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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_7 弗兰克·赫伯特(美)
  “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在建立并实施一个塔斯里效应的项目……在业余实验的基础上进行一系列小单位试验,从中我的科学可以得到工作依据和事实。”凯因斯说。
  “没有足够的水,”布特说,“就是水不够。”
  “布特先生是水方面的专家。”凯因斯说,笑着开始进餐。
  公爵右手猛向下一挥,叫道:“不!我想要得到答案!有足够的水吗,凯因斯博士?”
  凯因斯盯着自己的盘子。
  杰西卡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心想:他很会掩饰自己。但她现在已对凯因斯进行了记录,知道他正后悔刚才说的话。
  “有足够的水吗?”公爵继续问。
  “也许……有吧。”凯因斯不情愿地回答。
  他在假装没有把握!杰西卡想。
  保罗的测谎意识也告诉他凯因斯另有隐情,他必须应用全部受训时获得的知识才能判断出凯因斯暗藏的动机,识破他的伪装一定有足够的水!但凯因斯不愿让人知道。
  “我们的行星生态学家有许多吸引人的梦想,”布特说,“他与弗雷曼人一起幻想……沉缅于预言和传说中。”
  桌子周围传来几声奇怪的笑声,杰西卡注意到笑出声的人,他们是走私者吐克、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邓肯·伊达荷和那个带着神秘保镖的女人。
  杰西卡想:今晚很奇怪,紧张的气氛一直存在。太多的事逃过了我的注意。我必须发展新的情报来源。
  公爵的眼光从凯因斯转向布特,再移向杰西卡。他感到莫名其妙地窝火,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瞒着他。“也许吧。”他自言自语。
  凯因斯速度很快地说:“阁下,也许我们应该另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有许多……”
  这时,一个身着军服的阿特雷兹军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打断了行星学家的话。他走到公爵身边,低声对着公爵耳语。
  杰西卡从帽饰上认出他是哈瓦特的部下,她压住内心的不安,转身对滤析服制造商的女伴说话,这女人身材小巧,一头黑发,长着一张洋娃娃脸。
  “你的饭菜都没怎么动啊,亲爱的,”杰西卡说,“我可以为你叫点别的什么吗?”
  这女人先看了一眼服装制造商,然后回答:“我不饿。”
  突然,公爵站了起来,沙哑着嗓子说:“大家坐着别动。请原谅我,有一件事非得我亲自去处理。”他退到旁边。“保罗,请代我尽尽地主之谊。”
  保罗站起来,想问父亲为什么要离开,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振作精神,担此重任。他走到父亲的座位前坐下。
  公爵转身对哥尼说:“哥尼,请坐到保罗的位置上去,宴席上不能有单数。我也许会让你把保罗送到C.P.区来。等我的呼叫。”
  哈莱克从小房里走出来,穿着制服。他巨大的身躯和丑陋的长相,看起来与珠光宝气的环境很不相符。他把九弦巴喱斯靠在墙上,坐到保罗的位置上。
  “没有必要发警报,”公爵说,“但我必须强调,卫兵没通知大家一切安全之前,谁也别离开。你们呆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我们一定会迅速清除这点小麻烦。”
  保罗从他父亲的话里辨别出密码……卫兵,安全,迅速解决。
  麻烦是来自安全保卫领域,而不是暴力。他看见母亲也辨别出了密码,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公爵迅速点点头,猛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身后跟着他的士兵。
  保罗说:“请大家继续用餐。我想凯因斯博士正在说有关水的事。”
  “咱们可以下次讨论这事吗?”凯因斯问。
  “当然可以。”保罗说。
  杰西卡看着儿子镇定自若、成熟老练,感到很自豪。
  银行家拿起水杯,对布特举起来。“咱们这儿没人能在用词华丽方面超过林加。布特先生。有人差不多认为他就要取得大家族的地位。来吧,布特先生,领我们干一杯。你一定为这位小大人准备了不少甜言蜜语。”
  杰西卡的手在桌子下捏成了拳头,她注意到哈莱克传了一个手势给伊达荷,房子里靠墙站着的卫兵全都各就各位。
  布特狠狠地瞪了一眼银行家。
  保罗看了一眼哈莱克,看到卫兵已各就各位。保罗注视着银行家直到他放下水杯。保罗说:“有一次,在卡拉丹,我看见一具打捞起来的渔人尸体,他……”
  “淹死的?”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说。
  保罗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是的,被沉到水里直到淹死。”
  “这种死法真有意思。”她轻声说。
  保罗的微笑变得难看,凝成了冷冰冰的表情,他转头对着银行家继续说:“有意思的是这人肩上有伤……是其他渔民的爪靴造成的。这个渔民是沉船上的船员之一。另一个获救的船员说他已不止一次在失事船员身上看到这种瓜靴伤痕,这意味着另外一个被淹渔民为了逃到水面而踩在这个可怜家伙的身上,以便获得呼吸。”
  “这为什么有趣?”银行家问。
  “是因为我父亲由此而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说为了救自己而爬上你肩头的被淹者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客厅里发生这种事就要例外了。”保罗犹豫了一会儿,让银行家有时间明白意思,然后接着说,“而我要说,除非你在餐桌上碰到这种事。”
  屋子里突然一下沉静下来。
  杰西卡想:这太鲁莽,银行家可能有足够高的身份向我儿子挑战。她注意到伊达荷已高度戒备,准备行动。家族卫兵也做好了准备。哥尼。哈莱克不动声色地盯着对面的那个人。
  “哈……哈……哈……”这是走私者吐克,笑得前仰后合,毫无顾忌。
  桌子周围的人脸上都露出了神经质的笑容。
  布特咧嘴笑着。
  银行家已把椅子向后推,愤怒地盯着保罗。
  凯因斯说:“谁要跟阿特雷兹人玩花样,都是自讨没趣。”
  “羞辱客人是阿特雷兹人的习惯吗?”银行家问道。
  保罗还没来得及回答,杰西卡倾身向前说:“先生!”她一边心里想:我们必须弄清这个哈可宁畜牲到底要玩什么把戏。他是到这儿来对付保罗的吗?他还有帮手吗?
  “我儿子展示了一件普通外衣,你想对号入座吗?”杰西卡问,“真是出色的表演。”她把手滑到绑在腿部的啸刃刀刀柄上。
  银行家转身怒气冲冲地瞪着杰西卡。她看着银行家离开了桌子,准备动手。保罗全神贯注于那密码词:外衣……准备应付暴力。
  凯因斯向杰西卡投去一个探询的目光,给吐克做了一个不显眼的手势。
  走私者一下站起身,举起水杯说:“我要敬你一杯,为年轻的保罗。阿特雷兹,一个貌似年轻,却有男子汉作风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插进来?杰西卡问自己。
  银行家现在看着凯因斯,杰西卡注意到他脸上又露出了胆怯。
  杰西卡想:凯因斯到哪儿,人们便跟到哪儿。他在告诉我们他站在保罗一边。他那神秘的力量源于何处?不可能是因为他那应变法官的身份,那只是临时的。当然也不会因为他是皇家文职官员。
  她放开自己握着刀柄的手,向凯因斯举起水杯,凯因斯也举了举自己的水杯。
  只有保罗和银行家空着手。(苏……苏!真是个愚蠢透顶的绰号。杰西卡想。)
  保罗想:我做得对,可他们为什么要介入?他暗暗看了一眼坐得离自己最近的男性客人。准备应付暴力?从哪来的暴力?当然不会是位什么银行家。
  哈莱克动了动,好像不是要跟某个特定的人说话,注意力对着人们头顶以外的地方。他说:“在我们的社会里,人们不应该大敏感,这常常意味着自杀。”他看着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问:“您以为如何,小姐?”
  “哦,是的,不错,确实如此,”她答道,“太多暴力,我感到恶心。
  许多时侯并不存在什么恶意,可却有人丧命。这毫无道理。“
  “确实没有道理。”哈莱克说。
  杰西卡注意到这女孩毫无漏洞的应答,意识到:这个不动脑筋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头脑空虚的小女人,她注意到威胁出现的方式,知道哈莱克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他们计划用女色引诱保罗。杰西卡松了一口气。她的儿子也许是第一次目睹它……他的训练却没有忽略这种明显的阴谋。
  凯因斯对银行家说:“是否再道一次歉?”
  银行家对杰西卡勉强地笑了一下,说:“女士,恐怕我喝的酒太多了一点。您提供的酒后劲太大,我有点不习惯。”
  杰西卡听出他语气里饱含恶意,便甜甜地说:“陌生人相聚,应该充分容忍风俗习惯的差异。”
  “谢谢您,阁下。”他说。
  滤析服制造商那长着一头黑发的女伴欠身问杰西卡:“公爵说在这儿很安全,我真希望别打仗,不会有更多的冲突吧?”
  杰西卡想:她受命这样抛出话题。
  杰西卡说:“也许根本就没什么大麻烦。但最近有好多事都需要公爵亲自过问。只要阿特雷兹和哈可宁之间存在敌意,我们就必须万事小心。当然,公爵也曾发誓,坚决消灭阿拉吉斯的全部哈可宁间谍。”她瞟了一眼吉尔德银行代表,接着说:“宪法自然也支持他这么做。”她转身对着凯因斯说:“是这样吗,凯因斯博士?”
  “确实如此。”凯因斯答道。
  滤析服制造商轻轻地拉了一下女伴。她看着他说:“我想我现在确实要吃点东西。我想要你们刚才上的那种鸟肉。”
  杰西卡给一个仆人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对银行家说:“先生,你刚才说到鸟和它们的习性。我发现阿拉吉斯有许多有趣的事。告诉我,什么地方能找到衰微香料?香料开采者要进入沙漠深处吗?”
  “哦,不,女士,”他说,“我对沙漠深处所知极少,对南部地区也几乎一无所知。”
  “有一个传说,认为在南方有巨大的香料田矿源,”凯因斯说,“但我怀疑这纯粹是一种想象,只是为了一首歌。有些胆大的香料勘探者确实经常深入到中心带的边缘,但那尤其危险……导航设备不稳定,经常出现大风暴。离屏蔽墙越远,伤亡率越高。也许如果我们有了气象卫星……”
  布特抬起头,满嘴食物,他说:“据说弗雷曼人可以去那儿,他们什么地方都能去,还在南纬区找到了泛水区和吸井区。”
  “泛水区和吸井区?”杰西卡问。
  凯因斯迅速说:“不着边际的谣传,阁下。其他星球上可能会有,但阿拉吉斯绝不会有。一个泛水区是指水渗到地面或可以根据某些特征掘出水来的地方,吸井区也是泛水区的一种,在那儿人们可以用麦管吸水……这就是传说。”
  杰西卡想:他话里有假。
  保罗也奇怪:他为什么撒谎?
  “多么有趣的传说,”杰西卡边想边说,“据说……”这儿的人有着非常奇特的言语方式。他们还不知道这已暴露出他们对迷信的依赖。
  “我听人讲你们有一个说法,”保罗说,“即:城市滋生华丽,沙漠造就智慧。”
  凯因斯说:“沙漠上有许多谚语。”
  杰西卡正准备问另外一个问题,一个仆人递给她一张纸条。她打开纸条,是公爵的字迹,用密码写的,杰西卡扫了一眼。
  她告诉大家:“有一个好消息,公爵说麻烦已全部解决。丢失的运载器找到了。飞行员中有一个哈可宁间谍将飞船劫持到了一个走私基地,希望卖掉它。现在人和机器都回到了我们手里。”她朝吐克点点头。
  走私者也点头回应。
  杰西卡卷起纸条,塞进了衣袖。
  “我很高兴这没有引起战争,”银行家说,“人民满怀希望,希望阿特雷兹能带来和平和繁荣。”
  “尤其是繁荣。”布特说。
  “咱们现在上甜点吧。”杰西卡说,“我让厨师准备了一卡拉丹甜食,甜酱糯米糕。”
  “听起来非常吸引人,”滤析服制造商说,“可以得到配方吗?”
  “你想要的配方我都给。”杰西卡说,一边把这人记录在脑子里,以后再告诉哈瓦特。他是一个可怕的野心家,可以收买。
  大家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聊起来:“这布料质地不错……”“他的衣着与戴的珠宝很相配……”“下一季我们要努力增加产量……”
  杰西卡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心里想着雷多字条上的密码:哈可宁人试图运进一批激光炮。我们抓住了他们。但这意味着他们已运进了几批激光武器。这说明他们并没有过多指望屏蔽,请采取相应措施。
  杰西卡想着激光炮,觉得很纳闷。那种白热高温光束可以切开任何物质,但屏蔽除外。事实是屏蔽的反馈聚变会使激光武器和屏蔽一起毁灭,似乎哈可宁人对此并不担心,为什么?激光……屏蔽爆炸能引起异常危险的聚变反应,其威力比原子弹还要巨大,会杀死开炮人和穿屏蔽的人。
  找不出答案使她感到极度不安。
  保罗说:“我从不怀疑我们会找到运载器。只要我父亲着手解决问题,麻烦就会迎刃而解。哈可宁人也开始知道这是事实。”
  杰西卡想:他在说大话,他不应该说大话。任何人都无权夸夸其谈,如果他晚上要睡在地下深处以防备激光炮的话。
《沙丘》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第十七章
 
  无人能够逃脱……我们要为祖先的暴力付出代价。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杰西卡听到大厅里的混乱声,把床边的灯打开,钟还没有按当地时间调好,她必须先减去二十一分钟,这样才确定现在已是早晨两点钟。
  混乱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大。
  她想:是哈可宁人打来了吗?
  她溜下床,打开监视器,看看家人都在什么地方。屏幕上显出:保罗正在临时准备的地下室里睡觉。很明显吵闹声还没有传到他睡觉的地方。公爵的房间里没人,床上整整齐齐。难道他还在C.p.
  区吗?
  屏幕还不能显示房子前边的情况。
  杰西卡站在屋子中央,屏息听着。
  有一个人在叫着,声音听不清楚。她听到有人在叫越博士。杰西卡披了一件外袍,穿上拖鞋,把啸刃刀系到腿上。
  有人又在叫越博士。
  杰西卡把外袍穿好,走到大厅里,突然想到:要是雷多受了伤怎么办?
  杰西卡跑着,大厅似乎在无边无尽地延伸。她在尽头穿过一个拱形屋,冲出餐厅,跑下一个过道来到大客厅,发现这里灯火通明,墙上壁灯的亮度开到了极限。
  在她右边靠近前出口处,她看见两个家兵搀着邓肯·伊达荷他的头垂在胸前。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喘息声。
  一名家兵带着责备的口气对伊达荷说:“你瞧你干的好事。吵醒了杰西卡女士。”
  巨大的门帘在这些人身后呼呼作响,说明前门还开着。没有公爵和越的影子。梅帕丝站在一边,冷冷地盯着伊达荷。她穿着一件棕色长袍,边上有蛇形图案,脚上穿着不绣花边的沙地靴。
  “我吵醒了杰西卡女士。”伊达荷嘟嘟哝哝地说。他抬眼望着天花板,叫道:“我的剑上首先沾着格鲁曼的血!”
  天哪!他喝醉了!杰西卡想。
  伊达荷黝黑的圆脸拧成了一团,他的头发像毛皮衣上竖着的毛,沾着脏物,参加宴会时穿的衬衣也弄得又皱又乱。
  杰西卡走到他面前。
  一个卫兵朝她点点头,手仍扶着伊达荷说:“女士,我们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他在前门乱吼乱闹,拒绝进来。我们担心当地人会跑来看热闹,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会败坏我们的名声。”
  “他去什么地方了?”杰西卡问。
  “晚宴完了以后,他送一位年轻女士回家,阁下,是哈瓦特的命令。”
  “哪个年轻女士?”
  “就是那些陪酒女郎。你知道的,阁下,对吧?”他瞟了一眼梅帕丝,低声说,“她们总是来请伊达荷做特殊的护花使者。”
  杰西卡想:他们会这么做,可为什么伊达荷会醉成这个样子?
  她皱着双眉,转身对梅帕丝说:“梅帕丝,拿点醒酒的东西来,最好是咖啡因,也许还剩有一些香料咖啡。”
  梅帕丝耸耸肩,朝厨房走去,她那没系鞋带的沙地靴走在石头地板上发出了“扑啪扑啪”的声音。
  伊达荷使劲扬起头,斜眼看着杰西卡,说:“为公爵杀了三个……敌人,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在这地下受……不了,在……地面上也……受不了。这是什么鬼……鬼地方,嗯?”
  侧厅门那边传来响声,引起了杰西卡的注意。她转身,看见越走过来,左手提着医药箱。他穿戴整齐,脸色苍白,显得很疲倦,额头上的钻石图腾非常显眼。
  “哦,好医生!”伊达荷叫道,“你去了什么地方?给人发药片?”
  他转身迷迷糊糊地看着杰西卡:“我真他妈出丑了,啊?”
  杰西卡皱着眉,一言不发,心想:伊达荷为什么会醉成这样?被人下了药?
  “太多的香料啤酒。”伊达荷说着,想要直起身。
  梅帕丝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走来,犹豫地站在杰西卡身后,她看着杰西卡,杰西卡摇摇手,她走到越身后。
  越把药箱放到地上,朝杰西卡点点头,说:“香料啤酒,是吗?”
  “真该诅咒的好玩艺,”伊达荷说,他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我的剑上最先沾上格鲁曼的血!杀了一个哈……哈……可宁人,为公爵杀掉他们。”
  越转过头,看着梅帕丝手里的杯子,问:“是什么?”
  “咖啡因。”杰西卡回答。
  越拿起杯子,举到伊达荷面前说:“喝吧,小伙子。”
  “不想喝了。”
  “我告诉你,喝下去。”
  伊达荷晃着头,朝越踉跄了一步,把扶着他的卫兵也拉着向前一步。“医生,讨好皇家宇宙法官让我烦透了。这一次我们照我的办法做。”
  “喝了再说,”越坚持道,“这只不过是咖啡因。”
  “这地方真他妈倒霉!整大灰蒙蒙的,不见阳光。什么都不对劲,不对劲……”
  “哦,现在是晚上,”越理智地说,“当个好小伙子,把这喝下去,你会感到好受些。”
  “去他妈的好受些。”
  “我们不能整晚跟他争辩。”杰西卡说,心想:这需要电击治疗。
  “阁下,你没必要呆在这里,”越说,“可以让我来处理这事。”
  杰西卡摇摇头,走上前,狠狠地扇了伊达荷一个耳光。
  他向后踉跄了几步,愤怒地瞪着她。
  “在公爵的家里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她说着从越手中抓过杯子,猛地递到伊达荷面前,“喝了它,这是命令!”
  伊达荷向上一撑,皱着眉瞪着她,缓慢、清晰、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服从该死的哈可宁间谍的命令。”
  越一震,转身面对杰西卡。
  她的脸色苍白,但她点着头。她明白了一切……这几天周围发生的一切:只言片语,奇怪表情。现在都变得清楚了。她发觉自己怒不可遏,几乎难以抑制。她以比·吉斯特的最高自制力才平稳了自己的脉搏和呼吸,即便这样她仍能感到自己怒气冲天。
  他们总让伊达荷充任护花使者,监视女人!
  她瞟了一眼越,医生低下了头。
  “你知道这事?”她问。
  “我……听到一些谣传,阁下。可我不想增加您的负担。”
  “哈瓦特!”她厉声说,“我要萨菲。哈瓦特立即来见我!”
  “可,阁下……”
  “马上去办!”
  她想:这一定是哈瓦特。只有哈瓦特,别人这么想早就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伊达荷摇着头,嘟哝着说:“这一切真是糟透了。”
  杰西卡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突然一扬手,把杯子里的东西泼到伊达荷脸上。“把他关到东翼的客房里,”她命令,“让他在那儿睡清醒。”
  两个卫兵不高兴地看着她,一个大着胆说:“也许我们应该把他弄到别的地方去,阁下。我们可以……”
  “他必须呆在这里!”杰西卡严厉地说,“他在这儿有任务。”她声音里流露出怨恨:“对监视女士,他太在行了。”
  卫兵忍气吞声。
  “知道公爵在什么地方吗?”她问。
  “他在指挥部,阁下。”
  “哈瓦特跟他在一起吗?”
  “哈瓦特在城里,阁下。”
  “你们马上去把哈瓦特叫来见我,”杰西卡说,“告诉他,我在起居室里等他。”
  “可,阁下……”
  “如果有必要,我会通知公爵,”她说,“我希望我不必这么做。
  我不想让这事打扰他。“
  “是,阁下。”
  杰西卡把空杯塞给梅帕丝,看到那蓝色的眼睛露出了疑问。
  “你可以回去睡觉,梅帕丝。”
  “你肯定不会需要我?”
  杰西卡阴沉地一笑:“肯定不会。”
  “也许可以明天再处理这事,”越说,“我可以给你一些镇静剂和……”
  “你回自己的房间,让我自己处理这事。”杰西卡拍拍他的手臂,让他别太介意自己的语气,“这是惟一的途径。”
  杰西卡猛一扬头,转身大步穿过大厅,走向自己的屋子。冷冰冰的墙……过道……一道熟悉的门。她打开门,走进去,砰的一声关上门。杰西卡站在那儿,愤怒地瞪着窗外:哈瓦特!他会是哈可宁人买通的间谍吗?我们拭目以待。
  杰西卡走到雕木嵌花的老式沙发椅前,把它调到正对门的位置。她突然清楚地意识到那把啸刃刀的存在。她把刀鞘解下来,放在手里,掂掂分量。她又打量了一遍房子里的摆设,把每一个细节
  都印在脑海里,以便应付紧急情况。墙角里有一架两轮车,靠墙有一排木椅,两张矮桌子,通向卧室的门边放着一台齐特拉琴。
  吊灯发出白色耀眼的光,她把灯光调暗,坐进沙发椅里,拍拍扶手,很欣赏这把椅子的凝重感,正好合适这种场合。
  她想:现在就让他来吧。我们将弄清事实真相。她以比·吉斯特的方式准备自己,聚集力量,增强耐心,等待来客。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比她想象的要早。哈瓦特得到同意后走进屋里。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看着哈瓦特,注意到他的动作里有药物能量的作用,表面很精神,骨子里却掩盖不了疲倦。他那昏花的老眼闪着光,苍老的皮肤在灯光下泛黄,右手衣袖上有一大块污渍。
  杰西卡嗅到了血腥味。
  她指指一把直背靠椅,对哈瓦特说:“把那把椅子拿过来,坐在我对面。”
  哈瓦特弯弯腰,服从了。他想:这个喝醉的笨蛋伊达荷!他观察着杰西卡的脸,心里盘算着怎样挽救局势。
  “我们之间的误会早就该说清楚。”杰西卡说。
  “有什么误会,阁下?”哈瓦特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
  “别跟我兜圈子!”她厉声说,“如果越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召见你,你安插在我家里的一个探子一定已经告诉过你。咱们在这一点上都不能坦诚相见吗?”
  “悉听尊便,阁下。”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她说,“你现在是一名哈可宁间谍吗?”
  哈瓦特差一点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色一沉,愤怒无比地问道:“你竟敢这样羞辱我?”
  “坐下,”她说,“你就这样侮辱了我。”
  他慢慢地坐进了椅子。
  而杰西卡却一动不动地注意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最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不是哈瓦特。
  “现在我知道你仍忠于我的公爵,”她说,“所以,我准备原谅你对我的不恭。”
  “有需要原谅的事吗?”
  杰西卡眉头一皱,心想:我应该打我的王牌吗?需要告诉他我已怀有公爵的女儿了吗?不……雷多自己都不知道,这只会使他的生活复杂化,在他需要全神贯注地解决我们的生存问题时分散他的精力。现在还不是打这张牌的时候。
  一位真言师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她说,”但我们目前却没有合格的真言师。“
  “像您所说,我们没有真言师。”
  “咱们中间有一个内奸吗?”她问,“我对我们的人进行了认真仔细的调查。那人是谁?不是哥尼,当然也不是邓肯。他们手下的军官还不足以构成战略威胁。不是你萨菲,不可能是保罗。我知道不是我自己。那么是越博士?我可以叫他到这儿来,对他进行考察,有这个必要吗?”
  “你知道这么做没用,”哈瓦特说,“他是由高等学院培养控制的。我对这点肯定无疑。”
  “不用提他的妻子是比·吉斯特,已被哈可宁人杀害,你也知道的。”杰西卡说。
  “这是他的不幸。”哈瓦特说。
  “他提到哈可宁个名字时,恨得咬牙切齿,难道你没听出来?”
  “你知道我对此耳朵不灵。”
  “是什么使我遭到卑鄙的怀疑?”她问。
  哈瓦特皱着眉说:“阁下使卑职很为难。我首先必须忠于公爵。”
  “正因为这种忠诚,我准备宽宏大量。”她说。
  “我还要坚持问:有什么需要原谅的事吗?”
  “僵持对抗吗?”她问。
  他耸耸肩。
  “那么。咱们谈谈别的事,”她说,“邓肯·伊达荷,一个可敬的斗士,有着超凡的防卫侦察能力。今晚,他喝了一种叫香料啤酒的东西,醉了。有报告说我们还有许多其他人沉润于这种混合饮料,醉生梦死。这是真的吗?”
  “您有您的情报,阁下。”
  “我当然有。你看不出这种醉酒是一个信号、一种症状吗,萨菲?”
  “阁下说得太玄。”
  “应用你的门泰特技能分析一下,”她严厉地说,“邓肯和其他人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我可以用五个字告诉你:他们没有家。”
  他踏了一下地板说:“阿拉吉斯就是他们的家。”
  “阿拉吉斯是个未知的世界!卡拉丹才曾是他们的家,但我们断了他们的根。他们没有家。他们害怕公爵会发生万一。”
  他直直身体:“别人要是说这种话就会……”
  “噢,别来这套!失败主义或阴谋诡计的帽子能让一个医生正确诊断疾病吗?我惟一的愿望就是治好这种疾病。”
  “公爵让我负责这些事务。”
  “但你知道我对这种势态的发展有着某种本能的关心,”她说,“也许你也同意我在这方面有一些特殊才能。”
  她想:我应该猛地震他一下吗?他需要当头棒喝……能使他跳出常规思维的猛击狠敲。
  “您的关心可能有各种动机。”哈瓦特耸耸肩说。
  “那么你已经认定我有罪啰?”
  “当然不,阁下。但我不敢冒任何风险,形势太紧,不得不如此。”
  “就在这座房子里,你居然没有查出对我儿子性命的威胁,”她说,“谁在冒这个险?”
  他的脸色一黑:“我已向公爵递交过辞呈。”
  “你向我……或向保罗递过辞呈吗?”
  现在,他怒形于色,呼吸变得沉重,两眼冒火般地瞪着她。她看见他太阳穴处青筋暴露。
  “我是公爵的人。”他说得咬牙切齿。
  “没有内奸,”她说,“威胁来自别的地方,也许与激光炮有关。
  他们可能冒险藏匿一些激光武器,装上定时装置,瞄准住房屏蔽。
  他们还可能……“
  “爆炸之后谁还能知道是否像原子弹?”他问,“不能,阁下。他们不会冒险做任何非法的事,辐射会长时间扩散,证据很难消除。
  不,他们大部分时候都不会违犯常规,这一定有内奸。“
  “你是公爵的人,”她讥讽道,“你会为了救他而毁了他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如果你是无辜的,我会向你负荆请罪。”
  “萨菲,你瞧瞧你自己,”她说,“人们只有在各尽其责时才能完美地生活,他们必须清楚自己在一种环境下的身份、地位和作用。
  毁掉这种秩序就意味着毁掉人类。萨菲,你和我以及那些爱戴公爵的人都处在理想的位置,想要毁掉另一个人并不难。难道我就不能吹枕边风,说你的坏话,萨菲,什么时候最容易让公爵怀疑别人,还需要我向你说得更明白吗?“
  “你在威胁我?”他怒气冲冲地说。
  “当然没有。我只是向你指出有人企图利用我们生活的基本构成和秩序向我们进行攻击。这很聪明,也非常狠毒。我建议咱们搞好内部团结,同仇敌忾,决不让这种企图成功。”
  “你在指责我散布毫无根据的怀疑?”
  “对,毫无根据。”
  “你会以牙还牙,对吗?”
  “你的生活跟谣言纠缠不清,我的却没有,萨菲。”
  “那么你是怀疑我的能力?”
  她叹了一口气说:“萨菲,我希望你自己反省一下在这件事情上的感情因素。自然的人是没有逻辑的动物。你将逻辑投射到一切事务中是不自然的,因为其有用性而不择场合持续不断地使用它。你是逻辑的化身……一位门泰特。然而,你对矛盾的解决毫无疑问只是你投射到你自己以外的概念,要进行多角度反复不断的研究考察。”
  “你是在教我怎样去做我的工作吗?”他用毫不掩饰的轻蔑语气问。
  “对于身外的一切你能看清楚并应用你的逻辑,”她说,“但是当我们遇到自身的问题时,我们最难于使用逻辑进行考察分析的问题就是那些与我们自身关系最密切的问题,这是人类的自然倾向。我们常常纠缠不清,竭力挣扎,对一切都看不惯,都责怪,但就是难于进行自我反省,面对真正深刻的内心矛盾。”
  “你是有意在低毁我作为门泰特的能力,”他不满地说,“要是我发现其他人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进行颠覆,我会毫不犹豫进行反击,并消灭他。”
  她说:“优秀的门泰特会正视计算分析中出现的错误。”
  “我并没有反对这一点。”
  “那么,你自己反省一下我们都清楚的这些症状:人们的酗酒、吵架……他们谈论和散布有关阿拉吉斯的谣言,他们忽略最简单……”
  “闲得无聊,仅此而已。”他说,“别想通过把简单问题复杂化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她瞪着他,心想:公爵的人在战壕中互诉痛苦直到你能嗅到火药味,就像绝缘胶被烧焦,那时他们已变得像前吉尔德时期传说中的人物,就像失去星球救援的人们。安波里罗斯……厌恶他们的武器……无休止地搜寻、准备,而又总是没有准备好。
  “在为公爵效力时,你为什么从未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她问,“你是担心有人威胁到你的地位吗?”
  他怒视着杰西卡,眼中冒着火。“你知道一些你们比·吉斯特所受过的特殊训练……”他停住,皱着眉。
  “接着说呀,”她说,“比·吉斯特巫婆。”
  “我确实知道他们教你的一些特殊技能,”他说,“我在保罗身上看出来了。你们学校的口号是:你的存在就是服务于人。这并不能蒙住我。”
  杰西卡想:应该给他一个巨大的震撼,他差不多已准备好了。
  “你听过我在委员会上的陈述,曾表示佩服,”她说,“可你很少注重我提的建议,为什么?”
  “我不信任你们比·吉斯特的动机,”他说,“你也许以为能洞察一个人的内心,也许以为能让人对你言听计从……”
  “你这个可怜的笨蛋,萨菲!”她怒吼道。
  他眉头一皱,在椅子上向后一仰。
  “不管你听过有关我们学校的什么谣言,”她继续说,“那都离事实相差极远。如果我想要毁了公爵……或者是你或者任何接近我的人,你都无法阻止我。”
  她心中暗想:为什么我会受傲慢驱使,说出这番话来。这是我受的训练所不允许的。我不应该这样打击他。
  哈瓦特把手滑到外衣下边,在那儿有一个微型毒镖发射器。他想:她没穿屏蔽。这只是她在说大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她……可,要是,搞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杰西卡看见了他把手伸向口袋的动作,说:“让咱们互相信任,别使用武力。”
  “这建议有价值。”哈瓦特表示同意。
  “同时,咱们之间的分歧有所加剧,”她说,“我必须再问你一遍:哈可宁人在我们之间制造了不和,使我们互相为敌,这么想是否更理智?”
  “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刚才僵持不下的话题?”哈瓦特说。
  她叹了一口气,心想:时机快到了。
  “公爵和我是人民心中认可的慈父义母,”她说,“这个地位……”
  “公爵还没有娶你为妻。”__她强迫自己镇静,心想:这是一个有力的回击。
  “但他不会娶任何其他的人,”她说,“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会。
  我刚说过,我们已得到认可。打破这种自然现状,干扰、破坏或扰乱目前的状态,所造成的后果只有哈可宁人喜欢,对吗?“
  他感觉到她的话另有所指,皱着眉低下了头。
  “公爵?”她说,“确实是一个诱人的目标,但可能除保罗外,没人受到更好的警卫保护。而我呢?当然他们也清楚比·吉斯特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目标。因而有一个目标更好对付,他的职责本身就造成了一个盲点,他的一生都是建立在含沙射影的神秘行动之上。”她突然伸出右手,指着他说:“就是你!”
  哈瓦特准备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没让你动,萨菲!”她怒视着哈瓦特。
  这位老门泰特顿时就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自己的大脑和肌肉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毫无恶意地笑了。
  “现在你见识了她们教了些什么东西。”她说。
  哈瓦特嗓子发干,想要咽口唾沫。她的命令至高无上、断然专横……发命令时的语气方式使他根本无法抗拒。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服从。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的反应……逻辑、真正的愤怒等等都不行,一切都毫不起作用。而她刚才所做的击中了一个人最薄弱敏感的部分,似乎她对你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发出的命令不可抗拒,这种对人的深刻把握和控制是哈瓦特做梦都没想到的。
  “我已经说过咱们应该互相理解,”她说,“我是说你应该理解我。我已经充分理解你。现在我告诉你,你对公爵的忠诚是你在我面前惟一的安全保障。”
  他瞪着杰西卡,用舌头润润嘴唇。
  “我如果想做个木偶,公爵一定会娶我为妻,”她说,“他甚至会以为我是自己心甘情愿那么做的。”
  哈瓦特低下头,透过稀疏的睫毛向上看。他用了全部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没叫警卫。控制……和怀疑,女人可能都绝不允许存在。她刚才完全控制了他,他的皮肤还在颤抖,那情景使他难以忘记。在那片刻的犹豫间,她完全可以拿出武器,杀掉他。
  哈瓦特想: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处盲点吗?我们难道来不及反抗就得听人摆布?这想法使他瞠目结舌。有这种力量的人,谁还能阻止她?
  “你见识了比·吉斯特的一件武器,”杰西卡说,“没几个人能活下来。而我所做的对咱们来说相对比较容易。你还不知道我的全部手段和武器。想想吧!”
  “你为什么不去摧毁公爵的敌人?”他问。
  “你要让我摧毁什么?”她问,“你想让我把公爵变成一个弱者,让他永远依靠我?”
  “可是,有如此的威力……”
  “威力是柄双刃剑,萨菲。”她说,“你以为:”她轻而易举地造就了人类的一件厉害工具,可以直捣敌人的要害。‘确实不错,萨菲。
  甚至可以击中你的要害。然而,我这么做有何意义呢?如果有很多的比·吉斯特都这么干,那不是让所有的比·吉斯特都成了众矢之的了吗?我们不想有这样的结果,萨菲。我们不希望自己毁灭自己。“她点点头,”我们的存在确实只是服务于他人。“
  “我不能答复你,”他说,“你知道我回答不了。”
  “这儿发生的一切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她说,“我了解你,萨菲。”
  “阁下……”老人又努力咽了一口唾沫。
  他想,她有超凡的威力,不错。难道这些不会使她成为哈可宁人更加可怕的工具吗?
  她说:“公爵的朋友可以像他的敌人一样迅速毁掉公爵。我相信你会对这次怀疑深入调查,找出根源,消除它。”
  “如果这被证明是毫无道理的。”他说。
  “如果?”她嘲讽地说。
  “如果。”他说。
  “你很顽强。”她说。
  “谨慎,”他说,“注意错误因素。”
  “那么,我要问你另外一个问题:当你毫无反击之力地站在一个人面前时,这个人拿着刀,指着你的咽喉,可他却没有杀你,让你恢复正常,而且还把刀给你,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背对着他,说:“你现在可以走了,萨菲。”
  这位老门泰特犹豫地站起来,手伸向那致命的武器。他想起了斗牛场和公爵的父亲(不管他出了什么错,他曾经非常勇敢),还有很久以前的那场斗牛赛:那头凶猛的黑公牛头朝下,角问前,突然迷惑起来,一动不动地茫然地站在那里。公爵转身,背问牛角,大红披风在手臂上翻飞,而看台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哈瓦特想:我是那黑牛,她是斗牛士。他把自己的手从武器上松开,瞟了一眼汗津津的手掌心。
  而他已明白,无论最后事实证明是怎么回事,他将永远不会忘掉这一时刻,也不会丧失他对杰西卡女士的崇高敬意。
  他静静地转身,离开了屋子。
  杰西卡低下了一直看着玻璃窗上反射景象的眼睛,转过身,看着已关好的门。
  “现在我们要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她喃喃地说。
《沙丘》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第十八章
 
  你与梦幻角力吗?
  你与影子竞争吗?
  你在睡眠中行动吗?
  时间已逝去,生命不再来,你与琐事较劲,自己的愚蠢断送了你的命运。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之歌》
  雷多站在门厅处,借着一盏吊灯的光线读着一张字条。还有几个小时才到早晨,他觉得自己很疲倦。公爵刚从指挥站回来,一个弗雷曼信使便把这字条送到了外边卫兵的手里。
  字条上说:“白天一股浓烟,晚上一柱烽火。”
  他想:这是什么意思?
  信使没等答复便走了,根本没来得及问他问题。他就像烟影在夜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雷多把字条塞进外衣口袋里,准备以后给哈瓦特看。他把前额的一小绺头发理开,轻轻地叹了一日气。抗疲劳药片的作用已渐渐耗尽,晚宴后他已两天没睡觉,上一次睡觉还是在那天之前。
  除了军事方面的事务外,哈瓦特也发生了一件让人颇感不安的事,据报告杰西卡召见过他。
  他想:我应该叫醒杰西卡吗?没有必要再跟她玩什么秘密调查的游戏了。有必要吗?
  那个邓肯·伊达荷真该死!
  他摇摇头,不,不是邓肯。从一开始我就该对杰西卡开诚布公,现在就必须跟她谈,以防造成更大的损失。
  这决定使他感觉好受些。他急忙离开门厅,穿过大客厅和过道,朝家住区走去。
  在过道分隔处,他停下来。在通往仆人住房的过道里传来了轻微的呻吟声。雷多扣上屏蔽带,右手拿着双刃短剑。剑握在手,他稍感放心。那奇怪的声音使他打了个寒噤。
  公爵轻轻地穿过那走廊,暗骂那昏暗的灯光。在这里,每隔八米才有一盏最小的吊灯,吊灯的光线被调到最暗。黑色的石墙吞没了灯光。
  地上有一团黏糊糊的东西。雷多犹豫了,差一点就打开屏蔽,但他没有,因为那会妨碍行动和听觉……还有,他一直对缴获的那一批激光武器充满怀疑。
  他静悄悄地走向那一团东西,看出那是一个人,头朝下。雷多举着剑用脚把他翻过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凑近去看,是走私者吐克,胸口上有刀痕,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黑暗深处。雷多摸摸伤口……还是热的。
  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雷多问自己,谁杀了他?
  呻吟的声音更大了,那声音从过道那边的中心机房传过来,那房子里安装着负责整幢房屋屏蔽罩的发动机。
  公爵一手放在屏蔽带开关上,一手握剑,绕过尸体,穿过走廊,在拐角处悄悄向屏蔽机房望去。
  在几步远的地方又有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声音就是从这发出的。那团东西缓慢而艰难地朝公爵站的地方移动,呼呼地喘着气,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公爵压制住自己的担心和害怕,穿过走廊,来到那爬动的身影旁。是梅帕丝,弗雷曼人管家。她头发散乱地披在脸上,衣服乱糟糟的,背上有一大团血迹,他触触她的肩,她双肘撑起来,勉强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空荡迷糊。
  “您,”她喘着气说,“杀……卫兵……派……找到……吐克……逃……女主人……你……你……这儿……不……”她扑倒在地,头啪的一声碰到地上。
  雷多摸摸她的脉搏,没有了。他看着她背上的血迹:有人从背后刺了她一刀,谁?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她的意思是说有人杀了卫兵?而吐克……是杰西卡派人去找他?为什么?
  他开始站起来,他的第六感发出警报,急忙伸手去按屏蔽开关……太迟了。沉重的一击把他的手震住了,一支镖穿过衣袖,他感到一阵疼痛,接着麻木从手臂向全身弥漫。他艰难地抬起头,朝走廊尽头看去。
  越站在中心机房的门口,门上一盏明亮的吊灯照在他脸上,反射出黄光。他身后一片宁静,没有发动机的声音。
  越,雷多想,他破坏了房屋屏蔽发动机!我们门户洞开!
  越朝公爵走过来,把镖枪放进口袋里。
  雷多发觉自己仍然能够说话,喘着气问:“越,怎么啦?”麻木到达他的腿部,他滑倒在地,背靠着墙。
  越弯腰摸摸公爵的前额,脸上带着忧伤。公爵能感觉到他的触摸,他显得迟钝、遥远……
  “镖上涂的药是特别精选的,”越说,“你可以说话,但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他朝大厅方向看看,转身从公爵身上拔下毒镖,扔到一边。镖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在公爵听起来非常遥远而微弱。
  雷多想:不可能是越,他已经预置程序化。
  “怎么回事?”雷多轻声问。
  “对不起,亲爱的公爵。我这么做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他摸摸前额的钻石图腾,“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居然战胜了我那预置发热的良心……但我想要杀一个人。是的,我非常渴望做成这件事,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
  他低头看看公爵:“哦,不是杀你,亲爱的公爵,而是哈可宁男爵。我希望杀死男爵。”
  “男……哈可……”
  “请安静,我可怜的公爵。你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以前给你装的那颗牙必须换掉。过一会儿,我会让你失去知觉,然后换掉你那颗牙。”他张开手,看着上面的什么东西,继续说,“这是你那颗牙的复制品,它的心子跟神经一模一样,能逃过普通扫描探测仪的检查,甚至快速扫描的检查。但如果你使劲,咬破表面,然后当你使劲呼气,你周围的空气里就会充满毒气……最致命的毒。”
  雷多抬头看着越,这个人眼里充满了疯狂,脸上沁出了汗珠。
  “可怜的公爵,你反正是死。”越说,“但你死之前将有机会靠近男爵。他一定相信你已中毒很深,不可能对他进行袭击。你将被捆起来,注射毒药。但攻击的形式可以无奇不有。你一定要记住那颗牙,雷多。阿特雷兹公爵,记住那颗牙,一定要记住。”
  医生越靠越近,他的脸和脸上松弛的皮肤挡住了雷多的视线。
  “哪颗牙。”越嘟哝着说。
  “为什么?”公爵问。
  越单膝跪在公爵身边。“我跟男爵有一笔魔鬼交易。我必须确保他也履行了他那一半职责,我见到他就会明白。但我决不会空手去见他。你就是我的赎金,可怜的公爵。我见到他就会知道一切。
  我可怜的瓦娜教了我许多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在紧张对峙中确定真假。我不能每次都做得很好,但当我见到男爵时……到那时,我就知道结果了。“
  雷多努力低头去看越手上的那颗牙,他感到这一切简直是个噩梦……难以想象。
  越翘起自己那紫红色的嘴唇,做了一个鬼脸。“我不能靠近男爵,不然我会自己去做。不,他们会让我与男爵保持距离。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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