进行的中途岛计划表示怀疑,他向山本指出,美航空母舰部队受创甚微,而且中途岛守军可以使用陆基航空兵,但日军不能。有鉴于此,他希望不打中途岛,而集中力量切断美国和澳大利亚之间的各条运输线。
  可是,山本拒绝更改中途岛战役计划。他对近滕说,只要能够做到出其不意,就没有理由认为日本不能再次取胜。对此,近藤摆出了一个难题:即使中途岛拿得下,守得住,可联合舰队准备如何保障其供应?宇垣作了十分蹩脚的回答:如果真的无法保障后勤,完全可以在摧毁尚存的一切以后撤出。 [ 注:《中途岛海战》,第93—94页。 ] 总之,联合舰队的幕僚们没有进一步考虑到实际存在的,而且又是至关重要的后勤问题。
  近藤的建议没有被采纳。当天就开始图上演习。整个1942年暮春和夏季的作战将分4个阶段进行,进攻中途岛只不过是整个行动的起点:
  第一阶段:联合舰队主力部队将攻占中途岛:一支机动部队将攻占阿留申群岛西部。此举诱出美太平洋舰队后,日军随即对其实施决定性打击。使其在以后几个月内不能成为一支主力。
  第二阶段:完成中途岛—阿留申群岛作战任务后,大部分战列舰将返回本土待命,其余参加中途岛作战的部队在特鲁克集结,准备7月初进攻新喀里多尼亚和斐济群岛。
  第三阶段:南云的航空母舰部队将空袭悉尼和澳大利亚东南部其他要地。
  第四阶段:南云舰队与新喀里多尼亚—斐济参战部队在特鲁克会合,补充给养。8月初,联合舰队将以全部兵力攻打约翰斯顿岛和夏威夷。 [ 注:《中途岛海战》,第95页。 ]
  庞大的图上演习由宇垣主持,自始至终,他一直不切实际地盲目乐观,态度强硬。他深信根本不会存在日本人不能完全控制的局势。因此,他不允许出现任何可能严重影响演习顺利达到预期结论的情况,他毫无顾忌地对其他演习裁判作出的不利裁决予以否定。 [ 注:同上,第96页。 ]
  山本已经调集200余艘舰船参加这一大规模战役,并确定6月7日为N日 [ 译者注:N日即进攻日,相当于美军的D日。 ] 。选择这一天进攻可以使南云和近藤两支舰队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彻底检修,同时,这一天又是在未来一个多月时间里利用满月进行夜战的最后机会。 [ 注:《中途岛海战》,第79页和84页。 ] 按照计划,N日前5天即6月2日,小松辉久海军中将的先遣潜艇部队将在中途岛以东设置由3个部分组成的警戒线,以便侦察敌舰队活动情况。第三潜艇战队(伊 -168、伊-169、伊-171、伊-174、伊-175)将部署在北纬19°30′—23°30′、西经167°一线;第五潜艇战队(伊-156、伊 -157、伊-158、伊-159、伊-162、伊-165、伊-166)将部署在北纬29°30′、西经164°30′至北纬26°10′、西经 167°一线,最后,第十三潜艇分队(伊-121、伊-122、伊-123)将作为补给队,向利相斯基岛和弗伦奇弗里盖特沙洲运送汽油和柴油。 [ 注:同上,第89页;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9月26日。 ]
  按照海军军令部三代的计划,这些潜艇还负责为两架各重31吨、飞行距离为4000海里的川西2式水上飞机加油的任务。这两架飞机将从沃特杰环礁起飞,在弗伦奇弗里盖特沙洲接受潜艇加油,并对敌兵力及活动进行侦察。因为日本战前在瓦胡岛建立的出色的谍报机构已经痛失。在3月4日,已有两架这种水上飞机飞抵珍珠港上空作摹拟投弹练习并投了几颗炸弹,但完全是为了吓唬对方。 [ 注:同上,第88页;巴德对三代的采访,1966年5月6日。 ]
  尽管水下先遣任务极为重要,但潜艇部队司令小松没有亲自参加演习。不过,他的全体参谋都参加了。在中途岛作战计划的正式命令中只字未提潜艇搜索任务。这类作战命令中的潜艇部分通常是由山本的潜艇参谋有马高泰海军中佐负责起草的,但出于某种原因,黑岛告诉他不必这样做。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9月26日和10月6日。 ]
  就位的下一支部队是细萱戍四郎海军中将的北方部队。他们将于N日前3天即6月4日进攻阿留申群岛。这支舰队大得令人生畏。它辖有3艘重型巡洋舰、3艘轻型巡洋舰、1艘辅助巡洋舰、12艘驱逐舰、3艘扫雷舰、1艘布雷舰、3艘共载1200人的陆军登陆队和1250人的海军登陆队的运输舰,还有2艘航空母舰──载有16架战斗机和21架鱼雷轰炸机的“龙骧号”和搭载24架战斗机和21架俯冲轰炸机的“隼鹰号”。 [ 注:《中途岛海战》,第89—83页。 ]
  主攻方向是中途岛。南云的第一航空母舰突击部队将于N日前2天(6月5日)从中途岛东北约250海里处开始行动。任务是:清除攻击范围内所有敌水面及空中部队,摧毁中途岛海岸设施。按原计划,南云将率领袭击珍珠港时的6艘航空母舰,但由于“翔鹤号”和“瑞鹤号”仍在南太平洋作战,能否赶回来还不知道,但他能指望“赤城号”、“加贺号”、“飞龙号”和“苍龙号”4艘航空母舰投入中途岛作战。“赤城号”和“加贺号”共载42架战斗机、42架俯冲轰炸机、 51架鱼雷轰炸机。“苍龙号”和“飞龙号”也有同样数目的战斗机和俯冲轰炸机,还有42架鱼雷轰炸机。南云的支援舰只有战列舰“榛名号”和“雾岛号”、重巡洋舰“利根号”和“筑摩号”、轻巡洋舰“长良号”,还有11艘驱逐舰。 [ 注:同上,第80—81、85,106页。 ]
  该计划要求由水上飞机母舰“千岁号”和“神川丸”、1艘驱逐舰和1艘巡逻艇组成的藤田类太郎海军少将的水上飞机母舰部队于次日攻占中途岛西北约60海里的库雷岛。这样,24架舰载战斗机和8架侦察机将以库雷岛为基地支援主力登陆。
  根据演习中的计划,从塞班岛出发的由12艘运输船和3艘快速运输舰组成的田中赖三海军少将的输送船团将于同日(6月6日)与从本土向东稍偏南运动的近藤的中途岛攻击部队主力相会合。 [ 注:《中途岛海战》,第86—86页。 ] 为使美国人误以为日军主力来自南方,田中的船队须在此时故意让敌方发现。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9月26日。 ] 这就需要精确地计算时间:攻击部队既要被敌人发现,又不能过早暴露。
  N日凌晨,田中将使搭载的拥有5000人的部队登陆,同时从关岛开来的栗田健男海军中将的重巡洋舰“熊野号”、“三隈号”,“铃谷号”、“最上号”以及2艘驱逐舰实施近距离支援。近藤的主力──战列舰“金刚号”、“比睿号”,重巡洋舰“爱宕号”、“鸟海号”、“妙高号”、“羽黑号”,轻巡洋舰“由良号”,8艘驱逐舰,以及载有12架战斗机和12架鱼雷轰炸机的小型航空母舰“瑞凤号”──将留在中途岛西南稍偏南处掩护侧翼。 [ 注:《中途岛海战》,第81—82、86页。 ]
  山本的主力将如何动作?由战列舰“日向号”、“伊势号”、“扶桑号”、“山城号”,2艘轻巡洋舰及12艘驱逐舰组成的高须四郎海军中将指挥的警戒部队将按计划为进攻阿留申群岛提供警戒。山本将在“大和号”上,该舰由战列舰“长门号”和“陆奥号”护卫。轻巡洋舰“川内号”、9艘驱逐舰、携带8架轰炸机的小型航空母舰“凤翔号”、携带水面作战时用以骚扰美舰的袖珍潜艇的水上飞机母舰“千代田号”和“日进号”,均作为支援部队。 [ 注:同上,第80、85页。 ]
  这样,山本的指挥位置将在中途岛西北600海里处,远离潜在的战场。高须的警戒部队在山本以北500海里处。作为整个作战尖兵的南云部队将在山本以东 300海里处。最后,这时已经从阿拉斯加海域返回的角田觉治海军少将的第二航空母舰攻击部队将位于警戒部队以东300海里处。 [ 注:《中途岛海战》,第86页。 ]
  如果一切按照计划进行,这支庞大的舰队将分散在中太平洋北部1000海里的水面上。每支部队都将等待着N日后的某个时候美国太平洋舰队出现在水天线上。
  虽然兵力很分散,但如出现不测,仍可合兵一处集中对敌。不过,并没有人真正相信会出现这种情况。“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胜利在握,”渡边说,“美国舰队的大部在大西洋。据此,我们相信在太平洋上日本海军居于优势。如果指挥得当,不可能不取胜。” [ 注:对波边的采访,1964年9月26日。 ] 这本身就有个很大的“如果”问题,而且,不用说,这个计划是建立在美国人的行动都不出日本人所料的基础之上。
  飞行员们痛心地看到,联合舰队将不按照山口在4月下旬的会议上提出的方法进行改编。 [ 注:《中途岛海战》,第99页。 ] “主力”这个称号意味深长。尽管山本侈谈要坚持进攻原则,要发挥海军航空兵的威力,但他仍然──也许是下意识地──视战列舰为舰队的皇后。万一美国人提前出现,南云的航空母舰则将承受全部正面压力,而这时这些战列舰又在哪儿呢?山本将在南云西面300海里,高须将在南云北面近1000海里。如果真的出现紧急情况,即使本领再大也无济于事,还不如留在柱岛节省些燃料算了。而南云所需的警戒和保障还得靠南云自己来解决。他的2艘战列舰、2艘重巡洋舰、1艘轻巡洋舰并不能为4艘──也许是6艘──航空母舰提供有效的掩护。
  然而,几个月来在南方海域战事中晒黑了皮肤、养壮了身体的第一航空舰队的军官们十分自信。对于上述顾虑他们由于性格不同而反应各异:有的恼怒,有的厌恶,有的扫兴,有的嘲笑逗趣。但就是没有人警觉,没有人预感到将灾难临头。他们感到单凭自己的力量也完全可以取得“中途岛作战”的胜利。
  在这些复杂的图上演习的过程中,一些作战指挥官注意到联合舰队的幕僚们严重低估了敌方能力,而且,一旦出现重大困难,宇垣总是任意地将其颠倒为对日方有利的条件。但是,他们谁也不想提反对意见,免得宇垣大发雷霆。他们都认为提了也不管用。联合舰队司令部的幕僚们和战术指挥官们都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的信心。 [ 注:《中途岛海战》,第96页。 ]
  在图上演习中,有一次,宇垣和黑岛都提出问题:当第一航空舰队的战斗机全部出动为进攻中途岛的轰炸机护航时,他们打算怎样保护航空母舰使之不受敌轰炸机的攻击,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源田──而不是南云,等着他作答。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9月26日。 ]
  自战争开始以来,每次只要是源田发牌,南云总是牌运亨通,但是他却从不要求摊牌。南云深信自己已经握有象征幸福的蓝鸟,也就越来越依靠这位才华横溢的航空参谋。而且,“其他参谋对他(源田)有某种敬畏”。心直口快的人公开地把这支机动部队叫作“源田的舰队”。 [ 注:牧岛贞一:“悲剧性的中途岛海战”。以下称“悲剧之战”。 ]
  才能不及源田的人会陶醉于这种不加质疑的全盘接受。但源田是个优秀的军官,对这种情形他感到不自在,有时感到十分可怕。原因之一是,南云具有多年宝贵的实践经验,但他却不提出敏锐的问题,不发表有益的怀疑意见,这样,源田就没有机会对自己的想法进行琢磨、澄清。这就像试图在薄绸上而不是在皮带上磨剃刀一样。更重要的是,南云的态度表明他并不在认真思考,并不真正在吸取海军航空部队的理论和实践经验,他只是盲目地相信源田的工作。源田和南云一样充满了自信,但他很清楚谁都会犯错误。当想到自己的不成熟的建议可能会影响到国家的前途时,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注:《中途岛海战》,第117—11页。 ]
  这次,听到宇垣和黑岛的谈话,注意到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源田陶醉于胜利之中,一时忘了谨慎二字,干脆回答说:“铁袖一触!”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9月26日。 ] 他不是在故弄玄虚,他说的是一句日本诗,用现在美国人的话来说就是:“我们要把他们打垮!”
  宇垣早已感到第一舰队的年轻军官们妄自尊大。他听到源田的回答后,提醒南云:必须考虑到敌人有突围的可能性。然而,字垣随即抵消了这一告诫可能产生的好作用。在图上演习时,出现了宇垣担心的局面:在南云的战斗机全部飞离航空母舰前往攻打中途岛后,美国部队突破防线轰炸了南云的航空母舰。这时图上演习的裁判奥宫正武海军少佐裁决说,敌机9颗炸弹中的,击沉“赤城号”和“加贺号”。可是宇垣不容许下级这样“犯上”。他立即宣布奥宫的裁决无效,说敌机只有3 颗炸弹中的,击沉了“加贺号”,轻伤了“赤城号”。此后,在进行第二阶段图上演习时,他满不在乎地让“加贺号”从海底复活,参加进攻新喀里多尼亚和斐济的战斗。 [ 注:《中途岛海战》,第96—97页;类似的骗局在袭击珍珠港的演习中也曾出现,见《黎明,我们还在酣睡》,第28—29章。 ]
  除此之外,在图上演习中,“美国”舰队并未出动进行决战,虽然实际上存在着这种可能性。统率假想敌的是松田海军大佐。源田后来回顾此事时认为:“松田在图上演习时的指挥(没有美军的特点)可能使我们对美军的作战思想产生了错误的印象。” [ 注:源田和草鹿的陈述。 ]
  在关于中途岛的图上演习结束之前,山本指示南云尽最大努力对美太平洋舰队,特别是美航空母舰进行侦察,并作好准备用鱼雷进行反击。因此,他要求南云部队的攻击机必须有一半挂带鱼雷。
  山本的航空参谋佐佐彰木海军大佐负责起草联合舰队给第一航空舰队的命令。但是黑岛口头通知他不必将山本关于鱼雷轰炸机的指示写进命令。 [ 注:对渡边的采访,1964年10月6日。 ] 负责校勘佐佐彰木起草的所有命令并与他商讨命令内容的渡边事后并未给自己和黑岛找借口。不过,人们一眼就可以看出黑岛的做法是很有道理的。南云及其幕僚已经亲耳听到了这一指示,尤其是,日本的训练和实战经验都已清楚地表明山本关于鱼雷轰炸机比例的指示是正确的,所以根本没有必要把每个战术细节都写进命令中去。
  所以是黑岛和渡边两人协同起草了联合舰队的命令。命令中没有明确提到关于潜艇搜索和第一舰队鱼雷机进攻的问题。后来渡边回忆这段历史时坚持认为:“这是我们的错误。” [ 注:同上。 ] 然而,后来证明,潜艇问题不是个命令是否明确的问题,而是个时机问题。人们有理由认为在计划的行动开始前整整一个月就束缚住战术指挥官的手脚,这种做法并不是指挥战争的最明智的办法。
  源田十分担心部队部署太分散,这样海军可能会看不见目标,会违反集中兵力的军事原则。在图上演习结束后的讲评会上,他就此问题与黑岛进行了争论。源田断言:“作战计划的重点应该是消灭美国的舰队。为此,用于进攻阿留申群岛的部队应该也部署在中途岛方向,所有可以使用的兵力都应该用于中途岛,甚至等到第五舰队来后再一起行动。”
  “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不能眼看着首都受到袭扰”,黑岛回答说──他暗指杜利特尔的空袭,“机动部队的首要任务是支援攻占中途岛。”
  原来是这样!源田明白了。在联合舰队的幕僚们看来,中途岛是第一位的目标,美国舰队是第二位的。源田思量;自己的意思已经说了,硬拿自己的脑袋去撞南墙没有用处。 [ 注:源田的陈述。 ]
  “大和号”上召开的会议于5月4日结束。会后,袭击珍珠港时带领鱼雷轰炸机的村田重治海军少佐大声说;“什么鬼行动!简直是胡闹!‘大和号’和其他战列舰在我们机动部队后面300海里,那些大炮在我们航空母舰部队屁股后头能他妈的顶什么用!”
  渊田也说,“要是他娘的那些战列舰在我们面前,那些大炮还能派上点用场,而且还能有助于机动部队的行动。可是现在情况不是这样。我不禁要问他们究竟想不想打仗。”
  听到他们的对话,当“赤城号”还在南太平洋时就已上舰的摄影师牧岛贞一“认为即将到来的战役里有某种严重缺陷”。
  “我们的司令长官根本不中用,他只是个鱼雷手”,村田嘟哝着说。
  “也许,”领航员三浦毅四郎海军中佐耸耸肩,“可我们还是会打赢的。”
  村田的好脾气恢复了,他咧嘴一笑:“这回没那么好玩了,敌人可能不会出来。”他像往常那样顽皮,对牧岛说要带他坐鱼雷机兜一圈。 [ 注:“悲剧之战”。 ]
  看到这种无忧无虑的自信的样子,人们真想知道要是日本人得知尼米兹这时掌握的情况这么多的话,其态度和计划是否会变化,变化会有多大。尼米兹将军并没有像莱顿和罗奇福特那样匆匆忙忙地全部相信报告的情况。也许这全是敌人设下的圈套,是日本情报部门故意泄露的假情报?“我得好好想想,”他说,“不过我相信我知道的是实情。”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尼米兹主意既定,就不再浪费时间去怀疑和犹豫了。5月2日,当山本、南云及他们的参谋们还在“大和号”上考虑计划时,尼米兹飞到了中途岛。他在那里与海军陆战队第六营营长哈罗德·D·香农中校和中途岛海军航空站站长西里尔·T·赛马德中校一起呆了一整天。这个环礁上的两个岛──沙岛和东岛可以自给,可是水上飞机机库在沙岛,其他飞行设施却在东岛。当时尼米兹并没有向他们吐露秘密,只是询问香农,要抵住日军大规模的水陆进攻,前哨基地需要些什么。 [ 注:美海军陆战队罗伯特·C·麦格拉申中校1947年8月12日给新闻处处长的信。以下称“麦格拉申的信”。 ]
  回到司令部,尼米兹个人写了封信给中途岛的两位指挥官。他称赞他们在中途岛的出色工作,通知他们已分别被临时提升 [ 译者注:指战地指挥官临时提升军官,使其具有所需之权力。 ] 为海军陆战队上校和海军上校。接着,他说日本人准备全力进攻中途岛,进攻时间据战斗情报局估计很可能在5月28日。他概述了敌军可能采用的战略和可能投入的兵力,并许诺将尽力援助他们。香农和赛马德读信后非常吃惊。这是可想而知的。但是他俩都没有惊慌失措。中途岛早已处于戒备状态,每天凌晨都有巡逻飞机在西部上空警戒,海军陆战队员们随时都携着步枪,戴着钢盔,就是吃饭,游泳时也不例外。 [ 注:麦格拉申的信见美海军陆战队中校罗伯特·D·海纳尔的《中途岛海战中的海军陆战队》,第23页。 ]
  但是美国方面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尼米兹对形势的估计。上层的许多人不大愿意相信日军的真正目标不是瓦胡岛,也不是美国西海岸。 [ 注: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的《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1942年5月—9月》,第80页。以下称《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 ] 夏威夷司令部兼夏威夷属地军人州长迪洛斯·C·埃蒙斯陆军中将就担心日本人会首先进攻瓦胡岛,这毫不奇怪。大约在尼米兹到瓦胡岛就任新职的同时,埃蒙斯接替了沃尔特·C·肖特中将。总的说来,他给人的印象是严肃可畏,但想讨人欢心时,他也会显得迷人可亲。 [ 注:对詹姆斯·A·莫利森陆军准将的采访,1966年12月19日。以下称“莫利森”。 ] 与尼米兹打交道时,他总是选用后一种态度,因为他们都忠于军种间协作一致的原则。他俩从一开始就相处得很好。在日本人的威胁之下,埃蒙斯几乎每天都到太平洋舰队司令部与尼米兹共商军机大事。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他当过飞行员,懂得空战的威力,也知道它的局限性。
  5月3日(星期天)上午,埃蒙斯在火努鲁鲁 [ cdhyy注:华人称之为檀香山 ] 体育馆对大约5000名民防队员和观众说:“由于我们这个群岛的战略地位和重要性,敌人很可能来再次轰炸,大规模地轰炸。这里的平民必须和军人一起战斗。”
  “我们决不能自鸣得意,或认为我们不会受到攻击,”他告诫说。“我们的守备部队是训练有素的,他们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他们将给来犯之敌以打击。但是,期望我们不会遭受损失是不切实际的。” [ 注:《檀香山广告报》,1942蛆年5月4日。 ]
  由于珍珠港事件的教训,埃蒙斯要是没有首先考虑到他的防区面临的直接危险,那就太愚蠢了。但是这一次,瓦胡岛并没有遭到直接危险。1942年5月5 日,海军军令部总长永野修身大将在给山本的指示中说:“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将与陆军协同攻打并占领阿留申群岛西部的战略要点和中途岛。” [ 注:《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第75页。 ] 山本对军令部总是言听计从──只要他事先就确知这些命令与他本人的愿望完全一致。
第五章 意料中的和一直存在的威胁
  5月初,联合舰队正为实施“中途岛作战”进行准备,美太平洋舰队也在准备对付“中途岛作战”。然而,山本和尼米兹两人均未倾注全力。永野下达命令的第二天,5月6日,乔纳森·温赖特将军那些作战勇敢但注定要失败的科雷吉多尔守军宣布投降。美国时乖运蹇,无以复加。但此后不久,几乎是毫无察觉她,美国开始时来运转。
  攻打中途岛的图上演习尚在进行中,珊瑚海海战就揭开了序幕。5月7日,双方开始接触。日军对赢得此战、拿下新几内亚东南的莫尔兹比港信心十足,甚至连三和这位在日记中一贯很讲理智、用词注意分寸的人也写道:发现敌人的消息传到联合舰队司令部,“我们欣喜若狂”。
  然而晚些时候,就在同一篇日记里,三和也不得不写道:“我第五航空母舰战队首先进攻南方之敌,但敌人实际上只是一艘油船和一艘驱逐舰。因此,首战失利。”三和很希望仗打得大一些,不只是“西姆斯号”驱逐舰和“尼奥肖号”油船。在珍珠港空袭中,“尼奥肖号”奇迹般地免遭灾难,现在却躺在海底了。“同时,”三和继续写道,“德博因岛南面的敌人对我部队发起攻击,结果我小型航空母舰‘祥凤号’约于上午9时30分被击沉。战斗曾一度处于对峙状态。” [ 注:三和日记,1942年5月7日。 ]
  “对峙”这个词很好地归纳了这次冲突。此处不宜详述细节,我们所研究的是珊瑚海海战对即将到来的中途岛战役的影响。这种影响的确是重要的。5月8日上午,弗莱彻海军少将的第十七特混舰队和原忠一海军少将的第五航空母舰战队终于都发现了对方。这两支队伍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原少将在战斗机和鱼雷轰炸机方面占优势,弗莱彻少将有雷达和先进的导航装置,“约克城号”和“列克星敦号”上防空火力较强,而“翔鹤号”和“瑞鹤号”协同作战数月,在配合上占有优势,天气对第五航空母舰战队有利,其上空云层密布,而弗莱彻所在区域阳光灿烂。 [ 注:《珊瑚海战役分析》,第82页。 ]
  “……敌我双方相距200海里,”三和在“大和号”上继续写道,同舰的人都在关注着南方的这场海战。“双方距离很近,都有可能得手。看来必有一场激战。(尽管没有具体根据,但我对胜利充满信心,毫无顾虑。但黑岛似乎对战斗的结局有些担心。)”括号里的话可能是三和在以后追加的。他继续写道:
  长期、严格的训练是我们的长处。
  因此,胜利可望。上午9时30分左右,传来密码信号“冲上去”。10分钟后,战报传来:“‘萨拉托加号’击沉。”参谋室里响起一阵欣喜若狂的欢呼声。
  刚过中午,送来一份战斗简报:“‘萨拉托加号’中鱼雷9枚、炸弹7颗以上。‘约克城号’中鱼雷3枚,炸弹8颗以上。因此,这两艘舰只必沉无疑。我‘翔鹤号’虽中数弹,但仍能开动。”这是多么重大的胜利啊! [ 注:三和日记,1942年5月8日。 ]
  然而,“萨拉托加号”并没有沉没于珊瑚海海底,它在普吉特海峡接受最后的修理。日本人又一次把“列克星敦号”误认为是“萨拉托加号”了。上一次,在这一年的早些时候,就曾有战报说,“列克星敦号”被击沉,实际上是一艘潜艇击伤了“萨拉托加号”。 [ 注:《中途岛海战》,第79页注。 ]
  这个阶段,第五航空母舰战队的战报极为乐观。虽有许多炸弹落在“约克城号”周围,但只有一颗击中。从俯冲轰炸机上投下的一颗重800磅的炸弹垂直落下,穿透了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在第四层爆炸,炸死或重伤66人。“约克城号”迅速采取行动控制了火势。在埃利奥特·巴克马斯特海军上校的老练指挥下,它又能继续投入对空作战。
  “列克星敦号”远不像原少将报告的那样“身中鱼雷9枚,炸弹7颗以上”。实际上,它的左舷中鱼雷2枚、备用舱中炸弹1颗,另一颗炸弹击中了烟囱,有几颗飞弹炸飞了几处护板。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实际上战斗给它造成的损伤比较轻微,它像“约克城号”那样,还能照常起飞飞机。看来,“列克星敦号”的沉没并不是由于日本人投弹准确,而是因为美国人自己漫不经心。舰上一台发电机忘了关闭。结果,5月8日11时40分战斗结束后约一小时,鱼雷放出的汽油雾汽渗入机舱深部,被发电机不停运转产生的高温引着,引起了一系列爆炸,“列克斯夫人” [ 译者注:指“列克星敦号”。 ] [ cdhyy注:“夫人”是美海军人员给“列克星敦号”起的绰号。 ] 很坚强,直到17时以后,弗雷德里克·C·谢尔曼海军上校才勉强地下达了弃舰命令。 [ 注:《珊瑚海战役分析》,第94一95、102页;《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第59页。 ]
  有些舰只自开工建造起就一直晦气得很,而另一些却一直吉星高照,万事如意。“列克星敦号”属于后一类。舰员们非常爱护它。有的舰员从它1927年开始服役时就在舰上了。对这些舰员来说,它的沉没不只是海军方面的损失,而且对他们心灵也是个打击。当医务人员在转移伤员时,舰员们就像一家子搬离钟爱的、但现已嫌小的家具齐备的公寓一样,他们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掸去设备上的灰尘,把散在桌上的文件材料整理归档。撤离工作在悲痛、隆重的气氛中有条不紊地进行,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生灵遭损,连谢尔曼的狗也平安离舰。 [ 注:《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第14、59页。 ]
  虽然弗莱彻和谢尔曼对“列克星敦号”感情很深,但是他俩谁都无意随舰葬身大海。美国需要受过训练的指挥官,不需要他们去作代价高昂却又毫无意义的牺牲。舰长对全舰进行了最后一次彻底巡查,确信除216名死者外,全部人员均已撤离,才最后一个攀下绳梯。当驱逐舰“费尔普斯号”施放鱼雷炸沉“列克星敦号”时,体格健壮、皮肤黝黑的舰员“都像年轻姑娘一样或嚎啕大哭,或默默流泪”。 [ 注:同上,第59—60页。 ]
  原少将的第五航空母舰战队同样也受到了损失。“翔鹤号”中弹3颗,伤亡148人。其中一颗炸弹击中了舰首,燃着了汽油,烧坏了飞行甲板,使飞机再不能起飞。另一颗炸毁了飞机发动机修理舱。“翔鹤号“带着这些伤摇摇晃晃地驶回了本土,途中险些倾覆。“瑞鹤号”虽未被击中,但由于人员和飞机均受到了损失,也不得不随“翔鹤号“驶回本土,接受补充。 [ 注:三和日记,1942年5月10日:《珊瑚海战役分析》,第l07一108页。 ]
  “大和号”上的日本人接到乐观的战报,都在打着如意算盘。他们相信他们不仅击沉了“列克星敦号”、“西姆斯号”、“尼奥肖号”,而且还击沉了巡洋舰 “芝加哥号”及一艘“加利福尼亚”级战列舰(也许是同盟国军中唯一的重型战列舰,即澳大利亚皇家海军的“澳大利亚号”),还可能击沉了“沃斯派特号” [ 译者注:英国战列舰。 ] [ 投笔从戎注:“厌战”号(HMS Warspite)。 ] ——但该舰并不在场。此外,还击沉击伤了一批杂七杂八的舰船。 [ 注:《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第39页。 ]
  鉴于上述事实,三和不能理解为什么第四舰队司令官、同时兼莫尔兹比港—珊瑚海作战日军最高指挥官的井上成美海军中将命令向北撤退并中止进攻。宇垣也无法理解井上的命令,于是立即发出电报:“当前战机大好,我们认为需要对敌步步紧逼。请报告不能进逼的理由。”第四舰队根本不理会这份语气尖刻的电报,再次下令延期进攻莫尔兹比港,并“改变部署,准备攻打瑙鲁和大洋岛”。 [ 注:三和日记,1942年5月8日。 ]
  三和勃然大怒,怒气跃然纸上:“这种想法无异于失败主义”。
  ……对第四舰队的这一命令听之任之可能导致否定我大日本帝国海军的战斗精神。现在我们不禁感到无须太多顾及第四舰队司令官的体面和权威了。
  在明天白天进攻而不是今晚实施夜间攻击,也许能够取胜。但如果这样做果真胜利了,只能说是我们交了好运。眼下我们必须全力追击逃跑之敌。是紧逼敌人的时候了。如果燃料用完了,就把一切可燃物统统投进锅炉里去……
  显然,山本赞成三和的观点,他亲自下达了“一个没有先例的命令”:“努力追歼残敌”。但是山本的命令与宇垣的电报一样,也不起任何作用。“第四舰队到目前为止一直是‘胆小鬼’,”三和怨道,“……我们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他们缺乏日本帝国海军一直珍视的传统精神……”他气极了,5月8日战斗结束后井上发来的电报他连看都不愿看。 [ 注:三和日记,1942年5月8日。 ] 其实,当时美陆军航空兵的陆基飞机正使在巴布亚外海的日军处于困境。井上没有空中掩护,不可能取胜。因此,他把莫尔兹比登陆作战推迟到7月。后来,根本就没有登陆。 [ 注:《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第61—63页。 ]
  单从海战角度讲,珊瑚海之战日本人占了上风,只损失1艘轻型航空母舰,1艘驱逐舰和几艘布雷舰,1艘重型航空母舰受重创,而美方损失了1艘重型航空母舰,1艘驱逐舰、1艘油船,另一艘重型航空母舰遭到重创。但是从战略上分析,任何战斗若未达到目的则不能视为胜利。日方此战没有达到预期的攻占莫尔兹比港的目的。因此,客观地说,珊瑚海之战双方打了个平局:日方在战术上得手,美方在战略上获胜。
  由于总想着日军会在5月28日进攻中途岛,尼米兹抓紧时间调回了弗莱彻。珊瑚海上的航空母舰之战刚刚结束,他就向弗莱彻发出命令,但命令中又不带任何特别的迫切性。命令说;“一切就绪后,以最高续航速度开赴珍珠港”。既然是“最高续航速度”,那就不是“最高速度”,而是稳定的快速:既不浪费时间,又不浪费燃料。因此,弗莱彻的第十七特混舰队并没有意识到另一次重大的战役即将发生。 [ 注:史密斯和海军中将威廉·沃德:《中途岛之战──太平洋战争的转折点》,第54—55页,以下称《转折点》;《中途岛海战》,第109页注。 ]
  在弗莱彻的舰队向瓦胡岛破浪疾驶的同时,从不喜欢用过分谦虚的论调或修饰词糟蹋一篇好的战况报道的日本官方报纸宣布日军在珊瑚海取得了重大胜利。5月 9日,《日本时报与广告报》引用《朝日新闻》对长村清海军中将的采访说,这位“著名的航空母舰权威”表达了他的看法,认为。美国人在最近这次战斗中遭受的损失已经粉碎了它对日反攻的梦想;美国人损失了数艘航空母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这表明美国注定要垮台。”
  这家英语报纸自己的社论也越吹越玄:
  日本无与伦比的武装力量,无论是陆军还是海军,受天皇陛下圣德的荫庇,为一亿支持者的祈祷所激励,不断取得一次又一次的惊人胜利……
  日本这次胜利的巨大意义无论如何评价都不会过份。它对同盟国力量的最薄弱部分给予了致命的打击,也就是说,使他们丧失了战列舰和航空母舰…… [ 注:《日本时报与广告报》,1942年5月9日。 ]
  说句公道话,日本新闻记者们并没有胡编乱造,他们只是如实地报道了从海军司令部得到的消息。任伺参战人员都很难客观地估计战况。在整个太平洋战争中,双方的海军飞行人员都非常倾向于把差点儿击中夸大为命中,把重创敌舰夸大为击沉。
  希特勒亲自向东条首相发出贺电:“遭到这次新的失败后,美国战舰将不敢再与日本舰队对阵,因为任何美国战舰与日本海军交战就等于送死。” [ 注:《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第62页。 ]
  新闻界的这种异常欣快的情绪在酿制命运之神为日本海军准备的“蒙汗药”方面起了关键作用。南云对“约克城号”和“萨拉托加号”(日本人仍把“列克星敦号”报作“萨拉托加号”)已经葬身珊瑚海海底深信不疑,对暂时损失“翔鹤号”和“瑞鹤号”并不放在心里。虽然当中途岛战役尚在计划阶段他已失去了原定参战航空母舰的1/3,但敌方也已损失两艘航空母舰。南云的参谋们对这一情况并不重视。曾参加过空袭珍珠港的水平轰炸老手、现任“飞龙号”航空参谋的桥口乔海军少佐解释说:“由于我们深信第一、第二航空母舰战队比第五航空母舰战队强得多,所以尽管第五航空母舰战队在珊瑚海海战中遭到了损失,我们仍然相信优势在我们这一方。” [ 注:桥口乔1964年秋填写的调查表。以下称桥口的陈述。 ]
  日本海军并不急于修理“翔鹤号”和对“瑞鹤号”进行补充。结果这两艘舰龄不到一年的大型航空母舰未能与其同伴一起参加中途岛海战。而如果它们参战,战局就可能改观。
  片片疑云仍然不时地给瓦胡岛上的指挥官带来寒气。罗奇福特几乎已经肯定中途岛是日军的首要目标,而且正如我们已经谈到的,尼米兹对此也坚信不疑,甚至亲临中途岛视察。在截获的日军密电中常常提到一处被叫作“AF”的地方。从电报的上下文看,罗奇福特强烈地预感到“AF”指的是中途岛。于是5月10日或其前后几天,在征得莱顿和尼米兹的批准之后,他给日本人设了个小小的圈套。根据他的建议,中途岛用明码向瓦胡岛发报,报告淡水设施发生故障,岛上淡水短缺。日本人中了圈套。48小时内,作战情报局截获了一日军密电,该电报通告各有关指挥官:“AF”缺淡水。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对罗奇福特的采访,1964年9月1日。 ]
  就罗奇福特而言,“AF”的所指问题算是解决了,但是与海军部之间仍有分歧。海军部就一些诸如某艘日本航空母舰的名字之类的枝节问题与他争执不休。最后他给惹火了,就说,“你们爱叫它什么就叫它什么好了!”反正他会知道自己的意思的。 [ 注:对罗奇福特的采访,1964年9月1日。 ]
  对罗奇福特的亲密同事莱顿来说,这一阶段也是对胜利保持清醒头脑的时候。莱顿后来说:“在发生珍珠港事件的时候,他们根本不愿听我的;可是到中途岛战役时,他们愿听了。” [ 注:对莱顿的采访,1964年7月22日。 ]
  但是,还没有人能使埃蒙斯为此唱赞歌。5月15日,埃蒙斯又一次发出警告,解释已经在夏威夷实行的军事管制法。他说:
  真正的侵略和战争的恐怖已经在我们头上降临。现在我们这里随时有可能再次遭到威胁。
  民众和军队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使这一战区作好准备,以便对付任何事变。 [ 注:《檀香山明星报》,1942年5月15日。 ]
  引起埃蒙斯抗议的是,尼米兹下令作好“以舰队对付入,侵”的准备。这样,第七航空队的轰炸机就被他置于太平洋舰队的指挥。5月中旬,他向尼米兹送出一份陆军情报部对形势的分析材料,并附上了自己赞成它的意见。他指出海军的作战计划是基于对敌方意图的估计而不是基于对敌方能力的估计。而敌人是有能力再次进攻瓦胡岛的。
  埃蒙斯说得很对。珍珠港事件为人们提供了一个惨痛的教训:如果美国人不去研究日本人能够干些什么,而去花费大量时间研究日本人可能干些什么,那么,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但麻烦的是,在当时情况下,尼米兹没有选择余地。他的舰只和飞机数量有限,不足以对付山本的所有作战方案。不过,尼米兹能够,而且确实指派了一名参谋──詹姆斯·M·斯蒂尔海军上校──对莱顿、罗奇福特及他们同事的分析逐点提出质疑。 [ 注:《惊人的胜利》,第24—25页;《尼米兹》,第79—80奶页。 ]
  埃蒙斯在华盛顿的许多上司甚至更怀疑。俗话说:“如果一件事听起来太好,不像是真的,倒可能是真的。”这些情报中有一些看来言过其实,正如陆军参谋长乔治·C·马歇尔在国会珍珠港事件调查委员会上作证时说的:
  ……当时日军的一支部队把中途岛作为其邮政地址,这使我们非常不安。他们这样公开暴露自己的企图似乎有点大过分了。后来敌人的舰队真的出现了,我们才松了口气。因为要是我们真的上了敌人的当,我们数量有限的舰只都集中在中途岛,而日本人却进攻他处,那么,他们就不会遇到任何抵抗。
  因为当时马歇尔根本不了解全部情况,或是由于这些年来他忘记了一些情况,因此他把获悉日本作战计划归功于“魔术”──它破译出了日本最高层的外交密码,这种密码美国人称为“紫密”。 [ 译者注:美国人称20世纪30年代后期日本外务省使用的高级密码系统为“紫密”。破译出“紫密”的美情报机构代号为“魔术”。 ] 但是他强调指出不能把情报机构提供的所有情况都视为真的:
  ……我们一直得仔细核查, 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会自食其果。如果对方政府在行,突然发现我们已经破译了他们的密码,并正以此截取其情报,他们必然会竭尽全力将计就计,将我们引入灾难。 [ 注:《珍珠港事件调查》第三部分,第1158页。 ]
  尼米兹当然知道一旦估计错误,后果会多么严重。但是海军之所以在他肩上缀上4颗星并任命他为太平洋舰队司令,就是要他作出这种极为痛苦却又是深谋远虑的决策,如果这些决策导致惨败,就得引咎自责,因此,他继续收缩战线。当时哈尔西的第十六特混舰队在距珊瑚海战场约1000海里处活动。将海军陆战队一个中队的战斗机留驻努美阿后,哈尔西率2艘航空母舰、4艘重巡洋舰、8艘驱逐舰及2艘油船,继续在这一带侦察。美国舰队总司令指示其特混舰队不得越出岸基飞机空中掩护的范围,哈尔西非常生气,感到这简直是打断了他的双腿,使他动弹不得。5月15日,哈尔西怒气还未消,就接到尼米兹要他返回珍珠港的命令。 [ 注:海军五星上将威廉·F·哈尔西和海军预备队少校J·布赖恩第三:《海军上将哈尔西》,第105—106页。 ]
  舰上、岸上,美国部队正在加紧战役准备。这时,日本海军开始意识到他们为在珊瑚海的所谓胜利付出的真正代价。“第五航空母舰战队的伤亡名单报了上来,”三和在5月14日的日记中写道:
  “瑞鹤号”空勤人员损失约40%,“翔鹤号”损失约30%。从伤亡名单看,战斗非常激烈。
  高桥赫一海军少佐阵亡……天哪!
  但是必须记住,救国就需要这种精神,即空战人员高昂的求战精神。这种精神应该在帝国海军发扬光大。
  高桥这位冷静、可靠、空袭珍珠港时的俯冲轰炸机队队长,他的死对日本人是个沉重的打击。日本海军早期取得的每一次空战胜利都消耗了其力量之本──富有战斗经验的飞行员队伍。刚刚培养出来的新飞行员无论多么求战心切、多么勇敢顽强,都不能完全代替像高桥这样技术娴熟的沙场老将。
第六章 需同时追逐两兔
  早在珊瑚海战役开始前,旨在进攻中途岛的训练工作就已开始。现在,该战役已经结束,而训练工作仍在进行。一直关注着这一训练的南云痛心地看到人员的素质起了变化。任何懂行的观察家都看到,这种随随便便、马马虎虎的演习很难令人相信这就是为袭击珍珠港曾受过持久不懈的严格细致训练的海军航空兵部队。在许多方面,它确实是今不如昔了。
  南云的4艘航空母舰中,只有被认为运气很好的坚强的老姑娘“加贺号”仍处于良好状态,可供飞机起降练习。其余3艘在海上活动数月后均需大修和补充。因此,5月初的演习一结束,南云就改“加贺号”为旗舰,直到5月中旬“赤城号”返回濑户内海。 [ 注:见《日本对中途岛海战的叙述》(英译本),第6页。以下称日本的叙述。 ]
  总的说来,那些感到对作战训练应负主要责任的人对训练计划是不满意的。这种情绪不无道理。虽然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但一致认为训练效果不如人意。
  在源田看来,时间太紧。他说,“我们没有充足的时间训练飞行员。结果,训练不及珍珠港作战时那样充分。只有新近配备的彗星式舰载侦察机例外,它们虽然数量很少,但都受过以跟踪敌航空母舰为重点的专门训练。”他承认并“没有采取特别的训练措施。因为我相信迄今为止所运用的训练方法和作战程序在即将进行的中途岛战役中可以奏效。但是,鉴于珊瑚海战役的经验,鱼雷轰炸机投放鱼雷的高度被尽可能地降到了最低点。” [ 注:源田的陈述。 ]
  桥口看到了在中途岛战役前与袭击珍珠港前准备工作的明显不同:
  袭击珍珠港之前,进攻训练极为充分。训练中使用了珍珠港的模型。结果,飞行员们对该岛的地形、各自的攻击目标、攻击路线、攻击方式等等都很熟悉。而中途岛战役开始前训练时间很短。而且很明显,当时的重点不是放在训练上,而是放在完成准备工作和补充上。
  桥口还说,“另一原因也许是舰载机飞行员早已受过了良好的训练。” [ 注:桥口的陈述。 ] 显然,由于6个月来接连不断地取得胜利,这些老飞行员对于中途岛战前的例行复习并不十分认真。
  使南云担心的是:准备的时间太少,补充的新手太多。他在中途岛战役以后报告说,由于这些原因,……“除基本训练外,实际上没有人受过进一步训练”。说实在的,人们不禁要问:南云这些哀伤的话有多少是对当时情况的准确诚实的回顾,又有多少是事后为开脱罪责的托词:
  毫无经验的飞行员刚刚达到白天在航空母舰上降落的水平……甚至一些较有经验的飞行员技术也荒疏了。没有机会进行联合训练,这样,联络部队、照明部队、攻击部队之间当然不可能协同动作,因此,夜间进攻取得满意效果的可能性近乎零。 [ 注:日本的叙述,第5页。 ]
  水平轰炸机的长机在岩国以战列舰“摄津号”作为靶子进行演练,“技术水平达到相当热练的程度,但却没有机会参加编队轰炸练习”。由于“摄津号”不能开到俯冲轰炸机的基地附近,因而俯冲轰炸机只能不断往返于基地与濑户内海西部之间,这样就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而且,这些人员“如果每天参加一次以上的俯冲轰炸练习,他们的基本训练就会受到严重干扰”。他们的空战演习情况也不妙,“仅仅进行了单机空战实弹射击和基本训练。较有经验的飞行员虽然参加了编队空战战术练习,但也只限于三机编队”。 [ 注:同上,第5—6页。 ]
  鱼雷机轰炸是日本的拿手好戏,在珍珠港曾立下赫赫战功。然而现在这方面的情况却最为糟糕。5月中旬进行了模拟攻击,由横须贺陆军航空队的军官担任裁判,结果并不令人乐观。事实上,“这些演习的结果很令人失望,连一些裁判员都感慨地说,水平如此低劣的人员竟然能在珊瑚海战役中取得辉煌战果,简直不可思议。” [ 注:同上,第5页。 ]
  显然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些并不是参加珊瑚海战役的飞行员,他们的惊奇也没有使他们去探究珊瑚海上的战果是否确如宣扬的那么“辉煌”。从战役结束至5月底,日本淹没在一片自吹自擂之中。
  5月13日,《日本时报与广告报》真的大大地吹了一番。一篇未署名的文章乐观地宣告,“大东亚战争开始以来(美国)海军的这些失败几乎排除了日美在太平洋再次进行大海战的可能性。美国海军的主力舰队正躺庄太平洋底。美国有无能力再派舰队到太平洋来是大可怀疑的。”
  日本人就是这样笃定地设想着自己的优势。对于一支正在准备“将来的一场大海战”的海军来说,提倡这种态度是有害的。如果少吹一点,日本人也许会加紧修复“翔鹤号”,补充“瑞鹤号”,它们也许能赶上参加中途岛战役。即便是很瞧不起美国人的作战效能和战斗意志,日本人也应该记着中国的一句古老谚语:“狮子抓兔子还要使出全身的劲儿呢”。 [ 注:原为一、弗雷德·塞托、罗杰·皮努合著:《日本驱逐舰舰长》,第103页。以下称《驱逐舰舰长》。 ]
  然而,折磨着草鹿的是日本的一句俗话:“一人追两兔,一只也捉不住。”他担心在即将到来的战役中这句话会应验在肩负双重任务的第一航空舰队身上。他解释道:
  联合舰队的计划给我们规定了两个目标: 一是作为以攻占中途岛为主要目标的先头突击部队,二是当敌特混舰队出迎我军时将其歼灭。从整个作战计划考虑,应以前者为主。而且还应考虑到敌可能出动陆基飞机对我发动进攻……我最担心这一点,因为这意味着第一航空舰队要同时追逐两只兔子。 [ 注:草鹿龙之介:《联合舰队》,第73—74页。以下称《联合舰队》。 ]
  但是在战前这一关键时期,草鹿没有向南云提出意见和建议。他正在东京鼓动高级将领同意像海军对袖珍潜艇人员那样,给在珍珠港阵亡的飞行员追加两级。对于源田、渊田和他们的飞行员来说,这个问题很棘手。使他们极为反感的是:那些作战勇敢、勇于牺牲、然而又可怜可悲、无甚建树的袖珍潜艇人员明显地受到了偏爱。这些船员确实心甘情愿地为国家、为天皇尽了忠,理应享受荣誉。但是,飞行员们何尝不是这样?而且,飞行员们没有白白牺牲,他们是完成了任务的。所以,第一航空舰队全体官兵一致要求给他们的英雄以同样待遇。但是,这一切都已过去。当前,源田和渊田倒是非常希望草鹿这位能够安定人心的将领在为下次战役操劳,而不是为过去的争论瞎忙。 [ 注:《中途岛海战》,第6—8页。 ]
  南云在训练中遇到的问题继续迅速增加。“加贺号”从“清晨到黄昏”忙碌于飞机的起降训练,“但即使这样,有经验的飞行员每人也只有一次机会进行黄昏降落”。如果气候条件允许,他们每天都进行夜间飞行训练,但由于维修保障和时间有限,“没有经验的飞行员只学了最基本的技术。”总之,南云无法回避的事实是,“由于需要进行人员补充和调动,各舰的战斗效能大大下降”。 [ 注:日本的叙述,第6页。 ]
  作战保密也非无懈可击。草鹿说,“与珍珠港作战时的情形相比,我们不能不感到对这次作战计划的保密问题缺乏细致的考虑。” [ 注:《联合舰队》,第75页。 ] 的确,该计划的抄件早已广泛散发,甚至发到了非参战部队。在锚地,联合舰队正在准备一次大的行动似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 注:源田的陈述。 ]
  在海军军令部,气氛也是这样。在珍珠港作战时率领第六舰队(潜艇舰队)的清水光美海军中将于1942年2月哈尔西袭击马绍尔群岛时颈部为弹片所伤,此时已经康复,临时在军令部任职。他“大约海隔一天”到其挚友军令部次长伊藤整一海军中将的办公室小坐。在东京那里,他看到了中途岛战役的准备情况。他回忆说,“中途岛战役开始前我就有些担心,因为在军令部和其他地方,人们过分公开地谈论这一战役,这与珍珠港作战前的情形差别太大,使我担心。” [ 注:对清水光美的采访,1965年1月16日。 ]
  日本人当时就是这样自信,而所有这些考虑也只是事后回过头来看才显得重要。源田对这一战役的信心虽不及对珍珠港和印度洋战役那么足,但是并没有预感到灾难临头,只是朦朦胧胧地感到太受束缚,缺乏灵活性。“机动部队的行动自由在时间上给限死了。”他解释说,“由于对中途岛发起攻击的日期已经确定,这就限定了机动部队发起攻击的时间及其进攻位置的选择。” [ 注:源田的陈述。 ]
  战前就感到或至少承认自己感到忧虑不安的只是极少数。三和是其中之一。他虽然对取胜未表现怀疑,但确实感到情况不妙,十分不安。5月14日哀悼高桥之死这天,他在日记中写道,“据报美海军正在改变其建造战列舰的方针而转向建造航空母舰。可以说他们终于明白过来了,跟上了形势;但如果他们现在就全面转变,则他们比我们更先进。”这是多么敏锐、实在的看法!
  次日,日本侦察机报告,于南太平洋发现2艘美航空母舰并正确地判断出这是“企业号”和“大黄蜂号”。三和对哈尔西在那里干什么感到迷惑不解,写道: “我们不能理解为何敌人这支舰队开到那里。敌人这种行动使我们感到其战术低劣。如果这时他们集中一支航空母舰部队从南面发动强攻,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我特鲁克基地。既然他们分散使用航空母舰,他们就将陷于绝境。” [ 注:三和日记,1942年5月15—16日。 ] 美国人十分幸运:日本人只看到对方而没有看到自己违反了集中兵力这一作战原则。事实上,正如我们已看到的,哈尔西的2艘航空母舰已在返回珍珠港的途中。
  5月17日17时,“翔鹤号”吃力地驶入吴港。三和写道,“它的损伤程度虽不及想象的那么严重,但看来需要3个月才能修复。它遭到了近100架敌机的攻击。遭受的损伤也只达到这个程度,必须承认它很幸运,或者可以说敌航空兵的技术相当差。” [ 注:同上,1942年5月17日。 ]
  三和说“翔鹤号”运气好,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该舰在进港前一天差点遭殃。深入日本领海的美潜艇之一“海神号”当时在四国以南发现了“翔鹤号”及其2艘护航驱逐舰,但潜艇的速度不及它们的快,没有迫上。 [ 注:《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第202页。 ]
  三和大大缩小了“翔鹤号”的损伤情况。按渊田的说法,该航空母舰是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进港维修损伤最重的舰只。 [ 注:《中途岛海战》,第106页。 ] 然而从当时的情况看,三和认为美国人的射击术有待提高是有道理的。但是,美国人的绝大多数鱼雷未能中的是由于鱼雷质量太差,甚至有些鱼雷直接命中了目标而不爆炸;有的下沉过多,从敌舰下面滑过,根本未能损伤敌舰。对此,飞行员和潜艇人员都气得破口大骂。 [ 注:《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第188、202页。 ]
  不过,对美潜艇的战绩不可过于鄙视,情况很快就有了改观。在“翔鹤号”进港的当天,5月17日,“海神号”艇长查尔斯·C·柯克帕特里克海军少校因未能追上日本那艘航空母舰而十分懊悔的心情得到了一些安慰。他的潜艇在九州外的水下潜行时,发现日潜水艇“伊-164号”在水面上行驶。仔细瞄准对方驾驶指挥塔上漆着的旗子,柯克帕特里克开了火,仅用一枚鱼雷就炸掉了这艘毫无戒备的潜艇,把一大块舰身炸上了天。 [ 注:同上。 ] 因为“伊-164号”归属第五潜艇战队,根据中途岛战役计划,该战队是组成日潜艇警戒线的重要部分,可以认为这一仗是中途岛战役中流的第一滴血。
  已经取代负伤的清水担任第六舰队司令的小松海军中将为完成山本赋予的极为重要的任务──侦察美舰队的活动情况,需要使用能调集的所有潜艇。在位于马绍尔群岛的夸贾林岛的老式训练用巡洋舰“香取号”上,他已派遣以宫崎武春海军大佐为司令的、由“伊-121号”、“伊-122号”、“伊-123号”潜艇组成的第十三潜艇分队悄悄通过太平洋驶抵夏威夷西北约500海里处的弗伦奇—弗里格特沙洲。我们早已交待过,它们将在那里待命并为两架川西2式远程水上飞机加油。 [ 注:《中途岛海战》,第259页;“中途岛海战分析”,第26页。 ]
  5月17日,日本人的注意力也集中到受了损伤的“翔鹤号”上,因为山本、宇垣及其他参谋们正在上面视察。与三和一样,宇垣也表示“翔鹤号”未受更大损失得归功于它的好运气。宇垣在日记中说,“悼念了近100名阵亡海军人员,其中40名是机组人员。探望了伤员。对烧伤人员表示了慰问。” [ 注:宇垣缠海军中将日记,1942年5月17日。以下称宇垣日记。 ]
  三和随同参加视察后,用简洁的语言在日记中写道;“这是很好的作战经验。高桥少佐及其他40名人员的阵亡可谓重大牺牲,但是可以告慰他们的是:他们的牺牲换来了击沉2艘敌航空母舰的辉煌战果。” [ 注:三和日记,1942年5月18日。 ]
  在评价这天的演习结束时,南云可没有那么豁达。他的飞行员对第八巡洋舰战队进行了对抗演习。该战队虽然行驶速度相当快,达到30节,但为了让对方好打一些,故意只转了45°的弯,然而“飞行员的成绩仍然糟糕得很”,南云说,“水深只有40—50米,但约有1/3的鱼雷没有击中目标。” [ 注:日本的叙述,第5页。 ]
  视察“翔鹤号”后,宇垣与军令部第一课(人事课)课长中濑海军少将就对珍珠港作战中的阵亡人员追加两级这一棘手问题进行了讨论。
  是否实行按第一航空舰队请求的对所有阵亡人员追加两级的制度, 或者对谁都不追加,这对海军内外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我们达成了协议,决定按以前规定对选定的少数人员实行此项制度。 [ 注:宇垣日记,1942年5月17日。 ]
  宇垣对这天的决定作了上述归纳。显然,他担心这次开了先例,以后会极难对付。在大规模的战争中,不可能对所有阵亡人员追加两级,否则就抹去了各种荣誉的区别。另一方面,海军已经给予袖珍潜艇人员这种奖赏,如果撤回,会使整个帝国感到愤慨。唯一不伤海军面子的办法是好言劝说第一航空舰队同意只对经挑选的少数人追加两级。
  据宇垣说,山本非正式地同意了此项决定,并命令第一航空舰队向海军省提交他们认为需享受这种追加的人员名单。 [ 注:宇垣日记,1942年5月17日。 ] 山本和宇垣本该知道草鹿办事很公正,不会在他光荣阵亡的官兵中挑来拣去。5月19日下午一点,当“大和号”停泊在柱岛时,南云和草鹿来到舰上。草鹿再次与山本讨论了这个问题,“但结果仍然是坚持既定方针,”宇垣说。问题就这样搁置了起来。 [ 注:同上,1942年5月19日。 ]
  海军内部这场小小口角若不是暗示着令人十分的不安,本不值一提。随即授予潜艇人员以荣誉,相对地却忽视了飞行人员,这一情况清楚地表明联合舰队仍然没有把飞行员完全看作是海上兄弟。
  同一天,三和与黑岛就第二战列舰战队问题争论起来。三和倾向于将它从联合舰队调出,用于训练,而黑岛坚持它应参加中途岛战役。三和心神不宁,一直担心美太平洋舰队会出乎他们的预料,根本不出现。这样的话,对他来说,这次大规模突然袭击的主要目的就达不到了。 [ 注:三和日记,1942年5月19日。 ]
  然而,5月20日,山本向舰队所有作战部队下达了正式命令:按演习时的规定参加战斗。命令中包括了对中途岛、夏威夷和阿留申群岛敌方实力的估计:阿留申群岛不屑一提,因为除荷兰港外,那里没有美军的重要设施和兵力。日本人推断:日军对中途岛发起进攻后,美军在夏威夷一带可能出动下述部队:2—3艘航空母舰、2—3艘特种航空母舰、2艘战列舰、4—5艘A型巡洋舰、3—4艘B型巡洋舰、4艘轻巡洋舰,约30艘驱逐舰以及25艘潜艇。 [ 注:日本的叙述,第2页;《中途岛海战》,第108—109页。 ]
  截止5月20日,日本人对大型航空母舰、各类巡洋舰、驱逐舰和潜艇的估计均准确无误。但是,美国人在中太平洋没有特种航空母舰,没有战列舰;而且到参加会战时,只有8艘巡洋舰和14艘驱逐舰还留在中途岛一带,其余各舰均已派往阿留申群岛。 [ 注:“中途岛海战分析”,第13页。 ]
  日本人估计美航空母舰为2—3艘是基于下述可能性:报道说已经沉在珊瑚海海底的航空母舰中也许有1艘只受损伤,“大黄蜂号”──其下落何在对日本人仍是个难解的谜──也许就在太平洋上。这一估计还考虑到在夏威夷一带可能有美军飞机,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它们可立即被派往中途岛。他们估计这支空中力量为:约有60架水上飞机、100架轰炸机、200架战斗机。这一估计虽不绝对准确,但与事实也相差无几。 [ 注:日本的叙述,第2—3页;“中途岛海战分析”,第13页。 ]
  根据山本收到的最佳情报,中途岛守军有2个中队的水上飞机,即24架;有1个中队(12架)的陆军轰炸机;1个中队的战斗机,即20架。根据情报部门的报告,这支力量在紧急时实力可以增加一倍。此外,中途岛方面已派飞机在其以西600海里范围内日夜巡逻,而且至少有3架战斗机一直在环礁上空巡逻;空中巡逻还得到水面舰只和数艘潜艇的支援。报告还指出“岛上除装有高射机枪外,还装有大批各种型号的水平及高射大口径火炮”。海军陆战队已经上岛。“总之,该岛防御力量很强”。所有这些情报都相当准确。 [ 注:“日本的叙述”,第2—3页,“中途岛海战分析”,第14页。 ]
  这些估计进一步表明:必须在派出登陆部队之前,进行一次或两次大规模强有力的空袭,以摧毁中途岛上所有防御设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随着对即将开始的战役的计划、训练和各种准备工作的展开,山本及其部队对这两个小岛越来越着迷了。
第七章 得不到休息
  对太平洋舰队司令及其参谋人员来说,此后的几周将是整个太平洋战争中最伤肮筋的阶段。“中途岛战役前和战役期间,我睡觉很少,”尼米兹回忆说,“因为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 注:对尼米兹的采访,1964年9月4日。 ] 尼米兹并不是神经容易紧张的人,但是他的责任重大,即使是《艾丽丝漫游奇境记》里爱睡觉的老鼠处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失眠的。
  日本人下一步将攻打何处,报上猜测纷纷。《檀香山广告报》登载的5月15日发自华盛顿的朱利叶斯·埃德尔斯坦的文章说:
  内行的观察家们今天在这里预测说, 日本人将对阿拉斯加和夏威夷发动“春季攻势”。
  阿拉斯加在军事上是北太平洋的基石,是日本人进攻的首要目标。 由于冬季的不利因素,进攻据信被搁置了。但某些方面自珍珠港事件以来一直在准备着对付这一进攻。
  夏威夷的军方总督迪洛斯·C·埃蒙斯中将已经向公众发出警告:夏威夷将遭到攻击……
  尼米兹很有把握,说可以排除日本进攻夏威夷的可能性。但他必须决定如何对付日军对阿拉斯加的威胁。即使他可以肯定这基本上是日本人的佯攻,也不能置之不理。5月17日,他决定组建北太平洋部队,由罗伯特·A·西奥博尔德海军少将任司令,统率重巡洋舰“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和“路易斯维尔号”,轻巡洋舰 “火努鲁鲁号”,“圣路易斯号”和“纳什维尔号”及10艘驱逐舰。
  另外,尼米兹还负有保卫美国—澳大利亚运输线的责任。他的抉择体现了他的远见卓识:哪怕从中途岛防线匀出一定数量的驱逐舰,也要继续进行正常护航。 [ 注:《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及潜艇作战》,第83页。 ]
  尼米兹麾下有一支强大的战列舰部队。要是他认为有必要,他完全可以将其派往中途岛。由太平洋舰队前任司令派伊海军上将任司令的第一特混舰队驻在旧金山。该舰队由战列舰“宾夕法尼亚号”、“马里兰号”、“科罗拉多号”、“爱达荷号”、“田纳西号”、“新墨西哥号”和“密西西比号”、8艘驱逐舰及护航航空母舰“长岛号”组成。 [ 注:“中途岛海战分析”,第70页。 ] “我们充分考虑了将第一特混舰队用于中途岛防御的问题,”尼米兹在中途岛战役后向金海军上将报告说。“因为将任何能够加强对敌航空母舰的远程打击力量的部队转作中途岛警戒部队的做法并不可取,所以我们没有将它派出。”
  毫无疑问,尼米兹还有其它的考虑,因为他把完全可以用于中途岛的警戒部队派到阿留申战区。尼米兹和金都估计“敌军的计划包括企图诱出我舰队的大部”。 [ 注:太平洋舰队司令1942年6月28日就中途岛海战问题致美国舰队总司令的信。以下称“尼米兹的报告”。 ] 战列舰部队速度太慢,不能与快速的航空母舰部队一同行动,而且尼米兹拨不出飞机为“长岛号”提供掩护,在“长岛号”上只有20架飞机。 [ 注:“中途岛海战分析”,第66页。 ]
  也许尼米兹还考虑到一个不甚明显的因素。一名了解这两位海军上将的军官说:尼米兹并不十分信任派伊,认为他,“智慧过人但缺乏胆量”,因此,不愿过多地信赖派伊去和日本人交战。 [ 注:对詹姆斯·M·休梅克海军上将的采访,1963年1月31日。 ]
  尽管这样,但从当时情况看,尼米兹的决定是有深谋远虑和很有魄力的,完全打破了传统。多少年来,美国海军一直墨守战列舰乃海上皇后的成规,但在珍珠港事件后6个月内,在数量上处于严重劣势的太平洋舰队司令竟故意将战列舰搁在一边。尼米兹并非飞行员,而山本享有海军航空力量倡导者的称号。但正是这位美国人决定不向中途岛派遣这种过时的东西。
  尼米兹真正要求作好准备的部队是航空兵,大量的航空兵。5月18日,以克拉伦斯·L·廷克陆军少将为司令的第七航空队 [ 注:夏威夷航空部队自1942年2月5日起又改为第七航空队。 ] “奉命进入特别战备状态,准备迎击敌人很可能要发动的进攻”。廷克当时最好的战斗武器是四引擎B-17轰炸机,即富有传奇色彩的飞行堡垒:它载量大、飞行距离远。但是,如果山本庞大的舰队出现在海面上,廷克及其轰炸机队司令H·C·戴维森陆军准将也只有27架B-17机可实施攻击。在此之前,第七航空队一直是用飞行堡垒来执行搜索和攻击任务的。但是,5月18日进入“特别战备”后,戴维森连续10天没有给B-17机下达搜索任务。它们“作为攻击力量,一直携带着500磅和600磅重的爆破弹待命”。
  5月18日起,越来越多的从本土西海岸起飞的新B-17轰炸机到达夏威夷。通常它们都在上午抵达瓦胡岛,然后立即开进航空维修与供应基地的机库。在那里,维修人员卸下长途飞行中使用的副油箱,在无线电舱内装上辅助油箱,并对其设备和武器进行检查。在24小时内,这些新来的飞机被移交给战斗部队,或者留在瓦胡岛使用,或者被迅速派往中途岛。 [ 注:第七航空队司令部于1942年6月13日就中途岛战役中航空兵的使用情况给陆军航空兵司令官的信。以下称“戴维森的报告”。 ]
  这些准备工作开始得并不算早,日本舰队已经开始出动。5月20日,田中的中途岛输送船团离开日本横须贺和吴市的大型海军基地驶向距日本750海里的集结点塞班岛。这位坚韧不拔、经验丰富的将军将在塞班岛等待新的命令,并按规定时间继续驶向中途岛。田中部队包括11艘运兵船、数艘货船和油船,还有辅助舰只和护航舰,总共40余艘。运兵船搭载有大约5000人的中途岛登陆部队,其中海军,陆军人员几乎各半,由太田实海军大佐统一指挥。这支队伍包括太田直接指挥的海军第二联合特别陆战队和一木清直陆军大佐直接指挥的陆军一木支队。 [ 注:《中途岛海战》,第110、255—256页。 ] 日本海军部队通常都有数字番号;而陆军部队没有番号,皆以指挥官姓名指称,聪明的情报人员只需了解该部队指挥官的军阶,便可相当准确地判断出它的实力。
  一支由藤田海军少将为司令的水上飞机母舰部队与田中的船队一起出发。该部队由下列部分组成:搭载16架水上战斗机及4架水上侦察机的水上飞机母舰“千岁号”,搭载8架水上战斗机及4架水上侦察机的辅助航空母舰“神川丸”。驱逐舰“早潮号”负责护卫,第三十五号巡逻艇运载负有特殊使命的部队。藤田部队的任务是占领库雷岛并在岛上建立水上飞机基地。 [ 注:《中途岛海战》,第256页。 ] 这些舰艇均是统一而又复杂的攻占中途岛计划的组成部分。
  这是一项庞大的计划。中途岛位于中太平洋,距日本本土基地约2250海里,距瓦胡岛只有前者一半的路程。由4个大岛构成的核心面积比加利福尼亚州大不了多少的日本已经在太平洋和亚洲的广大区域发动了战争,然而它还要进行新的扩张冒险。
  当时,日本在本土各岛,在下述各地均有驻军:千岛群岛、萨哈林岛、朝鲜、满洲 [ 译者注:指当时我国东北。 ] 、中国、福摩萨、法属印度支那、菲律宾、马来亚、荷属东印度群岛、威克岛、关岛、塞班岛,提尼安岛、新不列颠、所罗门群岛、加罗林群岛,马绍尔群岛、新几内亚,以及其他地区。试想一下要装备、运输、供应和维持在这些广大地区的各种各样的日本部队需要怎样的人力、物力、舰船配备和组织啊!人们只需设想一下这一壮举所包含的一切,就可或多或少地看出日本人于1941年12月7日贸然开战以夺取荣誉时所面临的问题有多么繁多而复杂,而如今他们在中途岛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处境。
  由于美国潜艇四处活动,所以田中有日本10艘最好的驱遂舰护航。这些驱逐舰都取了与战争很不相配的诗意十足的名字,其中有参加过袭击珍珠港的“不知火号”、“霞号”、“霰号”、“阳炎号”。这些舰只速度快、火力强,排水量约为2000吨,装有8个24英寸口径的鱼雷发射管及6门5.5英寸口径的、有遮护的双联装火炮。 [ 注:《日本帝国海军》,第280—281、283—284页。 ]
  作战计划规定,驱逐舰的最终目的地在它们抵达塞班岛前应对舰长保密。但至少其中有一名舰长已经从田中那里提前知道了。5月20日,在吴港,田中向“天津风号”舰长原为一海军少佐吐露了消息。在这之前,“天津风号”被卷入了大规模的人员变动之中。到5月中旬,“天津风号”上所有有经验的军官及大半数船员被换掉。原为一估计至少需要2个月该舰才能恢复战斗力。其它大多数驱逐舰舰长面临的情况与他相同。听到田中的话后,像过去一样,原为一立即作出了反应。他看着田中,似乎感到统帅部的成员和整个统帅部都已经失去了理智,接着,他激动地大叫:“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司令官?难道就用这样的部队去打仗?”
  田中示意这位敢于直言的部下安静下来,并承认说:“事实上我也没有把握。但愿这不是真的。”然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因此,在驶向塞班岛的途中,在田中的护航驱逐舰舰长中至少有一人情绪非常低落。 [ 注:《驱逐舰舰长》,第97页。 ]
  轻巡洋舰“神通号”枪炮长千种定男海军少佐在当时的日记中记得很详细,他清楚地记得途中的情况。“驶向塞班岛途中平静安稳,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微风习习,”他回忆说:“此情此景使人振奋。”但是他也记得,当时大家体力和脑力耗费都很大,十分疲劳。“我们得不到休息,得不到休息,”他重复着,“我和别人一样也是人,我们奔赴战场时都已疲惫不堪。我们对取胜没有丝毫怀疑,但是大家都累坏了。”
  千种很聪明。他身材中等,性格温和,为人谦逊,目光明亮。珍珠港作战中,他在驱逐舰“秋云号”上任枪炮长,4月份刚从印度洋作战中返回来后就调至“神通号”。这艘巡洋舰一直在广岛湾忙于为进攻中途岛而加紧训练。由于未来作战中它的任务是摧毁岸上设施,支援登陆部队,因此训练的主要目的是要做到精确轰击岸上目标。4月底,千种听到了关于攻打中途岛的消息,并详细研究了作战计划。他老是记着珍珠港和印度洋作战的胜利,所以在驶往塞班岛途中他一直认为,战争很简单,我们能打赢,攻下中途岛易如反掌。 [ 注:对千种定男海军少将的采访,1964年12月15日。以下称“千种”。 ]
  然而美国方面没有人自欺欺人地认为守住中途岛“易如反掌”。中途岛上每人都在紧张地准备着击退入侵。环礁三角形东半部的小小的东岛几乎要被集结的人和物压沉。整个军事设施一片混乱,简直成了大杂烩:有匆匆忙忙的指挥官,有新到的人员,有各种飞机,有总是装不满的汽油箱,还有信天翁。
  用海军陆战队第二十二航空大队(MAG-22)大队长艾拉·E·凯姆斯中校的话说,“得知我们面临的任务时,感到似乎有成千上万件事要做,但又没有时间去做。结果我们夜以继日地干,只要不累得无法参战就行。” [ 注:1942年8月31日在华盛顿海军部航空局对海军陆战队中校艾拉·E·凯姆斯的正式采访。 ]
  自5月21日起,中途岛作战进入战备阶段。在此之前,由第241侦察—轰炸机中队、第221战斗机中队和规模适中的大队部及勤务中队组成的MAG- 22是东岛唯一的航空兵部队。该大队有47名军官和335名士兵,有21架P2A-3型战斗机和31架SB2-U3型侦察—轰炸机。这些飞机中只有17架可用。尽管部队人数并不多,但在岛上吃住仍有困难,已经有部分士兵连防空洞里的睡铺都得不到。不过,停放飞机的掩体是足够的。
  在进入侦察飞行阶段之前,每天正常油耗约1500加仑。这个数量岛上的储油系统可以满足。该系统的组成为:地下主储有10万加仑,备储5.1万加仑,分散在机场周围各要地的有250个55加仑的油箱桶可在紧急情况下供油,一艘驳船装油1.5万加仑,泵不停地将油打入主存储系统,以保证油的供应;此外,还有2辆各装1200加仑的油罐车可供使用。
  遍及全岛的弹药堆积处共计约存有:37颗1000磅炸弹,216颗500磅炸弹,281颗100磅炸弹,23颗MKl7-l型深水炸弹,以及2.2万发0.5英寸和0.3英寸口径的枪弹。地下储有淡水2.5万加仑,地面水箱储淡水2万加仑。淡水的使用控制严格,只能饮用和做饭。洗澡及冲洗使用抽上岛的海水。 [ 注:MAG-22副大队长1942年6月7日写给MAG-22指挥官的信。下称“麦考尔的报告”。 ]
  这种常态不久突然发生了变化。尼米兹后来写道,“中途岛得到了它能得到的一切加强力量。”然而令人尴尬的事实依然存在:“……中途岛仅能为约一个航空母舰群的航空兵部队提供保障……”,因此,“尽管不断有大批飞机从大陆飞抵瓦胡岛,然后飞至中途岛,但是岛上所有的飞机数量从未大到足以留有充分余地弥补损失的程度。” [ 注:尼米兹的报告,1942年6月2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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