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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_6 弗兰克·赫伯特(美)
  “屏蔽!”凯因斯讥讽地说,“在沙蜥活动的区域启动屏蔽等于自取灭亡。沙蜥会丧失领地概念,从四面八方冲过来袭击屏蔽。任何使用屏蔽的人都难逃这么疯狂的攻击。”
  “怎么才能制服沙蜥?”
  “对沙蜥的每一环区分别进行高压电击是目前惟一可以杀死并完整保留沙蜥的方法,”凯因斯答道,“炸弹可以将它们震昏、击碎,但沙蜥的每一环区都有独立的生命。除了原子弹,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什么炸弹有足够威力可以完全消灭一头巨大的沙蜥。它们特别顽强。”
  “为什么没人试试将它们全部消灭?”保罗问。
  “费用太昂贵,”凯因斯回答,“所涉及的区域太多,范围太大。”
  保罗仰身靠在椅背上,他的辨伪感觉注意到凯因斯音调的细微变化,知道这人在撒谎,说的只是半真半假。他想:如果沙蜥和香料之间有着什么关联,那么杀死沙蜥就意味着毁掉衰微香料。
  公爵说:“人们将不用走出沙漠,只要开启装在我们颈部的这种微型发射器,营救人员马上就会行动。不久,所有的工人都会配备这种装置。我们正在建立一套专门的营救系统。”
  “这真是不错的善举。”凯因斯说。
  “听起来你似乎并不赞成这种做法。”
  “赞成?当然我拥护,但这用处不大。沙蜥身上发出的静电会干扰许多信号,因而发射器不会有多大作用。你知道,以前也有人用过。阿拉吉斯对设备很挑剔。而且当沙蜥开始袭击目标,能用的时间很短,一般只有十到十五分钟。”
  公爵问:“那么,你有什么好建议?”
  “你想听建议?”
  “当然,你是行星学家嘛。”
  “你会采纳我的建议吗?”
  “如果是合理的。”
  “好吧,阁下。千万别单独旅行。”
  公爵转过头问:“”就这些?“
  “就这个建议,别独自外出。”
  “如果发生风暴,你被分开,被迫降落,这时该怎么办?”哈莱克问,“应该采取什么特别措施吗?”
  “任何东西都有一个范围。”凯因斯说。
  保罗问:“你会怎么做?”
  凯因斯回头严厉地瞪了一眼保罗,然后对公爵说:“我首先要注意保护我的滤析服。如果我在岩石区或远离沙蜥,我就不离开飞船。如果在暴露的沙漠中,就应尽快远离飞船,大约一千米就足够了,然后藏在自己的外袍下。沙蜥会发现飞船,但却可能注意不到人。”
  “然后怎么办?”哈莱克问。
  凯因斯耸耸肩说:“等着沙蜥离开。”
  “就这些?”保罗问。
  “当沙蜥离开后,人可以试着走出来,”凯因斯说,“你必须轻轻地走,避开鼓沙和潮沙低地……向最近的岩石区走。这种区域很多,一般都能成功。”
  “鼓沙?”哈莱克问。
  凯因斯答道:“这是沙子密度变紧出现的情况。哪怕是最轻微的踩踏也会产生鼓点般的声响。沙蜥总是闻声而来。”。
  “那么潮沙低地呢?”公爵接着问。
  “沙漠中数百年来形成的凹陷坑,里面充满沙子。有的非常阔大,会出现沙浪和沙潮。任何东西不小心闯进去都会被淹没。”
  哈莱克坐回椅子里,继续弹琴。突然,他唱道:
  那里确有沙漠猛兽在狩猎,等着无辜的猎物经过。
  哦……哦……沙地精灵不要诱惑,除非你是在寻找孤独的墓穴。
  他突然停下来,倾身向前,说:“先生,前面有沙尘。”
  “我看见了,哥尼。”
  “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凯因斯说。
  保罗在座位上坐直身子朝前看,看到在前方大约三十公里处的沙漠上方有一阵黄云滚滚而来。
  “那儿有一台你们的采矿机车,”凯因斯说,“它在沙地表面,说明它正在开采香料。沙雾是它采到香料后进行离心分离时吹起来的,跟别的沙雾不一样。”
  “飞过去。”公爵说。
  “我看两个……三个……四个观察哨,”凯因斯说,“他们在注意沙蜥的动静。”
  “沙蜥动静?”公爵问。
  “朝采矿方向移动的沙波。他们在沙漠表面还设有震动探测仪。有时,沙蜥潜得太深,就看不见沙波。”凯因斯朝四周的天空仔细搜寻,“应该有运载器在附近。我怎么没看见?”
  “沙蜥每次都会来,对吗?”哈莱克问。
  “每次都来。”
  保罗倾身向前,触了一下凯因斯的肩,问:“每一头沙蜥的活动范围有多大?”
  凯因斯皱着眉,这小孩怎么老问大人的问题。
  “这要看沙蜥有多大。”
  “大小差异的程度是多少?”公爵问。
  “大沙蜥占有的领地一般有三到四百平方公里,小的……”公爵突然踩了制动器,凯因斯的话被打断。飞船震了一下,突然在半空中停下来。公爵将机身微微倾斜,让机翼轻轻扇动。他用左手指着东边采矿机车远处的地方说:“那是沙蜥的动静吗?”
  凯因斯倾身向前朝公爵指的方向看去。
  保罗和哈莱克也挤到一块,朝同一方向看着。保罗注意到护航机组发现公爵突然停在空中,有点措手不及,一下冲到前面去了现在正转着弯飞回来。采矿机车就在前边大约三公里处。
  在公爵所指的地方,平缓光滑的沙丘表面涌起了层层波纹,就像大鱼游过水底。
  “沙蜥,”凯因斯说,“很大。”他身体向后移动,抓起仪表盘上的麦克风,按了一个新频率,看了一眼头部上方的方位图,对着麦克风说:“呼叫三角区采矿机车,有沙蜥,采矿机车注意,有沙蜥。请回答。”他等着。
  表盘上的传声器响起一阵静电声,然后传来一个声音:“谁在呼叫三角区采矿机车,完毕。”
  凯因斯对着麦克风说:“未登记飞行……在你们东北方向三公里。有沙蜥正在朝你处移动,估计时间有二十五分钟。”
  另外一个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我是观察控制台。沙蜥已确认,请准备接受联络。”停了一会,又传出声音:“二十六分钟,时间很紧。谁在做未登记飞行?完毕!”
  哈莱克解开安全带,站到公爵和凯因斯中间,问:“凯因斯,这是普通的工作频率吗?”
  “对,怎么啦?”
  “谁能听见?”
  “这个区域的工作人员,消除了干扰。”
  话筒又响起来:“这是采矿机车,谁应获得警报传送奖金?完毕。”
  哈莱克看了一眼公爵。
  凯因斯说:“谁最先发出沙蜥警报,谁就可以从采到的香料中分成,得到一笔奖金。他们想知道……”
  “告诉他们谁先发现的沙蜥。”哈莱克说。
  公爵点点头。
  凯因斯犹豫了一下,拿起麦克风说:“警报传送奖金应给雷多。阿特雷兹公爵,是雷多。阿特雷兹公爵,完毕。”
  麦克风里传出的声音有些干瘪。“知道了,谢谢。”
  “现在,告诉他们公爵要他们分享这笔奖金,这是公爵的意思。”哈莱克告诉凯因斯。
  凯因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公爵要你们自己分享这笔奖金,听见了吗?完毕!”
  “明白,谢谢。”
  公爵说:“我忘了告诉你,哥尼还是一位天才的公共关系专家。”
  凯因斯皱着眉,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哥尼。
  “这么做是让这些人知道公爵关心他们的安全,”哈莱克说,“这事会在工人中传开,而且对讲机用的是这个区域的工作频率……哈可宁人的间谍不太可能听到。”他看了一眼外边的空中掩护机组说:“我们力量也很强,冒这个危险值得。”
  公爵斜着飞向采矿机车:“现在怎么办?”
  “在这附近应该有一架运载器,”凯因斯说,“它会来将机车运走。”
  “如果运载器出了意外怎么办?”哈莱克问。
  “就会损失一些设备,”凯因斯回答,“阁下,靠近采矿机车。你会发觉很有意思。”
  公爵皱着眉,忙着操纵飞行器,来到采矿区上空。
  保罗伸头向下观看,看到下边那大怪物仍在喷着沙,就像一个巨大的棕蓝色甲壳虫,许多长长的手臂伸向周围,前边有一个漏斗形大喷嘴。
  “看颜色是一个丰富的香料矿床,”凯因斯说,“他们会继续开采,直到最后一刻。”
  公爵给机翼加足动力,陡然下冲,停在低空,在采矿机车头上盘旋。他的卫队机群仍保持高度,在上方盘旋。
  保罗低头仔细看着采矿机车的风道中喷出的黄色沙雾,再抬头注意远处沙漠中不断接近的沙蜥。
  “我们是否应该听得见他们呼叫运载器?”哈莱克问。
  “他们常常使用另一个频率。”凯因斯回答。
  公爵问:“每台采矿机车附近是否应该有两架运载器?下边机器上的工人应该有26个,再加上设备。”
  凯因斯回答:“你没有足够的……”
  麦克风里传来愤怒的吼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有人看见运载器吗?他没有回答我们。”
  麦克风里传出一阵嘈杂声,接着突然安静下来,然后一个人开始说话:“请依次报告,完毕!”
  “这是观察台,我最后看见它时,它飞得相当高,然后转向北方飞走。现在看不见。完毕。”
  “一号观察点:没有,完毕。”
  “二号观察点:没有,完毕。”
  “三号观察点:没有,完毕。”
  安静无声。
  公爵看着下边,他的飞船的影子刚刚掠过采矿机车。他问:“只有四架观察机,对吗?”
  “对。”凯因斯说。
  “我们有五架飞行器,公爵说:”我们的飞行器较大,可以再加三个人。他们自己的观察机应该可以救两个人。“
  保罗暗暗地计算了一下说:“那还剩下三个人。”
  “他们为什么不为每个采矿机车配备两架运载器?”公爵怒气冲冲地吼道。
  “你们没有足够的设备。‘凯因斯说。
  “这就更应该保护我们目前现有的资源!”
  “运载器会飞到什么地方去呢?”哈莱克问。
  公爵抓过麦克风,手指在开关上犹豫起来:“他们怎么会让一架运载器消失呢?”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地面,在搜寻沙蜥的踪迹。”凯因斯解释道。
  公爵拨动了麦克风上的开关,对着麦克风说:“我是你们的公爵。我们下来营救三角区采矿机的员工。全部观察机听从命令。观察机在东边着陆,我们在西边降落,完毕。”他伸手向下,打开自己的指挥频率,对自己的掩护机组重复了刚才的命令,然后把麦克风递给凯因斯。
  凯因斯拨回正常工作频率,麦克风里传来了爆炸似的说话声:“……差不多一整块香料!我们采到了一整块香料。不能让混账沙蜥把它给毁了,完毕。”
  “去他妈的香料!”公爵怒吼道,一把抓住麦克风说,“我们总能找到更多的香料!我们的飞船能把你们救走,但有三个人装不下。
  你们自己抽签或用别的方式决定谁走谁留下。但你们必须离开,这是命令。“他将麦克风使劲扔给凯因斯,嘟哝着说:”对不起。“凯因斯摇摇受伤的手指。
  “还有多少时间?”保罗问。
  “九分钟。”凯因斯回答。
  公爵说:“这艘飞船的动力更大。如果我们在喷气状态下以四分之三翼起飞,还可以多装一个人。”
  “沙地是软的。”凯因斯说。
  “多载四个人进行喷气起飞,可能折断机翼,先生。”哈莱克说。
  “这架飞船不会。”公爵说。当飞行器滑进采矿机车附近时,他向后拉动操纵杆,机翼翘起,飞船在离机车二十米处停下来。
  采矿机车已停机,管道没有再喷沙雾,只有嗡嗡的振动声。公爵打开了舱门。
  一股浓烈的芳香味立即扑鼻而来。
  保罗看着这巨大的采矿工厂,飞船在它旁边显得很微小……
  就像战车旁的蚊子。
  “哥尼,你和保罗把后座打开,”公爵说。他用手操纵,把机翼调到四分之三位,对好角度,检查喷气螺旋控制器。“他们怎么还不走出那鬼机器?”
  “他们希望运载器会出现,”凯因斯解释说,“他们还有几分钟时间。”他说完看了一眼东边。
  大家扭头朝同一方向看去,没有沙蜥的踪迹,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压抑、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闷气氛。
  公爵抓起麦克风,接到指挥频率,说:“两架飞船扔掉屏蔽发动机,按编号顺序做。这样你们就可以分别多载一个人。我们不会给那魔鬼留下一个人。”他又调回工作频率,大声吼道:“够啦!在采矿机车里的人马上出来!这是公爵的命令!如不立即服从,我就用激光炮轰掉那机车。”
  工厂前部的两条门闩被拉开,人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在沙地上连滚带爬往前冲。一个穿着方格工作袍的高个最后出来,他跳到一条铁轨上,然后再跳进沙里。
  公爵把麦克风挂在仪表盘上,站到机翼弦梯上,大叫道:“两人一组上你们的观察机!”
  穿方格袍的人把工人分成两人一组,让他们朝另一边的飞行器跑去。
  “四个人到这儿来!”公爵吼道,“四个人上后边的飞船!”他用手指着后边的飞行器,卫兵正在将屏蔽发动机往外推。“四个人上那边的飞船!”他指着另外一架已扔掉发动机的飞行器。“其余的三人一组上其他巡侦机!快跑,你们这些沙狗!”
  高个将全部工人分配好,带着另外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我听见了沙蜥,但却看不见它。”凯因斯说。
  其他人也听见了……一种沙沙的滑动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声。
  “真他妈拖拉,快!”公爵骂道。
  周围的飞船开始起飞,吹起一片沙尘,这使公爵想起在家乡丛林中所做的紧急降落,空地周围惊起一群鸟雀,只留下动物的尸体。
  香料开采工人艰难地爬上飞船,哈莱克也伸手使劲拽他们,把他们推进后座。
  “伙计们,快进去!”公爵厉声叫道,“快跑!”
  保罗被这些汗流浃背的人挤到了角落里,闻到一股恐惧的汗味,注意到其中两人滤析服的颈部装置已乱了套。他把这一情况录入记忆库里,以备将来使用。父亲将发布命令,严格滤析服的使用纪律。人们在危急时就变得顾此失彼,不做出强硬规定,他们就会无所谓。
  最后一个人喘着粗气进了后座,喊道:“沙蜥!已经到了!快起飞!”
  公爵坐进椅于,皱着眉说:“按开始的估计,我们差不多还有三分钟,对吗,凯因斯?”他关上门,同时检查一下装备。
  “阁下,很精确。”凯因斯边说边想:这公爵很冷静!
  “全部安全进机,先生。”哈莱克说。
  公爵点头,看着最后一架护航机起飞。他调整引擎,看了一眼机翼和仪表,按动喷气起飞程序。
  起飞使公爵和凯因斯深深地陷进坐椅里,后座的人也向后仰。
  凯因斯观察着公爵操纵飞船……信心十足,轻柔准确。巡侦机已完全升到空中。公爵注视着仪表,一边还观察左右两翼的情况。
  “飞船很沉,先生。”哈莱克说。
  “这飞船还可以承受,”公爵说,“你不会真以为我会拿这架飞行器冒险吧,哥尼?”
  哈莱克咧嘴笑了,说:“一点也没有,先生。”
  公爵倾斜飞行器绕了一个弯……掠过采矿机车。
  被挤在角落里的保罗望着窗外沙地上寂静的机器。沙蜥的踪迹在离机器约四百米处消失了,而采矿工厂周围的沙地现在却好像开始旋转震荡。
  “沙蜥现在已到了采矿机车下面,”凯因斯说,“你们将目睹一个百年难遇的景象。”
  一片片尘烟盖住了机车周围的沙地,那庞大的机器开始向右倾斜。机器的右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越转越快。方圆几百米的空中充满了沙尘。
  接着,他们看见了一切!
  沙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在阳光下,洞中闪烁着一道道白光。这洞的直径至少是采矿机车的两倍。保罗看见机器随着一排沙浪轰的一声斜着掉进了洞里。那洞缩了回去。
  “老天,这怪物真可怕!”坐在保罗身边的人轻声说。
  “把我们的香料吞得干干净净!”另一个气愤地说。
  “有人将为此付出代价,”公爵说,“我向你们保证。”
  保罗感到父亲那平淡的语气里隐藏着巨大的愤怒,他发觉自己也一样。这是罪恶的浪费!
  在一阵沉默以后,凯因斯说:“托上帝和他的水之福,愿他的来去保佑我们,愿他的经过能纯洁世界,祈求他为他的子民保护这个世界。”
  “你说的什么?”公爵问。
  凯因斯沉默不语。
  保罗看了一眼紧紧挤在他周围的人,他们都极其敬畏地看着凯因斯的后背。其中一个悄声说:“列特!”
  凯因斯转过头,眉头紧皱。那人吓得向后一仰。
  被救出的另一个人开始咳嗽……干燥沙哑。他喘着粗气说:“诅咒那个地狱般的洞!”
  最后一个走出机床的高个说:“科斯,别说了。那只会使你咳得更凶。”他移动一下身体,使自己能看见公爵的头,说道:“您就是雷多公爵,我们的性命都是你们给的。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们已准备就地了结。”
  “安静。让公爵驾驶飞船,别打扰他。”哈莱克低声说。
  保罗看了一眼哈莱克。他也注意到父亲面颊紧绷。公爵发怒时,走路都得小心。
  公爵开始校正飞行器,慢慢停止倾斜飞行,他踩了制动器,因为发现沙地上有新的动静。沙蜥已退到沙地深处。在刚才停机处附近,有两个人影正在离开刚才发生沙陷的地方。他们似乎在沙上轻轻地滑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谁在下边?”公爵大声问。
  “两个想搭机的家伙,先生。”高个说。
  “为什么没告诉我们有这两个人?”
  “他们自己愿意冒险,先生。”
  凯因斯说:“阁下,这些人知道在沙蜥出没的地方被困住,不会有多少办法逃脱。”
  公爵厉声说:“我们将从基地派一艘飞船接应他们。”
  阁下,您可以这么做,但是当飞船来到时,他们可能已不知去向了。“凯因斯说。
  “我们还是派一架飞船来。”公爵坚持说。
  “他们就在沙蜥出现的地方不远,”保罗说,“他们怎么逃脱的?”
  “洞穴边向里,给人一个距离上的错觉。”凯因斯解释道。
  “先生,您在浪费燃料。”哈莱克壮着胆告诉公爵。
  “嗯,哥尼。”
  公爵把飞船掉过头,朝屏蔽墙飞去。他的护航机组也各就各位。
  保罗思考着刚才凯因斯和沙丘崽所说的话。他觉得其中另有隐情,肯定撤了谎。沙漠上的那两个人行走如飞,充满自信。行进的方式老到熟练,决不会引起藏在沙漠深处的沙蜥的注意。
  弗雷曼人!保罗想:谁还能在沙地上走得那么轻松自如?谁还敢放心大胆地在沙漠上行走?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遇到危险。他们知道在那种地方该如何生存!他们能够战胜沙蜥!
  “弗雷曼人在采矿机车上干什么?”保罗问。
  凯因斯忽地转过身。
  那个高个沙丘崽也转身目瞪口呆地看着保罗……一双蓝蓝的眼睛。
  “这小伙子是什么人?”他问。
  哈莱克插到保罗和高个中间,答道:“保罗。阿特雷兹,爵位继承人。”
  “他为什么说我们的机器上有弗雷曼人?”高个问。
  “他们与我听说的特征相符。”保罗说。
  凯因斯哼了一声说:“光凭外貌并不能认出弗雷曼人!”他看着高个问:“你,告诉我那些人是谁!”
  “是别人的朋友,”高个说,“只是从附近村子里来的朋友,想看看香料沙地。”
  凯因斯转回身:“弗雷曼人!”
  但他记起了传说中的话:“李桑。阿-盖布能洞悉真伪,看清本质。”
  “他们初在多半已经完了,小主人,”沙丘崽说,“我们不应该说他们的坏话。”
  但保罗听出他们在说谎,感到一种威胁,这种感觉也传给了哈莱克,使他全神戒备。
  保罗冷冰冰地说:“死在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凯因斯未转身,说道:“当上帝决定让某个境在一个地方结束,他会引导那个人的愿望,让他到达那个地方。”
  雷多扭头瞪了一眼凯因斯。
  凯因斯也看着公爵,由于自己今天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内心感到深深的不安。他想:这公爵关心人胜过关心香料。他冒着自己和儿子的生命危险救了这些人,他并不在意香料开采设备的损失。人的生命受到威胁,这使他怒发冲冠。这样的领袖一定会赢得疯狂的爱戴和忠诚。要战胜他一定异常困难。
  与自己的愿望和以前的判断相反,凯因斯暗暗承认:我喜欢这位公爵。
《沙丘》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第十六章
 
  伟大只是一种暂时的经验,决不会恒定不变。它部分依赖于人类创造神秘的想像力。经历伟大感觉的人一定能意识到自己身临其中的那种神秘。他必须对投射到自己身上的那种神秘高贵有所应答,言谈举止有所表现;对冷嘲热讽有强烈的意识。这就使他远离装腔作势。冷嘲热讽是使他能我行我素的全部支柱。没有这种品质,哪怕是短暂的伟大也会毁掉一个人。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语录》
  在阿拉凯恩大家族的宴会厅里,吊灯在黄昏中闪着明亮的光彩,黄色的光线映着墙上那只角上沾着血的黑牛头和老公爵那幅闪着油光的画像。
  在那群邪物的下面,洁白的台布辉映着阿特雷兹家族的银制餐具,一丝不苟地摆在长桌上。穿戴整齐的侍从随时准备提供服务。中央那古老的烛台并未点亮,吊着它的金属链掩隐着一个升降装置。
  公爵站在门口,观察一切是否安排妥当。他在考虑试毒匙及其在社会上的意义。
  公爵想:都是一种模式。你可以通过我们的语言了解我们……
  那种准确流畅的表达也许暗藏杀机。今晚有人会在饮料里下毒吗?
  或者会在食物里下毒?
  他摇摇头。
  长桌上的每个盘子旁都放着一壶水。公爵暗暗估算,长桌上的水足够阿拉凯恩一个普通家庭用一年。
  公爵站在门厅里,两边放着黄绿相间的陶瓷宽口盛水器,供洗手洗脸用,陶瓷盆边挂着毛巾。管家解释说:“客人进来时,恭敬地以手沾水,然后洒几杯水到地上,用毛巾擦手,再把毛巾扔进门外的坑里。这是当地的风俗习惯,宴会结束后,乞丐聚在门外,讨得毛巾里拧出的水。
  公爵想:真是典型的哈可宁作风,真是穷奢极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胸中一阵愤懑。
  “这习惯到此为止!”他愤愤地说。
  他看见一个女仆正从厨房出来经过门厅,这是女管家推荐的一个老妇人。公爵向她做了一个手势。她从阴影里走出来,绕过桌子走近公爵。公爵注意到她那粗糙的皮肤和蓝色的眼睛。
  “阁下有何吩咐?”她低着头问,眼光向下。
  一他做了一个手势说:“把这些盆儿和毛巾撤了。”
  “可……尊敬的老爷……”她抬起头,不知所措。
  “我知道这习俗!”公爵叫道,“把盆儿端到大门外。我们吃饭结束前,每个来访的乞丐都可以得到一杯水,明白了吗?”
  她那苍老的脸拧到了一起:失望,愤怒……
  公爵猛然心领神会,意识到她一定是打算用毛巾拧出的水卖钱,也许这也是习惯。
  公爵脸色一沉,不满地说:“我会派一个卫兵监督执行我的命令。”
  他转身大步穿过一个过道,来到大厅,脑海里翻腾起滚滚如潮的记忆,就像一个个没牙的老太婆在唠唠叨叨地述说。他想起了宽阔的水域,起伏的波浪,碧绿的青草,而不是现在日复一日的黄沙。
  一切都过去了。
  他想:我也老啦!已经能感到末日冰凉的手,凶狠贪婪。
  在大厅里,人们站在壁炉前,杰西卡女士成了注意的中心。
  灯将斑斑点点的橘黄色光照在珠宝、花边图案和昂贵的纺织品上。
  公爵从人群中认出一位来自卡塞格的滤析服制造商、一个电子产品进口商、一位在极地有消夏别墅的贩水商、一位吉尔德银行的代表、一位香料开采设备零配件交易商,还有一位表情坚强的瘦长的妇女,她以为外星旅行者提供保卫服务而闻名,常常掩护各种走私、间谍和讹诈行动。
  大厅里的大部分妇女都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打扮入时,装饰华丽,举止奇怪而敏感。
  即使杰西卡不是女主人,她在人群中也会鹤立鸡群,公爵心想。她没戴珠宝,身穿暖色调衣服,长长的礼服差不多跟灯光的颜色一致,棕色的头发上系着一条土黄色发带。_公爵意识到她在暗暗表达不满,最近他有点疏远她。杰西卡很清楚公爵喜欢她穿这种色调的服饰。
  邓肯·伊达荷穿着明亮的礼服站在附近,他看起来更像一位警卫,而不是宾客中的一员。他脸上毫无表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哈瓦特专门把他从弗雷曼人那儿召回来,给他的任务是:以保护杰西卡女士的安全为由,对她实施监视。
  公爵扫了一眼整个大厅。
  保罗被一群阿拉凯恩富家子弟围在一个角落里,显得很突出。
  其中还有三个家族卫队军官。公爵特别注意到一个女孩,似乎很适合他的爵位继承人,但保罗显得很有分寸,庄重、高贵而且不偏不倚。
  公爵的头衔对他很合适,公爵想,他一定能担此重任。公爵突然意识到这种想法很不吉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保罗看到父亲站在门厅处,便避过他的眼光,看着大厅里那珠光宝气、穿戴整齐、谈笑风生的客人。保罗突然对那些人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他们就像禁锢在腐朽思想中的廉价面具,满嘴胡言乱语。
  我的情绪太糟,他想,不知哥尼会怎么说。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不好。他根本就不想参加这个宴会,但他父亲坚决不让步。“你有一个位置,应履行职责。你已经够年龄,快要成人了。”
  保罗看见父亲出现在门厅,审视着屋子,然后走向围着杰西卡的那群人。
  当公爵朝那边走时,运水商正在问:“公爵要安装气候控制系统,这是真的吗?”
  公爵站在那人身后回答说:“先生,我们还没有考虑过这事。”
  那人转过身,是一张乏味的圆脸,被太阳晒得黝黑。他说:“啊,公爵,我们正等您呢。”
  雷多瞟了一眼杰西卡,说:“刚才有点事要做。”然后转向运水商, 说了刚才处理门厅里那些水的事。“对我来说,那些陋习到此为止了。”
  “阁下,这算是一项公爵令吗?”他问。
  公爵说:“我让你们自己凭良心判断。”他转过身,注意到凯因斯向这边走来。
  有一位女客人说:“我以为这是个慷慨的举动……把水分给……”有人制止了她。
  公爵看着凯因斯,发现这位行星学家身着一套老式黑棕色制服, 佩着皇室文职人员的肩章,衣领上坠着金质官衔标志。
  运水商以愤愤不平的语气问:“公爵是在对我们的习俗进行批评吗?”
  “这习俗已经改变。”雷多一边向凯因斯点头,一边回答运水商,注意到杰西卡的眉头皱了起来,心想:她皱一下眉头关系不大,但这可能会引发我们俩关系不融洽的谣言。
  “如果公爵不反对,”运水商继续说,“我想问几个有关习惯的问题。”
  公爵听出这声调有点圆滑,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大厅里的人都开始把注意力转向这边。
  “是不是该就餐了?”杰西卡问。
  “可咱们的客人还有问题。”雷多看着运水商说。这张圆脸上有一对大眼睛,厚嘴唇,使公爵想起了哈瓦特的备忘录。“……这个运水商值得注意……林加。布特,记住这名字。哈可宁人利用过他,但却没能完全控制住他。”
  “水风俗很有意思,”布特说,脸上挂着微笑,“我想知道您怎么处理这所房子的温室,打算继续向人们夸耀吗,阁下?”
  雷多压抑住愤怒,瞪着这个人,脑子里思绪万千。在自己的城堡里要向这么一个人挑战还真需要勇气,尤其是这个人已与我们签了合作协议。采取行动的人一定了解自己的威力。在此地水就是力量。比如说,如果给供水设施装上地雷,发个信号就能将其摧毁……这个人看来是做这种事的人。摧毁供水设施就等于摧毁了阿拉吉斯。这完全可能就是这个布特举在哈可宁人头上的大棒。
  “公爵阁下,温室的事我已有一个计划。”杰西卡笑着对雷多说,“我们打算保留它,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只把它作为对阿拉吉斯人民信任的象征。我们的理想是将来阿拉吉斯的气候会变得美好,任何地方都能种上、看到这些植物。”
  雷多想:多亏了她!让我们的运水商去想想这番话吧!
  “很明显,你对水和气候很感兴趣,”公爵说,“我建议你经营点别的东西。将来有一天,在阿拉吉斯,水将不再是昂贵的商品。”
  而公爵在想:哈瓦特应该加倍努力,渗透到这位布特的机构中去。我们必须马上着手建立备用供水设施,决不能让人把大棒举到我的头上!
  布特点着头,脸上仍挂着笑,说:“一个可敬可贺的梦想,阁下。”他退了一步。
  凯因斯脸上的表情引起了雷多的注意。这人盯着杰西卡,他好像着了魔……就像一个陷入爱河的男人……或者是被宗教的力量所震撼的人。
  凯因斯的思想终于被预言中的话所征服。“他们与你们共有那个最珍贵的梦想。”他直接问杰西卡:“你们有方法缩短实现它的时间吗?”
  “啊,凯因斯博士,”运水商说,“您常在弗雷曼人的护卫下四处行走,今天也来到这个地方,真不容易。难得!”
  凯因斯朝布特扫了一眼,目光神秘。他说:“据说,在沙漠中拥有大量的水可能使人产生致命的疏忽大意和漫不经心。”
  “他们在沙漠里有许多奇怪说法。”布特说,但语气中表现出极大的不安。
  杰西卡走到雷多身边,把手伸进他的臂弯,借这个时候使自己镇静下来。凯因斯刚才说过:“……缩短实现它的时间。”这句话在古语中的意思就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别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行星学家所提问题的奇怪之处。现在他正倾身听着一位夫人的轻声细语,卖弄风情。
  杰西卡想:科维扎基·哈得那奇,难道我们的护使团这儿也留下了那个传说?这想法唤起了她对保罗的希望,希望保罗就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很可能就是。
  吉尔德银行代表与运水商聊了起来。布特提高声音,大家都听到他说:“许多人都想要改变阿拉吉斯。”
  公爵注意到这些话对凯因斯刺激不小,他直起身,离开了那位献媚的夫人。
  整个大厅突然安静下来,一位家兵在雷多身后轻轻咳了一声,说:“阁下,宴席准备好了。”
  公爵向杰西卡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这儿的习惯是男女主人在客人后入席,”她笑着说,“阁下,这个习惯咱们也改了它?”
  他冷冷地答道:“这个习惯挺好,现在还不用改。”
  他想:我必须保持怀疑她是内奸的假象。他看着从身边走过的客人。暗问:你们中间谁相信这个谎言?
  杰西卡感觉到他的疏远,像过去一周来一样。她心里很纳闷:他好像在跟自己斗争。是因为我安排这个宴会太早了?可他知道让我们的官兵与当地社会各阶层人士认识熟悉非常重要。我们是他们的父母官,没有什么能比组织社交活动更能充分地表达这个意义。
  雷多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人群,想起了萨菲。哈瓦特对这个宴会的态度:“先生,必须制止!”
  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出现在公爵的嘴角,多么壮观的景象!当他坚持要出席这个宴会时,哈瓦特摇着头说:“阁下,我觉得这么做很糟糕。阿拉吉斯的一切进展太快。这不像哈可宁人的作风,一点都不像。”
  保罗伴着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年轻妇女从公爵身边走过。他不满地看了父亲一眼,那女的说了句话,他点点头。
  “她的父亲制造滤析服,”杰西卡介绍道,“我听说穿了他的服装,只有笨蛋才会被困在沙漠。”
  “走在保罗前边、脸上有伤疤的人是谁?”公爵问,“我没认出来。”
  “客人名单上最后加上去的一个,”杰西卡低声说,“哥尼安排的,是走私者。”
  “哥尼安排的?”
  “我让他做的。哈瓦特也知道,我想他对此大概有点不愿意。海盗名叫吐克,埃斯马。吐克。他在走私者中力量不小。这儿的人都知道他。他出席过许多大家族的宴会。”
  “为什么邀请他?”
  “到这儿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她回答,“吐克的出现会引起猜疑。他可以向人们表明你准备强化反贿赂的法令,甚至不惜得到走私者的合作。这一点哈瓦特也很喜欢。”
  “我不敢肯定是否喜欢这个安排。”他朝从身边走过的一对点点头,看到剩下的客人已不多。“你为什么没邀请一些弗雷曼人?”
  “凯因斯不就是吗?”她说。
  “对,凯因斯来了,”他说,“你还给我安排了别的小意外吗?”他挽着杰西卡走进了进餐的队列。
  “其他安排都是按惯例进行的。”她说。
  杰西卡心里在想:亲爱的,你难道不明白这个走私者手里有快速远航飞船吗?可以买通他。我们必须留有后路。当形势坏到难以挽回时,我们还有一扇离开阿拉吉斯的门。
  他们走进餐厅后,杰西卡拿出雷多挽着的手,让雷多领她入座。雷多大步走到桌子的前端,一个男仆给他扶着椅子。随着一阵衣饰、椅子的响声,其他人全部就坐,但公爵仍站着。他举举手,围着桌子、穿着仆人衣服的家兵退到后边,全神贯注地站着。
  屋子里不安的宁静弥漫开来。
  杰西卡看着长桌的另一端,发现雷多的嘴角在微微颤动,脸上有愠怒的表情。她暗想:是什么激怒了他?肯定不是因为我邀请了走私者。
  “有人对我改变用水的习俗提出了质询,”公爵说,“这是我的方式,告诉大家许多事都会改变。”
  餐桌上一片尴尬的安静。
  杰西卡想:别人会以为他醉了。
  雷多举起水杯,吊灯的光线从杯子上反射向四周。他说:“我以皇家贵族的身份向大家敬水。”
  大家都拿起水杯,看着公爵,在短暂的宁静中,从厨房过道吹来一阵微风,摇动吊灯,阴影在公爵鹰一般的面颊上舞动。
  “我到了这儿,将在此地住下去!”他大声吼道。
  大家把杯子举向嘴边,但公爵却一动不动,其他人也停住。公爵继续说:“我的祝福代表着我们对那些崇高原则的衷心敬仰,‘商贸促进进步!财富通达四方’!”
  他啜了一口水。
  其他人也跟着喝了,互相交换着疑问的眼神。
  “哥尼!”公爵叫道。
  从公爵身后的小屋里传来哈莱克的声音:“到,阁下。”
  “给咱们唱支哥,哥尼!”
  小屋里传出了九弦巴喱斯的琴声。公爵做了一个手势,仆人开始上菜……烧烤沙兔,什锦色拉,烩炒山珍,油闷大虾,咖啡,红酒,香料拌菜……
  公爵仍然站着。
  客人们等着,面前香喷喷的佳肴和站着的公爵使他们有点不知所措。雷多说:“在古代,主人的职责是用他的才智款待客人。”他紧紧捏着水杯,指头发白:“我不会吟唱,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哥尼唱的歌词。请再饮一杯……这一杯祭奠我们的英烈,他们让我们平安到站。”
  餐桌上一片不安的骚动。
  杰西卡低眼看着她周围的人……有圆脸的供水商和他的夫人;表情严肃、皮肤白皙的吉尔德银行代表(他盯着雷多的样子就像一个稻草人);模样凶狠、脸上有伤疤的吐克,他那纯蓝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
  公爵吟诵到最后一句,让自己的声音拖长,渐渐结束。他举杯喝了一大口水,啪的一声用力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水从杯子边溅了出来。
  其他人一言不发,尴尬地跟着饮了一口公爵又举起杯,将里边剩下的水全部倒在地上,他知道,别人也都必须这么做。
  杰西卡第一个重复了公爵的动作。
  大家发了一会呆,跟着也将杯里的水泼在地上。杰西卡看见坐在他父亲身边的保罗正在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她自己也被客人们不同的表现所吸引……尤其是女人们。这是纯净的、可以带走的水,跟扔掉的毛巾上的水不一样。拿水杯的手在颤抖、犹豫,神经质的笑声……都说明他们很不情愿,但又必须这么做。一位夫人把水杯掉到地上,她的男伴给她捡水杯时,这位夫人的眼光故意看着别处。
  然而,特别引起她注意的是凯因斯,他非常犹豫,最后把水倒进了衣服下的一个容器里。他发现杰西卡在注意自己,便对着她微笑,向她举举空杯,表示祝酒。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任何尴尬的表情。
  哈莱克的音乐仍在房子里萦绕,但现在已不那么柔和,而是变得轻松跳跃,好像他要活跃餐桌上的气氛。
  “宴会开始。”公爵宣布,坐回椅子里。
  杰西卡想:他易怒,情绪变化无常。损失那台采矿机车对他打击比想象的要大。一定不仅仅是损失一座工厂。他就像被置之绝境,必须不顾一切似的。她举起叉子,希望掩饰自己的怨恨。为什么不?他简直是发了疯。
  渐渐地,餐桌上恢复了活力,晚宴开始活跃起来。滤析服制造商赞扬了杰西卡的厨师和美酒。
  “这两样都是我们从卡拉丹带来的。”她说。
  “真妙!”他尝了一样菜,赞扬说,“真是太可口了!没有一点混合香料的踪影。什么东西都离不开香料,真让人厌烦了。”
  吉尔德银行代表看着对面的凯因斯,说:“凯因斯博士,我理解,又有一台香料开采车被沙蜥吞掉了。”
  “消息传得真快啊!”公爵说。
  “那么,这消息是真的?”银行家转头问雷多公爵。
  “当然,确有其事!”公爵不高兴地回答,“该死的运载器消失了。这么大的东西,是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当沙蜥出现时,没有运载器去转移采矿机车。”凯因斯说。
  “这不可能。”公爵继续说。
  “没人看见它离开?”银行家问。
  凯因斯说:“观察机站的人一般只注意沙漠上的情况。他们主要监视沙蜥踪迹。运载器上一般配备有四个工作人员……两个飞行员,两个助手。如果一个……甚至两个机组人员被公爵的敌人买通……那么……”
  “哦,我明白了,”银行家说,“你,作为应变法官,对这其中的奥妙有什么看法吗?”
  “我将从我的角度认真考虑此事,”凯因斯说,“当然这事不便在此讨论。”凯因斯暗想;这个白痴骷髅!他知道我受命对此事不能插手。
  银行家笑了,继续吃东西。
  杰西卡想起了在比·吉斯特学校学到的知识,课程有间谍与反间谍,授课老师是一位胖乎乎、满脸乐观的圣母。她那愉快的嗓音与课程内容形成了奇特的反差。
  任何间谍与反间谍学校的毕业生都具有相似的反应模式,这一点值得注意。任何封闭的纪律和约束都会在学生身上打上烙印,形成一种固定的模式。只要认真分析研究,这种模式和烙印是容易发现的。
  “现在,差不多所有间谍人员身上的动机模式几乎相似。也就是说:不同学校、不同目的的间谍人员,其动机方式中,有些非常近似。你们将学习怎么将这些因素通过分析找出来……首先通过询问找出被问者的内在倾向,其次是对被研究人员的语言思维倾向进行详细研究。你们将发现,要确定被测者的基本语言形式并不困难,当然,要通过语态词尾变化和言语模式来确认。”
  现在,杰西卡与儿子、公爵和其他客人坐在餐桌上,听着这个吉尔德银行代表说话,她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意识到:这人是哈可宁间谍。他用的是吉第。普莱门言语模式……被巧妙地掩饰起来,但逃不过杰西卡那受过专门训练的分析观察力。他就像是在对她说着自己的身份。
  杰西卡问自己:这是否意味着吉尔德本身已站到了公爵的对立面?这个想法使她震惊。她又叫人添菜,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同时仔细听着那人的每句话,希望能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他会改变话题,说一些不关痛痒的事,但却会暗藏机锋。杰西卡对自己说:这就是他的模式。
  银行家把吃的东西咽下去,啜了一口水,他旁边的女人说了句什么,他笑起来。他似乎在听公爵身旁的一个人解释说,阿拉凯恩土生土长的植物没有刺。
  “我喜欢观看阿拉吉斯天空中鸟儿的飞翔,”银行家说,他的注意力对着杰西卡,“当然,所有的鸟都吃腐肉,许多不用水就能生存,因为它们都是吸血动物。”
  在桌子另一端,坐在保罗和她父亲之间的滤析服制造商的女儿,皱着眉说:“噢,苏……苏,你说的真让人恶心。”
  银行家笑着说:“他们叫我苏……苏,因为我是水零售协会的财务顾问。”杰西卡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又接着说:“因为水贩们吆喝:”苏……苏……籁卡!‘“他学得惟妙惟肖,大家都笑起来。
  杰西卡听出他的话里透着夸耀,也注意到那年轻女孩用暗示的方式交谈。她给银行家铺了一个台阶。她扫了一眼林加。布特,他正全神贯注地吃着东西。杰西卡似乎听到银行家在说:“我也控制着阿拉吉斯至高无上的权力之源……水!”
  保罗注意到身旁这女人说话声中的伪装成分,看到他母亲用比·吉斯特的高度注意力听着人们的谈话。他突然心血来潮,决定也说几句话,揭开谜底。他对银行家说:“先生,你是说这些鸟是自相残杀的动物吗?”
  “小主人,这问题问得有点怪,”银行家说,“我只说这些鸟要吸血,这并不一定是说它们要吸同类的血,对吗?”
  “这问题并不奇怪。”保罗说。杰西卡注意到他声音里有受过专门训练的尖锐的刺探语气。“大部分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任何新生的有机体所面临的最残酷的竞争都来自同类,”他故意从邻座的盘子里叉了一块肉,放进自己嘴里,“他们在同一只锅里吃饭,有着同样的基本需求。”
  银行家身体一震,对公爵皱了一下眉。
  “别错把我的儿子当小孩。”公爵笑着说。
  杰西卡扫了一眼桌子周围的人,发现布特很兴奋,凯因斯和走私者吐克正咧着嘴笑。
  “这是一个生态法则,”凯因斯说,“小主人对此似乎有深刻理解。生命因子之间的斗争是争夺系统中自由能量的斗争。血是一种变效能源。”
  银行家把叉子往盘子里一搁,愤怒地说:“听说弗雷曼贱人就喝死人血。”
  凯因斯摇摇头,用教训的语气说:“不是血,先生。但一个人身上的血完全属于他的人民……他的部落。如果你生活在沙漠深处的大平原,这是必然的,水在那儿非常珍贵。而人身体中的70%是水分。死人当然不需要这些水。”
  银行家把双手放在盘子的两边,杰西卡以为他会拂袖而去。
  凯因斯看着杰西卡说:“对不起,阁下。在餐桌上不应该谈论这么恶心的话题,但有人散布谬误,理应得到澄清。”
  “你跟弗雷曼人交往太久,已丧失理性。”银行家粗鲁地说。
  凯因斯冷静地看着他,他面色苍白,抖动着。
  “你是在向我挑战吗,先生?”
  银行家一惊,咽了一口气,生硬地说:“当然不。我不愿伤害主人。”
  杰西卡从这人的声音、表情和呼吸中感觉到了恐惧,他前额青筋暴露。这个人害怕凯因斯。
  “我们的主人自己能够判断是否受到了侮辱,”凯因斯说,“他们是勇敢的人,知道捍卫自己的尊严。他们现在在这个地方……阿拉吉斯,准备在这儿住下去,这就显示出他们具有令我们佩服的勇气。”
  杰西卡注意到雷多非常欣赏这几句话。其他人却不以为然。坐在桌子边的人都准备逃跑,手已经放到桌子下面。有两个人明显地例外,一个是布特,看着银行家的窘态,乐不可支;另一个是走私者吐克,他似乎在等着凯因斯的暗示。杰西卡还看见保罗正敬佩不已地看着凯因斯。
  “怎么样?”凯因斯说。
  “我没有恶意,”银行家喃喃地说,“如果有不礼貌的地方,请接受我的道歉。”
  “冤家宜解不宜结。”凯因斯边说边对着杰西卡笑了一下,继续吃东西,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杰西卡看到走私者也松了一口气。她注意到:这人是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全力帮助凯因斯的。他和凯因斯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
  雷多把玩着一把叉子,欣赏地看着凯因斯。行星学家的行为表明他对阿特雷兹家族的看法已有所改变。当他们在沙漠上飞行时,凯因斯的态度似乎很冷淡。
  杰西卡挥了一下手,又上来一道菜和饮料,仆人们呈上了红酒和浇汁发酵蘑菇。
  渐渐地,人们又开始谈论起来,但杰西卡听出有一种焦虑和担心。银行家阴着脸,大口地吃着东西。她想:凯因斯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她也意识到凯因斯对杀人似乎毫不在乎,他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杀手。她想这大概是弗雷曼人的风格吧。
  杰西卡对左边的滤析服制造商说:“水在阿拉吉斯如此重要,常常使我惊奇。”
  “非常重要,”他同意道,“这是什么菜?真好吃!”
  “用特殊调料制作的兔舌,”她说,“一个古老的配方。”
  “我必须把这个配方抄下来。”他说。
  她点点头:“我会让人给你送去。”
  凯因斯看着杰西卡说:“新来阿拉吉斯的人常常低估水的重要性。你瞧,咱们现在涉及的是最低量法则。”
  她听出凯因斯的试探语气,说:“由于需求的最低量现实,限制了增长,因此增长率也被限制在最低程度,达不到满意的最低效果。”
  “大家族成员中很少有人意识到行星生态问题,”凯因斯说,“水是阿拉吉斯生命最不利的因素。请注意生长本身如果不严加控制也会产生不利条件。”
  杰西卡察觉凯因斯的话里有话,但又不清楚那深层的含意。她说:“生长,你的意思是说阿拉吉斯可以有一种更规范的水循环机制在更有利的条件下维持人类的生命?”
  “这不可能!”那位贩水大王说。
  杰西卡转身对着布特说:“不可能吗?”
  “在阿拉吉斯不可能,”他说,“别信这个梦想家的,所有的实验证据都跟他说的相反。”
  凯因斯看着布特,杰西卡发现别人全都停止了交谈。转过头,注视着他们这边的讨论。
  “实验室证据常常蒙蔽我们,使我们忽略最简单的事实,”凯因斯说,“事实是这样的,我们在这儿讨论的问题源于野外正常生存着的植物和动物。”
  “正常!”布特讥讽道,“在阿拉吉斯不存在什么正常的东西。”
  “恰恰相反,”凯因斯说,“沿着自养带可以建立起某种平衡和和谐。你只需懂得这个星球的局限和上边的压力。”
  “这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布特说。
  公爵突然明白凯因斯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那是因为杰西卡说要为阿拉吉斯而保留那些温室植物。
  “凯因斯博士,怎样才能建立起这种自养系统?”
  “如果我们能在阿拉吉斯得到百分之三的绿色植物,从而能形成碳水化合物合成食品,这样循环系统就起步了。”凯因斯说。
  “水是惟一的问题吗?”公爵问。他察觉到凯因斯很兴奋,自己也深受感染。
  “水也使其他问题变得复杂,”凯因斯说,“这个星球上有大量不含相伴成分的氧……广泛分布的植物生命和由于像火山这样的自然现象造成了巨大的自由二氧化碳源。在这个星球广阔的表面发生着不同寻常的化学交流过程。”
  “你有试验计划吗?”公爵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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