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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弗兰克·赫伯特(美)
第一卷 沙丘 第一章
 
  每个比·吉斯特(注①)姐妹都知道,正确平衡的开始正是最需小心把握的时刻。您要研究摩亚迪的生活,就应首先注意他生命轨迹的起点:他诞生于帕迪沙国王萨达姆五世第57年。
  您还要特别注意摩亚迪活跃的战场是:阿拉吉斯行星。他确实出生在卡拉丹,并在那度过了15年,但千万不要受这个事实的蒙蔽。阿拉吉斯,这个被人称为沙丘的星球才是他真正成长的地方。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这是他们出发去阿拉吉斯的前一周,出发前的紧张气氛已凝重得令人难以承受。这时出现了一位神秘的老太婆,她是专程来探访小男孩保罗的母亲的。
  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卡拉丹城堡这座已居住过26代阿特雷兹家族成员的古老建筑,那一排排的巨石透着凉爽而又沉闷的气息,预示着气候将发生变化。
  神秘的老妪被让进了旁门,经过一个圆顶的走廊时,她被允许在保罗房间的门外停留片刻,瞧瞧还躺在床上的小男孩。
  半明半暗的吊灯挂在屋顶,被叫醒的男孩可以看到他屋子门口站着一个块头不小的女人,妈妈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老太婆的身影像巫师……一头蜘蛛网般的头发,脸庞黑而圆,一双眼睛像宝石般闪闪发光。
  “他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要小吧,杰西卡?”老妪问。她说话时带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就像一把没调好音的九弦巴嘎斯(注②)。
  保罗的母亲柔声地回答说:“阿特雷兹人发育较晚,尊敬的阁下。”
  “我听说过,听说过,”老妪说,“他已经满了十五岁。”
  “是的,阁下。”
  “他在听我们说话,”老妪说,“狡猾的小家伙。”她低声地笑了。
  “但皇族成员需要狡猾。如果他是真正的卡瓦兹·赫德那奇(注③)
  ……嗯啊……“
  保罗躺在床上,灯光照不到他,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一对眼珠像小鸟般明亮。这时老妪的眼神似乎在扩展,融进了保罗的眼里。
  “好好睡,狡猾的小东西,”老太婆说,“明天,你得集中精力面对我的毒针……高姆佳巴。”
  她走了,把他母亲也推出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保罗躺在那儿,心想:什么是高姆佳巴?
  在这个头绪纷繁、变化多端的时候,老妇人是保罗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阁下。
  她把母亲叫杰西卡,就像使唤一个用人,没有将母亲看成是公爵的爱妃,爵位继承人的母亲,一位比·吉斯特贵妇人。
  他想:高姆佳巴是否是阿拉吉斯的什么东西?我去那儿之前一定得看见才行。
  他嘴里念叨着这几个陌生的词:高姆佳巴……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要学的东西太多,阿拉吉斯是一个与卡拉丹截然不同的地方。
  保罗的脑子里塞满了那些新东西。阿拉吉斯……沙丘……荒凉之星。
  萨菲。哈瓦特是父亲的搏杀队队长,他向保罗解释说:他们的宿敌哈可宁家族占领了阿拉吉斯8年,以半采邑的方式统治这个星球。他们与乔姆公司签了合同,开采阿拉吉斯的衰微香料,一种混合物。现在,哈可宁正在离开阿拉吉斯,阿特雷兹家族将取而代之,对那个星球实行全采邑统治。这是雷多公爵的胜利。然而哈瓦特却告诉他,这种表面上的胜利隐含着致命的危险,因为雷多公爵在兰兹拉德各大家族中颇负盛名。
  “出名的人会招来权贵们的妒忌。”哈瓦特说。
  阿拉吉斯……沙丘……荒凉之星。
  保罗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座阿拉吉斯洞穴,他周围全是沉静的人们,穿着暗暗发光的衣袍移动着。那地方一派庄严肃穆,他像在一座天主教堂里,听着一种微弱的声响……滴答滴答像水声。即使是还在梦中,保罗也知道自己醒后会记着这梦。他总能记住那些预示未来的梦。
  梦渐渐消失。
  保罗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温暖的床上,思考着。在这座卡拉丹城堡的世界里,没有与他年龄相仿的玩伴,离开这也许不值得难过。
  越博士是他的老师,曾暗示:在阿拉吉斯,对优越阶级体制的卫护并下那么死板。那个星球上的人们居住在沙漠边缘,权贵们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沙漠中的人们被称作弗雷曼人,在皇家的名册上是不入流的。
  阿拉吉斯……沙丘……荒凉之星。
  保罗意识到自己的紧张感,决定练一种意心功,这是母亲教他的。三次快速呼吸引发了反应:他进人了一种浮动的意识状态,集中意念……动脉扩张……避免不集中的意念机制……按选择发送意念……血液得到充实,迅速流向负荷过重的区域……本能自身并不能使人获得食物……安全……自由……动物意识的延伸并不能超越时限,也不能使其懂得成为它猎物的东西会灭绝……动物毁灭,不再生产……动物快感始终与感觉接近,避免知觉……人类要求有一个背景网,通过该网可以看到自己的宇宙……按选择集中意念,这就会构成你的网……身体的凝聚按照细胞需求的最深意识随神经血液而流动……一切/细胞/存在都非永恒……在有限范围内向着永恒挣扎……
  意念在保罗浮动的意识中滚动着,像波涛般连绵不断。
  当黄色的晨光透过窗棂,保罗早已意识到它的到来。他睁开双眼,听到了城堡里人们忙忙碌碌的声音,看见自己卧室屋顶那熟悉的条纹图案。
  厅门打开,保罗的妈妈伸头向里张望,头发泛着金光,头冠旁扎着黑色的发带。她椭圆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庄严的光芒。
  “你醒了,”她说,“睡得好吗?”
  “好。”
  她从衣柜的架子上为保罗选衣服。保罗从她肩上注意到了母亲的紧张,其他人很难注意到这种细微表现,而保罗却从母亲那得到了比·吉斯特式的训练……观察微细变化。妈妈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件半正式的夹克,夹克胸兜上方印着阿特雷兹鹰饰。
  “快点穿衣服,”她说,“圣母在等你。”
  “我曾梦见过她一次,”保罗说,“她是谁?”
  “她是我在比·吉斯特学校的老师。现在是皇上的真言师。嗯,保罗……,”她犹豫地说,“你必须把你的梦告诉她。”
  “我会的。是她让我们得到阿拉吉斯的吗?”
  “我们没有得到阿拉吉斯。”杰西卡掸去一条裤子上的灰,把它和一件夹克一起挂在床旁边的衣架上,“别让圣母等太久。”
  保罗坐起来,抱着双膝:“什么是高姆佳巴?”
  母亲对他的训练又一次使保罗察觉到她内心的犹豫紧张,他感到这是一种担忧。
  杰西卡走到窗户旁,一甩手把窗帘打开,眼光跨过田园,看着西屋比山。“你等会就……知道什么是高姆佳巴。”她说。
  他听出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恐惧,心里很好奇。
  杰西卡背对着保罗说:“圣母在我的早祷室里等着,请快点。”
  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坐在一个花毯装饰的椅子上,看着保罗母子走近她。圣母两边的窗户正对着弯弯的河流和属于阿特雷兹家族的绿色田园,但圣母无心欣赏风景。今晨,她感到了自己已年迈,这真让人心烦。她把这归咎于太空旅行,吉尔德太空船队和他们那神秘的行事方式。但这有一项使命,需要一位高明的比·吉斯特亲自过问。当神圣责任召唤时,即使是帕迪沙皇上的真言者也不能回避。
  这个杰西卡真混蛋!圣母心里骂道。她要是照命令行事,生个女孩就没这些麻烦。
  杰西卡在离坐椅三步远处停住,左手牵着裙边,行了一个礼。
  保罗按舞蹈老师教的躬腰致意,表示对对方有所怀疑。
  保罗行礼时所表现出的怀疑没有逃过圣母的眼睛。她说:“他是个谨慎的小家伙,杰西卡。”
  杰西卡把手放到保罗的肩上,暗暗用劲,手心里传出了害怕的感觉。接着,杰西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他接受的就是这样的训练,阁下。”
  保罗想,她害怕什么?
  老妇人以敏锐的眼光打量了保罗:椭圆的脸像杰西卡,但那强壮的骨骼……头发是公爵那深黑色的,而那眉线却是那不知名的外公的。鼻子细小,令人讨厌。绿色的眼睛像祖父,那已去世的老公爵。
  圣母暗想:现在终于有人欣赏这种勇气的力量,哪怕他已死了。
  “教育是一回事,”她说,“基本构成又是另一回事,我们会有结果的。”老妇的眼里向杰西卡射出一道严厉的光芒。“你出去吧。
  我命令你平静心绪,思考静思。“
  杰西卡把手从保罗肩上放下来。“圣母,我……”
  “杰西卡。你知道这是必须做的。”
  保罗看着他母亲,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杰西卡直了直身子说:“是的……当然。”
  保罗回头望着圣母。对这位老妇的礼貌和他母亲明显的畏惧感都告诉保罗要小心。他感觉到了他母亲身上所表现出的恐惧,这使他心生愠怒。
  “保罗……”杰西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要接受的这次……测试对我很重要。”
  “测试?”保罗看着母亲。
  “记住你是公爵的儿子,”杰西卡说。她迅速转过身,大踏步朝门外走去,裙子发出了沙沙的声音。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保罗面对着老妇人,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有人竟可以把杰西卡女土像用人一样打发走吗?”
  老妇人嘴角的皱纹挤出了一丝微笑。“小家伙,杰西卡女士在学校的十四年里曾是我的用人,”她点点头说,“相当不错的用人。
  现在,你过来。“
  这命令来得这样突然和迅疾,保罗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身不由己地照命令做了。她在对我使用音力。保罗暗想。他随着圣母的手势停下来,站在她的旁边。
  “看见这东西啦?”她从长衫里取出一个绿色金属方块,大约有15厘米见方。她旋转了一下那东西,保罗看见上面有一个开口……黑幽幽的,令人感到无名的恐惧。那黑色的开口深邃而无光。
  “把你的右手放进盒子里。”她说。
  恐惧透过保罗全身。他开始向后退,但老妇人说:“你就这样服从你的母亲?”
  他抬头看着那鹰眼般明亮的眼睛。
  保罗感到无可奈何,难以抗拒,慢慢地把手伸进了盒子里。当他的手被黑暗吞没,他先感到发冷,接着似乎有金属物擦他的手指,手指有点麻木,像失去了知觉。
  老妇人的脸上充满了掠夺者的表情。她把右手从盒子上抬起,搁在保罗脖子旁。保罗看见了闪光的金属,开始转头去看个究竟。
  “别动!”她厉声说。
  她的命令是无法抗拒的。保罗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脸上。
  “我用高姆佳巴指着你的脖子,”她说,“高姆佳巴,高手克星,是一支针,针尖上有毒液。啊哈!别想溜,否则就会中毒。”
  保罗嗓子发干,他无法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于巴巴的老脸上移开,那眼睛闪着光,银色的牙齿包裹在苍白的牙龈里,她一说话,就会反射出光来。
  “公爵的儿子一定了解毒物,”她说,“这是时髦的玩艺儿,对吧?麝香毒放在你的饮料里,奥玛斯放在食物里。有快的、慢性的和不快不慢的。我用的是一种你从没见过的,它只会杀死动物。”
  傲慢克服了保罗的恐惧。“你敢说公爵的儿子是动物?”他质问道。
  “让我这么说吧,我假定你是人类。”她说,“别动!我警告你别想溜走。我是个老太婆,但我的手却能在你逃脱前将毒针扎进你的脖子。”
  “你是谁?保罗轻声问,”你是怎么欺骗我母亲使她让我单独留在这里?你从哈可宁人那来吗?“
  “哈可宁人?上帝保佑,不!现在你闭上嘴。”一个干枯的手指触了一下保罗的脖子,他用力控制住自己想要跳开的本能。
  “好,”她说,“你过了第一关。现在,还剩点别的,如果你把手从盒子里抽出来就没命了。这是唯一的规则。把手放在盒子里,就保住了你的命。抽出来,准没命。”
  保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息了颤抖。“如果我叫喊,仆人马上就会出现,你必死无疑。”
  “你母亲守在门口,仆人们进不来。别指望了。你母亲通过了这个测试。现在轮到你,这是荣誉。我们很少对小男子汉做这种测试。”
  好奇使保罗控制住自己的恐惧。他听出来这老妇人说的是真话,无可辩驳。如果她母亲在那把着门……如果这真是一次测试……不管这是什么,保罗知道已无法摆脱。脖子上的那只手,那高姆佳巴已完全控制住他。他记起了母亲从比·吉斯特典礼中教他的反恐惧心法要领。
  “我不能害怕。害怕是思维的杀手。恐惧是小小的死亡之灵,将使人彻底迷茫。我将正视恐惧,让它通过我的躯体消失。当恐惧逝去,我的心眼将目睹它的消亡。恐惧踏过的地方将万物不存,惟我将完好无损。”
  保罗感到自己恢复了镇静,说:“老太太,动手吧。”
  “老太太!”她忿忿地说,“你有勇气,这不可否认。好吧,我们会清楚的,先生。”她弯身凑近保罗,喃喃地说,“你在盒子里的那只手会感到疼痛,非常痛!可是,如果你抽出手,我的高姆佳巴就刺进你的脖子……死亡会如此迅疾,就像刽子手的斧子落下。抽出手,高姆佳巴就要你的命,懂了吗?”
  “盒子里有什么?”
  “疼痛。”
  保罗感到手指的刺痛在加剧,他咬紧了双唇。这怎么能是测试?
  他想。刺痛变成了发痒。
  老妇人说:“你听说过动物为逃脱陷讲而咬断自己的一条腿吗?动物式的花招是存在的,一个人会呆在陷阱里,忍受痛苦,假装死亡,寻找机会杀死设陷阱的人,以解除对其同类的威胁。”
  发痒变成了一种细微的灼痛。“你问什么要这么做?”保罗问道。
  “看你是不是人类。安静!”
  右手的灼痛感在不断加剧,保罗的左手握成了拳头,痛感在缓慢地增加:热,剧热,灼痛……他感到自己左手的指甲陷进了掌心。
  他试着弯曲右手的手指,可是却动也不能动一下。
  “很烫。”保罗轻声说。
  “别说话!”
  疼痛传到他的手臂,额头渗出了汗珠。每一根神经在呼唤:把手拿出那个火坑……可是……高姆佳巴。保罗没有转头,试着用眼睛去看看脖子上的毒针。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加剧,想要减缓呼吸,却做不到。
  痛啊!
  他的世界变成一片空白,只有那疼痛的手变得巨大无比,那张盯着他的老脸渐渐远去。
  他的双唇干燥异常,难以分开。
  烫!剧烈的灼痛!
  他想自己能感到那手的皮肤被烧黑,蜷曲,肉变焦,一块一块掉下去,直到露出骨头。
  终止了!
  疼痛止住了,就好像关掉了一个开关。
  保罗感到自己的右臂在颤抖,全身被汗水湿透了。
  “够了,”老妇人自言自语道,“真了不起。没有一个女孩能坚持到这个程度。我以为你一定会失败。”她直起身,拿走了高姆佳巴。
  “把你的手拿出来,年轻人,看看它。”
  保罗强压住因疼痛而产生的颤抖,盯着那折磨过自己手的黑洞,记忆里全是刚才的疼痛。理智告诉他拿出来的将是一截烧焦的木头。
  保罗一下抽出了手,惊奇地看着它,一点痕迹都没有,没有烫伤的肉。他举起手,转动,弯曲手指,完好无损。
  “刺激神经诱发的疼痛,”她说,“不可能损伤人类。很多人都想要知道盒子的秘密。”她把盒子放进了长衫里。
  “可那痛……”保罗说。
  保罗感到了左手的疼痛,松开握紧的手指,看到掌心上已有四个血印。他放下手,看着老妇人说:“你曾经也对我母亲这样做过吗?”
  “曾经用筛网滤过沙吗?”她问。
  这个问题震动了保罗,使他意识到更深的意义:筛网滤沙。他点点头。
  “我们比·吉斯特对人群进行过滤,区分人类。”
  保罗举起右手,刚才的疼痛还记忆犹新。“这就是方法……疼痛?”他问。
  “小家伙,我在你感受疼痛时仔细观察你。痛只是这一测试的中心。你母亲告诉过你我们的观察方法。我已看到她的教育在你身上的效果。我们的测试是危机和观察。”
  保罗从她的声音里听出这是明确无误的,说:“这没错!”
  她直视着保罗,他能感觉真理!他会是那个人吗?他真的是吗?
  她压抑了自己的激动,提醒自己:“希望会蒙蔽观察力。”
  “你知道人们在什么时候相信自己的话?”她说。
  “我知道。”
  反复的考验证明那种能力存在于保罗的声音里,她听出来了,说:“也许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坐下,小兄弟,坐在我脚边。”
  “我更愿站着。”
  “你母亲曾坐在我的脚边。”
  “我不是我母亲。”
  “你有点恨我们,嗯?”她目光转向门,叫道,“杰西卡!”
  门猛地开了,杰西卡站在门口,双眼严峻地盯着屋里。当她看到保罗,眼光变得柔和了,勉强地笑了笑。
  “杰西卡,你就没有停止过恨我吗?”老妇人说。
  “我对你又恨又爱,”杰西卡答道,“恨……来自我永远难忘的痛。而爱……是……”
  “只要基本的事实就够了,”老妇人说,但声音却很柔和,“你现在可以进来,但别说话。把门关上,注意别让人打扰我们。”
  杰西卡走进屋里,关好门,背靠着门站着。我儿子活着,她想,他没死,是……人类。我知道他是……但……他活着。现在,我可以继续活下去。她背后的门坚实牢固。屋里的一切都显得突兀,压迫着她的感觉。
  我的儿子活着。
  保罗看着母亲。她说的话是真理。他想单独离开,仔细思考这次经历,但他知道必须得到允许才能离开。这老妇人对他产生了某种力量。他们说真话。他母亲经历过这样的测试,这包含着某种可怕的目的……那痛苦和恐惧真让人害怕。他知道其中一定有可怕的企图。他们押了大赌注,他们就是他们自身存在的必要性。保罗感到了自己身上已被赋予了可怕的目的,但具体是什么,他却不清楚。
  “某一天,小家伙,”老妇人说,“你也会像那样站在门外。这需要预谋和筹划。”
  保罗低头看看自己那只经历了疼痛的手,然后抬头看着圣母。
  她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异乎寻常的东西,他以前从未感受到这一点:说出的词汇带着光彩,里面暗藏玄机。他感到自己向她提任何问题所得到的答案都会使他超越现实的肉体世界,进人一个更伟大的领域。
  “你为什么要做测试以确定人类的真伪?”保罗问。
  “为了使你解放。”
  “解放?”
  “以前人们将思维赋予机器,希望解放他们自己。但这只会使其他拥有机器的人将他们变为奴隶。”
  “汝将造出像人一样思维的机器。”保罗引述道。
  “这是巴提伦。济哈得和奥伦基教《圣经》的原话,”她说,“但《O.C.圣经》里却是这样说的:”汝不得造出机器,假冒人的思维。‘你研究过门泰特(注④)人?“
  “我与萨菲。哈瓦特在一起学习研究。”
  “大暴动去掉了一个支柱,”她说,“它迫使人类思维发展,建立学校以训练人的才能。”
  “比·吉斯特学校?”
  她点点头:“那种古老的学校还有两所幸存下来……比·吉斯特和太空吉尔德。我们认为吉尔德几乎完全强调纯数学,比·吉斯特则发挥着另外的作用。”
  “政治。”保罗说。
  “真令人吃惊。”老妇人说。她严厉地扫了杰西卡一眼。
  “我没告诉过他,阁下。”杰西卡说。
  圣母又把注意力转向保罗。“你利用很少的线索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说,“政治,没错。最初的比·吉斯特学校由那些认为应该使人类事务得到延续的人们掌管。他们注意到如果不将人类群体和动物群体区分开来,这种延续就得不到保障……尤其是出于血缘的考虑。”
  老妇人的话对保罗突然失去了那种特别的尖锐性。他感到这违背了被他母亲称之为正义本能的东西。这并不是说圣母在向他说谎。
  她显然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理。这其中有更深的内涵,某种与她那可怕目的相联系的东西。
  他说:“可我母亲告诉我学校里许多比·吉斯特都不知道他们的祖先。”
  “遗传谱系总存在我们的档案里,”她说,“你母亲也知道她要么是比·吉斯特人的后代,要么她本身的血统是可接受的。”
  “那么她为什么不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有的知道……许多又不知道。比如,我们也许希望她与某个望族相交配以培养某种遗传优势。我们有许多理由。”
  保罗再一次感到对正义的冒犯。他说:“你们自己也冒着风险。”
  圣母直视着保罗,心想:他声音里流露出了批评吗?“我们肩负着重任。”她说。
  保罗感觉到自己逐渐摆脱了对测试的恐惧。他把眼光正对着圣母,说:“你说我也许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那是什么?一个人类高姆佳巴?”
  “保罗,”杰西卡说,“别用那种语气对……”
  “我来应付,杰西卡,”老妇人说,“现在,小家伙,你知道真言者之药吗?”
  “你们用它提高辨别真伪的能力,”保罗答道,“母亲告诉过我。”
  “你曾见过真理灵态吗?”
  他摇摇头说:“没有。”
  “这种药很危险,”她说,“但它却能显露本质。一旦真言者受到这种药的激发,她可以在自己的记忆里……她肉体的记忆,看见许多地方。我们透视通往过去的许多途径……那只是女性的途径。”
  她的声音蒙上了一层女性的伤感。“然而,有一个地方真言者却看不到。我们受其排斥,感到恐惧。据说某天会有一个男人临世,在药物中发现自己的内心之眼,他将透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男性和女性的过去。”
  “你们的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对,他可以同时存在于许多地方:科维扎基·哈得那奇。许多男人试过这种药,但都失败了,太多的失败。”
  “他们都试过,失败了,全部失败?”
  “哦,不,”她摇摇头,“他们试了,死啦。”
  【注①:比·吉斯特:一所古老的学校,主要对女孩进行心智和体能训练,使她们为基因控制、人种筛选服务。经过训练的妇女被称为比·吉斯特人,具有洞察未来、控制别人行为等特殊能力。】
  【注②:九弦巴喱斯:一种特制的弹奏乐器。】
  【注③:卡瓦兹。赫德那奇:又称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是比·吉斯特经过数代人努力,通过严格基因筛选而将创造出的伟人。他将具有超自然的力量,会率领沙漠中的弗雷曼人战胜哈可宁人和皇帝的军队,并最终成为统治帝国的领袖。】
  【注④:门泰特:受过专门训练、具有特殊技能的人。特别擅长逻辑分析、组织计划和博杀格斗。】
《沙丘》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第二章
 
  要想了解摩亚迪而不了解他致命的敌人哈可宁人,就像要看到真理而不懂得谬误一样。这也像在不懂得黑暗的前提下去寻求光明,这是不可能的事。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手记》
  这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星球仪,一只戴着戒指的胖手转动着它。
  十个自由旋转支架托着星球仪,挂在一面没有窗户的墙上。这屋子里的其他墙上都涂着多彩卷纹图案,四处摆满了电影集、磁带和胶片。活动悬挂板上挂着金色的球形灯。屋子中央放着一张紫玉色桌面的椭圆形办公桌,周围安了一圈异形悬吊椅,其中的两把椅子上坐着人。一个人只有十六七岁,一头黑发,圆脸,眼光阴沉;另一个又瘦又矮,长着一张女人般娇小的脸。两人都盯着星球仪,半隐在阴影处的那人转动着星球仪。
  星球仪旁传出一阵笑声,笑声中伴着一个男低音:“就这,彼得,人类历史上一个最大的陷阱。公爵正在步人虎口。这难道不是我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的杰作吗?”
  “当然是,男爵。”那男的答道,声音里有一种男高音的甜美。
  那胖手放到了星球仪上,止住了转动。现在屋子里的眼睛都可以集中在那不动的表面,都能看出这是皇上等星球统治者们和富有的收藏家们所渴望的那种星球。那上面有皇室手工印迹。上面的经纬线都用头发丝般的铂线标注出来,两极处嵌着云影钻石。
  那胖手在那表面上缓慢地移动着,抚摸着每一个细节。“我要你们观察,”那男低音说,“仔细地观察,彼得,还有你,菲得·罗斯,我亲爱的。从南纬70°到北纬60°……这些精致的波纹,它们的色彩,难道不使你们想起甜美的蔗糖吗?在哪儿你们都不可能见到这样蓝色的湖、蓝色的河流、蓝色的海洋。还有这些可爱的极地……
  这么小。谁能不注意这个地方?阿拉吉斯!真的与众不同。是一个取得非凡胜利的独特地方。“
  彼得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想想,男爵,帕迪沙皇上相信他将你的衰微香料星球给了公爵,这是多么刻薄,伤害感情。”
  “那是一个不合理的说法,”男爵低沉地说,“你这么说会使年轻的菲得·罗斯迷惑不解,没有必要使我的侄子有这种感觉。”
  阴沉着脸的年轻人在椅子上动了一下,抚平了黑色紧身衣上的一个皱褶。他坐直身子,这时他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彼得站起来,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取进来一个圆柱形信息筒。他关好门,展开圆筒扫了一眼,低声笑了。
  “怎么?”男爵问道。
  “那蠢货给我们回音了,男爵。”
  “阿特雷兹人什么时候会拒绝一个表态的机会?”男爵问,“那么,他怎么说?”
  “他真是冥顽不化,男爵,竟然把您称为‘哈可宁’……而不是‘先生或亲爱的男爵’,没有头衔,什么尊称也没有。”
  “那名字不错,”男爵低声说,他的声音表明不耐烦,“亲爱的雷多说什么?”
  “他说:”拒绝您关于会面的建议。我有时间对付你的阴谋诡计,这是众所周知的。‘“
  “还有呢?”男爵问。
  “他说:‘王国中仍有不少人崇尚家族复仇方式。’他的签名:‘阿拉吉斯雷多公爵’。“彼得开始大笑起来,“阿拉吉斯公爵!哦,上帝!这也太夸夸其谈了。”
  “闭嘴,彼得!”男爵说。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断了开关。“复仇,是吧?”男爵问道,“家族血仇,啊?他用了一个漂亮的古老词汇,内涵丰富,知道我一定深明其义。”
  “你做出了和平的姿态,”彼得说,“过场已经走了。”
  “作为一名门泰特,你说得太多,彼得。”男爵说。他想:“我必须尽快除掉他。他快没什么用了。”男爵的眼光越过房间,盯着他的门泰特杀手,注意到了大部分人第一眼就会看到的特征:眼睛,阴暗的眼缝中蓝色透着蓝色,里面没有一丝白色。
  彼得咧嘴一笑,就像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外套着一张鬼脸面具。
  “但是,我的男爵,从来没有过如此美妙的复仇。这是一个大衣无缝的阴谋计划,让雷多用卡拉丹换取沙丘……这别无选择,因为皇上命令如此。你真幽默!”
  男爵冷冷地应道:“你的嘴太松,彼得!”
  “可我很高兴,我的男爵。而你……你却有点妒忌。”
  “彼得!”
  “啊哈,男爵!你没有亲自设计这个妙计,是不是有点后悔?”
  “有一大我会让人勒死你,彼得。”
  “没问题,男爵,最终会这样!但善意的行为却不会失去,对吗?”
  “你嚼过塞式迷药和维莱测谎药吗,彼得?”
  “无惧的真理使男爵感到惊异,”彼得说,他的脸皱到了一起,像卡通面具。“啊哈!可男爵您瞧,作为门泰特,我知道你什么时候派出处决者。只要我有用,你就会留着我。过早行动是一种浪费,我的用处还不小。我知道你从那个可爱的沙丘星球上学到的东西……绝不浪费,对吗,男爵?”
  男爵继续瞪着彼得。
  菲得·罗斯如坐针毡。这些好斗的蠢货!他想,我的叔叔总要与他的门泰特争论。他们以为我除了听他们争论外,就没事可做了吗?
  “菲得,”男爵说,“我告诉过你,让你来就是要听,要学。你在学吗?”
  “是的,叔叔。”他的声音小心谨慎,带着奉承。
  “有时我对彼得很好奇,”男爵说,“出于需要,我让他痛苦,可他……我发誓他喜欢这样。就我本人来讲,我可怜不幸的雷多公爵。越博士很快就会背叛他,这会使阿特雷兹彻底毁灭。当然雷多会知道是谁的手牵着那听话医生的鼻子……当然也就会知道那会是多么可怕的结果。”
  “那您为什么不让那医生将肯杰剑悄悄地送人公爵的肋骨里,一下就结果了他?”彼得问,“你说到怜悯,可……”
  “在我为他准备后事时,公爵应该知道,”男爵说,“而其他各大家族也会得到消息。这会使他们犹豫,住手。我将赢得时间,进行下一步策划。必要性是显而易见的,但我并不一定非得喜欢它。”
  “赢得时间进行策划,”彼得轻蔑地说,“皇上已在关注你,男爵。你做得太大胆。有一天,皇上会把他的萨多卡(注①)军团派一两个到这儿,吉第。普莱门,那时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也会彻底完蛋的。”
  “你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是吗,彼得?”男爵问,“你会很高兴地看到萨多卡军团在我的城市里烧杀抢掠,把这座城堡洗劫一空,你真会为此感到心满意足?”
  “男爵还需要问吗?”彼得轻声说。
  “你应该去做这个部队的巴夏统领,”男爵说,“你对血腥和痛苦太感兴趣。也许我对阿拉吉斯战利品的许诺太早了点。”
  彼得迈着奇怪的碎步向屋中央走了五步,就在菲得·罗斯的身后停下来。屋子里的空气突然一阵紧张,年轻人抬头看着彼得,双眉焦虑地皱到了一起。
  “别跟彼得玩游戏,男爵,”彼得说,“你答应给我杰西卡女士,你已答应了。”
  “为什么,彼得?”男爵问,“为痛苦?”
  彼得瞪着他,一言不发。
  菲得·罗斯把自己坐的椅子推到一边,说:“叔叔,我非得呆在这吗?你说过你要……”
  “我亲爱的罗斯有点不耐烦了,”男爵说,他在阴影里走到星球仪旁。“耐心,菲得。”他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那位门泰特,“那位小公爵,保罗怎么样了,我亲爱的彼得?”
  “陷阱会让他落到您的手里,男爵。”彼得说道。
  “那不是我的问题,”男爵说,“你会想起来,你曾预言那个比。
  吉斯特巫婆多半会生出一个女儿。就是皇上的女儿也只生女孩。“
  “叔叔,”菲得·罗斯说,“你说过这儿有重要事务让我……”
  “听听我的侄子,”公爵打断道,“他渴望统治我的领地,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男爵在星球仪旁动了一下,现出阴影中的阴影。
  那么好吧,菲得·罗斯。哈可宁,我召你来此是想教你一点智慧。
  你观察了我们这位好汉门泰特吗?你应该从这些交谈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可是,叔叔……”
  “彼得,一个效率颇高的门泰特,你说呢,菲得?”
  “是的但……”
  “啊!确实,他消耗大多的衰微香料,就像吃糖。看着他的眼睛!
  他或许是直接来自阿拉吉斯劳工营的。高效率,彼得,但他仍然充满情感,容易爆发狂怒。高效率的彼得,但他也会出错。“
  彼得以阴沉的声音说:“男爵,你让我来这就是为了批评我的效率,损害我的自尊吗?”
  “批评你的效率?你更了解我,彼得。我只希望我的侄子懂得一个门泰特的局限。”
  “你已在训练接替我的人了吗?”彼得问道。
  “替换你?为什么,彼得?我去哪儿找一个像你这样狡诈阴毒的门泰特?”
  “在你发现我的同一个地方,男爵。”
  “也许我该这么做,”男爵沉思道,“你最近确实显得有点不稳定。还有你吃的香料厂‘”我的享乐太昂贵,男爵?你不赞成?“
  “我亲爱的彼得,你的享乐把你跟我连在一起,我怎么能反对呢?我只希望我的侄子能观察到你身上的这一点。”
  “那么,我是在被展出,”彼得说,“我还应跳舞吗?应该向这位杰出的菲得·罗斯表演我的各种功能吗?”
  “正是,”男爵说,“你在被展出。现在,闭上嘴。”他斜了一眼菲得·罗斯,注意到他侄子的嘴唇,丰满突出,这是哈可宁人的遗传标志,现在轻轻地抿在一起,表现出高兴的样子。“这是一个门泰特,菲得。它接受了特殊的培养和训练,专门履行某些职责。它被嵌进人体内,这个事实不容忽视,这是一个严重的缺陷。有时我想古人用可以思考的机器也许是正确的。”
  “跟我比,那些只是玩具而已,”彼得愤怒地说,“你本人,男爵,也能胜过那些机器。”
  “也许,”男爵说,“啊,好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嗝。“现在,彼得,你简要地给我侄子介绍一下我们反阿特雷兹家族战役计划的主要特点,展示你的门泰特功能,别让我们失望。”
  “男爵,我警告过你别把这么重要的信息讲给这样年轻的人听。我的观察……”
  “这由我来决定,”男爵说,“我给你一项命令,门泰特:展示你的各项功能。”
  “好吧,”彼得说。他站直身体,摆出一副奇怪的尊严姿态……
  好像戴上了另外一副面具,但这次却把全身都罩了进去。“几天后的标准时间,雷多公爵全家将乘太空吉尔德飞船前往阿拉吉斯。吉尔德的运输船将让他们在阿拉凯恩城登陆,而不会去我们的卡塞格城。公爵的门泰特,萨菲。哈瓦特,将得出正确的判断,阿拉凯恩更易防守”
  “菲得,仔细听,”男爵说,“注意计划中的计划中套着计划。”
  菲得·罗斯点点头,想:这才像真格的。老魔头终于让我了解绝密事务。他肯定真想让我做他的继承人。
  “还存在几种难料的可能性,”彼得说,“我指出阿特雷兹家族将去阿拉吉斯,但我们却不能忽略这样一种可能性,公爵已与吉尔德达成协议,送他本人去系统以外的其他安全地方。有类似情况的其他家族曾造了反,带着家族的核武器和防卫场逃之夭夭,远离王国。”
  “公爵这人太骄傲,不可能这么做。”男爵接着说。
  “那是一种可能性,”彼得说,“最终的结果对我们总之都一样。”
  “不,那或许不一样!”公爵咆哮道,“我必须要他死,他的延续必须完全终结。”
  “那完全能行,”彼得说,“一个家族要造反,肯定会有做准备的迹象。公爵似乎没在这方面做什么。”
  “所以,”男爵叹息道,“在这方面下功夫,彼得。”
  “在阿拉凯恩,”彼得说,“公爵和他全家将暂居威热敦宫,以后会住在芬伦伯爵和夫人家中。”
  “海盗的使臣。”男爵低声笑着说。
  “谁的使臣?”菲得·罗斯问。
  “你叔叔开了个玩笑,”彼得说,“他把芬伦伯爵称作为海盗使臣,是指国王对在阿拉吉斯的海盗行动很感兴趣。”
  菲得·罗斯转身,迷惑不解地看着叔叔:“为什么?”
  “别不开窍,菲得,”男爵厉声说,“只要太空吉尔德仍然不受皇室控制,别的情形就不可能出现,间谍、杀手就没有别的方法四处活动。”
  菲得·罗斯的嘴里传出一阵无声的回答:“噢……”
  “我们在威热敦宫里安排了小队人马,”彼得说,“那将会有一次行动,要取阿特雷兹继承人的命……一次可能成功的行动。”
  “彼得,”男爵低沉地说,“你是说……”
  “我是说可能发生故障,”彼得说,“这次行动必须看起来有效、”
  “啊,可那小家伙长得那么可爱的身体,”男爵说,“当然,他将比他父亲更危险……有那个巫婆式的母亲训练他。该诅咒的女人!
  啊,行啦,请继续,彼得。“
  “哈瓦特将推测出我们会安排间谍,”彼得说,“明显的怀疑对象是越博士,他确实是我们的间谍。但哈瓦特已做过调查,发现我们的医生是一位苏克学校的毕业生,由皇室培训编程……即所谓的完全安全,可以为皇上服务。据认为最高目的的编程在载体没被杀死前是不能消除的。然而,正如有人曾得出结论,有合适的杠杆,你就可以移动星球。我们找到了控制医生的杠杆。”
  “怎么可能?”菲得·罗斯问。他发觉这是一个令人心动的题目。人人都知道不可能改变皇室固定编程!
  “下一次吧,”男爵说,“彼得,往下说。”
  “有一个人会替越受怀疑,”彼得说,“这是哈瓦特追踪的一个有趣障碍。这个可疑的人会非常明显、真实,她会引起哈瓦特的注意。”
  “她?”菲得·罗斯问道。
  “杰西卡女士本人。”男爵说。
  “这难道不是非常卓越吗?”彼得问,“哈瓦特的脑子里将满是这种可能性,这就会妨碍他作为一个门泰特的功能。他甚至会试图除掉她。”彼得皱了一下眉头,接着说:“但我想他不可能成功。”
  “你不希望他成功,对吧?”男爵问道。
  “别分散我的注意力,”彼得说,“当哈瓦特一心一意地对付杰西卡女士,我们将在几个要塞小镇策划几次暴动,进一步分散他的注意力。这些暴动将被平息。公爵必须相信他取得了某种程度的安全。然后,时机成熟,我们给越发出信号,将我们的主力……
  啊……“
  “别停,把一切都告诉他。”男爵说。
  “我们的行动将得到两个萨多卡兵团的支援,他们将伪装成哈可宁军人。”
  “萨多卡!”菲得·罗斯抽了一口冷气。他的注意力集中到恐怖的皇家军队上,这是一群无情杀手,帕迪沙皇上的狂热士兵。
  “你瞧我是多么信任你,菲得,”男爵说,“这消息绝不能有一丝一毫让另外一个大家族知道,否则,兰兹拉德会联合起来反对皇室,这就会引起混乱。”
  “关键在于,”彼得说,“由于哈可宁家族被利用进行皇家的阴谋勾当,我们也就从中赢得了优势。当然,加果小心利用,这会给哈可宁家族带来比别的皇室家族大得多的利益。”
  “你不知道这会创造出多么巨大的财富,菲得,”男爵说,“你无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首先,我们将在乔姆公司取得一个无法动摇的董事席位。”
  菲得·罗斯点点头。财富是关键。乔姆是取得财富的途径。每个家族都以占有董事权利的名义从公司中尽量分享财富。乔姆董董事会席位是王国中政治权威的真实代表,通过在兰兹拉德内部投票进行分割,这样就使它能与皇上及其支持者分庭抗礼。
  “雷多公爵,”彼得说,“可能试图逃往住在沙漠边缘的弗雷曼人避难区,或者他会将家人送往那个想象中的安全地方。可那条通路却由皇上属下把守着……那位星球生态学家。你们可能还记得……凯因斯。”
  “菲得记得他,”男爵说,“继续讲。”
  “你还不够高兴,男爵。”彼得说。
  “继续,我命令你!”男爵咆哮道。
  彼得耸耸肩。“如果一切按计划进展,”他说,“哈可宁家族将在一年里在阿拉吉斯拥有一个子封地。你叔叔将对该封地行使管理权。他将派出代理人对阿拉吉斯进行具体管理。”
  “更多的利润。”菲得·罗斯说。
  “确实如此。”男爵说。他暗想:这只是开头。是我们驯服了阿拉吉斯……除了少数躲藏在沙漠边缘的弗雷曼人……有些听话的海盗已离不开这个星球,就跟土著弗雷曼人一样。
  “而且各大家族将会知道男爵已消灭了阿特雷兹,”彼得说,“他们将会知道。”
  “他们会知道的。”男爵低沉地说。
  “最漂亮的是,”彼得说,“公爵本人也会知道。他现在就知道。
  他已能感觉到陷阱的存在。“
  “公爵确实知道,”男爵说,声音里带着伤感,“他知道也没办法……更可怜”
  男爵离开阿拉吉斯星球仪,走出来。他离开了阴影,身体显出了形状……块头巨大,身体肥胖。他穿着黑色外套,从衣服的皱褶可以看出他身上带着便携式支撑器,托着脂肪。他可能重达200公斤,而他那双腿却只能承受其中的四分之一。
  “我饿了,”男爵低声说,用戴着戒指的手擦着那突出的嘴唇,用那脂肪盖着的眼睛瞪着非得。罗斯,“叫人送饭来,亲爱的。我们吃了再出去。”
  【注①:萨多卡:皇帝的私人军团,具有超凡的作战和博斗能力。皇帝在一个秘密星球上专门训练这种军人。】
《沙丘》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第三章
 
  圣·阿里说:“圣母必须将妓女般诱人的魅力与圣洁神女高不可攀的威严结合起来,只要青春不老,就会一刻不懈地运用这些武器。因为当青春美貌逝去,她将发现这些优势将成为狡诈阴谋的源泉。”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家事记评》
  这是在卡拉丹城堡,保罗受到考验的那天。这时太阳已开始西沉,两个女人在杰西卡的房里,保罗在隔壁的隔音冥想室。
  杰西卡面对着南边的窗户,逐渐降临的夜色开始笼罩河水和草地,对这一切她似看非看,对圣母提出的问题也似听非听。
  许多年以前,曾经也有过一次考验。一个瘦弱的女孩,长着一头青铜色的头发,身体正在经历着发育的煎熬。她走进了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的书房。圣母当时是比·吉斯特学校的高级学监。杰西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伸了伸手指,那时的疼痛、恐惧和愤怒还历历在目。
  “可怜的保罗。”她轻声地说。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杰西卡!”圣母厉声喝道。
  “什么?哦……”杰西卡从过去的回忆中醒过来,面对圣母,“您想要我说什么?”
  “我想要你说什么?我想要你说什么?”老妇人学着杰西卡的语调说,声音流露出残酷和不满。
  “我就是生了一个儿子!”杰西卡不高兴地说,她知道自己在故意生气。
  “你得到的指令是只能给阿特雷兹生女儿。”
  “生儿子对他太重要。”杰西卡恳求道。
  “而你却自以为是,以为能造就出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杰西卡扬起下颏说:“我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性。”
  “你考虑的只是你的公爵想要一个儿子,”老妇人严厉地说,“可他的愿望与我们的计划毫不相干。一个阿特雷兹的女儿本可以嫁给一位哈可宁的继承人,计划就可天衣无缝地完成。可你却使事情变得复杂,难以挽回。我们可能失去两家的血缘关系。”
  “你并不是一贯正确。”杰西卡说,大胆地正视圣母严厉的眼光。
  老妇人突然改变了语气说:“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发誓决不反悔自己的决定。”杰西卡说。
  “多么高尚。”圣母嘲讽地说,“决不反悔。当你成为被悬赏捉拿的逃犯,当所有人都转而要取你和你儿子的性命时,我倒要看你是否还这么嘴硬。”
  杰西卡脸色苍白,问:“没有别的选择吗?”
  “选择?一个比·吉斯特人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吗?”
  “我并没有请求,我只想知道以你的超常能力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
  “我所看见的将要发生的事我在过去就已经看见了。杰西卡,你很了解我们做事的程序。种族知道自己的寿命,不会让遗传停滞,它凝聚在血液中,不需任何计划就会抓紧时间进行基因联结。
  帝国,乔姆公司,所有的大家族等等一切都只是洪流中的小碎片而已。“
  “乔姆公司,”杰西卡轻声说,“我猜怎么瓜分阿拉吉斯的战利品已经安排好了。”
  “乔姆只不过是我们进程表上的风向标,”老妇人说,“皇上和他的朋友现在掌握了乔姆公司59.65%的董事会投票权。他们嗅到了丰厚的利润,别人也嗅到了,皇上加强了他在董事会的力量。
  这就是历史的规律,小姐。“
  “这些正是我现在需要了解的,”杰西卡说,“回顾历史。”
  “别开玩笑,小姐。你跟我一样清楚我们面临的形势。我们这儿有三层关系,皇室与兰兹拉德联邦大家族势均力敌,互相对峙,在他们之间是垄断了星际运输的吉尔德。在政治上,三足鼎立最不稳定,而家族性贸易文化更使事情复杂化。”
  杰西卡尖刻地说:“洪流中的碎片,这还有一个碎片……雷多公爵和他的儿子,还有……”
  “哦,闭嘴,小姐!你完全知道这微妙复杂的局势,你自己卷了进去。”
  “我是一个比·吉斯特,为服务而存在。”杰西卡说。
  “正确,”老妇人说,“我们现在所能希望的就是阻止全面战争的爆发,尽最大努力挽救关键血缘体系。”
  杰西卡闭上双眼,感到眼泪在眼眶内滚动。她强制住内心的颤抖、身体的颤抖、不匀的呼吸、愤怒的冲动和掌心的湿润,顽强地说:“我将为我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你儿子会跟你一块付出代价。”
  “我将尽力庇护他。‘:”庇护!“圣母厉声说,”你知道这样做的缺陷!过分庇护他,你知道,就会妨碍他成长,从而不能完成使命。“
  杰西卡转过身,看着窗户外面,夜色正在降临。“这个阿拉吉斯星球,真有那么可怖吗?”
  “相当可怕,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们的护使团已去过那儿,使它变得温和了一些,”圣母吸了一口气,站起来,用手将衣袍上的一个褶痕弄平,“把小男孩叫进来,我必须尽快离开。”
  “马上要走?”
  老妇人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杰西卡,我真希望能站在你的立场,为你承担痛苦。但我们必须各行其路。”
  “我明白。”
  “我爱你胜似我的亲生女儿,但这不能干扰职责。”
  “我知道……这是必要的。”
  “杰西卡,你做什么,为什么做……你我都清楚。善良迫使我告诉你:你儿子成为比·吉斯特至尊的可能性很小。不要让自己期望过高。”
  杰西卡抹掉眼角的泪水,这是愤怒的表示。“你又使我感到像一个小女孩……背诵着自己的功课。”她一字一顿地说,“人类决不向野兽屈服。”杰西卡开始抽泣,低声说:“我感到好孤独。”
  “这也是考验之一,”老妇人说,“人类总是孤独的。现在去叫那男孩。这一天对他太长,太可怕。但他已有时间思考和记忆,而我必须了解他的那些梦。”
  杰西卡点点头,走到冥想室,打开门:“保罗,请跟我来。”
  保罗缓慢而倔强地走过去,像看陌生人般瞪着他的母亲。当看到圣母时,眼光中流露出了警惕,但这次他朝圣母点了点头,就像对待一个与他地位相同的人。他听到母亲在身后关上了门。
  “年轻人,”老妇人说,“让我们来关照一下你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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